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李奇聳聳肩，說：「只有半個想法。」
他的手翻著文件，聲音很大，而且十分愉快。
又是沉默，拉瑪把臉埋進雙掌中，肩膀抽動，在椅子上前後搖動，李奇看著她。拉瑪在啜泣，好像整個心都碎了，李奇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因為她完全沒有出聲。
拉瑪揮揮手，像是拒絕的手勢，麗莎看著她。
「我不知道。」李奇說。
「他在保護某種東西？」
房間裡一片沉默。
波頓沒說話，不過眼神裡透著懷疑。布雷克往前坐，把手放在桌上，說：「我們會說這是處決，不會因此而改變我們對動機的判定。」
李奇停了一下，再問：「愛莉森呢？」
「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對嗎？」
「他表現出的智力。」李奇說：「這種類型十分特別，實際、有效率，對真實世界瞭若指掌。他是個腳踏實地的規劃者，而且務實，是個解決問題的能手，高度理智，直接面對現實。」
「非討論不可。」李奇說。
布雷克聳聳肩。「我不知道，那是紐約的詹姆士．卡卓的事，我知道你拿了他們的錢。」
「我會說他錯了。」
「這是命令。」布雷克又說了一次。
「聰明人正要跟我們講，你剛好趕上專家研討會。」
「那就再來一次。」李奇說，聲音很溫和。「如果我們想錯了方向，就抓不到這個人，這樣的邏輯很合理不是嗎？」
麗莎點點頭。「武器檢查，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她親口告訴我了。」
「槍枝是非法取得。」
「怎麼了？」布雷克說。
「所以他並不是對這些女人感到憤怒，不可能如此。他不可能實際上很聰明、但又很蠢，不可能同時理性又不理性，不可能面對現實、同時又迴避現實。」
「顯然是。」李奇說。
「所以呢？」布雷克又說了一遍。
「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李奇。」布雷克說：「你不可能講了這麼久卻一點概念都沒有。」
「怎麼回事？」他問。
「這只是個想法。」李奇說：「可是依我的看法，機率實際上相當高。唯一真正的性騷擾案受害者只有茱莉亞的妹妹。卡洛琳．庫克不算，因為那是技術問題。」
她狂亂地搖著頭。「不是，是我犯了大錯，我覺得李奇才是對的，一定是這樣。所以我錯了，從頭到尾是我搞砸了，我弄錯了，早就該看出來了。」
「軍需中士。」
「還有油漆的事呢？」波頓問：「如果他要消滅目擊者，應該直接把她們射殺，用點二二徑的消音手槍，不必這麼大費周章。這些儀式都是典型的連續犯罪症狀。」
「所以呢？」布雷克說：「重點是什麼？」
「我們知道他的動機是什麼。」拉瑪說：「還有什麼其他可能？目標對象太過明確了，絕不會是別的目的。」
hetubook.com.com沒人說話。
「你們沒搞清楚他的犯案動機。」李奇說：「這就是我的想法，所以你們才會一直朝錯誤的方向去找。」
「有結論嗎？」她靜靜地問：「史塔夫力有說嗎？」
「妳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說。
「軍械書記。」波頓說。
「所以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對黑人有意見嗎？」
「我們不能又從頭開始討論這個問題。」她說：「現在不能。」
拉瑪咬緊牙關，李奇聽到咬牙切齒的聲音。他看到拉瑪搖搖頭，頭上稀疏的頭髮隨著擺動，硬梆梆地，好像塗滿了亮光漆。
「犯案動機有什麼不對？」
「對不起。」她泣不成聲。
「根本是放屁！」布雷克說。
布雷克看起來腦筋一片空白，轉頭看著波頓。
「什麼？」
李奇吸了口氣。「這傢伙很聰明，對吧？非常、非常聰明，而且聰明的方式非常奇特。他已經犯下四宗謀殺案，用了怪異、細膩的手法，完全沒有留下蛛絲馬跡。到現在唯一的錯誤，就是一個箱子沒有闔上，可是這只是個很小的錯誤，我們並不能從這個錯誤中有什麼突破。所以我們面對的人可以在急迫與充滿壓力的情況下完成一千種決定、處理一千種細節。他已經殺了四個女人，但到現在我們連他用的方法都不知道。」
李奇點點頭。「從陸軍拿來的，貝瑞塔M9是陸軍制式武器。」
沉默。
「不要自責。」布雷克說：「是妳壓力太大了。」
「我現在想回家了。」她靜靜地說。
「不可能有人做得到。」
「這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拉瑪又說了一次。
沉默再次出現，她勉強撐直身子，努力吸氣。
「有這個必要嗎？」拉瑪說。
布雷克還是沒說話。
李奇吸了口氣，看著面對他的幾張臉：布雷克充滿敵意，拉瑪蒼白而緊張，麗莎很好奇，波頓則不明所以。
布雷克又點點頭。「當然。所以呢？」
「卡洛琳．庫克就不成立。」他說：「她在北大西洋戰爭計畫處，高階辦公室，從來沒有接近過武器、倉庫或軍需單位。」
「會是個很簡單的動機。」李奇又說一次：「簡單而明顯的原因，很普通，而且事關利益，有必要加以保護。」
「不是，之前的。」
李奇點點頭，說：「沒錯。餐廳的事讓我朝這個方向去思考，純粹從一般情況去假設。」
她把手放下，雙手無助地擺動著，那手勢代表千言萬語。她的臉色蒼白，表情扭曲並且痛苦不堪，雙眼閉著。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她發出的哭泣聲。
「可是妳已經體力透支了。」
「茱莉亞？」布雷克問。
「如果我們現在能討論出他的動機。」他說。
「你是說我已經沒有用了嗎？」
沉默wwｗ.ｈｅｔubook.ｃoｍ.ｃｏm，然後布雷克搖搖頭，說：「怎麼可能？太巧了，這種重複性太荒謬。這些目擊者剛好都是性騷擾的受害者，這機率有多大？」
李奇搖搖頭，不過拉瑪搶先回答，她身體往前靠，手指在桌子上打鼓，眼睛重新聚焦，完全活了過來。
「應該是某種不法勾當。」
一片沉默。
「這是命令，妳聽懂了嗎？」
李奇搖搖頭。「時間很充裕。」
「如果這是陸軍的人想要掩飾不法，那就極有可能牽涉到偷竊。而如果利害關係足以到殺人的程度，那麼這件偷竊案最有可能跟武器有關，因為錢都在這裡。那些女人所做的職務都有可能看到武器竊案，因為她們都在那條鍊子上，一天到晚運送、測試、儲存武器。」
一片沉默。
「你說啊！」
李奇搖搖頭。「不管妳願不願意承認，依照你們的說法，他的腦筋不正常，可是如果他腦筋不正常，就不可能犯下這些案子。」
她聳聳肩。「我講過了，我不能回去，我要掌握所有狀況。」
「好。愛米．卡倫的職務是什麼？」
「什麼樣的不法勾當？」
李奇點點頭。「麗達．史麥嘉？」
又是沉默，布雷克無助地看著她。
「你會說他錯了，而且你知道他錯了，因為歸根究柢你知道事實是什麼。」
麗莎把目光轉到他身上。
「不算，各位，想想看。」她說：「從本質去想，不該說她們是性騷擾受害者又同時是目擊者，而該說她們之所以遭到性騷擾是因為她們是目擊者。如果你是陸軍的陰謀者，而你單位裡有個女人在該視而不見的時候不願閉上眼睛，那你會怎麼辦？把她們除掉，這是當然，而最快的方法是什麼？就是讓她在性方面很不舒服。」
「那會是個很簡單的動機，一向如此，不是嗎？一百次裡有九十九次都是這樣，簡單的答案就是正確答案。或許對你們躲在這裡的人不是這樣，不過外面的真實世界就是如此。」
「說出來。」布雷克再說一次。
李奇點點頭。「這是我的推測，我想或許他是在消滅目擊證人。」
「所以這也是我的認知，種族主義者在根本上就是錯的，性別主義者也是，沒有爭辯的空間。從基本上來講，持這種論點完全不理性。所以想想看，對性騷擾這種事大發脾氣根本就是錯的，責怪被害者是錯的，對這些被害者尋求復仇更是錯得離譜。換句話說他的發條沒有上緊，他的腦袋不正常，他非常不理性，他不是個面對現實的人。說到底，他根本就是個白癡。」
「陸軍內部的嗎？」拉瑪問。
他們把手術衣與鞋套隨便丟在門邊，在通道間左轉再右轉，回到病理大樓的前門。一行人選擇比較遠的路，穿過停車場回到主建築，彷和-圖-書彿覺得在寒冷的秋季空氣中行走，能讓他們擺脫油漆與死亡的氣味。三人不發一語地搭電梯到地下四樓，穿過狹窄的走廊，走進會議室，看到茱莉亞．拉瑪一個人坐在桌旁，瞪著無聲的電視螢幕。
「什麼問題？」布雷克問。
波頓的微笑回到臉上。「如果不是這把，就是另一把一模一樣的起子把蓋子撬開，痕跡完全吻合。動機到底有什麼問題？」
「不重要了。」布雷克無力地回答。
她抬頭看著他。「當然很重要，你看不出來嗎？我妹妹會死就是因為我把這些時間都浪費掉是我的錯，是我殺了她，因為我搞砸了。」
李奇看著他，說：「沒錯。你對動機的觀察是從殺人手法去定義的。想想，如果她們的腦袋全都吃了點二二口徑的消音子彈，你們會怎麼想？」
「嘿！輕鬆點。」布雷克說：「輕鬆點，我們還有三個星期，不過時間不能浪費在吵架上面。」
「我在餐廳那件事裡從那些傢伙身上拿了什麼？」
一片沉默，拉瑪僵在椅子上。
「茱莉亞？」布雷克叫道：「妳還好嗎？」
布雷克朝李奇點點頭。「這位聰明人正在挑戰茱莉亞對犯案動機的解讀。」
「稍後也許我會休息。」她說：「不過我要先工作。我們全都要先工作，我們得努力想，我們得想想陸軍那不法勾當到底是什麼？」
「這只不過是猜測。」布雷克說。
「我認為他的動機很清楚。」她說。
沉默又回來了。
「好吧！聰明先生，我們都在聽。」布雷克說。
「目擊什麼？」
「我不知道。」李奇說。
「羅蘭．史丹利呢？」李奇問。
「我知道他怎麼殺人了。」史塔夫力說：「只剩一個問題無法解釋。」
布雷克點點頭。「當然。」
「那就想啊！老天。」她氣呼呼地說：「他到底在保護什麼非法活動？」
沉默依舊，然後拉瑪慢慢點頭。「這情況有可能，或許不只可能，搞不好李奇講的就是正確答案。可能性很高，應該去查查，馬上投注最大的力氣。」
「妳應該回家去休息個幾天。」
「這點我們已經討論過了。」她很生氣地說。
「不對，要老實講。」李奇說：「我覺得你們就比較不會那麼死心眼，會把網子放大一點。當然，還是會考慮性騷擾的角度，不過也會納入其他可能性，因為子彈穿腦比較普通，原因可能也很平常。」
「因為這中間潛在的連結是什麼？」李奇問：「軍械書記、軍需中士、運輸大隊和武器檢查？」
「不會發生這種事。」
「以你們辦案的角度來看，」李奇說：「子彈穿腦聽起來比較普通，對吧？所以你們也會去找比較普通的原因，比方說滅口。如果是子彈穿腦，現在你們早就把目標指向陸軍的陰謀了，而且和_圖_書找的對象會是個有效率的執行者。可是這傢伙用一些古怪的狗屎把你們搞得團團轉，把真正的目的藏起來，放煙幕彈作偽裝，把你們推向這個古怪的心理分析謎團、操控你們的思考邏輯，因為他很聰明。」
「當然，都一樣。」
「十億分之一。」波頓說。
李奇沒說話，這時候門開了，開門的是史塔夫力，他匆匆忙忙跑進來，巨大的身體、忙碌的表情，直接闖了進來。他身上穿著白色實驗室外套，手腕上綠綠的，是油漆超過了手套而沾上的。拉瑪看著那些痕跡，臉色變得比史塔夫力的白色外套更蒼白。她看了好一陣子，然後閉上眼睛，身體搖晃著，好像就要昏倒了。她伸手抓著面前的桌子，拇指在下、蒼白的四指在上張開，瘦弱的肌腱凸起，彷彿顫抖的電線。
「可是他講得不對。」波頓說。
「如果你們繼續這樣查下去，三個星期都會被浪費掉。」李奇說。
她抬起頭看著他。「不要擔心？你知不知道我們浪費了多少時間？」
「現在不要擔心這個。」布雷克說。
「所以要是有個人跟你說黑人不好，或者女人不好，你有什麼想法？」
又是沉默，布雷克的臉紅了起來，說：「有幾百件勾當？那這樣對我們有什麼用？幾百件不法、幾百個軍人涉案，我們要怎麼把那個人揪出來？大海撈針，可能得花上三年，可是我們只有三個星期。」
布雷克點點頭，說：「好。陸軍內部的大規模組織犯罪，到底是什麼？」
李奇點點頭。「當然是猜測，一開始我就說了，只能算半個想法，不過你們做的不就是這樣？整天坐在這裡，不費什麼工夫，天馬行空地亂想。」
「那他真正的動機到底是什麼，聰明先生？」她以微弱、低沉的聲音問道。
沉默，布雷克又搖搖頭，說：「不對，茱莉亞。李奇純粹是見鬼了，這根本太過巧合，因為有多少機率讓他某個晚上剛好在一家餐廳的巷子裡，碰到殺害這些女人的同一樁陰謀？頂多百萬分之一？」
「螺絲起子查得怎麼樣？」李奇問：「有結論嗎？」
「妳需要休息。」布雷克說。
所有人不發一語，接著門打了開來，波頓走進一片沉默中。他身材矮小、沙棕色頭髮，八字鬚下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他一注意到會議室裡的氣氛，笑容馬上消失，靜靜地在拉瑪身邊坐下，防衛性地拉了一疊桌上的文件到自己前面。
聲音冰冷，李奇轉身面對著她，臉色變得柔和，心裡不斷想著兩天前她才失去一個親人。
李奇看著拉瑪，她癱在椅子上，好像遭人毒打了一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呼吸急促，眼睛失焦無神。
李奇點點頭。「沒錯，也許是，但也許不是。或許某個陸軍裡的傢伙靠黑心勾當賺了很多hetubook.com.com錢，而這些女人剛好知道，於是他打著性騷擾的幌子，弄得好像在演心理劇一樣。他知道你們一定會立刻上鉤，弄錯方向，因為他很聰明。」
「所以呢？」
她伸手到桌下拿起袋子，背帶繞過肩膀，把椅子往後一推便站了起來，踩著不穩的步伐慢慢走到門口，眼睛瞪著她妹妹人生中的最後一些殘餘，就在史塔夫力骯髒的手腕上。她邊走邊看，身體往前走但視線不變，然後她努力移開視線，拉開門走了出去，讓門在她身後靜靜關上。
「可是我們要抓的人不是白癡，我們剛剛才說他是個很聰明的人，不是古怪的天才，也不是瘋子天才，而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理智、務實，不會天馬行空，而是活在真實世界裡，這點大家也同意了。」
「我覺得我們不該再浪費時間。」拉瑪輕聲說。
「我不知道。」李奇又說了一次。
「兩分三十秒。」布雷克說：「講重點，李奇。」
她動了一下，搖搖頭說：「或許再等一下。」
拉瑪轉頭看著布雷克，希望他幫忙。
布雷克嘆了口氣。「茱莉亞，幫幫忙，我得讓大家發揮最大的效率，如果妳累垮了，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為什麼？」布雷克問。
拉瑪瞪著他們，說：「用腦袋想，老天！他當然不是說他剛好看到殺害這些女人的同一件陰謀，可能他看到的是另一件不相干的陰謀，因為陸軍裡一定有幾百件陰謀，對不對，李奇？」
「他們的手槍。」李奇說：「貝瑞塔M9，上面的編號被刮掉了。那代表什麼？」
「對我來說並非如此。」他說。
布雷克坐著，相當猶豫，但是沒說話，形同默認。
「那女人呢？跟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是嗎？」
李奇聳聳肩。「規模很大、組織性的，應該是這樣。」
「那卡倫跟史丹利呢？」波頓問：「那也不算性騷擾嗎？」
「所以呢？」
「我就是不想聽。」拉瑪說：「你能怎麼樣？我們得工作，三週內要抓到這傢伙，時間不是很充裕。」
她搖搖頭，擦一下眼淚。「不，不要，我要工作，已經浪費掉太多時間了。我現在要好好想要把它補回來。」
「你們自己決定。」李奇說。
一時之間，空氣中的緊張氣氛為之凝結。拉瑪低頭看著桌子，布雷克沒說話，然後點點頭說：「李奇，給你三分鐘，告訴我們你的想法。」
「沒有。」
「步兵支援。」拉瑪不帶感情地說。
「妳該去睡覺的。」布雷克對她說。
「你不知道？你最好是在開玩笑，你質疑我的專業，卻又說你不知道？」
布雷克搖搖頭。「要等一下，妳該回家去。」
「回答就是了。」
布雷克一臉茫然。「所以呢？」
「運輸大隊。」她說。
「不過要誤導你們也不需要是什麼天才。」李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