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地獄藍調

作者:李查德
地獄藍調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27

27

我們把箱子拖到車庫外的晨光中,搬進賓利的後車廂,這差事可真不簡單,箱子非常重,十萬塊一元紙鈔的重量大概是兩百磅。搬完後我們還休息了一會兒,喘口氣,然後關上車庫大門,把另外十萬塊留在裡面。
「這樣才能記帳。」他說,「可是他們一個禮拜哪可能數完一噸紙鈔?」
「我們要按部就班。」我說,「首先,我要證明給你看。我要讓你看看一個裝滿一元真鈔的冷氣機紙箱。」
我光著身子上樓,跑進哈伯的臥室,花很久時間沖了一個熱水澡。我把臉上的睫毛膏洗掉,在熱水下面站了很久,然後把自己包在浴巾裡,下樓喝咖啡。
芬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實際上應該說他幾乎喘不過氣。
「委內瑞拉那裡是怎麼一回事?」我問他。
「是用秤的。」我說,「每次裝滿一箱後,就把它丟到秤上測重量。如果用一元紙鈔來算的話,一盎司紙鈔是三十元,一磅就價值四百八十元。我昨天把這些資料都看過了。他們靠秤重來計算價值,然後把數字寫在紙箱上。」
他看起來好像很火大,怒氣沖沖地瞪著賓利轎車。
我們在水泥道路上繞行著城市,經過機場後,我找到那條通往貧民區的路。快要早上七點半了,那個區域在柔和的晨光中看來挺棒的,剛升起的太陽讓此地籠罩在朦朧的微光之中。我找到對的街道跟房子,芬雷慢慢駛近房子周邊用來防風的圍籬,但我們並不想為難這對老夫婦。
芬雷點點頭。
芬雷闖了個紅燈,瞥了我一眼。
「在史托勒家的車庫裡。」我說。
「我不喜歡讓人載,」他說,「可以讓我開嗎?」
「有個叫芬雷的傢伙住這兒嗎?」我問他。
「天啊!」他說,「紙幣幾乎是棉的纖維製成的,裡面加了一點麻。他們把一元美鈔漂白。我的天啊,李奇!他們把紙鈔上的墨水漂掉。我真不敢相信,他們把一元美鈔的墨水洗掉,這樣就有四千萬張真鈔的紙可以用了。」
「十萬再加上一點零頭。」我說。「一定是塞得比較緊一點。」
「那就跟我說啊!」他說。
「凱爾斯坦就是這樣跟我說的,」我跟他說,「但是我想通了。」
我點點頭。
「我要打個電話給皮卡。」芬雷說。
他又瞥了我一眼,看來還是有點生氣。
他點點頭,想了一會兒,長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方向盤。
「你是位警官。」她說。
「一週一噸?」他說,「這樣有幾張?」
「拜託,李奇!」他說,「他家不是被燒掉了嗎?而且裡面本來就沒有東西,是不是?就算有的話,那地方現在也到處都是亞特蘭大警局跟消防隊的人在進進出出。」
「拜託喔,芬雷!」我叫著。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問。
「史托勒家的車庫(Stollers' Garage)啊。」他說。
「我給你兩條線索,」我說,「第一個是喬伊在那張紙上寫下的標題:E Unum Pluribus。然後想想看,美國的紙幣有什麼特色?」
他又瞥了我一眼,滿臉都是驚訝的表情。我看到瓦伯頓監獄的燈光正在遠處閃耀著。
「你認為他把一個紙箱藏在他爸媽家?」他說。
「然後他們再把美鈔裝在冷氣機紙箱裡面運出去。」他說。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問他。
我則是沒有失眠的問題。我正要走出書房去借張床睡覺,但我突然想到了某件事。我回到書桌前又把書架看一遍,讓手指沿著整排雜誌與期刊的書背往下滑,比對那些誇張的刊名下印的出刊日期。有一些是最近出刊的,其中有兩本的收藏是斷斷續續,但是都收藏到最近一期。有十幾本都是今年的,總計整整三分之一是哈伯被解雇而離開銀行後的收藏。這些都是為銀行家出版的,但是當時哈伯已經不是銀行家了,他還是繼續訂閱這些厚重的專業雜誌,拿到手後還是會繼續讀這些複雜的東西。為什麼?
「正確。」我說,「那美國的紙鈔有什麼特色呢?跟世界上其他國家的紙鈔相較?」
「你怎麼想出來的啊?」他問我。
「你答對啦,哈佛佬!」我說,「這就是他們的做法。毫無疑問的,他們找出了化學配方,只要把空白的鈔紙再印成百元大鈔就可以了,所以喬伊才會說E Unum Pluribus,由一而多:由一元美鈔變成百元大鈔。」
「問這幹嘛?」我說,「你有意見嗎?」
「十一號房。」他說。
「漂白。」我說,「是強效的漂白劑,對棉的纖維待別有效。」
「你在鬼扯什麼?」他說,「我跟你說過了,電傳機把訊息傳了過來。」
賓利車的頭燈不太亮,因為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老設計了。那晚的天色晦暗不明,還有好幾個小時才到破曉時分,那陣暴風雨所遺留下來的一些烏雲還圍繞在月亮旁。整條路彎來彎去,而且路面鋪得中間m•hetubook.com•com高、兩邊低,沿路又都凹凸不平,還有暴風雨留下的積水,老車不斷打滑顛簸,所以我把車速降低。多開個十分鐘又怎樣?總好過連人帶車一起翻覆在路邊的田裡。我還不想那麼快去跟喬伊團圓,而且我不想變成李奇家第二個知道真相,但是卻死掉的人。
「所以克林納的主意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囉?」他問我。
芬雷搖搖頭,對著擋風玻璃咧嘴微笑。
「你說的太扯了,才不是這樣咧!」他說,「幫巴托洛穆工作那傢伙講得很清楚,紙張都是在達爾頓鎮製造的,整個過程天衣無縫,連隻蟑螂也爬不出去。這一百二十年來,他們連一張紙都沒有丟過,更別說拿出來賣了,李奇。」
我瞥了他一眼。
我回到哈伯家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那豪華的廚房裡翻找咖啡,然後瞪著機器劈里啪啦煮咖啡。我打開烤箱,把我的東西都拿出來。那些東西幾乎已經烤了一小時,從裡到外都乾透了,短棍外面那一層皮革跟鑰匙圈開始有點變硬了,此外倒是沒什麼東西受損。我把槍組起來,裝滿子彈後放在廚房桌上,一樣「扣扳機,關保險」。
我們跟她沿著走廊進到狹窄的廚房。
「我是從參議院那份報告中想出來的,」我說,「裡面有兩小段文字,講的分別是多年前發生在波哥大與黎巴嫩的犯罪活動,他們做的都是同一件事:把真鈔漂白後拿來印偽鈔。」
「早安,史托勒太太。」我說。「記得我嗎?」
「現在幾點啊?」他說。
芬雷點點頭,他掌握到我要說的東西,開始懂了。
所以我考慮補個眠,於是把廚房裡的收音機關掉,慢慢晃進哈伯的小書房,關掉電視機,環顧四周。這是一個色調偏暗、擺設整齊的房間,有許多嵌在牆上的木板及幾張大皮椅,電視旁邊是某個日本廠牌的音響,還有一排排的CD跟錄音帶,主要收藏的是披頭四的作品。哈伯說過,他喜歡約翰.藍儂,他曾去過紐約市的達科塔大樓,還去了英國的利物浦。所有的東西他幾乎都有——包括每一張專輯,還有幾張「偷錄作品」(bootlegs),就是那種用木盒包裝的單曲選集CD。
「我不知道,」我說,「五點或六點吧!穿上衣服,我們要去一個地方。」
那小車庫裡面是一道往下的斜坡,剛好只容納得下一部車子。芬雷開鎖後把門打開,裡面空無一物,只有兩個紙箱被並排擺在車庫盡頭的牆邊。我在謝曼.史托勒的新家也看過一模一樣的兩個紙箱,都是島嶼空調公司用的,只不過這兩個上面還有封箱膠帶。箱子上都有一長串手寫的序號,我仔細看著它們一照這號碼看來,兩個箱子裡都各有十萬美金。
那天晚上我已經無法去亞特蘭大了。就算我大概在凌晨三點半抵達也沒有用,在那時間沒有人會讓我進屋裡去講話,我沒有識別證件,也沒有適合的身分,夜間造訪會為我帶來麻煩。要到明早再去,而且是第一件要做的事,沒有其他選擇。
「美鈔不管面額大小,紙張的尺寸都一樣。」我說,「五十、一百、十塊、二十塊、五塊跟一塊,都是一樣的。我沒有看過哪個國家跟我們一樣。在其他國家,大面額紙鈔的尺寸會大於小面額紙鈔,所以面額愈大,尺寸也愈大,對不對?在其他國家,一元總是最小張,然後才是五元、十元,依此類推,面額最大的紙幣通常也是最大張的。但是每一種美鈔的大小卻都一樣,百元大鈔跟一元鈔票的尺寸相同。」
我沒有睡著。相反的,我整個人都醒了起來,樂得不得了,同時因震驚與激動而顫抖,因為等到我把東西都讀完時,對於紙張的取得方式與來源已經一清二楚了,也知道去年一整年那些冷氣機紙箱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不用去亞特蘭大查看也知道。我知道了。克林納在倉庫裡面囤積什麼東西?每天卡車載進去的是什麼?喬伊那張紙上的標題——「E Unum Pluribus」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把那句立國箴言顛倒過來?在只剩下二十四小時的時刻,這一切都有了解答。這件事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從裡到外,全部都已經被我看透。而且我得說,這種犯罪行動還真他媽的聰明。凱爾斯坦老教授說那種紙無法取得,但是克林納證明他是錯的,他找到了取得的方式,簡單無比的方式。
我等待他的答案,他轉頭瞥著窗外。他不願意看我,因為他想不出來,這讓他很火大。
那個大型交流道系統快到了,我們正要開進亞特蘭大。
「什麼特色?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說。
接下來我去地下室胡亂弄了一陣,好不容易才搞定暖爐,然後我脫掉衣服,全部都丟進查莉的烘衣機裡面,設定一小時低溫烘乾的時間。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弄錯,在部隊裡,有個下士會幫我洗衣服,衣服被拿走後,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乾淨又摺好的。離開部隊後,我常買一些便宜貨,穿髒了就丟掉。
「想到個屁啦!」他說,「他們談了一整年,結論是克林納沒辦法弄到數量那麼多,品質又那麼好的紙。」
「這些凱爾斯坦都跟我說了。」我說。
「幫巴托洛穆工作那傢伙跟你說過紙幣用的是哪一種紙嗎?」我問他。
芬雷轉頭瞪我,點點頭,他開始了解了。
我搖搖頭。
「它有什麼作用?」我問他,「為什麼要開那家化學工廠?」
「那你問我幹嘛?」他說。
芬雷聳聳肩。
「好啦!」他說,「李奇,你要說的最好是天大的事。」
「給你看個東西。」我跟他說。
然後我開始看書。我的手指在整排沾滿塵埃的書籍上滑動,看到兩個我認識的名字才停下來。我嚇了一跳——是凱爾斯坦與巴托洛穆的陳年巨著,書皮是紅色皮革,是他們幫參議院某委員會專案小組寫的報告。我把書抽出來,快速翻了翻。這是一本很驚人的書,凱爾斯坦以謙虛的口吻把它形容成「反偽鈔聖經」,的確名不虛傳。他太謙虛了,這本書真的是包羅萬象,他們費盡苦心把歷史上已知的所有製造偽鈔的技術都記錄下來,充斥整本書的範例與實例,都是從破獲的案件中取材的。我把整本書放在膝蓋上,又整整看了一個小時。
「精準度。」我說,「那是一種思考的習慣,好的教育可以強迫你養成這種習慣。你看到喬伊列印出來的那張紙了吧?」
箱子砰一聲倒在水泥地上,揚起了許多塵埃,像雪片般的紙鈔從裡面傾洩而出。地板上飄滿了白花花的現金,到處都是紙鈔,數以萬計的一元紙鈔。我們眼前好像一條紙鈔構成的小河,有些是新的,有些縐巴巴,有些是一大捲,有些被捆成厚厚一疊,有些則四散飄動。紙箱裡的現金撒出來之後,如潮水般的錢淹到了芬雷亮晶晶的鞋旁邊。他蹲下來,把手伸進那一堆如湖水般的紙鈔裡,隨便用手抓起兩把錢。這小車庫裡面很暗,只有蒼白的晨光從一扇骯髒的小玻璃窗灑進來。芬雷一直蹲在地上,兩隻大手裡塞滿了紙鈔,我們看著那一堆錢,然後又彼此對望。
「跟棉有關係。」他說。
在夜裡,整間旅館好像都在沉睡,步調變慢,寂靜無聲。我找到芬雷住的十一號房間,他的警用雪佛蘭就停在外面。我大聲敲著他的房門,持續了好一會兒。然後我聽到一聲惱火的呻|吟,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我又多敲了幾下。
「問題就在他不是那樣寫的。」我說,「所有格的撇號是放在最後一個字母後面,那表示車庫是屬於史托勒一家人的,這叫做複數所有格,也就是說車庫的主人是兩個姓史托勒的人。但是高爾夫球場旁那間房子裡並沒有住兩個姓史托勒的人,茱蒂跟謝曼並未結婚。唯一住著兩個史托勒家人的地方,是謝曼的爸媽住的老房子,而且他們真的有個車庫。」
他又咕噥了兩句,我們繼續往前開,轉彎就要上郡道了。芬雷減速往左轉,往北朝著高速公路開,現在黎明的微光來到我們的右手邊,光線愈來愈強。
「那又怎樣?」他說。
「你怎麼知道呢?」他說。
「我想巴托洛穆已經想到了,」我說,「我想他最後終於想到了這件事。他寫給喬伊的電子郵件也是有關這件事。他恰巧想了起來。報告實在太長,篇幅長達好幾千頁,而且又是多年前的作品,漂白這回事,只是其他一堆事情裡面的一個小小註釋而已,而且它提到的偽鈔規模又那麼小,跟克林納的大手筆根本就不能相提並論。這不能怪巴托洛穆或凱爾斯坦,他們是缺乏聯想力的老傢伙。」
「他把整件事都告訴我,」他說,「他是個聰明的傢伙,歷史研究所的學生,幫巴托洛穆工作。結果是,巴托洛穆跟另一個傢伙凱爾斯坦,他們都是偽鈔研究的權威。喬伊透過他們了解整個背景。」
「進來說比較好吧。」她說。
「克林納的化學工廠在那裡。」我說,「環保署開始找他們麻煩後,他們把工廠搬到那裡。」
「肯定大有文章,對吧?」他說。
「好吧,」他說,「你已經證明給我看了,現在該跟我說你是怎麼想出來的吧?」
我對著他點點頭。
「我想要你的結論,」我跟他說,「我想要看你能想到些什麼。」
「就是那些序號。」我說,「看序號就知道箱子裡有多少錢。」
他嘆口氣,看了我一眼。
「E Unum Pluribus,」他說,「這是把那句立國箴言倒過來說,m.hetubook•com.com所以我們可以假設意思是由一而多,對不對?」
「那跟這件事有什麼狗屁關係?」他說。
「你的英文是誰教的啊?」我問他。
他也瞥了我一眼。
「那你要告訴我嗎?」他說。
「那又怎樣?」他又說了一遍。
他走回老夫婦的房子去借電話,我靠在賓利車暖暖的引擎蓋上,享受著早晨的陽光,兩分鐘後他又走了出來。
我在大皮椅上轉身面對他。
我望著他,透過儀表板上的微光可以看見他的雙眼。
然後我再看看喬伊列印出來的那張紙,再次確認我的想法。但是我遇到一個問題,一個很大的問題:那張紙是變得又乾又脆了,可是上面的字全都不見,變成了一張白紙。游泳池的水把所有油墨都洗掉了,只隱隱約約留下糊在一起的字跡,已經無法辨識。我聳聳肩,反正已經看過幾百次了,現在只能靠記憶回想上面寫些什麼。
我們走到外面的夜色中,我先走到車子旁,他鎖上房門才來跟我會合。
「那些根本是九牛一毛。」我說,「我們應該把那些錢留給那對老夫婦養老,那是他們兒子留下的遺產。」
接著我從附錄往前翻,開始閱讀正文的部分。我把哈伯那一堆書都疊在書桌上,隨手抓來再讀一遍。有些我讀了兩、三次,不斷反覆看著那些凌亂散落的艱澀文章與報告,一邊比對,一邊交叉查詢,試著去了解那些難懂的語彙,然後又不斷把那一大本參議院的紅皮報告書拿來看。裡面有三段是我不斷來回推敲的。第一段提到哥倫比亞波哥大市有一個成立多年的偽鈔集團;第二段講的則是更早就開始在黎巴嫩進行的偽鈔活動——在很久以前的內戰期間,基督教長槍黨就曾與亞美尼亞的刻版畫家合作印製偽鈔;第三段則是有關化學的基礎知識,有許多複雜的化學程式,但有些字是我看得懂的。我一再來回推敲,慢慢晃到廚房,拿起喬伊那張變成空白的清單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又走回寂靜的書房,靠著一小片光線坐下,大半夜都在沉思與閱讀中度過。
他對我聳聳肩。這傢伙是個條子,不是化學家。
「繞過機場。」我跟他說。
「你開車嗎?」他說。
下車後我領著芬雷走過鐵絲圍欄的一道門,過了一條筆直的路之後,就到了他們家門口。我對他點點頭,他拿出警徽然後敲敲門,我們聽見走廊傳來吱吱嘎嘎的走路聲,還有門閂跟門上鍊子被喀喀打開的聲音。門打開後是謝曼.史托勒的媽媽站在那裡,她看起來是清醒的,不像被我們吵起來的樣子。她不發一語,只是瞪著我們。
「將近十萬。」我跟他說。
「我曾住過這世界的各個角落,」我說,「如果把空軍南極氣象站那一段短暫的日子算進去,我住的地方橫越了六大洲、好幾十個國家。我口袋裡面曾經放過許多不同的紙鈔,日圓、德國馬克、英鎊、愛爾蘭鎊、披索、韓元、法郎、以色列錫克爾以及盧比,現在我用的則是美鈔。你猜我注意到什麼?」
芬雷向她出示警徽,她點點頭。
他又咕噥了兩句,還是很火大。我們的車繼續前進,疾馳進入監獄圍牆上投射下來的那一片燈光中,經過了監獄的大門,猛烈的黃光也跟著被我們拋在背後。
「好,」他說,「然後那些紙箱被運送到傑克森維爾海灘,對吧?」
「參議院的報告裡面有漂白真鈔這件事?」他說,「那巴托洛穆或凱爾斯坦怎麼都沒想到?那本鬼報告不是他們寫的嗎?」
「誰開都沒差。」我說,「你他媽上車就是了,好不好?」
「醒一醒,你自己想想看,哈佛佬!」我說。
我經過那片灌木叢,在黑暗的天色中,它變成一片漆黑的色塊。幾英里之外,監獄圍牆的燈光亮著,探照四周的夜景。我開過監獄數英里後,從後照鏡中看到燈光的餘暉已經在我身後。接著我跨橋穿越富蘭克林市,離開喬治亞州來到阿拉巴馬州,匆匆駛過蘿絲可跟我一起去過的那家老酒館「池塘酒吧」,店是關著的,四處一片漆黑。再開一英里就來到了汽車旅館。我沒關掉引擎,直接去櫃台叫醒夜班的傢伙。
「是嗎?」他說,「哪裡有呢?」
還是由他開車,他努力繞出這迷宮一般的凌亂小路,開往市中心。他轉動大方向盤,把車子開往高樓林立的區域。
他搖搖頭,放掉手上的紙鈔,開始伸手去翻攪那一堆錢,然後站起來把錢踢得到處都是,就像小孩子在踢落葉一樣。我也照著做,我們邊踢邊笑,車庫裡的錢四處飛散,空氣也跟著變得混濁。我們高聲歡呼,互相拍拍背,面對面雙手擊掌,圍著地板上的十萬元紙鈔手舞足蹈。
「這裡有多少錢?」芬雷問我。
芬雷倒車,把賓利開到車庫門口,我把紙鈔踢成一堆一堆,開始塞進冷氣機紙箱裡,但是無法全部塞回去,因為緊緊捆成一捲與一疊的錢都散開來了,全部m•hetubook.com•com混在一起。我把箱子立起來,儘可能用力把錢往下壓,但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留在車庫地板上的紙鈔一定有三萬塊左右。
「很合理。」我說,「我們在他自己家裡看到的箱子是空的,但是謝曼不知道自己會在上週四死掉,所以我們可以合理推測,他一定在別處私藏了更多錢,他覺得自己可以好幾年都不必工作。」
「這樣就讓你想出來了?」他說。
「另一個呢?」他說。
「什麼鬼東西啊?」他說,「你就不能直接告訴我嗎?」
他在下一個紅燈停了下來,因為前方有人、車在通行。
我對他咧嘴一笑,他伸出右手跟我擊掌,兩個人在高速行駛的車裡高聲歡呼。
他站著打呵欠,一臉睡眼惺忪。
「我並不知道那地方被燒了。」我說。
為了要看序號,我把箱子踢翻,結果又有更多錢跑出來,散落一地。
我開心地笑著。
「至少給我個線索,好不好?」他說。
一開始我專注在紙的問題上。凱爾斯坦曾說過:紙張是關鍵。他跟巴托洛穆在後面弄了一個有關紙張的附錄,先前他當面告訴我的東西可以說是附錄的濃縮版,包括紙張是棉麻纖維混合製成的,還有化學著色劑,以及交織其中的紅、藍聚合物絲線。紙的製造商是位於麻薩諸塞州達爾頓鎮的克蘭恩公司。我點點頭,我知道這家公司,還記得那厚重的卡紙以及淡黃色的棉紙封套,我還挺喜歡的。自從一八七九年以來,那家公司就一直為財政部提供印鈔的紙張,每次都是在重兵戒護之下用裝甲車運紙到華盛頓,過去一個多世紀以來都是如此,連一張紙也沒有失竊過。
接著我們陷入一陣沉默。我們正接近老郡道頂端的那幾座倉庫。倉庫在我們左邊逐漸逼近,好像沒有其他東西比它們更龐大。倉庫的金屬牆板映照著黎明的白光。芬雷把車速放慢,我們一起望著那個地方,儘管車子已經駛過,卻仍不禁回頭看。接著我們從閘道開上高速公路,向北開往亞特蘭大。芬雷猛踩油門,那台尊貴的老車開始疾馳。
老太太站在廚房裡,有片刻不發一語。然後她轉身從牆壁釘子上拿下一把鑰匙給我們,什麼話也沒說,接著就穿過狹窄的走廊走進另一個房間裡。芬雷對我聳聳肩,我們從前門出去,繞過屋子走到車庫。
「亞特蘭大,」我說,「給你看個東西。」
芬雷微笑時帶著一臉憤恨不平。
「你還記得倒數第二項寫著什麼嗎?」我問他。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他說。
「我們必須去查看妳家的車庫,女士。」芬雷說,「我們有理由相信,妳兒子在那裡藏了一些偷來的東西。」
「那有問題嗎?」他說。
「去哪兒啊?」他說。
「你打過電話去普林斯頓大學嗎?」我問他。
他對我聳聳肩。

「天啊!」芬雷又說了一次,「他們把墨水漂掉。不只這樣,李奇,你知道這還意味著什麼嗎?現在那倉庫裡面的四十噸的一元真鈔肯定已經堆到天花板那麼高了,等於裡面有四千萬元。四十噸的錢堆在那裡,只等著海巡隊撤兵。咱們等於把他們捉姦在床了,對吧?」
「穿上衣服,芬雷。」我又說了一次,「該走了。」
「繼續說。」他說。
「沒錯。」我說,「這行動一直持續到一年前,直到海巡隊把他們擋住。那些都是完整的全新紙箱,可能是從兩千英里外的紙箱工廠下單買來的。他們把東西裝好,箱子用膠帶封起來,運出海外。但是過去他們在出貨前會先把鈔票點一遍。」
「我本來想再看一次喬伊的清單,」我說,「就是史托勒家的車庫那件事,跟標點符號有關的。但是那張清單被加氯的水給浸泡過了,所有的字都被漂不見了。」
「什麼?」他說。
「對。」我說,「其中涉及氫氧化鈉、次氯酸鈉、氯跟水等等。如果把這些東西都混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
「我可以幫你們什麼嗎?」那位老太太說。
「好吧。」他說。
「那又怎樣?」他問我。
桌上有一個書架,上面放著一堆堆專業期刊,還有一排厚厚的書,都是技術性的銀行雜誌跟報告。光是專業期刊就佔去了書架好幾英尺寬的空間,它們看來枯燥乏味,其中包括沒有按期收藏的《銀行期刊》,還有兩期厚厚的雜誌,叫做《銀行管理》,跟一些叫做《銀行家》、《銀行家雜誌》、《銀行家月刊》、《商業期刊》、《商業週刊》、《現金管理公報》、《經濟學人》以及《財務郵報》的期刊,全都按照字母及日期排好,都是過去幾年以來的未按期收藏,沒有一本期刊是整套的。這整排後面是幾本美國財政部的政府出版品,還有兩期《銀行世界》。他的收藏方式很特別,似乎是選擇性的,或許那幾期待別厚,是哈伯失眠時的讀物。
「李奇啦!」我說。「打開這扇該死的門。」
「他們到處搜購全國的m.hetubook.com•com一元紙鈔。」我說,「那就是哈伯在一年半前扮演的角色,他負責的差事跟在銀行裡一樣,都是現金管理。他知道哪裡可以找到現金,所以他設法從銀行、商場、零售連鎖店、超市、賽馬場、賭場弄錢,哪裡他都能弄到。這是個大工程,他們需要的數量太大了,所以他們用銀行支票、匯款以及百元假鈔等各種方式,從美國各地買回一元真鈔,一週的數量就有一噸。」
「我通了一個小時的電話,」他說,「那傢伙知道一堆事情,可是到頭來等於什麼都不知道。」
「錯了,芬雷,」我說,「那是在公開市場裡面販賣的。」
他咕噥了兩句,氣到拍打方向盤。
他沉默了片刻後,才把門打開。芬雷就站在我面前,是被我叫醒的,穿著灰色運動衫和拳擊短褲。我很訝異,我還以為他連睡覺也是穿著花呢西裝,鼴鼠皮背心也隨時在身上。
他開始想。這件事是如此明顯,但他卻從來沒有注意過。車子繼續往前開,經過左手邊那一片灌木叢。前面已經隱約看到黎明在東方發出了亮光。
芬雷默默開車,試著回想中小學教的文法。
「拿沒拆封的箱子就好,」芬雷說,「等一下再回來拿另一個。」
我從桌子旁邊跳起來,直接跑到地下室,迅速打開烘衣機把衣服全部拿出來,在水泥地板上穿上衣褲,浴巾就留在原地,再跑回廚房把所有需要的東西都裝進夾克裡。然後跑出屋外,任由那扇被撬開的大門在那兒搖晃著,跑過礫石路面去開賓利車,發動後把車倒出車道,沿著貝克曼車道呼嘯而過,左轉開進鬧區。此時整個小鎮寂靜無聲,我經過安諾餐廳離開鎮上,再度左轉走上那條通往瓦伯頓的路,放膽把這輛尊貴的老車催到我能承受的最高速限。
我抽出兩本期刊看看封面,都是封面上光的厚重雜誌。我拿著書,翻開到哈伯看的那幾頁,看過後又抽出更多期刊來,翻開他看過的地方,在哈伯的皮椅坐下。我身上裹著他的浴巾,由左而右依序把書架上的期刊看完,從最早一期看到最近一期,花了我一個小時的時間。
芬雷跟我站在那兒望著紙箱,什麼也沒做,只是凝視著它們,然後我走到牆邊把其中一個拖出來。我拿出摩里森的彈簧刀,放出刀刃,抵住膠帶封住的地方後割裂箱子的頂部,打開封口,然後把它推倒。
「完全不是,」我說,「但是其他人的行動都是小規模的,層次不高,克林納卻幹得轟轟烈烈,已經達到企業經營的規模。如果偽鈔這一行裡面有人可以媲美汽車大王亨利.福特的話,那個人一定是他。亨利.福特也不是汽車的發明人,對吧?不過大規模生產汽車卻是由他首創。」

「所以他們的紙是怎樣來的?」我反問他。
「我想出來了,」我說,「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
「誰啊!」我聽見他大喊。
他又點點頭。
「一噸的百元美鈔就是一百萬元。」我說,「他們一年需要四十噸,等於是四千萬的一元美鈔。」
「卡車把這些一元美鈔載到馬格瑞夫鎮。」我說,「不管哈伯是從哪裡買到的,全部都送進那倉庫裡。」
他咕噥了兩句,但還是去把衣服穿起來。他花了好一會兒工夫,大概有十五分鐘。他進浴室的時候看起來跟一般人沒兩樣,就像剛剛起床的傢伙。出來的時候又恢復了芬雷的外形,花呢西裝跟所有的衣褲都穿好了。
「用船送出海,」我說,「往南運到委內瑞拉。」
他揉揉眼睛,看著住宿登記簿。
我望著另一個箱子,仔細看那一長串手寫的序號。
我沒有立刻回答。車子繼續往前開,高速公路正帶著我們經過亞特蘭大南端的密集都會區,街道開始密集了起來,到處可見的工地與商業氣息,彷彿是南方陽光地帶持續成長的證明。一部一部起重機蓄勢待發,隨時可以築起一道屏障,把城市南端跟城外一片空白的鄉野隔絕起來。
「他們是用買的,」我說,「他們用一張一塊錢的代價買回來的。」
芬雷聳聳肩,把車停在消防栓旁邊一個加強拖吊的區域。
「我們得去他的辦公室一趟,」他說,「開個戰略會議。」
他想了想,對我聳聳肩,好像這件事不怎麼重要。那些現金堆在地上跟垃圾沒兩樣,因為實在太多了,看起來真不像錢。
他瞥了我一眼。
「對。」我說,「但是你看看他的標點符號是怎麼下的。如果把所有格的撇號擺在最後一個字母前面,那表示車庫屬於一個叫做史托勒的人。老師說這叫做單數所有格,對吧?」
「對,」我說,「不只捉姦在床,他們的屁股還晾在外面吹風呢!所以他們才擔心得要死,慌了手腳。」
他坐進駕駛座,我把鑰匙交給他。我很樂意讓他開車,因為我好累。他發動車子,倒車出了停車場後往東邊開,穩穩在路上行駛著。他開得很快,比我還快,那身手簡直像賽車手。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