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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死方休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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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她說,「為什麼不管我發生什麼事,每個人都覺得一定跟我父親有關?!」
李奇往上看著她。強森將軍,荷莉.強森,一個父親,一個女兒。
「我是美國看夠了。」她說,「我父親一直東奔西跑,但我們都留在國內,倒是去過德國兩次。」
「英格蘭伯明罕的球隊。」他說。「我有一陣子駐紮在英國牛津,離伯明罕大概一小時車程。」
剛才語氣中聽得出的戒心,現在已顯露在她臉上。她沒有回答。
他聳聳肩,朝荷莉靠近半吋。
李奇用手指摸著那塊粗糙的表皮,縫線疤痕看來就像忙碌的火車調度場裡東一塊西一塊的枕木。
「因為我是女人的關係嗎?」她問,音調緊繃。「還是因為我比你年輕?或兩者都是?」
「狗屁不通!」她說。
「我以前是軍人沒錯。」他說。「十四個月前退伍。」
「傑克.李奇。」他說。「沒有中名,三十七歲又八個月大,未婚,在芝加哥的俱樂部當門房。」
「觀察世界。」他說,「妳別忘了,我是個三十七歲的美國人,但真正住在美國的時間不多。妳去過帝國大廈頂樓嗎?」
「這樣說不對。」他說,「我不是一開始就跑去當門房,不是故意要從事這行,門房只是暫時的工作。我星期五才剛到芝加哥,本來計畫大約星期三動身,想跑去威斯康辛看看,聽說每年這時候的景色不錯。」
「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她說。
李奇的嘴角揚了起來。
他又聳聳肩,微笑起來。
「最慘的那種啊!」她說。「大家都討厭的憲兵。」
「那是偶一為之。」他說,「我大半時間都不工作,靠存下來的錢生活。可是這次到芝加哥,我是跟個歌手一起來的,他要到俱樂部去,事情就這樣接連著發生,剛好有人問我要不要當俱樂部門房。」
「當俱樂部門房討生活?」她問。
「那個傢伙很忙。」他說。「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已經覺得他縫得不錯了。那時候我人在貝魯特,排在優先治療名單的最後面,血流不止,只有慢慢等死的分。」
「是嗎?」他說。
「很明顯。」她說。「我父親就是軍人,我是從小在軍營長大的,一直到十八歲前認識的都是軍人,所以我知道軍人的長相、軍人的行為舉止。我很確定你就是軍人,後來你脫掉上衣,我就更是百分之百確定了。」
「這才是原因。」www.hetubook.com.com他說。「妳父親是堂堂美國最重要的軍官,所以妳才會被綁架。荷莉啊,妳懂不懂狀況?這些人要的不是妳荷莉.強森這個聯邦調查局探員。會把調查局扯進來只是個巧合。他們要的是強森將軍的女兒。」
「可能吧。」李奇說,「之前的三十六年,我都是聽人家的吩咐,生活步調一絲不苟,我想現在是反其道而行吧。我喜歡這種想去哪就去哪的感覺,會上癮的。我待在同一個地方最久的時間是連續十天,去年秋天在喬治亞的時候。十四個月來只有那一次連續待上十天。除了那段時間外,我差不多都是四處跑來跑去。」
「妳不相信嗎?」李奇說。「妳是我這星期遇過最漂亮的人了。」
「你這是在胡亂冒險。」她說。「用激將法對付他們,跟他們作對,這樣行得通才有鬼,我們兩個都會被害死!」
她把視線從李奇身上移開,對著車頂說話,聲音幾乎被路上的噪音淹沒,語氣中的防衛心很重。
荷莉沉默了一會兒,車子繼續開著,又前進了二十英里,朝北、朝南、朝西都有可能。
他微笑起來。她說的可能是實話,讓他十分欣賞。
「有兄弟姊妹嗎?」她說。
「過世了。」他說,「老頭過世……應該快十年了吧。兩年後我母親也跟著走了。我拿銀星勳章跟她一起下葬。會得到那個勳章,其實全是她的功勞。她以前常對我說:『做該做的事。』每天用她很重的法國腔講個不下一百萬次。」
「狗屁不通!」李奇說。「他們要把我們當人來對待,不是貨物。」
「我也是去年才第一次去。」他重複道,「諸如此類,像是波士頓、紐約、華盛頓、芝加哥、紐奧良、拉什莫爾山、金門大橋、尼加拉瀑布。我就像遊客一樣,要把以前沒看到的份都補回來。」
「所以說難怪了。」她說。「你們憲兵受過很多特殊訓練,我猜你的確夠格幫我。可惡,你該早點跟我說的,我剛才還對你說那些話,應該跟你道歉才對。」
她看了看李奇身上那塊大疤,又看著他的臉,嘴唇緊閉,慢慢搖著頭。李奇向她點頭,像是承認她答對了一樣。
「軍階?」她問。
「當然去過。」
「你如果不工作,那都在做什麼?」她問。
「荷莉,妳父親到底是誰?」他急切地問。
白色廂型車平穩前進,又開了一hetubook.com.com小時,大概走了六十英里路,李奇腦中的時鐘從十一點逐漸轉到中午十二點,心中的擔憂油然而生。他們已經被綁了一天,幾乎整整二十四小時,從第一階段進入中間階段,但完全沒有進展,這讓他感到不安。車內溫度已經很高,他們兩人仍舊躺在發燙的床墊上,頭兜在一起。床墊襯裡的馬毛材質讓兩人熱得難受。荷莉的深色頭髮濕答答地散亂開來,左側的頭髮蜷曲在李奇赤|裸的肩上。
「去年四月。」他說,「已經十四個月了。」
「我不知道。」她說。
「我很討厭德國人。」荷莉說。「他們個性太驕傲、太剛烈了,自信滿滿可以痛宰英國隊,所以我本來不想去,但是沒辦法,你也知道北約組織那套繁文縟節的,不去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所以我們最後還是去了。結果英國隊把德國隊殺得片甲不留,把那些德國佬氣得半死,真是太棒了。而且阿斯頓維拉隊的球員長得都好帥。我就從那時候起愛上足球,到現在還很迷。」
「沒這回事。」他說。「我那時根本沒發現異狀,腦子一片空白,整個人驚嚇過度,甚至後來才知道自己被射中了。要是早知道的話,我可能早就昏倒在地了。我連腸子都跑了出來,看起來真的很恐怖,鮮豔的粉紅色,濕濕軟軟的。」
李奇點點頭,回想起在德國的日子,他在那裡從男生長大成男人,住了好多年。
「我願意冒這個風險。」她說。「這是我的工作。」
「怎麼說?」他說。「打赤膊真的那麼沒水準,只有軍人才做得出來?」
李奇稍微動了一下,他其實不想移動,雖然位置不舒服,但還可以接受,尤其荷莉的頭髮又落在他的肩上,讓他心情很好。這就像他的人生寫照,不管遇到什麼狀況,總會伴隨著一丁點好事作為補償。
「我不曉得。」她說。
她笑了起來。
「所以你是因為這樣受傷的?」她說。「才會有那個疤,得到銀星勳章。」
「妳在說什麼?」他小心地反問。
「我問妳一個問題。」他說。「如果今天立場對調,妳會留我一個人在牛棚裡頭嗎?」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的臉皺起來,彷彿要做個鬼臉。
「你還沒回答。」她問道。
他聳聳肩。
「什麼意思?」她說。「你所謂的『重點』是什麼?」
「有個哥哥。」他說,「去年過世了。我是李奇和圖書家族碩果僅存的成員,除非還有我不知道的人。」
「我那時候已經受傷了。」他說。「還沒進掩體前就受傷了。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覺得厲害吧。」
「所以你就當起門房來?」她說,「從一個戰功彪炳的少校變成門房?你這不也是降低水準嗎?」
「哪個單位?」她問。
「國外我看夠了。」他說,「六大洲都去過,現在這個階段,我想待在美國。」
「你覺得應該要保護我。」她說。「你在擔心我,因為我年紀比較小,又是個女的,對不對?你覺得我要有個年長男性來保護我。」
「我不知道。」她又說了一次。「我現在只能猜他們誤認我是局裡另一個人。」
「這跟性別沒關係。」他又說了一次。「也跟年紀沒關係。我夠格就是夠格,沒其他原因,我只是想救妳而已。」
「他們要抓妳對不對?」他說。「若不是要抓妳本人,就是要抓其他調查局的人,而妳剛好出現在現場。我問你,聯邦調查局有多少探員?」
「你的職業。」她說。「你才不是什麼俱樂部門房。」
李奇抬頭看著她,聳聳肩。
「憲兵。」他說。
「你是什麼時候退役的?」她說。
「反正妳知道我的意思。」他說。
「狗屁不通?」他重複她的話。「哪個部分?我的名字?年紀?婚姻狀況?還是職業?」
荷莉移開視線。李奇瞄了她一眼。
「不是?」他說。「那我是做什麼的?」
「為什麼?」她問。
「有勳章嗎?」她問。
「你的部隊是哪個單位?」她問。
「好。」他說。「妳下一次叫我離開我就走,沒有第二句話。」
「看過一眼就忘不了是吧?」她說。「要真是這樣就好了。」
「少校。」他說。
「沒興趣了吧。」他說,「國防部當時正在刪減預算,陸軍看來已沒必要存在,我覺得既然他們不再需要菁英,那我也不用再留下了。軍隊規模變小、水準變差,我也不想留下,所以拍拍屁股走人,妳說我這人自不自負?」
「誰說的?」荷莉立刻反駁。「你又突然變成專家了?」李奇對她聳聳肩。
她想了一下。
她往下看著他,像是被狠狠摑了一記耳光。
她一邊冷笑著,一邊移開視線看著車頂。
「我剛好相反。」荷莉說,「我喜歡出國去玩。」
荷莉回他一笑,搖搖頭,耳際的髮絲鬆了開來,被她彎著一根指頭撩回去,像一只蒼白https://m•hetubook.com.com的小鉤子。
答得太快了,他又瞄了她一眼。荷莉回答的語氣太肯定,但聽得出她在想辦法提防什麼。
「你在軍中待了多久?」她問。
「一輩子。」他說,「我老頭是海軍軍官,全世界各地都駐守過。他在韓國娶了我媽,我媽是法國人。我出生在柏林,直到九歲大才第一次看到美國,五分鐘後我們又飛到菲律賓去了,全世界跑來跑去。我在同一個地方待過最長的時間就是在西點軍校讀書那四年。之後,我就加入軍中服役,又回到以前全世界到處跑的日子。」
「荷莉,這跟性別沒關係。」他說。「也跟年紀沒關係。問題是妳需要幫忙。」
「所以我說對囉?」荷莉說。「你是軍人對吧?」
李奇搖搖頭,躺了下來。
「我是當門房的。」他說。「之前就跟妳說過,在城南的藍調俱樂部工作。妳有機會可以去看看,比一些觀光景點好太多了。」
「星期五到,星期三就要走?」荷莉說,「你這個人定不下來嗎?」
「妳父親是什麼人?」他問。「聽起來他應該是個重要人物。」
「那好。」她說。「第一個問題,你究竟是誰?」
李奇又對她微笑,搖了搖頭。
李奇聳聳肩。
「那好。」他說。「表示他們就是要抓妳。一萬名探員中就是挑上妳,那實在不能算是巧合,他們不是隨便下手的。」
「當然。」她說。
「你家人現在在哪?」她問。
他沒有回應。
「妳有問題儘管問。」他說。「我這個人最主張資訊自由。」
李奇點點頭。
「在貝魯特的時候。」他說。「有幾個人在掩體裡被我救了出來。」
「強森將軍。」她說得很小聲。「他那時是歐洲最高統帥。你知道他嗎?」
李奇點點頭,他對足球有一定程度的熱愛。不過足球這種運動,要及早慢慢去接觸。它看起來沒有章法,其實是很講究技術的運動,有趣的地方很多,但要你自己去發掘。他倒是可以了解為什麼很久以前,一個在歐洲的小女孩會迷上足球。他可以想見那個晚上,泛光燈照在鹿特丹球場,大家鬧烘烘的,小女孩一開始還心不甘情不願的,然後看到白球在綠色球場有一定規律地滾來滾去,整個人於是出了神,最後更愛上足球比賽。但有一點聽起來不太對勁——一個美國軍人的女兒說不想去球賽,就會讓北約組織難堪?她剛才是這麼說的嗎?
「全世界到處跑。」www.hetubook•com•com他說。「歐洲、遠東、中東都有,搞得我東西南北都不分。」
「荷莉.強森,妳還真會說笑。」他說。「不會有人把妳這樣的女孩跟其他人搞混的。再說,他們觀察了妳三個星期,足夠把妳這個人摸熟了。」
他笑著搖搖頭。
「妳在歐洲迷上足球的嗎?」他問。
「大家的英雄人物對吧?」
「那這些人是誰?」李奇問她。「他們要什麼?」
李奇聳聳肩。
「剛好我是年輕女孩,你是男的,年紀比我大。」她說。「所以你當然有資格來幫我。要是我來救你就不行,對不對?」
「我見過他本人。」他說。「不過這不是重點。」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心中一股怒氣。
「銀星勳章?」她問。「什麼原因?」
李奇笑了起來,把頭轉向她,臉碰到她的頭髮。
「李奇,那我還真謝謝你。」她說。「今天星期二,你是在星期一遇見我的。你真是太恭維我了。」
荷莉聳聳肩,不肯回答。李奇直直盯著她,又嗅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
「你是軍人。」她說。「你在軍中服役。」
「我一直到去年才去的。」他說,「妳去過華盛頓那邊的博物館嗎?」
「這還用說。」李奇說。
她回答得太快。他知道她曉得。
「很好。」她說。「你真要幫我的忙,就聽我的話逃走。」
「你肚子上那個疤痕。」她說。「針腳縫得很糟,一看就是軍醫的傑作。不知道哪個地方的野戰醫院隨便花個一分半鐘縫的,一般外科醫生要是敢縫成這樣,早就被病人告得求饒了。」
「那妳風險就大了。」他說。「我走了,他們可能會把妳處理掉之後逃逸。」
「是啊。」荷莉說,「那邊的人很瘋足球。我們有一度派駐在慕尼黑附近,我那時年紀還小,大概才十一歲。有人給我父親幾張在荷蘭鹿特丹重要比賽的票,歐洲盃,拜仁慕尼黑對某個英國隊阿斯頓維拉,你聽過嗎?」
「調查局有兩萬五千名員工。」她說。「其中有一萬名探員。」
「好幾十個。」他說。「妳也知道軍中怎麼回事,幾枚戰地勳章是一定有的,還有就是在貝魯特服役,巴拿馬、格瑞那達的軍事行動,沙漠盾牌、沙漠風暴等等,拿到一枚銀星勳章、兩枚銅星勳章、紫心勳章。」
荷莉坐起身,像體操選手一樣上半身挺得筆直,用兩隻手把腳挪往旁邊,然後一隻手腕撐在床墊上,把髮絲撩到耳後,低頭看他。
「我當然會。」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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