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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藍調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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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示意他爬回外面去,我們又回到太平梯的金屬平台上。
接著時間好像又開始恢復正常,我從階梯跑進倉庫,火焰正迅速席捲著那一堆沾滿油脂的紙鈔,人的速度根本沒得比。我設法穿越彌漫的煙霧,兩手各自環抱蘿絲可跟查莉,把她們抱離地面,朝階梯走過去。我感覺到倉庫內部正透過鐵捲門下的隙縫把氧氣吸進來,好讓大火繼續延燒,整座大倉庫已經陷入火海之中。那堆像山丘一樣的紙鈔不斷爆炸。我跑步時儘可能放低身體,拖著她們倆跟我一起走。
「天啊!」他又低聲說,「你相信有這種事嗎?」
「聲東擊西,對不對?」他說。
結果我跟皮卡撞個正著。他一躍出現在我前方,把我給撞倒。他站在那裡像個受傷的巨人,憤怒地大吼大叫。他的右肩被我打碎了,不斷湧出血液,襯衫上沾滿可怕的腥紅血跡。我搖搖晃晃地從地板上站起來,他用左手打我,我被打得發顫,往後退了幾步,他接著又用左手補上一拳。我的手被打中,「沙漠之鷹」喀啦掉在水泥地上。我們身陷火海之中,我的肺好像快要炸開一樣,查莉歇斯底里地尖叫著。
所以我用手勢示意他們緊貼著牆,然後我躡手躡腳地繞到大倉庫的角落,蹲下來,從一英尺左右的高度把破壞剪丟在混凝土道路上,弄出了我所需要的聲響,聽起來就好像有人要入侵倉庫一樣。我把身體緊貼著牆,右手拿著短棍等待著。
這時候我的動作好像不是腦袋在指揮似的,一切變得像是本能反應。我把肩膀固定住,所以「沙漠之鷹」的後座力只把我的肩膀往上撞擊而已,幫我爭取到一點時間,可以早一步注意到倉庫另一頭的動靜。瓦斯燃燒提供的動力不斷把用過的彈殼推出來,同時擊發下一顆子彈,我感到手掌受到一陣陣撞擊。我看到克林納慢動作似的抄起綺色佳霰彈槍的槍管,一元紙鈔被他弄得到處飛揚,然後他把子彈往上推。我聽到喀啦喀啦的霰彈槍聲響,跟剛剛擊中皮卡的那聲槍響交會在一起。
因為有兩個孩子睡在地板上——那是哈伯的孩子,班和露西。他們躺在一堆空麻布袋上,睡得正香,那毫無警戒的無辜模樣,只有睡夢中的孩子才有。他們身上很髒,衣服也邋邋遢遢的,禮拜一穿去上學的那一身衣服還沒換掉,看起來就像老照片裡衣衫襤褸的紐約小孩,全身伸展開來,睡得正香。凌晨四點真是我的幸運時刻。
我一直為孩子的問題擔心得要命,他們幾乎讓這件事變成不可能的任務。我都快把腦袋給想破了,心裡不斷進行沙盤推演,想找出一個可行方案,但是我還沒想到,最後總是推演出很悲慘的結果,每個結果都會害我在軍校裡被當掉。我總是想到孩子們被霰彈槍轟到死無全屍,而且我腦袋中總是出現這樣的畫面:四個人質跟兩把霰彈槍同時出現,孩子們跟查莉在驚慌失措中大吼大叫,兩把綺色佳霰彈槍就這樣把他們轟掉。這些事都在同一個地方發生,我還沒能想出解決方案。如果我真能想出一個辦法,我會把他們弄到別的地方去睡覺,而這件事真的發生了,真的。現在我腦袋裡面好像一個大運動場,千千萬萬個瘋狂球迷一起在裡面歡呼著。
我抓住前面的露台欄杆,手一拉就把自己往欄杆旁邊靠,然後持槍的手往下垂,在皮卡拿點三八手槍打我之前,我一槍打碎了他的右肩。我看到他的血水往外噴,人也跌在地板上,同時我還要回頭去找克林納。
他的夾克沒有穿在身上,那件特大號的白色襯衫上沾滿了血跡。我看到他跨著蹣跚的腳步走向蘿絲可和查莉,他把頭一轉,迅速舉起右手的點三八手槍瞄準我——因為槍枝實在太大,他的手反而顯得有點小。跟他距離一百英尺的地方,我看見克林納已經伸手拿到帝爾淹沒在紙鈔堆裡的霰彈槍。
儘管身體不聽使喚,我的腦袋還是可以計算——我算出克林納只要稍微抬起霰彈槍,就可以用鉛彈頭把我幹掉,接著還可以把蘿絲可跟查莉的頭給轟掉。我的腦袋也算出,我的子彈必須花費七百分之一秒的時間才能打到倉庫另一邊,而且我該瞄準他右邊高一點的地方,才能打掉他的霰彈https://m.hetubook•com•com槍,幫她們解除危機。
「不相信。」我低聲回答他,「無法置信。」
我們一起從地板爬到窗邊,慢慢抬起頭,芬雷望著下方的奇妙景象,瞪眼看了老半天,最後凝視著我,還是屏住呼吸。
我爬回裡面的門邊,鬆開門把,讓門不要卡住,然後把槍拿起來。我讓門半開著,爬回窗邊,看著滲進來的汽油愈來愈多。
「我想要拿武器。」芬雷說。
然後我看到汽油的深色油漬從鐵捲門下滲進來,在地上積了一攤半圓形的油,而且不斷滲進來,滲到了那一堆如沙丘的紙鈔底部,距離帝爾待的坡面只有十英尺。汽油愈滲愈裡面,在水泥地面留下油漬。克林納還在「山坡」的另一邊幹活,兩人相距四十英尺,武器還是離他三十英尺。
我被打倒的時候,不斷吸入濃煙。皮卡又靠得更近了,他站在一堆燃燒的紙鈔裡,伸腿踢我的胸口,我覺得好像被卡車撞到一樣。我把著火的夾克脫掉,直接丟向他,但他只是把夾克往旁邊一撥,眼看我如果再被他的左腳踢中,性命可能難保,但是這時他開始全身抽搐,好像有人在後面用槌子攻擊他似的。接著我看到芬雷用那把從警局拿出來的手槍攻擊皮卡,六槍都打在他背上。皮卡轉身看他,向前對他邁出一步,芬雷想繼續開槍,但槍已經沒子彈了,只發出喀噠一聲而已。
接著我就用短棍把他打死了。但是他沒有馬上跌倒,他的左輪槍先掉下,無力的雙腿轉了一圈,芬雷從我身後跑出來,勒住他的喉嚨,看起來就像鄉下的男孩把雞脖子扭斷一樣,幹得好。貝克的制服口袋上方仍然佩戴著那個人造纖維名牌,那是我九天前注意到的第一個東西。我們把他的屍體丟在路上,等了五分鐘,注意聽四周的動靜,沒有人來。
他朝著明亮光線跟隱約噪音的來處望過去。
我搖搖頭。
芬雷設法繞過車子的殘骸,走進後面的大辦公室,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裡。我跟哈伯站在玻璃門碎片上等著,芬雷從暗處走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把不鏽鋼左輪槍跟一排火柴,還咧嘴笑著。他揮手叫我們兩個出去回到車上,然後劃了一根火柴,朝著綠色賓利殘骸的車尾丟去,嘎吱嘎吱地跑出來跟我們會合。
我原本害怕帝爾馬上會聞到汽油味,這是計畫的弱點,但是他根本就聞不到,因為整個倉庫裡面彌漫著一股強烈而可怕的臭味。我一打開門,那股迎面而來的味道就像無形的力量一樣撞擊著我,一種酸味與油脂味混合在一起的濃烈臭味,那就是錢的臭味。數以千萬計的一元紙鈔都是縐巴巴油膩膩的,因為使用鈔票的人或許手裡有汗,或許口袋已經發酸,你說鈔票能不臭嗎?那味道彌漫在空氣中,讓我想起謝曼.史托勒車庫裡的紙箱,當時我也注意到裡面有這種味道,舊紙鈔特有的一種酸味。
「天啊!」芬雷說,「那是我們幹的嗎?」
芬雷抓住查莉,從火焰中跑出去,我則從地板上抱起蘿絲可,奮力站上階梯,把她也拖上去,兩人一起離開辦公室。我們從疏散通道衝出來的時候,火焰已經把我們後面那一扇門給吞噬了。我們趕快從圍籬的缺口穿出去,我把蘿絲可高高抱在手臂上,打算跑到田野中的樹下。
我連忙從熾熱的地板上抓起「沙漠之魔」,一槍打中皮卡的後腦勺,大口徑的子彈把他的頭骨打爆。他的雙腳不聽使喚,整個人開始搖搖欲墜,在他跌落地板之前我又對他補上四槍。
我們從缺口通過,走到樓梯底下等待,我可以聽到裡面的聲音。在巨大的空間裡,動作跟摩擦最後都會變成沉悶的隆隆回音。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示意他們把身體緊貼著金屬牆板,因為我還不確定外面有沒有警衛。雖然我敢打賭說沒有,但芬雷還是擔心。從很久以前我就已經學到了教訓,像芬雷這種人所擔心的事情,是該被列入考慮的。
「兩把霰彈槍都準備好要拿出來用了。」我低聲說,「蘿絲可跟查莉看起來沒事。」
「天啊!」他低聲說。
「你來看看。」我低聲說,「但是要屏住呼吸。」
在我們身後,倉庫屋頂被熾熱的空氣炸開,高達百和-圖-書英尺的火焰竄升到夜空中。著火的紙鈔碎屑不斷在我們身邊落下,倉庫變成一座大火爐,我從背後就可以感受到熱氣,蘿絲可不斷伸手撥開落在我們身上的碎屑。我們一口氣跑到樹下,又繼續往道路上狂奔,眼看剩下兩百碼、一百碼。我可以聽到身後的金屬牆板開始變形爆裂,發出吱吱嘎嘎的撕裂聲。前頭哈伯正站在車子旁,他幫我們打開後門,自己衝進駕駛座。
然後我靜靜地把車慢慢開回鎮上,芬雷、蘿絲可跟我一起擠在前座,哈伯一家四口擠後面。那一陣火光才剛剛在我們身後消失,燃燒中的警察局馬上出現在我們眼前,經過時我刻意放慢速度,火勢猛烈,眼看整間警局就要被燒得精光了。幾百個人零零散散地圍成一圈在旁邊看著,沒有任何人採取什麼行動。
「那我們怎麼辦?」他問我。
然後我看到門底下揚起了火花,芬雷點燃了火柴,是那種低矮的藍色火焰,火舌搶著鑽進門底下,隨著那一地油漬開花似的散開,燒到了那座綠色山坡的底部。我看到帝爾突然轉頭瞪著火看,好像被嚇呆了。
我看到帝爾站在倉庫另一邊,他坐在那座「山坡」坡面十英尺高的地方,霰彈槍擺在兩腿膝上,因為身邊巨大的綠色山坡,他看來就像侏儒一般。在靠近我五十英尺的地方,我看到克林納那個老傢伙,他坐在山坡的較高處,身子底下就是四十噸紙鈔,霰彈槍也擺在兩腿上。
我聽到太平梯隱約傳來芬雷的腳步聲,便從辦公室爬出去,在外面的金屬平台上與他會合。
在這十四英里路程中,大部分時候車頭燈都是開著的。我開得很快,可能才十二分鐘就到了。我關上大燈,在距離目標物四分之一英里的時候就停下來,在路面上轉一圈便往後退,讓車子朝向南面的鎮上,車門不關,鑰匙也沒拔。
在黑暗中,我們一起站在路邊的泥土地上,互相微微點頭,朝著田野裡那棵被雷劈開的樹前進。月光把樹影投射在地上,我們在柔軟的泥土上踱步,跑了好幾分鐘才到那裡,停靠在扭曲的樹幹上。我從哈伯手裡接過破壞剪,又彼此點點頭,朝著倉庫後方的圍籬前進。距離凌晨四點只剩十分鐘。離開起火的警察局後,大家都不發一語。
「滾吧!芬雷。」我說。
我的手臂先就了定位。我開槍後,擊中克林納胸部的右上方,點四四口徑的子彈把他打到站不住,但是他也已經扣下扳機,綺色佳霰彈槍的槍管偏向旁邊,砰的一聲直接打在堆積如山的紙鈔上面,紙鈔碎片瞬間在空中彌漫,四處飄散,像一陣大雪一樣在空中打轉,掉進火裡面被燒個精光。

三分鐘過去了,我一直盯著倉庫另一邊的鐵捲門,邊看邊等。我盯著鐵捲門底部跟水泥地之間的縫隙,那縫隙位於倉庫的另一邊,跟我的位置剛好是整個大空間裡面的兩個斜對角。我邊看邊等,四分鐘過去了,她們還是在幹活。在帝爾的監視之下,蘿絲可跟查莉不停把錢塞進箱子裡,克林納爬到「山坡」上,又把一堆紙鈔往下面踢。五分鐘過去了,克林納把霰彈槍放在身邊三十英尺處,用手伸進紙鈔裡翻攪,又有一堆錢往下崩落到蘿絲可腳邊。六分鐘過去了,七分鐘過去了。
我們走回髮廊後面的巷子,一起上了查莉的黑色賓利車,大家都不說話。我發動車子,晃出巷子後往北邊走,關掉車燈慢慢開。在夜裡,那輛深色大轎車像是鬼鬼祟祟離開巢穴的動物一樣,也像一艘黑色巨大潛艇離開停泊的地方,在冰冷的水中滑行。我穿越小鎮,把車停在警局附近。這裡靜得像墳場一樣。
從那棵樹到圍籬有七十五碼的路程,我們跑了一分鐘,停到了太平梯的正對面,那裡有條圍繞整座倉庫的混凝土小徑。芬雷跟哈伯拉緊圍籬的柵欄鍊條,我再用破壞剪把鍊條剪斷,就像剪豆腐一樣。我剪出了一個七英尺高、八英尺寬的大缺口。
我們轉身,看著那座爆炸中的人間煉獄,七個人在路上站成一排,觀看著一英里外的那片火海。大火衝到一千英尺的高度,油桶像迫擊砲的砲彈一樣到處彈射,燃燒中的紙鈔四處飄散,感覺起來好像空中的一百萬顆橘色星星,那情景和-圖-書猶如人間地獄。
我看到藍色火焰從那堆沙丘似的紙鈔底部往上竄,我看到蘿絲可慢慢轉身望著我,查莉則是慢慢轉往另一邊去看帝爾,然後開始尖叫。她的手慢慢往臉部移動,嘴巴張大,緊閉雙眼。她尖叫的聲音緩緩往我這邊傳送,又跟「沙漠之鷹」的槍聲還有皮卡的撞門聲混在一起。
光線從辦公室透出來,灑在太平梯上,下方四十英尺以外的圍籬跟田野上也都投射了一道光芒。倉庫裡點著弧光燈,辦公室裡明亮無比,我放眼望去,看到的情景幾乎讓我心跳停止。
我掏出「沙漠之鷹」,把保險給打開,手腕靠在裡面這扇門的門框上,拿槍遠遠地瞄準著辦公室的另一邊。芬雷跟哈伯悄悄走進辦公室,他們做得很好,身體放低,沒有出任何聲音,用手摀住孩子的小嘴把他們抱了起來,再慢慢退回來,挺直身子繞過我的點四四手槍。孩子們醒來掙扎了一下,睜大雙眼瞪著我,芬雷跟哈伯把他們帶到那一長串階梯的頂端,躡手躡腳安靜地走下去。我退出門口走到金屬平台的另一個角落,找到一個可以全程掩護他們的角度,看著他們慢慢走下疏散通道,然後到地面,再到圍籬邊,通過缺口後離開。他們經過我下方四十英尺處那一道灑在田野上的光芒,最後消失在夜裡。
我轉身面對其他兩個人,把他們的腦袋瓜拉過來,用最小的音量跟他們交頭接耳。
接下來的一切都失控了——當你的腦筋動得比身體還快時,你就會看到一種很恐怖的慢動作畫面,但你完全來不及反應。我的槍馬上往左去追克林納,我以為他會回身去拿自己的武器,沒想到他卻往右一撲,好像豁出去似的往下方坡面跳,想要去拿帝爾丟在一邊的霰彈槍。他沒有回身拿自己的槍,他要用帝爾的武器,而且一旦他搶到了帝爾的位置,就能發揮本來屬於帝爾的火力優勢。我看到我的手往另一個方向移動,為了要瞄準在飛散的鈔票中滾動滑行的克林納,我的手畫出一個很優雅的弧形。然後我聽見鐵捲門上那扇供員工進出的小門被撞開,撞門的聲音跟剛剛那一槍的回音交纏在一起——我看見皮卡跌跌撞撞地走進倉庫裡面。
克林納那個老傢伙是離我們最近的,蘿絲可跟查莉則在他跟帝爾之間做事。帝爾比較危險,因為他在倉庫裡比較遠的那一邊。我一走出倉庫裡的階梯,他們四個都會抬頭看我,克林納跟帝爾會舉起霰彈槍打我。
我們回到哈伯等待的地方,我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踏著太平梯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無聲無息。我們必須放輕腳步,因為那階梯是用某一種鋼鐵打造出來的,如果我們笨手笨腳的話,發出的聲響就跟觸發警鈴沒兩樣。芬雷走在我後面,右手緊抓著樓梯扶手,左手握槍,哈伯走在他後面,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我又開始加速,車子穿越寂靜的小鎮。我們在老凱斯伯.帝爾的銅像右轉,開進了它正對面的貝克曼車道,繞過靜悄悄的白色教堂,繼續往前開一英里,就到了貝克曼車道二十五號,熟悉的白色郵箱還是立在那裡。我轉進哈伯家的車道往前開,靠門把車停下,留下的空間剛好可以讓他們下車。我把老車繞出車道,又沿著貝克曼車道往前開,在車道的盡頭停下。
我屏住呼吸,眼前這一幕把我嚇呆了,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可以看見克林納的黑色載貨卡車,它就停在鐵捲門邊,車尾朝著裡面,旁邊停著帝爾的白色凱迪拉克,兩輛車都很大,但是在那一堆錢旁邊卻顯得微不足道,好像沙灘上面的玩具車一樣。真是驚人,就像童話故事裡面的場景或華麗神話裡的綠寶石大礦坑一樣,在一百盞弧光燈的照射之下,一切顯得明亮無比,下方的他們顯得如此渺小,真是難以置信。哈伯說價值一百萬元的一元紙鈔堆起來很壯觀,而我眼前這一堆卻是四千萬的一元紙鈔。我讓那高度給嚇到了,真的是堆積如山,比下面那兩個女工的身高還要高十倍,兩間房子疊起來也沒那麼高,真是難以置信!這個大倉庫裡面扎扎實實堆滿了紙鈔,價值四千萬的一元真鈔。
她們兩個實在累翻了,動作遲緩得像兩個快被軍事演習操|死的士https://www.hetubook.com.com兵。雖然站著,但是很想睡覺,儘管腦袋裡哭喊著想要休息,身體還是像機器一樣動著。她們正在把怎樣也裝不完的紙鈔捧進箱子裡,這是個不可能會成功的任務。海巡隊突然撤兵,搞得克林納措手不及,沒有準備,倉庫裡堆滿紙鈔。蘿絲可跟查莉被逼得像女工一樣疲累地幹活,帝爾跟克林納則像兩個無精打采的工頭,好像知道自己已經是窮途末路,這一堆錢即將把他們埋葬吞沒,他們就要被錢活活淹死了。
我從不相信運氣,沒有任何事情讓我覺得好運;也從不依賴運氣,因為我沒辦法依靠它。但是從某個角度看來,現在我可以說自己的運氣很好。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我過去三十六年來的霉運跟麻煩全都一掃而空了,此刻我覺得眾神與我同在,祂們為我歡呼,指引著我。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贏定了。
克林納可以直射我,他的射擊角度高六十度,就像射鴨子一樣輕而易舉。但是蘿絲可跟查莉的位置在我跟帝爾中間,他的射擊角度會很平。帝爾的位置已經是坡上十英尺高的地方了,只要再跑個一百英尺,然後再向上跑三十英尺,就會有個比較平的射角,或許只有十五、二十度而已。蘿絲可跟查莉被他的霰彈射中準沒命。帝爾舉槍向我射擊時,她們鐵定難逃一死。
他對我咧嘴一笑就下車了,走入了夜色之中。我橫越鬧區的盡頭,把車開到蘿絲可家,停在車道上。我們跌跌撞撞走進屋裡,在走廊上拉了一座五斗櫃把那扇被撬開的門擋住,暫時把這個世界隔離在外面。
兩把霰彈槍對著蘿絲可跟查莉。在我下方四十英尺,她們看來都變得很小。她們被迫工作。蘿絲可拿著一支雪鏟——那種用來清理車道上積雪的彎曲工具,她把一堆堆紙鈔推給查莉,查莉則負責把它們捧進冷氣機紙箱裡,然後用一支園丁用的耙子把紙鈔壓緊。兩個女人身後立著一整排封好的箱子,堆積如山的紙鈔就在她們眼前,她們在下方努力幹活,活像兩隻山丘下的小螞蟻。
我們大笑相擁,一邊跳舞一邊笑,一邊互相拍背。我們把兩個小孩往空中丟,抱他們、親他們。哈伯也抱住我,在我背上拍了幾下,接著查莉也抱我親我。我把蘿絲可抱起來,與她深情一吻,久久都沒放開,她的兩條腿夾住我的腰部,雙手環抱我的脖子。我們停不下來,好像停下來就會死掉一樣。
「他們都撤到車上了。」他低聲對我說,「這裡情形如何?」
我們輕聲往上走,四十英尺的路走了好幾分鐘。我們很小心。我們站在上方的小平台上,我把耳朵貼在門上,裡面沒有任何聲響。哈伯掏出一串辦公室鑰匙,緊握在手裡以免發出聲響。他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挑出正確的鑰匙,插|進門鎖裡,我們屏息以待。門鎖發出喀噠一聲,門也跟著鬆開,我們還是屏息——結果沒有聲響,沒有任何反應,一片靜悄悄的。哈伯小心翼翼地慢慢把門推開,芬雷從他手中接過門,繼續把門往前推,然後換我接手,把門推到牆邊。我用口袋裡的汽油罐把門卡住,不讓門關上。
哈伯往前飛駛了一英里路,然後他猛踩煞車,車子停下後,我們一個個下來,四處踱步,相互擁抱、親吻,也有人開始哭了。我們搖搖晃晃站在老郡道旁邊的泥土地上,哈伯一家四口緊緊相擁,蘿絲可、芬雷跟我也抱在一起。然後芬雷像個瘋子似的到處跳舞,一邊叫一邊笑,波士頓老城特有的矜持從他身上消失了。蘿絲可蜷縮在我懷裡。我看著一英里外的大火,火勢愈來愈兇猛高漲,甚至波及旁邊的幾座農用倉庫,一袋袋的氮肥還有一桶桶的牽引機燃料像炸彈一樣爆裂。
芬雷是對的,外面有個警衛,但是我也沒錯,根本就沒有後援的人手,因為那位警衛就是貝克警官,他負責在倉庫外巡邏。我聽見他粗重的呼吸聲,還有踏在混凝土地面的腳步聲,他從倉庫的角落繞過來,在我前面一碼處停下。他站著凝視那把破壞剪,拿著點三八口徑手槍,看看破壞剪以後,又把視線移往圍籬,沿著圍籬一直往下看,直到看不見牆的地方,然後他開始跑向圍籬。
哈伯拿著那把大型破壞剪,芬雷檢查著他從辦公室取出的左m•hetubook.com.com輪槍,我伸手到座椅底下掏出那罐裝滿汽油的塑膠瓶,跟短棍一起放進口袋。東西很重,我右邊的口袋把半邊夾克往下拉,放在另一邊胸口的「沙漠之鷹」則跟著往上跑。芬雷把火柴給我,我放在另一個口袋裡。
「他們全部在那裡幹嘛?」他低聲問我。
「是你幹的。」我說,「丟火柴的是你。」
我走到門邊擠出去,左手環握著右手腕,把手靠在露台的欄杆上瞄準目標,扣下扳機,一槍打爆帝爾的頭。他跟我距離一百英尺,那一大顆子彈鑽進他的太陽穴,被炸開的頭骨碎屑全部噴在他身後的金屬牆上。

「哈伯,你抱女孩,」我低聲說,「芬雷,你抱男孩。用手摀住他們的嘴,千萬不要出聲,把他們帶回樹邊。哈伯,你把他們帶上車,待在車裡等著。芬雷,你回到這裡。現在就行動,不要出聲。」
倉庫裡天花板上大概有一百盞弧光燈,整個地方比白天時的室外還亮。這是一座大倉庫,一定有一百英尺長,深度或許有八十英尺,高度大概六十英尺,裡面堆了滿滿的一元美鈔,有一座用錢堆成的巨大沙丘,高度或許有五十英尺,整個滿到了遠處的後面角落。那一堆錢好像地板隆起了山坡一樣,真的可以用「堆積如山」來形容——或者說是一座巨大的綠色冰山,真是壯觀!
我鬆了一口氣,把槍放下,認真傾聽,除了大倉庫內部隱隱傳來摩擦聲響之外,沒有任何動靜。我潛進辦公室,從地板上爬到窗邊,慢慢抬頭往下看出去,看到一幕我畢生難忘的情景。
我們四個一起擠進後座,哈伯猛踩油門,車子往前衝,車門也被甩到關起來。兩個小孩坐在前面,跟查莉和蘿絲可一起尖叫著,讓我感到好奇的是,連我自己都在吼叫。
我們在入口的殘骸中找路走,哈伯自己的賓利車卡在警員辦公區裡,在黑暗中無法動彈,前面的車胎爆掉了,而且車頭栽進了殘破的牢房裡面,到處彌漫著一股汽油的臭味,油箱一定破了。車尾因為受到重創,所以後車廂蓋子也掀了起來,哈伯連看都沒看一眼。
皮卡的左輪槍沒有在身邊。他不停移動,前後搖晃,巨大的左臂隨時可以再打我一拳。我閃過他的手,用手肘攻擊他的喉嚨,這一擊可以說用盡了我畢生的力氣,我還沒有這樣對付過誰,但他只是搖了一下就馬上靠過來,再度用左拳把我逼向旁邊的火海。
我們開車離開時,警局已經開始燃燒,明亮的藍色火舌在地毯上竄燒著,好像打在沙灘上的海浪一樣。四處都沾滿了汽油,大火開始席捲破損的木頭並往外竄,火焰開始轉為黃色跟橘色,空氣從大門的缺口被吸進去。不到一分鐘,整個地方都燒了起來。我面露微笑,把車開上郡道。
我舉手示意芬雷待在平台上等,然後爬回裡面,從窗戶往下看。我看遍了整個地方,看著帝爾坐的地方,看看辦公室的後門,又查看克林納的火力範圍,猜測蘿絲可跟查莉最後會在哪個位子,計算角度、估計距離,最後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我的麻煩大了。
之後我的腦袋完全不管用了。提供了剛剛那些資訊後,它好像開始罷工,甚至取笑我不該企圖用手槍跟克林納的霰彈槍比快。這就像一場令人痛苦的慢動作比賽,我的身體慢慢從露台往後仰,把手臂往上帶,卻發現自己好像舉著千斤重擔。一百英尺外的克林納舉起霰彈槍槍管時,也好像整個人陷進糖漿裡面。我們舉槍的動作同時發生,好像慢慢的一寸寸、一度度往上抬,時間像沒完沒了似的,感覺就像我的一輩子那麼長。紙鈔堆下面的火焰不斷冒出、爆開,它們持續往上燒、往外竄。克林納露出他的黃板牙,像野狼似的微笑了一下,查莉尖叫個不停,蘿絲可則是像一面薄紗一樣,慢慢往水泥地板表面飄落。我的手槍跟克林納的霰彈槍都正在慢慢抬起來,以一種可怕的慢動作,一寸寸移動著。
我又爬出辦公室,回到太平梯與芬雷會合,然後彎腰撿起那個汽油塑膠瓶,連同火柴一起拿給他,靠過去吩咐他該怎麼做。我們低聲交談後,他慢慢走下太平梯。我爬回辦公室,小心地把「沙漠之魔」拿出來.放在後門旁邊的地上,打開保險,然後爬回窗下,抬頭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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