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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偷天下2:靛海奇緣

作者:鄭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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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苗女之歌

第四十七章 苗女之歌

巫王舉起煙管,緩緩抽了一口煙,舒展手臂,懶洋洋地道:「妳年紀太小了。」
巫王道:「妳就不心疼妳的喋瀚?」咪縍哼了一聲道:「他今晚若要了我,我才會心疼他。如今我只盼他早早死去,好洩我心頭之恨!」話雖凶狠,語氣卻滿是嬌癡意味。巫王嘎然而笑,說道:「我的好女兒。」
彩尖聲笑了起來,說道:「可憐?哼!要論心地的惡毒,我們誰也比不上她。她對巫王下毒之後,就嫁禍於我,逼迫巫王引動我體內的『守宮蠱』。這蠱是巫王老早便給我種下的,用意是讓我克制情欲,不致在成為巫王之前失貞,但這蠱也讓我月事來時痛苦不堪。」楚瀚確曾見過她月事來時輾轉呻|吟的痛苦情狀,知道那絕非一般女子尋常的痛經,心中不禁多信了幾分。
他探知巫王所有的蠱種都藏在床底下,這也是咪縍未來成為巫王的本錢。巫王從不離開床榻,因此十分不易下手,他只能鋌而走險,趁二人熟睡時入屋盜取。此時他將竹管一寸一寸地伸入床底,感到竹管微微顫動,知道是被守衛蠱物的毒蜘蛛或毒蠍子咬住了。他已在竹管內填充了雞血,因此蜘蛛和蠍子都以為咬上了人肉,再不鬆口。
楚瀚回想當時的情景,下藍蟲蠱的過程十分恐怖,而自己竟然順服無比地接受了,絲毫未曾抗拒,原來是因為巫王已用水煙迷障住了他的心神。
楚瀚得手之後,便悄悄離開彩的吊腳樓,來到巫王的住所,想盡快將蠱物交給巫王,自己也好早日脫身離開。卻見巫王的屋中仍有燈火,並傳出人聲。楚瀚心中好奇,悄悄攀上吊腳樓旁的大樹,往屋內望去。
彩苦苦一笑,說道:「巫王就快死了,我沒把握自己能否鬥得過咪縍。咪縍當上巫王後,你想你會有好日子過麼?楚瀚,你相信我。咪縍既不是白癡,也不是什麼天真善良的小姑娘。她是天下最毒的巫王之女,你被她看上了,是你的不幸。你唯一幸運之處,是我也看上了你,而我願意幫你逃走。」
彩搖搖頭,說道:「不,我是來幫你逃走的。」
咪縍甚是篤定,點頭道:「一定會的。他是個傻子,我還沒開口求他,他就說會盡力幫妳我的忙,還說會幫我幫到底呢。」巫王淡淡地道:「是麼?但是他拒絕了妳,妳未能完成對他下蠱,他畢竟不受妳控制。」咪縍道:「不錯,我是控制不了他,但我相信他仍會心甘情願地替我辦事。他疼惜我的年輕美貌,可憐我不得不扮癡裝傻,不忍心見我被彩欺負,因此他一定會幫我的。」
楚瀚伏在樹上,望著這古怪的一幕。他再也弄不清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看來巫王已經快死了,彩也活不長久,咪縍將留在巫族之中,成為下一代的巫王。她方才跟自己說要逃出巫族云云,原來全是謊言,不過是為了騙得自己出手相助她對付彩。而事實上她也並不需要出手對付彩;聽來巫王老早對彩下了蠱,隨時能取彩的性命。咪縍騙自己出手偷取彩的蠱物,不過是為了對彩報復,讓彩嘗嘗被心儀者背叛的滋味,其心地之險惡毒辣,實比大人還要可怖。自己早先若真的受到她的誘惑,中了她的什麼「意亂神迷蠱」,很可能此後便永遠被她操控於股掌之中,這一輩子就斷送在此,再也別想脫身。這小姑娘眼下年輕美貌,但她的面容很快就將變得跟她的心地一般險惡醜陋。這小姑娘值得可憐麼?
楚瀚心中疑惑,正要開口詢問,彩已接下去道:「不錯,那日我能對你施『藍蟲蠱』,是因為你自願吸了巫王的『幻真水煙https://www.hetubook.com.com』,因此受她所制,當我下蠱時,你更未掙扎反抗,你難道自己不覺得奇怪?」
楚瀚聽她再次提及她對自己的情意,仍感到難以置信,說道:「我怎能相信妳的話?妳……妳對咪縍百般欺侮,幾乎沒要了她的命!」
咪縍轉哀為樂,拍手笑道:「我真想親眼看見她死去!這賤人不知欺負過我幾千幾百次,我一定要看著她受盡苦楚而死!但我不明白,她怎會這麼蠢,明明知道自己的性命掌控在媽媽手中,卻仍想害妳?」巫王嘆道:「咪縍,妳不懂得。彩是心高氣傲的性子,寧可拉著我一起死,也不願意拱手將巫王之位讓給妳。」她頓了頓,忽然問道:「那個楚瀚,他真會幫妳?」
山巔雲霧環繞,迷濛撲朔,如真似幻,而苗女的歌聲也如影隨形,不斷盤旋在他耳際,儘管塞住了耳,仍能隱約聽見。眾苗族巫女顯然一邊唱歌,一邊滿山遍野尋找他的蹤跡。楚瀚感到自己有如在雲間飄浮,神飛魄蕩,胸口有股難以壓抑的衝動,要他飛奔回去尋找咪縍,跪倒在她的腳邊,親吻她赤|裸的腳趾。
楚瀚望著她,見她臉上神情哀傷真摯,不禁暗自心驚,問道:「妳怎會追到這裡?」
楚瀚被她看得全身不自在,正要開口,忽聽山下隱約傳來一陣幽幽裊裊的歌聲。
他雖心生警覺,想趕緊抓過胸前的血翠杉聞嗅,但兩手似乎已黏在盒子之上,再難移開,霎時之間,他警覺兩隻手似乎都已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聽使喚,在他眼前自行動了起來,慢慢將盒子打開。正當盒蓋開了一縫時,忽然一根青竹管伸了過來,將那盒子挑飛了出去。
巫王嘿了一聲,說道:「妳這又是何必?彩反正也快死了。如果彩下手殺了他呢?」咪縍笑道:「那也不要緊。我就想讓他去試試偷彩的蠱種。如果不成功,他死在彩的手上,那也罷啦。」
楚瀚低頭望向手中的布袋,說道:「那妳的蠱種呢?」
楚瀚聞言不禁一呆。彩嘆了口氣,說道:「咪縍一直求巫王殺我,但巫王卻不忍心下手。咪縍便散布謠言,讓大家以為我在密謀毒害巫王,而巫王不斷容忍。如此當巫王中蠱死去後,大家便會認定是我下的手,唾棄我而同情咪縍。但巫王知道我對她一片忠心,始終不忍心對我下手。咪縍等得不耐煩了,終於決定下手,對自己的母親下了萬蟲囓心蠱。」
下了巫山之後,便算離開了巫族的地盤,但仍處於苗砦之間。他不敢停留,加快腳程,往東行去。
楚瀚搖了搖頭,說道:「我一直當她是個可憐的小姑娘……」
楚瀚強忍噁心,定下心神,緩緩移動線香引導蟲子,那隻藍蟲子果然循著線香移動,帶著血跡爬過他的手臂,最後跌入了藍蟲王所在的盒中。但見那小藍蟲黏在藍蟲王胖大的身軀上,漸漸變小,似乎慢慢融入了藍蟲王的身子,最後連一點兒痕跡也看不見。
彩臉色蒼白,似乎站立不穩,伸手扶住一旁的石壁,低頭望著他,說道:「嗯,你很聰明,沒有人教你,你便偷學到了如何解除我的『藍蟲蠱』。」
巫王輕撫她的頭髮,說道:「別擔心,彩不會活得比我更長久。我們都死了以後,妳就可以成為巫王了,這不是很好麼?」
咪縍默然,神色轉為悲悽,說道:「有一天我也會變醜,也會失去我的喋瀚。是麼,媽媽?」口氣哀傷,似乎若有憾焉。
注:廣為人知的巫山位在四川北部,長江流經巫山處稱為巫峽,乃是三峽——巫峽、瞿塘峽、西陵峽—hetubook.com.com—之一。故事中的巫山位於貴州境內,乃是苗女所居砦子之旁的一座小山。關於苗族巫女和蠱物的種種描述,大多出於想像,並無事實根據。
楚瀚跳起身,伸手抓起兩個袋子,見到地上還有一根竹杖尚未收起,俯身抓在手中,準備拔腿就跑,卻見彩似乎無意攻擊自己,按捺不下心中好奇,停在當地,問道:「妳為何救我?」彩搖搖頭,說道:「因為我歡喜你,不忍心讓你死。」
彩傲然道:「你有本事偷去,也有本事替自己解蠱,我還有臉向你討回來麼?」她倚著山壁而坐,抬頭望向楚瀚,喘了幾口氣,又道:「你在我族中住了這許久,想必已然看出,我們苗族巫女雖擅長蠱術,但很大一部分,還是仗著人們對我們的恐懼,才能自保。我們最大的難處,是在施蠱時,必得讓受蠱者心甘情願地讓我們施蠱。」
臨到門邊,他回頭望見熟睡中的咪縍,見她小嘴微翹,臉龐嬌美姣好,不禁微感心痛。他寧願她真是個傻子,也不願意知道她是個心計深沉,殘狠毒辣的巫女。
楚瀚想起咪縍手中常常把玩著一段竹棒,不禁暗暗心驚,又聽彩道:「她一直想對你下蠱,讓你成為她『意亂神迷蠱』的傀儡,對她死心塌地愛戀,但你一直不曾跟她有肌膚之親,她才無從下手。」
彩喘了口氣,又道:「除了恐懼和迷惑,巫女也常用美色來降伏他人,讓人意亂情迷時,心甘情願中蠱。你這麼長時間都未曾受到咪縍的誘惑,讓她找不到下手的機會,實在很不容易。」她說到這裡,抬頭凝望著楚瀚的臉龐,眼神中滿是誠摯的尊敬與戀慕。
她的眼光望向楚瀚手中的兩個布袋,楚瀚只道她下一句話便會向自己索取這兩袋的蠱物,不料彩卻道:「這兩個袋子,你立即扔到深水潭裡去,讓蠱種通通死去!」
楚瀚只聽得呆在當地,作不得聲。
巫王十分鎮定,緩緩放下那片事物,楚瀚這時才看出那是面鏡子。咪縍跪在巫王身前,極為激動,說道:「媽媽,她對妳下手了?妳的臉……」
他揮動線香好一會兒,正擔心這辦法是否對活人無效,忽然感到手臂皮膚麻癢,接著一陣劇痛,他忍不住驚呼出聲,但見一隻藍色肉蟲咬穿了他左臂的皮膚,探出頭來,接著一陣掙扎,從他的血肉中鑽了出來。那藍蟲子已足有三寸長短,比入體時長了三倍。
楚瀚不禁一呆。
彩又道:「這『守宮蠱』並不致命,但是咪縍並不知道。她以為我也快要死了,但我可不會那麼容易便讓她得逞。她想要你,哼,我偏偏不讓她得到你!」
彩嘿了一聲,冷笑道:「我欺侮她?哼,我已經盡量克制自己了。這小女娃兒自懂事起,便想要我的命,不知向我下過多少次蠱。她和她母親合謀,讓她裝瘋扮傻,只不過是想贏得別人的同情憐憫罷了,好讓我處於挨打的地位,無法明目張膽地還手。」
但聽一個冰冷的聲音說道:「媽媽,妳看錯他了!」卻是咪縍的聲音。
彩臉色一變,說道:「她們來找你了!」趕緊拔下幾片嫩草,揉成一團,扔過去給楚瀚,說道:「快塞在耳中!」
咪縍又抬頭凝望巫王的臉,說道:「媽媽,妳長得真好看!」巫王淡淡一笑,說道:「當年……唉,如果不是因為煉蠱,我又怎會變成那副醜怪模樣,又怎會失去我心愛的男子?」
楚瀚獨自站在山巔,望著彩高䠷的背影消失在雲霧之中,知道她就將回去挑戰咪縍,面對一場殊死之戰。這對姊妹不只為了誰當能當上巫王而爭,彼此間早埋下hetubook.com.com了難以化解的深仇大恨,而自己又恰恰是二女爭奪的焦點之一,只是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全不知曉。他嘆了一口氣,心想:「這兩個女子的命運處境都十分可悲可嘆,可她們的所作所為,卻實在難以令人同情。」
楚瀚在聽了巫王和咪縍的對話後,心中對咪縍也感頗感難以信任,問道:「但是妳對巫王下了萬蟲囓心蠱,要取巫王的性命……」
巫王沒有回答,楚瀚低頭望去,見到巫王正靠在榻上,手中拎著水煙銅管,一動不動,不知是睡是醒。
楚瀚呆了一會,心想第一要務,便是解除自己身上的蠱。他打開彩的袋子,取出一個個盒子觀看,見到其中一個盒子色作靛藍,上面寫著彎彎曲曲的文字,知道這就是彩在自己身上下的「藍蟲蠱」。他小心地打開盒子,見到裡面躺著一隻肥大的肉蟲,足有海碗大小,在盒中緩緩蠕動,十分噁心可怖。他知道這是「藍蟲王」,牠平時沉睡不醒,但每隔一年便會甦醒一次,需要飲食。牠飲食的方式極端古怪,不靠自己吃食,卻經由散布在中蠱者身上的「藍蟲子」吃食人的血肉來滿足胃口。如果彩不給中蠱者壓抑藍蟲子的藥物,藍蟲子便會開始咬嚙吃食中蠱者的內臟血肉,痛苦不堪,直至死亡方止,死狀自是極為淒慘。
他停下步來,忽然感到手臂刺痛,低頭望見左手臂上的包紮處兀自滲出三塊血點,想起藍蟲子鑽出手臂的恐怖情狀,不由得全身寒毛倒豎。他感到一陣噁心,低頭望望手中提著的兩個布袋,不禁皺起眉頭;這兩袋蠱物證實了自己過去兩年的經歷不是一場惡夢,而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他吸了一口氣,想起彩的交代,在山坳隱密處找到了一個深水潭子,搬了幾塊大石頭放在布袋裡,將布袋口牢牢綁起,先後扔入潭中。他親眼望著兩袋蠱種緩緩沉入潭底深處,這才鬆了一口氣,隨手取過路邊一根長竹,當作手杖,往山下走去。
巫王微微一笑,說道:「不錯。再過七天,我的臉容就會完全恢復原貌,我也就會死了。」她說這話時極為平靜,甚至帶著幾分滿足和嚮往。咪縍拉著母親的手,痛哭失聲,說道:「那惡毒的女人!我要殺了她!媽媽,妳怎能就這樣撇下我?」
但聽咪縍咬牙切齒地道:「我第一個要的就是他。我要他跪在我的腳邊,苦苦懇求我原諒他有眼無珠!求我眷顧他,疼愛他,求我讓他作我的男寵,看我答不答應!」
巫王望著女兒,問道:「妳為何想控制他?」咪縍理所當然地道:「因為我歡喜他!我要他永遠無法離開我。而且,難道媽媽看不出來麼?彩非常重視這小子,這人幾次忤逆她,她卻都沒殺他。彩這人就是欺軟怕硬。她之前老是打他,因為她想要他想極了,沒有別的辦法,只好用虐待他來滿足自己。我讓喋瀚去偷彩的蠱,他一定會被彩捉住。那時節,彩想必又是震驚,又是氣惱。在她死前見到心愛的人背叛自己,那滋味想必好受得很吧!」
楚瀚依言作了,但聽那歌聲優柔婉轉,極為好聽,不知彩為何如此著緊恐懼?他才塞好,便知道原因了:這歌聲悠悠蕩蕩,歌意中飽含纏綿悱惻的愛戀,滿是火熱赤|裸的欲望,直令聽者意動神馳,不能自制,便想舉步往山下奔去,投入歌者的懷抱。
巫王笑道:「妳當然是個孩子。不必失望。等妳成為巫王後,要多少男人就能有多少,誰也不會敢拒絕妳的。」
他一直等到夜深了,二女的呼吸漸漸沉穩,才在樹上綁好繩索,輕巧地蕩上吊腳樓前的迴廊,m.hetubook.com.com跨過高高的門檻,進入屋中。屋中濕氣和煙味交雜,甚是刺鼻。楚瀚見到巫王睡在榻上,身上蓋著薄被。一方月光照射在她的臉上,但見她左頰的肉瘤已經不見了,一張青腫黑爛的臉變得清秀白淨,雖仍有些瘢疤痕跡,但都已淡去,隱約能看出當年過人的容色。楚瀚想起她已離死不遠,輕輕咬了咬嘴脣,不去多想,俯身臥倒在她床前,從懷中取出一端裝有鐵鉤的短竹棍,伸入床榻之下。
楚瀚驚覺自己就將入魔,加快腳步沿著那小路飛奔而去,手中緊緊握著胸口那段血翠杉,放在鼻邊聞嗅,奮力保持神智清醒。他卻不知,世間最最迷人心魄之物,一是蛇王笛,二是苗女歌,而這兩樣的威力他都領教過了。
他一心想盡快離開巫族,便提起腳步,踏上彩指出的小路。
但見屋內仍舊陰沉沉地,巫王不喜人家見到她的容貌,白日都將窗戶關嚴,晚間也不喜點起燈火。這時她屋中卻破例點起了三盞油燈,是楚瀚見過最明亮的時候。
此時巫王和咪縍已然熄燈歇息,楚瀚仍潛伏在樹上,將事情從頭至尾想了一遍,漸漸理清了一些頭緒,心中對巫族中的每一個女子都感到說不出的厭惡。這群巫女不但善使陰毒蠱術,更慣於爾虞我詐,彼此算計,互相報復,手段殘狠。楚瀚打定主意:「這裡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得盡快離開巫族,但離開之前,我定要將巫族弄得天翻地覆才罷休。」
楚瀚從窗中瞥見她的口氣神情,不禁毛骨悚然,暗暗慶幸:「這女娃居然如此可怕之至,幸好剛才我沒有被她所惑!」
天色漸明,山下的景物漸漸清晰,苗女的歌聲也漸漸悄不可聞。他感到神智一清,有如從一場惡夢中陡然睡醒過來一般,不明白自己怎能在那陰鬱恐怖的巫族中待了這麼長的時日?大約正如彩所說,自己是被巫王的水煙障住了吧?而這一障,就是兩年的時光?
巫王又吸了一口煙,坐起身,從几上拿起一片事物,舉在身前,仔細端詳。咪縍原本還在喃喃咒罵,忽然注意到巫王的舉動,呆了呆,衝上前望向巫王的臉,驚道:「媽媽,妳的臉!」
彩低聲道:「我知道咪縍昨晚去找你了,也知道你拒絕了她。我很高興。」她頓了頓,又道:「昨天夜裡,我痛得無法入睡,回到自己的樓中,發現我的蠱物被盜,猜想動手的一定是你,因此最先上山來追你。天明之後,巫王和咪縍才發現你偷走了她們的蠱物,勃然大怒,命令全族的人出動來追捕你。」
楚瀚聞言一呆,心想:「咪縍會成為巫王?」
彩喘了幾口氣,扶著石壁坐倒在地,臉色愈發蒼白,續道:「咪縍很早就從巫王那裡偷得了少許萬蟲囓心蠱。她發現這蠱為竹所剋,若將蠱藏在一根竹管的中心,施蠱的人持著竹管,自己便不會受到誘惑。」
巫王伸手輕撫她美麗的臉頰,說道:「有失才有得。乖女兒,老天已經給妳太多了。妳要成為巫王,就得作出犧牲,幾百年來都是如此。」咪縍點了點頭,低下頭去。母女倆相對靜默,不再說話。
楚瀚轉過頭,不敢再去望巫王和咪縍,攀住之前綁在樹上的繩索,蕩回大樹之上。他背負著兩布袋的蠱物,直往苗砦後的山坡上奔去。這座山並不高,因巫族砦子便在山腳之下,苗人都喚之為「巫山」。楚瀚冬季上山砍柴,便是來到這巫山之上,因此十分熟悉路徑。他一逕來到山峰高處,找到一個隱密的山坳子,在一塊大石上坐下,略事休息。但見天色漸漸亮起,他呆坐了一會兒,低頭望向那兩個布袋,知道裡面都是和_圖_書巫王和彩花了許多年的心血煉製而成的蠱物,自己卻該如何處置它們?
咪縍一聽,重重地哼了一聲,顯然十分不快。巫王嘎嘎一笑,說道:「怎麼,我說得不對麼?」咪縍不答,過了一陣,才悻悻地道:「他是個傻子。他一直說我是個孩子,要我回家。我才不是孩子呢!」
楚瀚大奇,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咪縍抹去眼淚,眼中露出一絲喜色,問道:「妳已經對彩下手了?」巫王點點頭,說道:「不然她月事來時,怎會痛苦成那樣?自從她十三歲起,我就已經開始對她下蠱了。」
他一手緊握著血翠杉,一手抓著兩個布袋,展開畢生最擅長的飛技,一陣風也似地向山下奔去。
彩緩緩搖頭,神色哀然,說道:「不,對巫王下蠱的不是我,是咪縍。」
楚瀚將竹管伸入床底深處,觸及一件硬物。他將那事物用鐵鉤挑出,見是一個木盒,便放在一邊。他靜臥在巫王床前,屏息凝神,又將竹管伸入,將床底的木盒一件一件挑出,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任何聲響。這大約是他此生最驚險的一次取物,也是最大的一次挑戰;他全神貫注,穩住呼吸,穩住手臂,過了一炷香時分,終於挑出了十多個形狀顏色各異的盒子,幾根竹杖,幾袋藥丸。他將這些事物一一收入大布袋中,這才悄悄站起,慢慢退出門外。
彩對他招招手,要他跟上自己。楚瀚勉力鎮定心神,提起兩布袋的蠱物,快步跟著她奔去。兩人穿過一道山澗,奔過一座山崖,來到雲霧繚繞的山巔之上。彩指向一條小路,要他快去。楚瀚點頭向她示謝,彩搖搖手,轉過身,快步去了。
楚瀚在兩個布袋中摸索一陣,掏出竹杖、藥丸和各種盒子,攤在地下檢視,最後終於找到了一個方盒。這盒子色作靛藍,上面也寫著彎曲的文字。他心想這應該便是曾見彩施用的引蟲線香了,打開盒子,果見盒中盛放著許多線香。他取出一枝,用火摺點燃了,將左手臂湊在藍蟲王之旁,右手持香,將香頭在自己身周圍繞,慢慢引導至左手臂當年藍蟲子鑽入體內的疤痕之上。他見過彩從死去的奴役屍體中取出藍蟲子,但他並不知道解除死人和活人身上的藍蟲蠱有何不同,此時也只能「活馬當死馬醫」,依樣畫葫蘆了。
他喘了幾口氣,用布條包紮起手臂,又將滿地的線香、蠱盒、藥丸、竹杖等都收回布袋之中。忽然手指碰觸到一個木盒,順手便拿了起來,一手持盒,一手就想打開盒子,但隨即驚覺:「這定是那萬蟲囓心蠱!」
彩微尖笑著,說道:「咪縍的一切蠱種,都是靠巫王幫她煉成的,她自己半點也不會煉,只會施用。如今她毒死了自己的母親,同時失去了所有的蠱種,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她沒了蠱種,無法自保,往後就得靠她自己的本事啦!」
楚瀚一驚抬頭,見到一個高䠷的身形站在身前,竟然是彩!
楚瀚道:「妳最先找到我,將我捉回去,可是大功一件。」
楚瀚見此法奏效,吁了口氣,又持著線香在自己身周環繞,最後引至左手臂的傷口之上。過了一陣,另兩隻藍蟲也從他的左臂破皮而出。他用線香將兩隻蟲子都引入藍蟲王的盒中,才趕緊捻熄了香,關上盒蓋,望著自己手臂上的三個血洞,強忍著才沒有嘔吐出來,心想這該是他這輩子所見過最噁心恐怖的情景之一。
咪縍用手捶著地板,砰砰作響,語音憤怒,又道:「他不要我,連我的『意亂神迷蠱』都對他毫無效用。妳告訴我,這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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