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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藍調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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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不是你的衣服好不好。」他說,「不是的,先生,那根本就不是問題。問題在於,你們怎麼會穿著這種衣服?老兄。怎麼不是穿橘色囚衣呢?我還沒見過這種情形。而且正如我所說,老兄,我從地球的冰河時期就來了,當時恐龍恐怕還沒死光呢!現在我才見識到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真的,先生。」
「這裡是紅人幫的地盤,老兄。」大塊頭說。原來紅色的印花手帕是他們的標誌。「你這隻白豬在紅人幫的地盤做啥?」
「我知道。」我說,「那是很明顯的。」
他坦白後,我刻意好一會兒不說話。
我在明亮光線的照射下起床。監獄裡沒有窗戶,日夜的照明都需要靠電燈,七點一到,整個建築裡面到處充滿燈光,沒有黎明前的黑暗,也沒有黃昏時的薄暮,一接上電源就有光線。
他還是在笑,可能還要等一會兒。
我可以感覺到哈伯驚慌失措。他動也不動。
「如果我不能說呢?」他說。
「你覺得這裡是拘留樓層?」他問我。
「幫我把拉鍊拉下,白豬。」大塊頭又說了一次,「用你的嘴巴拉。」
「不知道。」我說。他不敢直接切入問題的核心,接下來恐怕要跟我說樓下廁所用了哪一種壁紙,還有他打算怎麼付他女兒做牙齒矯正的錢。我只好讓他講,反正監獄裡的對話就是這樣。
「肥豬,你闖進我的地盤了。」我說,「但是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大家都可以分一杯羹喔。」大塊頭說。
我突然覺得好累。二十四小時之前,我在一處交流道從灰狗巴士下車,沿著一條嶄新的道路走下去,在溫暖的晨雨中踏著快樂的步伐,避開任何人與事,簡直就是沒有行李、沒有麻煩的自由之身。我不想因為哈伯或芬雷,或是一個被人打爆光頭的高個兒而惹上麻煩。我不想要有任何瓜葛,只求讓我平安、寧靜地去追尋瞎子布萊克的足跡。我想要從八十歲的老人裡面找到還記得他的人,曾經在酒吧裡聽過他表演的人。我該聊天的對象應該是在牢房外掃地的老傢伙,而不是哈伯這個自命為雅痞的渾球。

「我再也受不了了。」他說。
「沒錯,確實如此。」那老頭說,「那是事實,千真萬確。」
他露齒微笑,看著身邊的嘍囉們,大家也都報以相同的表情,還一邊互相擊掌。我還是在裡面等著。大塊頭走一小步跨進我們的牢房,他真是龐然大物,雖然比我矮個一、兩英寸,體重卻有可能是我的兩倍,整個走道被他佔滿了。他深色的雙眼先瞥了我一眼,接著掃向哈伯。
「什麼?」那戴墨鏡的傢伙說。
「老兄,住這裡就要抽保護費。」大塊頭說,「就像佛羅里達州那些飯店的規矩一樣,老兄。給我你的毛衣,我就當它是保護費,白豬。」
牢房外面,夜晚不停的喃喃低語已經換成了白天的喧譁聲,在這個金屬、磚石與混凝土打造的空間裡,所有的噪音都被擴大,而且聲音不斷在裡面迴旋,讓人覺得有如置身地獄。欄杆外的視野是一片空白,我們的正對面是一堵牆壁,我在床上躺著,從這個角度沒有辦法看到同一排牢房的情況。我掀開毛毯,找到我的鞋子穿上並綁好鞋帶,然後又躺下哈伯則在下舖坐著,他那雙皮帆船鞋擺在水泥地板上。不知道他是昨晚到現在都一直這樣坐著,還是也睡了一覺?
沒有人回答我,我指著那個戴墨鏡的傢伙。
「你不喜歡我的衣服嗎?」我感到很驚訝,於是我這麼說。
我默默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雙腳在床上一盪,整個人輕輕落在大塊頭面前。他瞪著我看,我也瞪回去,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
光亮的監獄還是監獄。牢房前面是一整面欄杆,有一半可以利用轉軸充當房門使用,雙層的床舖佔去牢房的一半寬度,床的長度則幾乎已經等於房間的深度。後面那堵牆邊有鋼製的洗手台以及馬桶,每一面牆都是磚頭和混凝土砌起來的,全部都塗上一層厚厚的漆,而且感覺很厚重,讓人有一種置身碉堡的感覺。我頭m•hetubook•com•com頂的天花板很矮,也是混凝土做成的。這間牢房讓人分不清楚牆面、地板與天花板,像是一個用石頭打造出來的狹窄空間,讓人可以勉強住在裡面。
「而且,不只是我。」他說,「我的家人也遭受威脅。」
我跟他簡直像在繞圈圈。
他避開我的目光,身體開始發抖,顯得很害怕。
「你有家人嗎?」他問我。
哈伯站起來,跨一小步走向門口那個人。大塊頭的雙眼充滿怒火,那種殘暴的怒意讓人看了就不寒而慄。

我轉頭看他。
我必須進行評估。我可以回想起一些嚴苛的訓練與經歷,雖然原本跟監獄的生活沒有關係,但是可以幫我熬過去。我曾經接受過許多令人不快的教育,不只是在部隊裡,在小學與中學這一段期間,像我這種軍人子弟總得轉個二、三十次學。有些學校在基地裡,有些則是當地的,遍佈在全球各地最難熬的地方,例如菲律賓、韓國、冰島、德國、蘇格蘭、日本與越南。每次第一天到新學校,我都是個沒有地位的菜鳥,這種第一天的經驗可不少,我很快學會如何幫自己掙得地位——在學校運動場裡,不管是塵土飛揚的熾熱環境或者是寒冷潮濕的天候中,我們兄弟倆都曾經背對背掩護對方,用拳頭奪取我們的地位。
「我們住的地方很棒。」他說,「在貝克曼車道上,是五年前買下的,雖然花了我一大筆錢,但很值得。你知道貝克曼車道嗎?」
哈伯停止搖動身體,看著我欲言又止,然後又把嘴巴打開。
「警衛說的。」我再確認一次。
他的掃把在走廊地板上隨意舞動,彎曲的脊椎迫使他的臉必須面對地板。他的頭往左右轉動,活像是個在換氣的游泳選手。看到哈伯跟我以後,他停了下來,撐著掃把休息並且搖搖頭,若有所思似的發出咯咯笑聲,然後又搖搖頭。他邊走邊笑,笑聲中反映出他的感激與愉悅,那感覺好像是經過那麼多年以後,上帝終於讓他看到神話中的動物,像是獨角獸或美人魚之類的。他一直想要講話,而且舉起手來好像要宣布重大消息似的,但是每次他都欲言又止,因為略略笑而說不出話來,不得不撐著掃把休息。我沒有催促他說話,我可以等,反正我有整個週末的時間可以消耗,而他總有辦法在掛掉以前開口吧?
「不,先生,我沒這麼說。我沒說我不喜歡你的衣服。」他說,「我覺得你的衣服沒什麼不對的,很棒。真是很棒,很棒。」
這老傢伙又開始咯咯笑起來。
「真抱歉。」他說,「我很感激,相信我,是真的。你救了我一命,是你罩著我,所以你更應該告訴我接下來要怎麼做。有人威脅我。」
他很認真地在想事情。我現在知道芬雷是什麼意思了,我從來沒有看過任何人這麼輕易就被看穿。他的嘴巴動來動去,但是沒有發出聲音,手指頭不斷舞動好像他正在算加減乘除,權衡利害。我看著他,看出他做了決定,他轉身看著我。
「狗屁,哈伯。」我說,「你壓根兒就不在現場,當時你在參加一個宴會,載你回家的是個警察。看在老天的分上,你沒有殺人,你知道這件事,大家也都知道。不要在我面前鬼扯那些狗屁。」
「不能說,還是不願意說?」我問他。
一陣沉默過後,我們兩個總算回到同一個頻道上。
這老傢伙愣了一會兒,然後舉起他的掃把,像螃蟹一樣橫著往回走出我的視線。他盡快離開,邊走邊叫,聽起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見到的事情。
戴墨鏡那傢伙注意到我們,本來那種訝異的神情很快轉變成興奮,為了提醒那一群人裡面塊頭最大的傢伙,還撞了一下他的手臂。大塊頭環顧四周,本來還面無表情,馬上變成露齒微笑。我還是在裡面等著。這一群人聚集在我們的牢房外面,往裡面瞪著我們,大塊頭拉開我們的門,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伸手去拉門,最後門閂被他們打開了。
哈伯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摘下他的金hetubook•com.com邊眼鏡,伸手交出去。大塊頭拿到後把眼鏡往地上一丟,用鞋子把它踩碎,那隻腳還不斷在地上磨蹭,鏡片破掉後碎片四處散落。接著大塊頭把腳往後挪動,眼鏡的殘骸統統被他掃到走廊上,其他幾個傢伙還輪流在上面補一腳。
「幫我把拉鍊拉下,白豬。」他說。
「你壓根兒就不在現場。」我又說了一次,「他們知道這點,或許他們會想知道既然你沒有做任何事,為何還要認罪。還有,他們會想知道那傢伙身上為何有你的電話號碼。」
第二個在我眼前出現的是清潔工,他站在我們的欄杆外面,是一個帶著掃把的老頭子,一個滿頭雪白蓬髮的老邁黑人,因為太老而駝著背,就像隻乾癟的老鳥一樣脆弱。他一定有八十歲了,而且一定在裡面待了六十年,那一身橘色囚衣幾乎已經洗成白色了。或許是在經濟大蕭條時代偷了一隻雞,對社會的虧欠到現在還沒還清。
「我不能告訴他們。」他說,「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事。」
他彎腰把毛衣撿起來,拿給我的時候斜傾著身體,把手伸得遠遠的,不想跟我太靠近。我拿過毛衣把它丟在哈伯的床上。
「選擇個屁啊?」大塊頭對我說。他雖然面無表情,但感到很訝異。
哈伯低頭盯著地板,沉思了一會兒。
「我已經結婚十年了。」哈伯說,「上個月滿十週年,當時還辦了一個大型宴會。我有兩個小孩,男孩九歲,女孩七歲,妻子、兒女都很棒。我愛他們勝過自己的命。」
然後到了軍中,情況變得更殘酷,訓練我的都是一些專家。這些傢伙的專業背景都可以回溯到二次大戰、韓戰或越戰,我在書裡面讀到的那些事情,可是他們親眼見識的場面。他們教我的是方法、細節與技巧,但最主要的是一種態度!退縮只會害死我,要先發制人,全力出擊,最好能一招致命,第一時間就把敵人撂倒。作弊也沒有關係,我們的教官裡面沒有半個是舉止優雅的紳士,紳士都已經死掉了。
「你幹嘛招認一件自己沒有幹的壞事?」我說,「根本是自作孽。」
哈伯沒有動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什麼也沒有幹。」他說話時面無表情。
「真乖。」大塊頭說,「算你把稅繳清了。」
「他們會這麼說。」他也贊成,「因為那是規矩,而且警衛們很清楚規矩,因為規矩是他們訂出來的。」
「過來嘛,小白豬。」大塊頭又重複一次,輕聲細語地。
我對著他笑了起來。
「會發生什麼事?」我說,「你要在這裡一直待到禮拜一早上,然後被送回馬格瑞夫,而且我猜他們會放你走。」
「看看他們送來什麼新貨。」大塊頭說,「你知道是什麼嗎?」
「總之,」他終於說了,「如今我們家可以說四分五裂了。」
我又看了他一眼。
「誰是下一個?」我說,「但是就像賭城的規矩一樣,要嘛不上,要上就得加碼。這傢伙需要被送到醫院去,或許有六週都需要戴著臉部固定器,所以下一個就得在醫院待十二週,懂嗎?手肘也會被折斷,知道嗎?誰是下一個?」
「但是我現在沒穿。」我說。
最靠近的那個傢伙戴著淡黑色鏡片的墨鏡,鏡片的材質是在陽光下會變暗的鹵化銀。他戴墨鏡幹嘛?他上次看到太陽的時候搞不好是七〇年代的事情,而且這輩子搞不好再也看不到太陽了,所以這個行頭根本就是多餘的,不過看起來是很帥。就像大塊肌肉、印花手帕以及袖子撕掉的襯衫,都是為了形象而已。我還是在裡面等著。
「不。」哈伯說,「我真的做了我招認的事,我做了,而且也照實告訴警探。」
他很訝異,那雙像鳥一樣銳利的眼睛盯著我看。
「喔,真是……」他開口笑著說,但是我卻看不到牙齒,「喔,真是……」
「當然啊,老兄。」戴墨鏡的傢伙說,「鮮肉。」
這一群穿著橘色囚衣、頭綁紅色印花手帕的傢伙本來都嚇呆了,這時急忙把大塊頭給拖出去。我又爬回床上,因為腎上腺素還https://www.hetubook.com.com未退去而發抖,除了胃部感到一陣翻滾之外,還喘個不停。剛剛我的心臟好像停止跳動似的,感覺很糟糕,但是如果剛剛我沒有出手的話,一定會更糟糕。他們玩夠了哈伯以後,下一個目標就是我。
「你已經被幫了一個大忙了。」我說,「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現在正趴在床上被人捅屁股,門外還有一堆老色鬼排隊等著。我可沒看到你對我有多感激。」
哈伯嚇得目瞪口呆。
哈伯開始顫抖。
他是認真的,這點我可以看出來。他又陷入一陣沉默,當他想起家人的時候,淚水已經在眼眶裡打轉了。他在想自己幹嘛來牢裡蹲而不在外面與家人團聚,但他不是這牢裡第一個想這個問題的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這裡不是嗎?」我立刻問他。

「是嗎?」他說。
我必須評估現狀,這是在長久經驗中學到的。發生意外倒楣事的時候,千萬別浪費時間,不要費時去猜想這件事發生的經過與原因,不要怪別人,不是試著想要找誰算帳,不要思考下次如何避免這種錯誤的發生!這些都等你熬過去之後再想,如果你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掛掉的話。首先你該做的是評估現狀,分析現在的情況,找出對你不利與有利的情勢,根據這些情勢來進行規劃,做到這幾點以後,你才能提高熬過去的可能性,也才能想剛剛我說的那些問題。
他整個臉一定都扁掉了,我猜除了鼻梁斷掉之外,兩邊的頰骨也都碎裂了,他那顆豬頭也會有好一陣子無法清醒。他的雙腳一蹶不振,身體像是斷線的木偶一樣倒在地上,就像再壯的公牛到了屠宰場也會變軟腳蝦。他的頭重重摔在水泥地板上。
「喔……」他說,「我來這裡這麼多年了,還沒有看過待在這間牢房的人可以像你們這樣穿衣服的。我的老天。」
「因為我待在拘留樓層,所以不用穿啊。」我說,「剛剛你不是也同意嗎?是不是?」
他怒目瞪著我。
哈伯解下他身上那件昂貴的白色毛衣,伸手交出去。大塊頭拿走後,看也不看就把衣服丟到後面去。
「靠近一點。」大塊頭說。
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我不是為了哈伯出氣,他的死活與我無關,我只是得表現出不怕事的一面——哈伯像個癟三似的會害我也被當成孬種,因為我們被認為是一夥的。他一投降,我們兩個就別混了,在這裡會變成沒有地位可言。
他身上還是穿著卡其褲與馬球衫,白色毛衣已經被他撿起來,重新披在肩上。沒戴眼鏡的他看來比較老,比較茫然,平常戴眼鏡的人一旦拿下眼鏡,看起來總是比較不專心,而且也比較脆弱。來到這個現實世界,少了那層掩護後,他看來就像是個疲累的老傢伙。他把一隻腳往前伸,我可以看到他鞋底上面印的圖案。
他低頭往下看了一會兒,點點頭。
「那你在笑什麼呢?」我問他。
「真是……」他說。現在他已經可以止住不笑了。「上帝的狗還沒長大的時候,人類始祖亞當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我就已經待在這裡了,先生。但是這件事我還沒見識過呢!這麼多年來都沒有。」
「我需要別人的建議。」他說,「我遇上了麻煩。」
「喔,你在『真是』什麼?老爹。」我也張嘴對他笑。
「我要破掉的幹嘛?肥豬。」我說,「把你的給我。」
「真的嗎?」他說。他說話的語氣好像在跟自己爭辯一樣。
哈伯因為感到恐懼與噁心而倒抽了一口氣,他的身子往後退,急忙躲到牢房後方,企圖躲在馬桶後面,幾乎可以說死命抱著馬桶。
「現在把這廢物給我抬出去。」我說。
哈伯沒有回話。
「所以問題出在哪裡呢?老先生。」我說。
「把眼鏡給我,白豬。」他說。
「把眼鏡給我。」我說。
「把毛衣還我,肥豬。」我說。
戴墨鏡的傢伙愣了好一會兒。他看看我,我也看著他,完全沒有眨眼。接著他摘掉眼鏡拿給我,我把它放在口袋裡。
「這裡不是拘留樓層,我的天啊!」他高聲呼喊著,「拘和*圖*書留樓層在最高樓,是六樓,這裡是三樓。你人在三樓,老兄。這裡都是一些被判無期徒刑的兇神惡煞,老兄。他們不是善良人種,他們是最壞的,老兄,千真萬確。你們兩個小子待錯地方啦,真的。等一下就會有人找上你們,有人會探你們的底。喔天啊,我要閃了。」
我可以聽見其他獄友把門推開時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他們出來四處活動,大聲喧囂,正要開始度過另一個毫無目標的日子。我在裡面等著。
我還記得有個陸軍的逃兵,是一個不賴的菜鳥,因為某種瘋狂的宗教而不假離營。他在華盛頓參加示威抗議,遇上了麻煩,結果被關進監獄,跟我們一樣被丟在到處都是壞蛋的樓層,第一晚就死掉了,而且還被雞|奸,估計大概有五十次,解剖屍體時在他肚子裡發現了一品脫的精|液。沒有地位的菜鳥就會有這種下場,沉淪在一團混亂中的最底層,他上面的任何人都可以「上」他。
我沒有吃早餐,一點胃口也沒有,直到感覺好一點才下床。哈伯坐在他床上,身體正前後搖動著,還是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我跳到地上,用洗手台梳洗一番,許多人經過走道時往我們牢房裡面張望,然後又快步離開,消息一下就傳遍全部牢房了。紅人幫的傢伙被最後一間牢房的菜鳥送進了醫院。儘管看吧,我已經變成名人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問他,「你到底在幹什麼?」
「白豬,過來。」這折磨人的大塊頭說。
「二。」我又數了一下,他還是不理我。
「你為何不能向任何人透露任何事?」我問他。
「但是我不能繼續待在這兒。」他說,「我受不了了。」
「我需要幫助。」他說。
哈伯用蹣跚的腳步往前走。
「但待在拘留樓層的人應該不用穿制服啊。」我說。
「一。」我開始數,但是他不理我。
我們沒有待在六樓的拘留牢房,那裡才是尚未定罪的囚犯該去的地方,我們現在跟一些無期徒刑犯一起被困在三樓,沒有什麼情勢是對我們有利的,不利的倒是有一堆。在這個專門關定罪犯的樓層裡,我們是菜鳥,如果沒有地位我們就會掛掉,但偏偏我們沒有任何地位。有人會挑戰我們,我們必須接受自己是這一團混亂中最渺小的角色,這個週末肯定不好過,搞不好還會丟掉小命。
「你說啥?」他說。
「沒有。」我說。不然我還能說什麼?我的父母都已經去世,只有一個哥哥,但是他住在別的地方,幾乎沒有見面,所以我說我沒有家人。我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家人,也許想,也許不想。
然後我施展了偷襲戰術。我沒有數第三下,直接用頭槌去撞他的臉——用後腳當作支點,整個身體往前彈,頂著頭部直接往他鼻子上招呼。這一招使得真是完美無缺。而且額頭本來就可以輕易往各個角度攻擊,衝擊力很強,再加上前方的頭骨特別堅硬,力量就像水泥塊一樣,人的頭部又那麼重,在各種頸肌與背肌的支撐之下,這一下就像是被保齡球擊中臉部一樣。被攻擊的人也很意外,他們本來預期的是拳打或腳踢,頭槌總是讓人感到意外,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老先生,你沒見識過什麼?」我問他。
「哇,我真是太驚訝了。」我說,「我怎麼沒有猜到呢?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玩膩了高爾夫球,所以才跑來這裡度週末呢!」
「沒穿?」他說,「為什麼?老兄,告訴我原因。」
「他們威脅我們。」他又說一次,「如果我跟別人說出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就會闖入我家,在臥室把我們包圍起來。他們會把我架在牆上,閹掉我之後逼我老婆把我的鳥蛋吃下去,然後割斷我們的喉嚨。他們會叫孩子們在一旁看著,把我們弄死後,再好好料理兩個小孩。」
「給我跪下,白豬。」大塊頭說。
「因為我不能。」他說,「我就只能說這麼多。」
哈伯真的跪下。
他想把我拖下水。我看著他,他又開始沉思,嘴巴與手指都動來動去,一會兒往左看,一會兒往右看,好像左右各有一堆理由要他好和_圖_書好去思考:到底哪一邊比較重要?
「那是一定的。」我說,「我會數三下,所以你最好趕快決定,好嗎?」
我沒等多久。我躺在床上,頭正對著門,可以瞥見隔壁的獄友走出來。他們幾個人聚在一起,身上都穿著橘色囚衣,每個人的大光頭上面都綁著紅色印花手帕——一群大塊頭黑人,顯然是喜歡做健身運動那種,有幾個把袖子撕掉,刻意炫耀身上的大塊肌肉。或許真的沒有衣服符合他們的尺寸,看起來真壯觀。
我瞪著身邊這群人,他們則忙著重新評估我的地位。
「我的意思是這樣,」我說,「你一定得滾開,但可以選擇怎麼滾開。你可以自己走出去,或者讓你後面這些肥豬把你扛回去。」
哈伯往前靠,直到他距離大塊頭很近了,他還是抖個不停。
「選擇怎麼滾出去啊,肥豬。」我說。
「喲,小白豬,過來。」他對著哈伯說。
「把毛衣給我,白豬。」他又說了一次,還是輕聲細語的。
他說威脅是什麼意思?是有事情不能曝光,還是什麼難言之隱,公開後就會毀掉他在貝克曼車道上所營造出來的完美人生?或許是他老婆被牽涉到什麼事情裡,他必須幫她隱瞞。或許是她和那死掉的高個兒搞婚外情。有太多可能了,什麼事情都有可能。或許他們家被一件丟臉的事威脅,破產的問題、不名譽的事,甚至有可能是他們就快被逐出鄉村俱樂部。我根本就想不出結論,因為我並沒有跟哈伯住在同一個世界,思考方式跟他完全不同。我看到他因為恐懼而發抖,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有什麼大事可以讓人怕到這種地步,或者是小事。當我昨天在警局初次見到他時,他看來既苦惱又憤怒。從那時候開始,他就會偶爾出現發抖、目瞪口呆以及眼神中充滿驚恐的模樣,但有時候看起來又是那麼認命與漠然,顯然是有件事讓他害怕極了。我靠在牢房的牆壁上,等他揭曉答案。
「喔,正如我所說,問題在於你沒穿橘色囚衣。」他說。
哈伯是個財務專家,給人電話號碼才有生意上門,跟任何人見面開口閉口都是避險基金跟節稅天堂之類的話題,他會想盡辦法把別人的血汗錢拿來做投資。但他的號碼是印在一張電腦紙的碎片上,而不是出現在名片上;是被藏在鞋裡,而不是被放在皮夾裡。還有一點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這個傢伙到底在怕什麼?
他彎腰撿起那只已經變形的眼鏡殘骸給我,我把它給丟回去。
「他們送了鮮肉過來。」大塊頭回答。
「回來啊,白豬。你不喜歡我嗎?」大塊頭對哈伯叫著。
「我不能解釋。」他說,「我不能多透露些什麼,但是我必須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上一次我聽他講話是芬雷用擴音話筒跟他交談的時候,當時他還用充滿信心的語氣跟芬雷搞笑。他的聲音很低,但是陳述的內容卻明確無比。他沒有發牢騷,也沒抱怨誰,只是陳述一個事實——他再也受不了了。我轉頭看他,想這句話想了好一會兒。
七點三十分,整排牢房都可以聽到一陣刺耳的聲響,時間一到,牢門就自動打開了,我們的欄杆也出現一道一英寸的細縫。哈伯仍然坐著不動,不發一語。我還不知道下一步要採取什麼行動,最好是能找到一個警衛,把情況搞清楚後換到六樓去。但是我想警衛應該不會出現,像這種樓層沒有人敢單獨來巡邏,要好幾個人一起來,三、四個人結伴同行。但這座監獄的人力不足,昨晚我就很清楚了,不可能每層樓都配置好幾個警衛,我甚至有可能整天看不到任何警衛,他們會在休息室裡待著,等到有緊急狀況時才以鎮暴隊形出現。而且,如果真的讓我遇到警衛,我該說些什麼?跟他說我不該待在這兒嗎?他們一天到晚聽別人說這句話。他們會問,是誰把你丟在這兒的啊?我會說是官階最高的傢伙史白維,他們的回應一定是:待在這裡也不會死,是不是?所以最好的計畫就是不要有計畫,走著瞧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唯一的目標是:讓自己活著看到禮拜一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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