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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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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
「把繩子拿開。」她說。「往下拉就好。」
「可是你花的時間比我預估得要久。」
李奇用兩手拿起馬鞍,放在她背上,然後推推拉拉,讓馬鞍固定好。不好搞定。這樣方向對嗎?一定是。這東西的形狀有點像椅子,頭尾很清楚,兩邊都有大大的束帶垂下,兩長、兩短,兩個有釦子、兩個有插孔。做什麼用呢?大概是用來固定馬鞍的,遠的那邊應該拉過來,扣在側邊,由下往上經過騎乘者的大腿位置。李奇蹲下想拉住那邊的帶子,從馬腹下方穿過來,可是幾乎搆不到。這動物很大,無庸置疑。李奇手伸過去,用指尖只勉強勾到帶子尖端,可是馬鞍就滑到一邊去了。
他沒說話,卡門靜靜下了樓梯,留下李奇一人坐在床上,腿上放著摺好的床單,就跟卡門剛才的姿勢一模一樣。
然後她開心地笑了起來,在李奇懷裡扭來扭去,又把臉藏在李奇的脖子後方。卡門看了李奇一眼,臉上神色不定。他聳聳肩,心想反正也不會怎樣。他把愛莉放到地上,愛莉則拉起媽媽的手,三人一起走到廚房門口,接著卡門把門推開。
「她為什麼沒有門的鑰匙?」
「我不能。」
「什麼問題?」
她點點頭。「她是個乖巧的孩子。」
「妳應該在德州境內找個地方躲起來,暫時地,用合法方式爭取。以妳的情況,妳會拿到監護權的。」
李奇沒說話。
「嘿。」他喝道。清楚、大聲,而且沉穩。
「現在把轡頭拉上去,扣起來。」
「晚上見。」比利叫道。
「你知道你的帽子戴反了嗎?」
「沒有人會知道。」愛莉說。「從廚房那裡進來,那裡只有女傭在,她也是在這邊工作的,可是她可以到屋子裡來。」
「那個墨西哥女人帶你來的?」約書亞問。
李奇停在樓梯口,一腳在房間裡,另一腳還在最後一階樓梯上。
愛莉待在原地停了一下,跟往常一樣花了不少時間做決定,然後爬下乾草堆,跳到地上,過來柵欄裡幫他。
那個叫約書亞的只是笑。
「可能要很久。」
「古瑞爾太太。」李奇說。
她把雙手伸向李奇,李奇把她抱下來,渾身又熱又濕。
李奇把繩子往下拉,馬耳往前摺,繩子順著牠的耳朵往下,經過鼻子,往前延伸。
「好吧!」他說。
經過院子時他不發一語,只是走著。李奇跟著,眼睛看著前面東方夜晚的天空,巨大、漆黑、滿是星星。除了古瑞爾家一些窗戶透出的昏暗燈光外,到處是一片漆黑。這樣的環境讓星星閃耀起來,非常微小但眾多的光點,散布在幾十億立方英里的空間中。李奇很喜歡看著宇宙、想著宇宙,它可以用來自我觀照,相形之下他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微小存在,在不知名的地方短暫地曇花一現。所以自己到底有什麼重要的?或許一點也不重要,那麼也許他該放手一搏,把史路普.古瑞爾的頭給扭下來,把問題徹底解決。有什麼不行?如果放在整個宇宙中來看,扭斷跟不扭斷好像沒什麼差別。
「萬分感謝,小朋友。」他說。「現在再去躲起來好嗎?」
「沒問題。」她說。「你弄得很好。」
她從裝備竿子那裡拿了條布,展開後往上丟,把它蓋在母馬背上。因為她太矮,所以李奇得伸出一隻手把毯子拉平。
然後他爬上樓梯,到第二層樓,室內的木製品都漆成紅色,牆壁、地板、天花板、橫梁全都一樣。這裡的空氣比外面更熱,而且不通風,沒有冷氣空調,循環不良。屋子另一頭有個封閉區域,李奇猜想應該是浴室。除了那裡之外,整個地板就只剩一大塊空間,十六張床彼此相對,一邊八張,簡單的床架跟薄薄的條紋床墊,床邊有小櫃子跟抽屜。
愛莉一直看著李奇,直到她確定李奇同意留下。他在床邊坐了下來,讓愛莉放心,幫助她快點做決定。愛莉慢慢轉身,跟著媽媽到浴室裡去。
李奇往前走。
「這種態度不錯。」他說。「搞不好你很快就會適應這裡。」
他把這些皮帶慢慢拉過馬耳,找到釦子。有三個,一個沿著馬臉的平面、一個繞過鼻子、第三個垂在脖子下方。
他看見帶子上有舊的痕跡,猜想應該是平常使用的長度。
「我很害怕。」她說。
「我總有休息時間吧?」
「沒錯。」他說。「她救了我一命。」
「我身上沒錢,這可能要花上十幾萬塊。」
「是這樣嗎?」
他走回宿舍,其中一個傢伙坐了起來,轉過頭來,看著浴室門口。他的背跟胸前一樣蒼白,皮膚上有更多癒合痕跡,肋骨、右肩胛都有,如果這傢伙不是常被卡車輾過,就是以前專做超高級的馬術表演。
「你自己下樓沒問題吧?」卡門問他。
李奇沒說話。
「巴比。」他說。「騎得怎麼樣?」
李奇抓起釦子,用力拉。
「夠多了。」他說。「很好吃。」
「從廚房進去。」愛莉說。然後她把聲音轉成加重的氣音,但這搞不好還比正常的聲音大聲。「我們不要古瑞爾家的人看到。」
「浴室的水龍頭有水。」她說道。這是講給李奇聽的。
「五分鐘。」巴比說。
「卡門,妳總得做點什麼。」
「我不知道,不過她很少講真話,這點你要記住。」
「卡門.古瑞爾太太。」李奇說。
「還不賴。」他說。
巴比瞪著他。「我就喜歡這樣戴。」他說。
比利搖搖頭。「太高、太重,重心太上面。不像,我覺得你根本沒騎過馬。」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李奇說。
「當然,否則他們怎麼會知道?」巴比問。
「我哥哥出了些問題。」巴比有點不自在地說。「我猜你應該知道。」
「很快就會有暴風雨了。」
「謝謝。」她叫道。
「沒錯,可是如果大家都以為是這樣呢?」
「什麼意思?」李奇問。
巴比安靜了一下。
她再次爬上麥草堆,李奇抓住嘴邊鐵環的束帶往前拉,馬兒一動不動。他彈了一下舌頭,再拉一次,母馬突然往前走,李奇也往前大步跨出,接著母馬在他身後開始有韻律地跟上。踏、踏、踏。他拉著牠離開馬廄,繞過轉角,朝著大門而去。馬兒慢慢與李奇並肩而行,一起走進院子裡。牠的腳步輕鬆,李奇調整自己的步伐配合牠。李奇的手肘剛好形成一個舒適的彎度,馬的頭部輕微上下晃動,人跟馬的肩膀輕輕互相摩擦。李奇帶著牠走過院子,好像他這輩子每天都在做這件事一樣。洛m.hetubook•com•com依.羅捷斯,果然馬到成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問問約書亞跟比利,他們把他趕走了。」
卡門把被單遞給他。
李奇搖搖頭。「下次吧!等我賺點錢,像那種場合我想自己付錢。」
他把金屬塞進去,母馬用牠巨大的舌頭讓自己適應馬勒,好像也在幫忙李奇。
「這個嘛,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以耶!」
「我們先去洗澡。」卡門說。「李奇先生會在這裡等著,好嗎?」
李奇走回自己的床邊,躺下來,一動也不動,努力對抗熱氣。他看著漆成紅色的天花板持續了一分鐘,然後閉上眼睛。
「我的什麼?」
然後他在黑暗中轉身,朝著屋子走回去,李奇則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在遠方,閃電依舊在西南方的天空中跳躍,然後巴比消失在馬廄後方。李奇聽著他的馬靴在塵土中踩出聲響,逐漸遠去,直到寂靜無聲。
李奇聳聳肩。「我親了小孩,跟她說晚安。」他說。「你對這件事有意見?」
「不可能,他們沒必要等這麼久,要做的話一個月前早就該做了。」
「用大拇指?」
「所以如果你願意,你可以繼續工作。」巴比說。「不過要離她跟小孩遠遠的,而且這是為你好,懂嗎?」
他在卡門旁邊坐了下來,把她抱在懷裡。卡門伸手繞過他的腰,把頭靠在他的胸膛上。
「仔細看。」她說。「靠近一點。」
「趕快,把馬勒塞進去。」愛莉說。
李奇站在馬廄門前,大母馬一隻眼看著他,嘴唇往後捲,就像厚厚的橡膠,下面露出整齊的牙齒,大大的牙齒還黃黃的。好,開始想,大原則。這種牙齒,看起來就不像吃肉的,不會吃人。當然,牠有可能會稍微咬你一下,不過畢竟不是獅子、老虎之類的。牠吃草,是草食性動物,而且草食性動物通常比較膽小,就像非洲寬闊大草原上的羚羊、牛羚之類的,所以這隻動物的防衛機制就是逃跑,而不是攻擊。如果受到驚嚇,牠會選擇逃跑,不過牠同時也是馱獸,所以牠會接受人的指揮、會接受權威。所以要有威嚴,但不能嚇著牠。
「他是誰?」男孩問。
她不說話,低頭看著腿上的被單,開始反覆拉扯接縫。這些被單已經磨損老舊,應該是大屋不用的東西。李奇心想。可能羅斯緹跟她死去的丈夫一起睡過,可能巴比睡過,或許史路普也睡過,可能史路普跟卡門一起睡過。
他把東西甩了甩,讓形狀回復,然後套到馬頭上,弄到定位。他想把金屬部分塞到馬嘴上,馬勒,可是牠的嘴緊緊閉著。李奇又試了一次,結果一樣。
「沒錯。」巴比說。「以你的身分不該去跟他老婆混,或跟他女兒培養感情。」
李奇往後退,讓他可以同時看到兩匹母馬。兩隻閃亮褐色的龐然大物,鼻子噴著氣,身體左右移動,馬腳踩著地上的麥稈發出悶悶的聲響。不對,應該說馬蹄。馬蹄?馬的脖子轉了過來,每匹馬都用一隻眼看著他。哪匹比較大?李奇覺得是左邊那匹。比較高、比較肥,肩部也比較寬。好,這匹就是大母馬,到目前為止還不錯。
「什麼毯子?」
小男孩在筆記本裡寫滿了一整頁新的內容,拿望遠鏡觀測的男人喊出敘述以及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警長抵達、豆子佬跟小孩回來,還帶了個新的傢伙、小孩跑進穀倉、警長離開。豆子佬跟那新來的進屋去,然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靜、豆子佬跟新來的出現在門廊上,兩人一起走向宿舍,她自己一個人走回去。
「我得去找愛莉,」她說,「她該睡覺了。」
李奇把碗跟杯子拿高。
「我不懂。」他說。不過實際上他明白得很。
李奇在西點軍校讀了四年,又下部隊待了十三年,所以累積起來一共有十七年這樣的經驗,就是走進新的宿舍,讓所有人瞪著你看。他對這種感覺已完全麻木,要處理這種場面有種特殊技巧、一種規矩。方法就是走進去,選張沒人睡的床,然後一句話也不要說。讓其他人先開口,這樣的話,你就能在被迫掀底牌前搞清楚他們的意圖。
「別相信她。」他說。「有些話她沒跟你講,而她跟你說的絕大部分都是謊話。」
「你不能剝奪我自衛的權利。」她說。
李奇轉過身往上看,愛莉趴在乾草堆上,位置很接近天花板。她的下巴墊在手背上,往下瞧著他。
「現在把牠牽出去就行了。」她說。「抓嘴巴旁邊。如果牠不走,就用力拉一下。」
「狗屁。」約書亞說。「一整天都是一百多度,她卻弄熱的給我們吃?我已經沖過澡了,可現在又滿身大汗,跟豬沒兩樣。」
「約書亞跟比利會依照我們的吩咐行事。」
「你說呢?為什麼你會想進去?一開始的時候?三個人一起,就像個小家庭。」
「不會,我們得到台地上去。」
巴比搖搖頭。「在西德州,我們都是私下解決,一直都是這樣,沒什麼公權力能派上用場的時候,大家也都習慣了。」
「大家都這麼說。」
巴比沒說話,李奇點點頭。「或許你會比較想派女傭來對付我吧?」他說。「她可能會拿個鍋子來追殺我。」
比利沒說話,那個叫約書亞的傢伙只是笑。
李奇看著他。「為什麼她不說實話?」
「愛莉,怎麼弄?」他問。
「很好,乖女孩」。他輕輕說道。
「把你的拇指放進去。」
「可惡。」他再說一次。
巴比又點點頭。「你讓我很意外,我原本認定你對馬的了解最多就是看過電視上的普力克尼賽馬。」
李奇沒說話。
「我們怎麼知道?」其中一個男人答道。
巴比在黑暗中點點頭。「國稅局的間諜無所不在。」
「熱昏了。」
「你說我不是第一個是什麼意思?」
他們就這樣坐了二十分鐘,或許三十分鐘吧!李奇也搞不清楚。她的身體柔軟芳香、呼吸緩慢,然後她拉開身子,神色黯淡地站了起來。
「你以為我笨到家了嗎?她一整個月幾乎每天都不在家,晚上也盡可能出去而把小孩丟給我們照顧。她去了哪裡?就是去佩科斯的汽車旅館,去找那些願意相信她編的故事的人,跟他們說她老公不了解她。這本來都是她的自由,不干我的事,不過如果她認為可以把外面的人帶回來那就變成我的事了。她老公回家前兩天?隨便胡謅說你是外地來找工作的?那是什麼鬼話?」
「所以你要幫我們工作。」
「什麼賽馬?」
「狗屁,不用錢才怪。」約書亞回答說。「這都算在薪水裡面。」
女傭爬下樓梯後,李奇轉頭和*圖*書看著食物。一整天下來,這是他頭一次看到食物,李奇坐在床上,碗放在大腿上,用湯匙吃了起來。豆子煮得黑黑爛爛,還加了大量糖漿。豬肉很嫩,肥肉部分很酥,應該是跟豆子分開煎,然後再混在一起的。
「她有,是她自己搞丟了,事實就是這樣。而且這個門從來也沒鎖過,鎖起來幹嘛?我們離最近的十字路口有六十英里遠。」
他沒說話。
太陽西下。小男孩寫道,同時記下時間。兩個男人從窪地邊緣往後爬,跪著撐起身子伸展一下。下班。小男孩寫道,然後記下時間。三人跪著移動,把帆布四周的石頭挪開,拿下蓋著車子的帆布,盡可能以不起身的姿勢把它摺好,收到後車斗上。冰桶收了起來,望遠鏡收起來,三人依序爬進車內,從窪地較遠的那邊開出去,朝著正西方跨越堅硬的地殼,向著紅色地平線而去。
「牠會變大?」
「小心你的嘴。」巴比說。「你離我哥的家人遠一點,而且小心你的鳥嘴。」
她很認真地搖搖頭。「我在躲貓貓。」她說。「我很會躲貓貓喔!」
「站著別動。」他說。
「那就讓我更驚訝了。」巴比說。「或許這次我大嫂真的說實話了。」
「你應該親我一下。」她說。
「我會到處都是瘀青,」她說,「或許鼻梁會斷,或許嘴唇會裂開,或許牙齒會掉個幾顆。」
李奇點點頭。「星期一會出獄,我聽說了。」
「那兩個小傢伙?派女傭可能好一點,連你都比他們像樣點。」
「我是比利。」那傢伙說。
「聽說了。」李奇說。
他看著馬的肚子,尺寸已經跟油桶一樣大了,這時候肚子更開始變大,越來越脹,想要撐開束帶。然後肚子又慢慢變小,馬鼻不斷呼出空氣,顯得侷促不安,最後還是放棄了。
她點點頭。「我知道我該做什麼。」她說。「星期一晚上,我會讓他打一頓,然後星期二早上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來找你,到時你就會知道,或許你就會改變主意了。」
他沒再說話,往前走了幾步。
「那妳可以幫我嗎?來幫我弄這個。」
「不要扣太緊。」愛莉說。「要讓牠能呼吸。」
「她根本不用敲門就可以直接進來,是她自己故意搞得好像我們都孤立她,其實都是狗屁。我們怎麼孤立她?史路普不是跟她結婚了嗎?」
「喔,你真細心。」她說。「我會去收的。」
馬又開始動了,用力擠著李奇。李奇把牠頂回去,馬頭轉過來看著他,李奇也看回去。牠有著大大的黑眼睛、長長的睫毛,看著李奇瞪著牠。我不怕妳,小姐,乖乖站著,不然我會再頂妳一次。
「很簡單。」她說。
「不然你以為什麼時候?我傍晚要騎出去。」
他經過兩人旁邊,朝浴室走去。浴室有個門,裡面是共用設計,四套衛浴設備,但沒有隔間,四個馬桶、四個洗臉槽、四個蓮蓬頭,全都安裝在一個狹長的空間裡。大致還算乾淨,裡面有熱水跟便宜肥皂的味道,好像那兩個傢伙剛才洗過澡,可能準備出去享受一下週五夜晚的下班時刻。高處有扇窗,上面的防蟲紗窗都堵塞了,沒有加裝玻璃。站著時他可以越過馬廄角落,一直看到大屋,看得到一半的門廊跟一部分前門。
「沒錯,當牧馬人,不是當保姆。」
他把被單鋪好。這些床單又薄又老舊,不過他覺得至少在這個環境下還算堪用。氣溫大概還在九十幾度,到了午夜可能會降到八十五度,所以不可能有多冷。
「你的帽子。」李奇說。「戴反了。我在想你到底知不知道,還是剛好它就不小心滑到後面去了。」
「古瑞爾太太是羅斯緹。」比利說。「她沒帶你來這裡。」
「我知道,騙你的。」
「妳知道怎麼弄這些馬的玩意嗎?」
「當然知道,我可以自己把我的小馬都弄好。」
「我需要看的全部。」
四十分鐘後,女傭把晚餐送來了。那是個中年白人女性,可能是比利的親戚,兩人很熟悉地打招呼。或許是表親吧,而且看起來有點神似,聲音也很像,好像有著共同的基因。她跟約書亞輕鬆地打招呼,對李奇則一派冷淡。晚餐吃的是豬肉跟豆子,她從圍裙口袋裡拿出一把杓子,把食物舀進金屬碗裡,把叉子、湯匙跟空鐵杯分給三人。
到了二樓後是間密閉的小房間,愛莉把門推開,走過一間小廳,再向右轉走進一條狹窄的走廊。房子裡的所有東西都是木製品,牆壁、地板、天花板,而且所有東西都漆成紅色。愛莉的房間在走道盡頭,大概有十二呎見方,也是紅色的,而且很熱。房間朝南,一定曬了整個下午的太陽。窗簾拉上了,李奇猜想應該一整天都是如此,因為這能為阻擋熱氣提供微薄的功能。
「不是這樣。」這時突然有個聲音從上方很高的地方叫道。
「因為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騎馬的。」
「你明天要來騎馬嗎?」她問。
「想艾爾.尤金。他會不會跟史路普要密告的那個人有關?會不會是他們決定採取行動?會不會是他們抓了艾爾以阻止交易進行?」
他選了張床,離樓梯口靠北邊牆壁的第二張床。根據他的判斷,這邊應該會比南邊涼爽一點。以前在部隊裡,他會有個很重的帆布大背包可以丟在床上,用來宣示主權,大背包會印上他的名字、階級,而重印過的次數就等同他的傳記。一個大包包可以省去很多解釋的麻煩,可是在這新環境裡,他能做的就只有從口袋裡拿出折疊牙刷,放在床邊的小櫃子上。用這個來取代包包,實在沒辦法帶來什麼巨大衝擊,可是意思完全一樣,它說:我現在開始住在這裡,跟你們一樣,有任何意見嗎?
李奇再次點點頭。「喔,我猜這樣大概可以讓陽光不會曬到脖子。」他說。「讓脖子不會繼續變紅。」
「為什麼?」
「你要先把毯子放上去。」她說。
「我很開心你是我媽媽的朋友。」
「可以接受。」他說。
「媽咪,我要李奇先生進來跟我說晚安。」愛莉說。
「你來弄。」她說。「因為很難拉。」
巴比不理會這個問題。「我在等你。」
李奇沒說話,巴比對著他微笑。
巴比也停下來。「因為我們是個家族,有人會講閒話,你要搞清楚這點,要不然你在這裡待的時間就不會太久,可能會有人把你趕走。」
李奇聳聳肩。「牠們對我很和-圖-書陌生,我一向認為第一次慢慢來比較好,讓牠們對你熟悉一點。」
李奇起身走向門口,看了卡門一眼。是妳教她說那些話的?還是那是她的真心話?
李奇沒說話,等待著。
「所以我不能選擇跟誰交朋友?」
李奇暫停一下,然後彎下腰,親了她的額頭。暖暖的、濕濕的,聞起來有肥皂味。她把腳再往上縮一些,舒服地蜷在枕頭上。
「那為什麼她要敲門?」
她的臉差不多只到李奇的大腿高,於是他開始彎下腰。
「暴風雨要來了。」那傢伙說。
「可惡。」他輕聲說。
「不要拉太緊。」愛莉說。「現在還不行,要等牠變大。」
他起身走回屋裡,關上門。李奇在原地待了一會兒,讓太陽照著他的背,然後朝著馬廄而去。要找那個大門,有臭味冒出來的那個。演示?現在麻煩大了,他心想。而且不止一樁。
李奇又停了一下,這次更久。
「我想要匹馬。」巴比說。「那匹大母馬,幫牠上鞍,牽出來。」
「總之,史路普去坐牢了。」他說。
「你很熱嗎?」
「我覺得你是好人。」她說。
他下了樓梯到外面,往東看,一片漆黑的地平線。李奇繞過宿舍轉角,看著西邊的夕陽,紅色光芒與紅色建築相互輝映。他就這麼站著看太陽西下。在這樣的南方,太陽下山的速度很快,巨大的紅球在台地邊緣短暫散發出光芒,然後消失在地平線下,上方的天空一片絢紅。
他沒說話。
他點點頭。
「我教你。」
李奇走進房間。
另一個用手肘撐起身子說:「約書亞。」
他靠過去,把馬匹擠到牆邊,但馬兒不喜歡這樣,於是就把重量壓到他身上。李奇的體重有兩百五十磅,可是這匹馬的重量將近半噸,李奇被逼得只好往後退,因此馬鞍又滑走了。這時馬匹停了下來,他把馬鞍再次弄好,右手扶著,用左手去抓帶子。
「你有看到?」
「真的沒人知道妳躲在這裡嗎?」
馬勒兩端有條長長的繩索連成一圈,他想這應該就是韁繩,而鞍頭應該是馬鞍前面一個高高翹起的東西,就像把手一樣,讓人家抓的。愛莉正忙著把馬鐙往下拉到定位,在馬腹下方穿梭來去。「把我抱起來。」她說。「我得把全部的東西檢查一遍。」
李奇仔細看看每一匹,其中一匹特別小,是小馬,應該是愛莉的。好吧!淘汰一匹。還有四匹,其中兩匹稍大,他彎下腰從下往上看,一次一匹。理論上他知道母馬長什麼樣子,從下面應該很容易看出來,但實際上卻不是這麼回事。馬廄很暗,馬尾遮住了性徵,於是到後來,他決定第一匹不是母的,應該也不是種馬,因為有些東西不見了,應該是去勢的雄馬。試下一匹,好,這匹是母的,很好。下一匹也是母馬。最後一匹是去勢的。
「演示什麼?」
「約書亞跟比利鬥過一噸半的牛,他們不會把你放在眼裡。」
李奇的拇指順著馬的嘴唇往旁邊移動,牙齒在拇指腹下移動,一個接一個,好像在算數一樣。然後牙齒沒了,只剩牙齦。
「原來妳在這裡。」她說。
她從李奇手裡接過餐具,拿到裡面去。
李奇邊走邊聳聳肩。「我只是來工作的。」
「明天見。」她說。
「晚安。」他又說一次。
「你要幫我們打雜。」那個叫比利的傢伙說。「挖馬糞、搬東西。」
「沒牙齒的地方。從旁邊,有個洞。」
「你這麼認為?」
李奇往前跨出一步。「所以你打算動手嗎?」他說。「你現在就要動手嗎?」
她點點頭。「謝謝你。」她說。「這樣夠嗎?」
「而且我們需要演示一下。」巴比說。
「史路普會很不爽,他回到家後會發現有個外來者選擇跟他太太、小孩做朋友。」
「我想我媽有時候應該知道,可是古瑞爾家的人都不知道。」
李奇想起以前在部隊時,曾接受過基地中的軍眷款待,遠方傳來鬱悶的熄燈號,聲音微弱不清,有禮貌的孩子就會跟爸爸的部隊同袍正式道晚安。記憶很鮮明,你要握握他們的小手,然後他們就會去睡覺,於是李奇對著愛莉微微笑。
門裡有個電燈開關,在牆板上一個鐵盒裡面。李奇把燈打開,微弱的黃色燈泡照亮了整個寬敞空間。地上是踩實的泥土,到處都是骯髒的麥稈,這間穀倉中間分成一格格背對背的馬欄,四周圍著一條走道,外牆內側鋪滿一捆捆從地板堆到天花板的乾草。他繞著馬廄走了一圈,五個柵欄有在使用,五匹馬都拴在馬欄牆壁上,馬頭上綁著複雜的繩結。
愛莉很慎重地點點頭。「牠們不喜歡戴馬鞍,所以會把肚子撐大想讓你弄不上去。可是牠們沒辦法一直撐著,所以還是會消下去。」
「現在把韁繩繞過鞍頭。」
「你可以學聰明點,就這樣。」巴比說。「我跟你說過,她講的沒一句實話,所以不管她跟你說什麼天方夜譚,很可能都是狗屁。所以別讓你自己像個呆瓜一樣讓她給騙了,你已經不是第一個了。」
他走回宿舍,把三個用過的碗疊在一起,銀碗疊在最上面。李奇伸出手指穿過三個杯子的手把,提了起來,然後下樓梯走出去。太陽已幾乎下山了,可是熱氣完全沒有消退的跡象。空氣中的熱度高得嚇人,幾乎要讓人窒息,而且有股潮濕的味道。一股淡淡的微風從不知名處吹了過來,暖暖的、濕濕的。他走過畜欄、經過馬廄、穿過院子、繞過門廊,尋找廚房的門。他看到門,敲了敲,女傭把門打開。
「喔,我覺得妳也是。」他說。
李奇沒說話。
「戳進去。」愛莉說。
他搖搖頭。「我們已經討論過這件事了,我不是殺手。」
馬還是側著朝他過來,李奇只好把右肩靠了過去,結結實實頂了牠一下,就像把門撞開一樣。馬終於安靜了下來,站著不動,輕輕噴著氣。李奇露出微笑。我才是老大,懂了嗎?他把右手手背往上舉靠近馬鼻子,這動作是從電影裡學來的,好像用手背去搓馬鼻子,牠就會因為氣味之類的關係認得你。牠鼻子上的皮膚感覺起來軟軟乾乾的,呼出的氣息很強,而且熱熱的。牠的嘴唇再次往後捲,舌頭仲了出來,又大又濕。
李奇抱著她經過畜欄,走過馬廄,穿過院子回到大屋前。卡門在門廊前靠在柱子上等著,看著兩人走近。
「可是你要慎選休息方式。」
「我陪你走回宿舍。」他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李奇又開始向前走。「隨你,巴比,我只是跟小孩說晚安,沒必要因為這樣就發動第三次世hetubook.com.com界大戰。她需要人陪,她媽媽也一樣,我能怎麼辦?」
他們噹啷啷地爬下樓梯,過了一下,李奇聽到正下方有汽油引擎發動的聲音。是那輛貨卡,他心裡猜想。車子從門口倒車出去,然後開走。李奇走進浴室,看見車子轉個彎,繞過馬廄,搖搖晃晃開過院子,從屋前開了出去。
她帶著兩人穿過一道門,通往後面的小廳。這裡沒有窗戶,空氣很悶,有座漆成紅色的樸素木頭階梯,每階都有一塊新月形的區域沒有紅漆,磨到露出木頭原色。愛莉帶著他們往上爬,李奇的體重讓樓梯咯吱作響。
「我們晚餐後要出門。」比利說。「去酒吧,往南兩小時路程。你可以一起來,就當互相認識的見面會。」
「當然。」
「我想是吧!」李奇說。
「幹嘛?」
「想什麼?」
「好了,晚安,小朋友。」他說。「好好睡。」
宿舍後面的坡度往下降,宿舍是兩層樓建築,下面那層有個很大的滑門,門是開的,但滑軌壞了不能動。裡面停了另一輛貨卡,還有兩輛綠色牽引機。右邊遠處盡頭有個木造樓梯,沒有扶手,通往天花板上一個長方形的洞。李奇花了一分鐘站在一樓看著那些車輛,那輛貨車的後車窗上有個槍架,空氣炙熱凝重,聞起來都是汽油跟機油味。
「全部?」李奇重複了一次。
李奇又暫停了一次。「你現在就要?」
「你要讓我們用你,就要露點真本事。」
「記住這種感覺。」她說。「然後對比一下星期二早上你感受到的,或許你就會改變主意。」
可是馬屁股還是一直移過來。李奇伸手去摸側邊,牠一樣繼續把屁股擺過來。不要在牠後面,別讓牠踢你。這點他還懂。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就像挨了馬踢?一定不是亂謅的。
「馬鞍布。」她說。
「抱我回去。」她說。「我很累。」
他把門打開,馬開始動作。牠的耳朵往後縮、頭往上抬,然後再往下,扯動著繩子上下擺動。牠開始移動後腳,想把巨大的屁股挪過來對著李奇。
廚房裡,女傭正把碗盤放進大大的洗碗機裡,那機器的材質是綠色琺瑯,出廠年代大概跟人類第一次在月球上漫步的時間差不多。她抬起頭沒說話,仍然繼續疊著碗盤,李奇看到他剛剛拿過來的那三個碗已經洗好準備放進去了。
「好。」他說。
「他們是這樣抓到他的嗎?派出間諜?」
李奇沒說話。
「你可以離開了。」巴比說。「我騎完後會把牠牽回去。」
「我把這些拿回來。」他說。
「妳應該馬上離開,現在就離開。」他又說一次。
李奇再度微笑。「你要叫誰來處理?那個開二手車的警長?那傢伙可能還沒動手就突然心臟病發了。」
愛莉往前趴下,手伸出去,檢查所有帶釦。有些重新弄過一次,多出來的尾端收起來,把鬃毛從束帶下拉出來,弄整齊。她兩腳夾住馬鞍,用力往左右搖晃,檢查是否鬆脫。
「沒錯,所以要是他發現你在這裡親他的小孩、跟他老婆相好,他應該不會太高興。」
「要走很遠。」他說。「晚上很熱。」
「親我。」她說。
「弄給我看,好嗎?」
她把頭轉開。「你要教我怎麼用。」她說。「萬一星期二你還是沒有改變主意,我得知道該怎麼用我的槍。」
「李奇。」有個聲音叫道。
「過來這裡。」他叫道。
巴比點點頭。「我全都看到了。」
李奇停了一下,然後往回走經過廚房,在門廊階梯前停了下來。
「這個拿著。」她把一團束帶交給他。「這個叫轡頭。」
「嘿,李奇。」比利叫道。「覺得怎麼樣?」
他站直身子,把馬鞍重新調整好,彎下去,伸手去抓另一邊的帶子。這時馬移動了身子,讓帶子離得很遠,害李奇抓不到。
好,接下來上鞍。每個柵欄裡都有一根很粗的竿子,從外側牆壁水平延伸出來,位置就在門邊,上面掛了一大堆裝備。當然有馬鞍,不過還有一堆很複雜的帶子、覆蓋用的毯子跟金屬器具。他猜,那些帶子應該是韁繩,金屬那些一定是馬勒,用來放在馬嘴裡的。馬勒放在牙齒中間,對吧?他把馬鞍從竿子上拿下來,很重。李奇用左手臂把馬鞍平衡地托起來,感覺很不賴。現在他就像個標準牛仔,洛依.羅捷斯也不過爾爾。
「抱我。」她說。「我已經不記得讓人抱著的感覺是什麼了。」
「普力克尼,一種馬賽的名字。」
不久,愛莉跟卡門回到房裡。愛莉突然變得很安靜、有點害羞,也許是因為身上穿了睡衣的關係。她的睡衣是普通的棉布短褲跟T恤,上面印了些小動物,看起來像兔子。她的頭髮濕濕的,皮膚粉粉的,一隻手的手背遮住嘴巴打呵欠。她爬上床,在枕頭邊縮了起來,占了大概一半的床墊面積。她很靠近李奇,但刻意不碰到他。
「走這邊。」愛莉輕輕說道。
「不對,你要把我抱起來。」她說。
很高、很壯、衣衫不太整齊,襯衫搭褲子,看不出年紀。小男孩寫道,然後加上一句:不是牧馬的,鞋子不對,會帶來麻煩嗎?
「規在把馬鞍放上去。」她說。
「如果說你讓史路普消失了。」她說。「跟某人讓艾爾消失的方法一模一樣,那他們就會以為這兩件案子一定互有關聯,他們不會懷疑你,你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
李奇把食指指背放在她臉上,她的肌膚柔軟光滑,就像溫暖的絲綢,然後沿著臉頰外側滑下。
「她在馬廄裡,是她教我怎麼弄馬匹上那些鳥東西的。」
「摸摸我的皮膚。」她說。「摸摸看。」
「拇指?放哪裡?」
「吃晚餐的時候,」她說,「我一直在想。」
她聳聳肩,有點害羞。「只是點牛仔吃的東西。」
李奇沒說話。她抬起頭來,面對著上面窗戶灑下的夕陽餘暉,頭髮往後披在肩膀上。
「他們雇用你了嗎?」那傢伙問。
他把簿子再度闔上,更用力地趴在地上。
李奇點點頭,轉身離開。他聽到身後傳來皮帶拉扯的聲音,料想應該是巴比爬上馬鞍時發出來的。他沒有回頭,直接穿過院子,經過馬廄,繞過畜欄跟宿舍轉角,走到樓梯下方。他想直接上樓好好沖個澡,把身上揮之不去的動物臭味洗掉,但等爬到二樓時,卻發現卡門坐在他的床上,大腿上放著一疊摺好的床單。她還是穿著那件棉布洋裝,在她露出的大腿肌膚對比下,床單顯得hetubook.com.com很白。「我幫你從浴室的櫃子裡拿了這些,」她說,「你會需要的。我不知道你曉不曉得東西放哪裡。」
聽起來像是要他離開,所以李奇轉過頭走回路上,夕陽餘暉灑滿他的臉。他在木造拱門前停下,放眼往西邊望去,什麼也沒有,只有他來時經過的平頂山,空盪盪地,飽受侵蝕。右邊往北,是條六十英里長的道路,路的盡頭有些建築。十五英里外住著隔壁鄰居,左邊往南,他就沒概念了。比利說兩小時車程外有間酒吧,有可能距離一百英里。李奇轉個圈朝向東,古瑞爾家的地在這邊,然後是別人家的地,過去後又是另一戶的地。坑坑洞洞、硝石礦層、塵土,從這裡到奧斯丁一路四百英里,大概都沒有其他東西了。
李奇用盡全力把帶子拉緊,馬匹則在原地扭動。愛莉手裡抓著韁繩,把它甩開。
「我來跟你說晚安。」她說。
李奇不去理會。抱怨東西太難吃是宿舍生活中的必然,而且這東西其實還不賴,已經比他吃過的某些東西要好多了,尤其是部隊廚房裡弄出來的東西。他把空碗放下,擺在櫃子上牙刷旁邊,然後躺下來,感覺著肚子裡開始消化糖跟脂肪。
「如果我們三個一起進去的話,或許可以。」卡門說。
李奇開始微笑。「你的意思是說我要知道自己的身分?」
「是啊!我是這麼認為。」
「我是來這邊工作,」李奇說,「不是住這裡的。」
「為什麼我會不想出來?」
房間另一頭,比利跟約書亞吃完了,用手臂擦擦嘴,從櫃子裡拿出乾淨襯衫,穿好襯衫,扣上釦子,用手指抓抓頭髮。
她點點頭,於是李奇用力插,讓馬的嘴唇分開,接著他的拇指滑進一個溫暖、黏黏滑滑的洞,然後馬兒就把嘴張開了。
她把雙手舉高,其實差不多是水平的。李奇愣了一下,然後把她抱起來,放在肘彎上,輕輕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先把馬鞍拿起來。」她說。
「媽咪,拜託。」愛莉說。
他沒說話,只是伸出手,而她看著李奇。
「聽說他逃漏稅。」李奇說。
巴比.古瑞爾又回到門廊上等著。母馬走到他面前停了下來,李奇拉著那條小帶子讓巴比檢查,檢查的方法跟愛莉一模一樣。他點點頭。
新來的傢伙走到門口,瞪著我們看。小男孩寫道。然後四處看看,他發現我們在這裡了嗎?是麻煩嗎?
「愛莉,有人知道妳在這裡嗎?」他叫道。
「好,晚安,愛莉。」他說。
李奇停下腳步,在黑暗中站著不動。「這麼說好了,巴比,你哥爽不爽干我屁事?」
李奇往右看,發現巴比.古瑞爾站在門廊陰影中。他坐在搖椅上,一樣穿著丹寧褲、骯髒的T恤,帽子一樣往後反戴。
比利想想,然後點點頭。
李奇伸手從她的腋下把她抱起來,放到馬鞍上。她在馬背上看起來很小,簡直無足輕重,而且因為馬實在太大了,所以她的兩隻腳幾乎是伸直的。
他可以聽到老舊的冷氣機運作聲,有規律地啟動、震動、停止。在這裡聽起來比較大聲,李奇猜想冷氣機一定是裝在閣樓上。這種聲音有讓人安神的效果,不過降低溫度的效果卻很有限,在二樓這個密閉空間裡,感覺上溫度應該有一百二十度。
「卡門,這太離譜。」他說。「妳應該馬上離開這裡,他們會發現我是個冒牌貨,我可能撐不過一天,甚至可能星期一就不在這裡了。」
他們走過轉角,經過畜欄,朝著宿舍的門走去。
李奇對他們兩個點點頭。「我是李奇。」他說。「很高興認識兩位。」
「確定你有出來。」
床很小,大概只有三十吋寬,也很短,配合小孩的身高。棉質床單上印著彩色動物圖案,但看不出是哪種動物。床邊有一個小床頭櫃、一個書架、一個雕飾大衣櫃。這個衣櫃看起來還算新,是金色木頭材質,先漂白過再以手工畫上一些美觀的圖案,看起來很不賴,大概是在不錯的小精品店買的,然後再從奧斯丁運過來。李奇心想。也有可能是聖塔菲。書架上放了些書,另外就是很多填充娃娃,全都塞在一起,把書本外的空間都擠滿了。
卡門留在愛莉的房裡,李奇則打算回到自己密閉的小房間。他走下樓梯,經過密閉小廳,穿過廚房,這時女傭已經不在了,只有那部老舊的洗碗機獨自發出嗡嗡聲。李奇走到外面,在黑暗寂靜的院子裡停了一會兒,沒想到現在溫度更高了。他走向大門,在他前方的夕陽已經消失,地平線是黑的。空氣中的壓力似乎變大了,西南方一百英里外,悶雷電光不斷閃動,微弱的乾燥電能隨機釋放,就像一部巨大的天空相機在拍照。他抬起頭來往上看,沒有下雨、沒有雲,李奇轉頭四處看看,發現右手邊出現白白的東西,那是一件T恤、一張臉,一個半圓形額頭從棒球帽後面露了出來。又是巴比.古瑞爾。
「一定會來,這麼熱的天。」
他把手指拿開。或許這會改變他的想法。這是她現在所能依賴的,也是李奇心裡害怕的。冷血跟熱血之間的差異,會是很大的差異,而對他來講,更會是關鍵差異。
卡門站在原地猶豫不決。
「現在綁緊一點。」愛莉說。
最靠近浴室旁的兩張床有人睡,上面各躺了個矮小但身體結實的人,衣服只穿一半,兩人都是牛仔褲,搭配時髦的壓花馬靴,沒穿襯衫。兩人的手都墊在頭下。李奇踏上二樓時,兩顆頭也都同時轉向樓梯。他們都放下比較靠近李奇的那隻手好看個清楚。
「不像嗎?」
「我不會。」
李奇把馬鞍放上去,愛莉鑽到馬肚子下,把帶子拉過來。以她的身高幾乎不用彎腰,她把兩條帶子頭一起抓住拉過來。
「反正不用錢。」比利說。
「謝謝你當我們的朋友。」她說。
前方傳來腳步踩在塵土上的聲音,於是李奇看向太陽餘暉中,發現愛莉朝他走來。短小的步伐、僵硬的手臂,藍色細肩帶洋裝上沾滿麥草。陽光從後方照著她的頭髮,讓她的頭髮變成了金紅色,就像天使一樣。
兩人都繼續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因為躺著,很難明確判斷他們的體格,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兩人身材都不算魁梧,身高大概一個五呎六、一個五呎七,體重大概都是一百五十磅。但兩人臉部扭曲、滿身肌肉,就像中量級拳擊手,膚色跟農人一樣,手臂、臉上、脖子是深咖啡色,而T恤蓋過的地方則是一片白。他們的肋骨、手臂、鎖骨上分布著零散的腫塊跟凸起,李奇以前也看過這種傷痕,卡門就有一個,他自己也有一、兩個,這表示骨頭曾經斷裂,接回去後重新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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