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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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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
「適合什麼?」
李奇的視線從沙地上的車痕回到手槍上。這是把Lorcin L-22自動手槍,兩吋半槍管,鍍鉻槍身,仿粉紅色珍珠母塑膠鑄造槍柄。加州,米拉洛馬生產。製造日期不算久,大概離開工廠後還沒使用過。
「不是,是她會有什麼遭遇?妳被關了以後,留她一個人下來會怎麼樣?」
回程路上,話題圍繞在恐懼上。卡門騎回坡頂前都沒說話,到了最高點,她又停了下來。紅屋群在下方展開,籠罩在遠方的熱氣之中。卡門坐著不動,眼睛看著下方,兩隻手握在馬鞍頭上,什麼話也沒說,眼睛無神。李奇的馬照樣停在她身後一步距離,所以李奇的視野跟她一樣,不過旁邊多了她頸部跟肩膀的線條。
「我不會逃走。」她回答道。
「子彈在哪裡?」他問。
「巴比還說了什麼?」她問。「關於我們的事。」
「好。」他又說一次。
他連續開了兩槍,兩發子彈連續,手掌紋風不動。第一發擊中撕壞的口袋對面的腋下,第二發打中襯衫,不過已經偏向下方。李奇恢復原本的姿勢,把槍交回去。
卡門在他身邊蹲下,手裡還拿著鍍鉻手槍。
「我不這麼認為。」李奇說。「我不喜歡打獵。」
「下坡時要小心。」卡門說。「要保持平衡。」
李奇從她手中接過韁繩。馬鼻噴著氣,腳步在移動,頭部上下擺,李奇的手也跟著上下移動。
「不尋常的約定。」她說。「如果我願意幫他做某件事,他就保守祕密。」
「誰說這是自衛?」
「跟我走。」她叫道。
約書亞只是微笑。
「可是他們今天沒來。」卡門說。「為什麼?」
卡門十分鐘後走了進來。她已經換上褪色的藍色牛仔褲跟無袖格子紋棉襯衫,手裡拿著一頂麥草帽跟皮包,看起來矮小而害怕。
「為什麼?」
「教我怎麼裝填子彈。」她說。
「這槍好嗎?」她問。
「真的嗎?」
他沒說話,往左走、往右走,蹲下來、站起來。他看著窪地地面,四處走動,利用陰影的角度觀察。
「他就這樣消失了?」
「他說妳自己弄掉了。」
她站著不動,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彎下腰,把槍撿起來,放進皮包裡。李奇走過去把襯衫拿起來,從頭上套進去。兩個彈孔,一個在腋下,另一個紮到褲子裡。然後他繞著窪地四處走,把八個彈殼統統拿起來。這是老習慣,卻很有用。他把彈殼放在手裡搖動,就像玩弄銅板,然後放到長褲口袋裡。
「沒了,我朋友就走了。」
李奇踢了一下,馬開始往前走。他用左手抓住鞍頭保持身體平衡,幾步之後,他開始抓到節奏了。馬匹前進讓李奇的身體左右晃動,每交換一次步伐,也會同時往前、往後傾。他緊緊抓住鞍頭,腳部施力以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
李奇搖搖頭。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聳聳肩。「好吧!妳的人生、妳的小孩、妳的決定。不過槍是很嚴肅的東西,妳要全神貫注。」
「有時候確實是,可是有時候不是。」
她用左手把保險扳開,然後用右手瞄準,閉上眼睛扣下扳機一次。槍在她手裡亂竄,槍口朝下。槍響不大,因為四周太過空曠,只有十呎外的地上,一塊岩屑和一片塵土飛了起來。彈殼彈出時伴隨一聲金屬振盪,還有悶悶的響聲。馬匹在原地踏步移動,然後寂靜再次籠罩四周。
李奇把右腳伸進另一個馬鐙裡,調整坐姿,讓自己盡可能舒服點,而馬匹乖乖等著。
他從她手裡拿過手槍,蹲在沙地上,重新把子彈裝滿。一發在膛裡,九發在彈匣。手槍上膛、保險關著、槍放到地上。
她忘了打開保險,扣著壓不下去的扳機兩次,很納悶為什麼不會動。然後她突然想起,把保險打開、槍口瞄準、閉上眼、開槍。李奇猜她大概射偏了二十呎,離得很遠。
「那就把槍丟進這沙漠裡吧!這不是個好辦法。」 他把槍遞回去給她,卡門接過來放在手掌上,似乎當成一樣珍貴的寶物。她把手槍從一手甩向另一隻手,好像小孩在玩遊戲。假珍珠做的槍柄在陽光下閃爍。
他走到窪地邊緣痕跡的盡頭,在炙熱的沙石上趴下,然後匍匐前進,抬起頭。
「適合小姐拿。但我沒跟他說我為什麼需要這把槍。」
他把睡皺的被單拿開,光著身子走到浴室,手裡還不忘抓著衣服。約書亞跟比利還在熟睡中,兩人衣服都沒脫,約書亞的靴子甚至還在腳上。兩人都微微打著鼾,四肢張得大開一動不動。空氣殘留著淡淡的啤酒味,那是宿醉的味道。
「什麼傢伙?」比利說。
她點點頭。「剛好四十八小時,因為監獄會在早上七點放他出來,他們會開整夜的車去那邊等著接他,大概要七小時。所以差不多星期一的這個時候,剛過午餐的時間他就會回到家。」
「那他們怎麼會相信妳老是從馬上摔下來?而且還是照固定時間發生?」
他轉頭看看馬廄四周,預想著可能需要執行的工作。馬兒需要吃飯,所以應該有個儲存食物的地方。馬吃什麼?應該是乾草,這地方到處都是一捆捆的乾草,還是鋪在地上的麥稈?他發現有個角落隔間,囤積著一袋袋東西,應該是飼料之類的。那是一袋袋很大的上蠟紙袋,從聖安吉洛那邊一家專業飼料廠買來的,所以這些馬應該大部分是吃乾草,然後再吃飼料補充維他命。牠們應該也喝水,因為角落裡有水龍頭,還接了條長長的水管,每個柵欄前也設置了飲水槽。
「為什麼?」
李奇等著她,她騎的是比較小的母馬。卡門戴上帽子,把皮包從牆上的釘子上拿下來放在馬鞍袋裡,然後跟在李奇後面,很有自信地拉著她的母馬走進院子裡,迎接外面的熱氣跟太陽。
他沒說話。
「應該是。」他說。「八十塊錢差不多就這樣了。」
「什麼地方買的?」
卡門的眼珠轉呀轉。「我會把馬牽回去。」她說。「我得先幫牠們洗洗。」
「馬匹需要更多飼料。」他叫道。「睡完午覺後跟約書亞和比利去買,把車子載滿。」
「打獵。」巴比說。「開貨車去。」
「這只是時間問題。」
他把熱水打開,用肥皂把身上的汗水洗淨,然後轉成冷水,讓自己清醒過來。可是冷水居然跟熱水一樣熱,他在想這些水應該是從曬熱的地底抽出來的,由下往上一路吸取熱量。他把一個水槽注滿水,將衣服泡在裡面。這個技巧在很久以前他還小的時候就學會了,那時應該是在太平洋上的某個地方,一個午班哨兵教他的。如果你穿著濕衣服,那麼在衣服乾掉前,就等於內建了一台冷氣機,可以讓你的身體十分涼爽,這是蒸發定律,就像冷卻機一樣。他把濕衣服穿起來,讓棉布黏在皮膚上,然後爬下樓梯迎向外面的黎明。太陽出現在他前方的地平線上,上方的天空有道紫色拱環,但一片雲也沒有。腳下的塵土還在冒出昨天的熱氣。
「妳看輪胎的痕跡。」他說。和*圖*書「他們經過這裡四五次。」
「他當然不會說。他那麼固執,不可能跟他們連成一氣。雖然他們痛恨我,他也痛恨我,可是他不會說出口。他們也一樣,他們不會當著他的面說,可是在我面前會表露無遺。」
「你不會開車?」
卡門走回馬匹旁邊,從她的袋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走回來交給他。裡面整齊地裝滿小小的點二二子彈,大概有五十顆。
「她朋友。」
「我也不知道,他叫我做了兩次,非常噁心。他本身就很噁心,可是他遵守了約定。話說回來,他很會說謊,所以我認為他還是有跟史路普說,去探視他哥哥的時候。我一直都知道這是必輸的賭局,可是我能怎麼樣?我還有什麼選擇餘地?」
「我是嗎?」
「把眼睛睜開。」他說。「假裝妳對這件襯衫很憤怒,當作用手指著它,好像在大吼大叫一榡。」
卡門轉過頭,把槍遞過去給他。「教我怎麼用這個。」她說。
他把彈匣退出來,裝進九顆子彈,然後裝回彈匣,把第一顆子彈上膛;接著他再把彈匣抽出來,將最後一個空位補上子彈,裝回去,再上膛,保險栓留著沒開。
她點點頭。「我知道,我一直在想這問題,我只希望她年紀還太小,沒辦法理解這件事。等她長大一點,或許她會了解這是兩害取其輕。」
李奇指給她看。「這裡,應該是貨車輪胎,停在這裡,然後三個人用膝蓋爬到邊緣。」
卡門轉過頭,好像她已經知道會有這個問題似的。
第二個商業區有個加油站,規模大到連十八輪大卡車也能開進去,還附了間兩層樓的汽車旅館跟二十四小時的餐廳。高高帥帥的那個男人走進旅館櫃台,付錢訂了兩個沒有連在一起的房間:一間在一樓,離櫃台很遠;另一間在二樓,在走道中途。女人選了樓上那間。
「好,就像這樣。」她說。卡門站在母馬左側,左腳踩在馬鐙上,左手抓住鞍頭,右腳踏兩下,流暢地坐上馬鞍。李奇也照著做,把左腳放在馬鐙上,抓住鞍頭,把全身重量放在馬鐙上的那隻腳,然後腳伸直,雙手用力拉,身體重量往右、往前傾,突然間他就坐在馬鞍上了。馬背很寬,而且坐在上面感覺很高,跟裝甲運兵車差不多。
「我會秀給你看。」巴比說。
從佩科斯到厄爾巴索的路程超過兩百英里遠,兩邊零星點綴著些汽車旅館跟加油站、速食店聚落。暗殺小組往西開了一小時,里程七十英里,然後在第二個他們看到的商業區停車。這是女人的習慣,不要在第一個地方停下,永遠都挑第二個,而且永遠在深夜抵達。這幾乎已近迷信,可是她把它合理化成良好的安全措施。
「約書亞跟比利說的你也要照做。」
「妳應該離開這裡,還有四十八小時。」
偷窺的人一個個集合,就跟前五次一樣。到了這時候,這些事都已成了例行公事,再熟悉不過。一個大人負責開著貨車到小男孩家,小男孩會在門外等著,然後兩人再一起到另一個大人家,可是在這裡今天事情卻有了變化。
她點點頭。「該填的文件我都填了,是好槍嗎?」
「好。」他說。
這個很簡單,只要學著電影做就行了。他把右手甩開,好像在拿溫徹斯特連發槍或捲繩子一樣。
「要小心響尾蛇。」卡門叫道。
「因為這整件事太瘋狂了。槍是很危險的東西,卡門,妳不該在愛莉身邊放這種東西,這很可能會發生意外的。」
她沉默了一下,眼睛望著下方的房子,然後視線往上抬,看著後方的地平線。她彈了一下舌頭,兩匹馬同時往前走,順著緩緩的長坡往下,朝著馬路過去。卡門移動身體好在馬鞍上保持平衡,李奇也模仿她的姿勢,安然地坐在馬上,不過卻不是很舒服。他想騎馬一次就夠了,應該不會再有下次。
「犰狳。」巴比說。他往旁邊走,手指著通往沙漠的路。這條路是條狹窄的泥土路,壓實的痕跡穿越地表,不時左右彎曲,以避開岩石結構,取阻礙最少的地方走。
「我了解了。」
「那我也應該這樣嗎?面對史路普?」
巴比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會找出辦法讓你沒空靠近她,每天我都會找事情讓你做。」
「你開。」他說。「開到農場裡,我坐後面,靠在扶手上,這樣就可以有三百六十度開火視野。」
「睡一下吧!」她跟兩個伙伴說。「我們還有工作要忙。」
「想清楚,卡門。」他說。「他們會逮捕妳,起訴的罪名是一級謀殺。妳沒錢交保,也沒錢請律師,所以只有公設辯護律師。檢方會傳訊妳,然後妳得上審判庭,這可能要花掉妳半年到九個月,甚至一年時間。假定之後所有一切都順妳的意發展,辯護律師說妳出於自衛,陪審團也買帳,結果法官跟妳致歉,說讓個遭到冤枉的女人經歷這麼多折磨,然後妳順利回到家了。可是那時已經至少過了一年,這段時間裡愛莉要怎麼辦?」
「什麼事?」
「我做不到。」她說。「你應該不希望衣服上有彈孔吧?」
「千萬要記得,從妳掏出槍的那一刻起,如果不是完全成功,就是一切化為烏有。」
「你們討論過我?」
「不是,是一些新面孔,要跟我們一起合作。」
「你都打什麼?」
「比方說工資。」
「一旦他們知道古瑞爾家的問題就不會這麼做了。」
「那就更好了。」第一個男人說。
「她得跟羅斯緹相處一年,」他說,「自己一個人。因為她是法院會託付照顧愛莉的對象。奶奶?再理想不過。」
這張床很短,床墊凹凸不平,房裡的空氣就像厚厚的熱湯壓著他身上那件薄薄的被單,他還可以聽到外面的蟲鳴聲,大聲地嘎嘎作響。大概有十億隻蟲,如果他專心聽的話,還可以分辨出不同的蟲叫,不過要是不注意,聽起來就像全部的蟲一起發出尖叫。夜晚的聲音,遠離塵囂,遠方傳來美洲獅跟土狼孤單的低吼聲,馬匹也聽到了,感覺得出馬廄那邊傳來不安的騷動。過了一會兒,馬匹安靜下來,不過一旦又傳來那鬼魅似的哀號,馬匹就會再度惶惶不安。他聽到空氣擾動的聲音,外面大群蝙蝠起飛,他想像自己能感覺到氣壓的變化,想像自己可以聽到牠們皮膜翅膀的拍動節奏。他躺在床上,從上方一個小窗戶看著外面的星星直到睡著。
「店老闆說這把槍很適合。」
「你才是警察。」約書亞說。
她搖搖頭。「史路普知道。」
「什麼事?」她又問一次。
「不要把槍對著我。」他說。「絕對不要把上膛的槍對著任何一個妳沒有決心要殺的東西。」
「跟卡門一起來的傢伙。」
「你好了嗎?」比利叫道。
「好,過了半年後社工人員來了,把她送到寄養家庭,但這是妳希望的安排嗎?」
「這就是你的方法嗎?」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因為我不是警長、不是檢察官,我也不是法官跟陪審團。」
和圖書
李奇站起來,走回窪地中央。
她的心抽了一下。「反正羅斯緹一樣會把她送到那裡,她一定會拒絕收留她的,因為史格普已經不在了。」
「你曾經害怕過嗎?」她問。
約書亞點點頭。「巴比說的,你是陸軍警察。」
「現在開槍射我的襯衫。」他說。「記得永遠要瞄準身體,因為面積最大,也最脆弱。」
「一邊開車、一邊射擊?」
「好。」她又說一次。
「我得靠近一點。」她說。
卡門淡淡一笑,把兩匹馬拉到峽谷邊緣,拿了塊大石頭壓住兩條韁繩的另一頭。四周一片寂靜,只有熱氣蒸騰而上。她把馬鞍袋口掀開,拿出包包,拉開拉鍊,伸手進去取出一把小小的鍍鉻手槍。
她接了過去,小心翼翼把槍拿得離李奇遠遠的。
「有事到馬廄裡找我。」李奇說完便轉身走開。
「好。」她說。
她搖搖頭。「這是我的決定。」她說。「她是我女兒。」
「我媽媽說,不要忘記要去騎馬。」她複誦著。「她叫你吃完午餐後在馬廄這裡等她。」
「我們要爬過坡頂。」她說。「到下面的峽谷去。」
「該走了。」比利說。
他們已經爬到坡頂,她發出小小的聲音,讓她的馬停下腳步。李奇的馬也跟著停下,跟她肩並肩。他們離平原大概有五十呎的高度,前方西側的碳酸鈣岩層緩緩往下降,布滿許多如棒球場大小的窪地。身後往東,紅色屋子跟其他建築群分布在一英里外,平平地壓在烤焦的土地上,就像模型一樣。
「你是來工作的,李奇,人家說什麼你就做什麼。」
小男孩沒說話,而第一個大人聳聳肩。
「什麼約定?」
「把槍留在這裡,」他說,「除非妳非常、非常篤定。妳確定下得了手嗎?」
第二個男人擠進車裡,把門關上,貨車轉向朝北而去。
「合法嗎?」
李奇看著她把他的馬從柵欄裡牽出來,那是其中一匹去勢雄馬。卡門站在馬旁更顯嬌小,穿著這件牛仔褲,她的腰似乎細到李奇一手便可掌握。
她靜靜地點點頭:「最後的手段。」
「因為這裡沒有別的東西可看。」
「太遠了。」她說。
「來福槍不一樣,她還太小,沒辦法按下扳機又同時把槍口對著自己。」
「你沒吃過犰狳?」巴比問。
「我覺得所有人都應該這樣。」
「馬匹看到任何會動的東西都會受驚,會歇斯底里然後開始亂跑。要是真的發生了記得要抓緊,繩子要抓牢。」
司機把車子熄火,放鬆下來,這是人的本能。高速奔馳後終於到達祕密集合地點,新的密謀指示、期待領到大錢的心理。駕駛把車窗搖下,在乘客座那邊,另一個男的也做了同樣的事,然後他們兩個都死了,被九釐米子彈貫穿太陽穴。坐在中間的小男生只多活了一秒,他的臉部兩側被噴上了一大堆血液跟腦漿,手裡緊緊抓著筆記本,然後那個矮小黝黑的男人彎身進去,對著他胸口開了兩槍。女人把他推開,伸手把窗戶開口調整到一吋左右,兩邊都一樣。一吋可以讓昆蟲跑進去,但腐食動物進不去。昆蟲可以幫助屍體分解,可是腐食動物會把屍塊叼走,這樣就有可能會讓他們的屍體曝光。
「那時候你很害怕?」
李奇繞過宿舍角落,經過畜欄,走向馬廄。這兒一點聲音也沒發出,整個地方都像是被太陽曬昏了,這時他突然想看看那些馬。牠們是躺著睡覺的嗎?他從大門的門縫鑽進去,發現答案是否定的,馬不是躺著睡覺的。牠們睡覺時是站著的,頭低下來,膝蓋因為身體重量而鎖住不動。昨天跟他搏鬥許久的大母馬聞到他的氣味,睜開眼睛,毫無精神地看著他,一隻前腳無精打采地動了動,然後又把眼睛閉上。
她點點頭。「那傢伙說很適合放在我皮包裡。」
李奇沒說話。
她又開了三槍,還是一樣沒中。一發太右邊、一發太左邊、最後一發打在土裡,大概離目標七呎。她看著襯衫,放下槍,非常失望。
「現在用左手捲起鞍頭上的韁繩。」
馬路像條灰色的帶子往南北延展。小小的車庫後面,泥土小徑往東南蜿蜒而去,穿過沙漠,就像一片燒傷且滿是坑洞皮膚上的一條傷疤。空氣很乾燥,而且異常乾淨,兩邊的地平線都一樣,在天地交界處成為看不清的朦朧。這高溫真的要人命,太陽大得嚇人,李奇覺得他的臉都快燒起來了。
「很好吃。」巴比說。「我爺爺還小的時候,因為經濟大蕭條,所以幾乎只剩這東西能吃。人們給牠取了個外號,叫德州火雞,或胡佛豬,讓那時候的人不至於餓死。現在那些搞環保的已經把牠列為保育動物,不過只要是在我們自己的土地上,我們就有權獵殺,這是我的看法。」
「那為什麼約書亞跟比利要對我否認這件事?」
石灰岩層向外平順地展開,變成完整的平面,於是卡門放慢速度,讓李奇的馬跟她能並肩而行。可是牠就是維持在稍微後方,於是李奇也就一直保持在她後面,讓他看不見卡門的表情。
「我要打口袋。」他說。
「花了多少錢?」
約書亞聳聳肩,不再說話。
「我們不是應該穿著皮褲嗎?還有戴手套?」
李奇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到廚房,把盤子拿給女傭,然後跟她道謝。之後他走到馬廄裡,坐在一捆乾草上等待。馬匹在柵欄裡轉頭看著他,在這麼熱的天氣裡,牠們的一舉一動都十分緩慢,也無精打采的。其中一匹馬緩緩嚼著東西,嘴唇上卡了好幾根麥稈。
「她不會發現的。」她說。「我都把槍放在床邊,她不會進去那裡。」
他指著下方,有好幾組互相重疊的胎痕,錯綜複雜地交織著,至少有四組,甚至五組。胎痕清楚地印在沙土上,可以看出很多細節,譬如前輪外側已幾乎磨平了。
「這樣有效?」
「所以妳就把他帶到這裡來?」
「讓我來。」他說。
他心想,在一百一十度高溫下,背上載了個兩百五十磅的人的話,我也會跟著妳。卡門彈了下舌頭,腳跟一踢,她的馬順暢地繞過李奇的馬,帶頭穿過院子、經過房子。卡門在馬鞍上輕鬆搖擺著,大腿肌肉彈跳收縮,好讓身體保持平衡。她的帽子蓋到眼睛上緣,左手拉著韁繩,右手自然下垂,李奇看到那顆假鑽石在太陽下發出藍色閃光。
「你答應過要教我的。」她說。
她對遠方點點頭。「我跟你說過,不要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愛莉把他的早餐送來馬廄給他。她身上穿著一件迷你丹寧工作服,頭髮濕濕的沒綁起來。她手上端著盤炒蛋,銀製刀叉放在胸前口袋裡筆直的插著,她很專注的記著一段話。
可是不包括李奇,因為他拒當司機。
「他還跟我說妳不用敲門。」
「然後https://m•hetubook•com.com呢?」
她帶著他穿過大門,騎到路上,然後看都沒看地筆直穿越。李奇往兩邊看看,一邊是南、一邊是北,不過除了熱氣跟遠方的銀色幻象外什麼也沒有。寬廣的馬路另一邊有個大約一呎高的階梯,通往上面的石灰岩層。李奇往前傾,讓胯|下的馬兒往上爬,上面的岩層緩緩上升,向前延伸一段距離,在將近一英里遠處上升到海拔五十呎高度。地表上有條東西向的裂縫,很深,還有雨水沖刷所形成的洞,跟彈坑一樣大。馬匹似乎很確定怎麼走,到目前為止他還不需要刻意引導方向,這也讓他樂得輕鬆,因為其實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操控馬匹。
「很好。」她說。「現在我來帶頭,牠會跟過來,你的馬很溫馴。」
凌晨兩點時李奇聽到約書亞跟比利回到宿舍,氣溫一樣熱,昆蟲叫聲還是一樣大。卡車還在南邊幾英里遠就傳來引擎聲,越來越近,慢慢變得大聲,然後慢了下來,在門口轉彎。車子經過院子時傳來懸吊系統的咿咿呀呀聲,然後開進樓下的車庫,引擎熄火。接著傳來引擎冷卻的滴答聲,腳步上樓。兩人粗手粗腳地弄得很大聲,李奇盡可能維持在睡眠狀態,同時聽著他們經過他床邊、走到浴室,再回到他們的床上。兩人躺下來時床底下的彈簧發出聲響,之後就只剩下昆蟲叫聲,跟兩個規律的呼吸聲。這兩人白天拚命工作,晚上喝得爛醉。這些聲音李奇非常熟悉,因為他斷斷續續在宿舍裡住過十七年。
他把槍交給她。
卡門把保險扳回定位,然後李奇轉頭看著馬,他可不希望兩匹馬到處亂竄,然後他們得在大太陽下追著馬到處跑。不過牠們倒很安分,靜靜地站著,無精打采地看著兩人。李奇轉回頭,解開衣服的第一顆釦子,把襯衫從頭上脫掉,往南走了十五呎,將襯衫拿到窪地邊緣放下、鋪開,當成一個人的軀幹。他回頭,站在她身後。
「有什麼感想?」他問。
為了這些話,李奇刻意讓他們繼續等,慢慢走向宿舍。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打算讓他們如意,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在馬鞍上坐了太久、兩腿僵硬。他去了趙廁所,把臉上的灰塵洗掉,然後用冷水把襯衫潑濕,再慢慢走回去。貨車的車頭已經轉向大門,引擎也已經發動。卡門正在刷她的馬,栗色的軟毛飄下淡淡的灰塵,他分不清楚那是獸毛還是皮毛?約書亞側坐在駕駛座旁,比利則站在乘客座車門旁。
「把保險扳回去。」他說。
「那也是謊話。」她說。「自從史路普走了以後,要是我不敲門,他們就會跑去拿來福槍,然後他們會裝個樣子說:喔,不好意思,屋子附近有陌生人偷偷摸摸會讓我們神經緊張。一副很認真的樣子。」
「我正要去叫你起床。」他說。「我需要個司機。」
比利搖搖頭。「沒聽說過,我們從來沒趕走過什麼人。我們算什麼,警察?」
「等等。」他說。
「好。」李奇又說一次。「可是我不要載你去打獵,現在不要,以後也一樣。這是良心問題。」
「你可以坐在卡車上開槍?」
二十分鐘後,卡門親自把他的犰狳午餐送來給他,盤子上蓋了蓋子,辣椒味非常濃。她把東西放下後就急急忙忙離開了,一句話也沒說,於是李奇吃了起來。犰狳的肉質帶點甜味,經過撕碎、切剁之後,跟豆子與辣椒醬混在一起,然後再放到溫烤箱裡烤得稍微久了點。李奇吃過更難吃的東西,而且他肚子也餓了,所以仍吃得津津有味。他慢慢把午餐吃完,然後把盤子送回廚房,但巴比就站在門廊階梯上,像個衛兵似地。
「妳看起來一點也不笨。」他說。
「那麼趁現在快走。」
「但他沒跟巴比說。」
「不曾。」他說。
「超過八十塊。」
她把槍交給他,槍在李奇手裡看起來很小,手指幾乎伸不進扳機護環。他閉上一隻眼睛,瞄準目標。
他走到車庫,選那輛比較新的貨車,車後的車斗旁安裝了扶手架。
「怎麼可能?這裡的人從來不戴那些東西,天氣實在太熱了。」
「我認為機會很低。」他說。「妳試試看。」
約書亞跟比利回來前,李奇大概睡了兩小時。他們沒有給他任何指示,而是洗洗手腳準備吃午餐。
「這樣可能不太好。」他說。
「我想可以。」她說。
「妳對這些東西很擅長。」他說。
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為什麼?」李奇問。「你要去哪裡?」
她點點頭。「我想也是,因為他不知道史路普會打我,而且就算他知道,他也認定我不會採取行動。」
「巴比不知道是妳跟國稅局告的密。」他說。「他以為是剛好被密探發現的,所以搞不好史路普也這麼認為。」
「再換妳。」他說。
「一向都是。」
「巴比跟我說你們把某個傢伙趕走了。」李奇說。
李奇回去後就睡了,雖說其實還很早,但能睡的時候趕快睡,這樣不能睡的時候才不會想睡,這一直都是他的原則。以前他也從來沒有按照規律時間上班,所以對他來說,星期二跟星期天根本沒有什麼實質差別,星期一跟星期五也差不多,晚上白天其實也都一樣。他可以睡個十二小時,然後工作三十六小時,如果他接下來的三十六小時不用上班,那麼他會再睡十二小時,然後再十二小時,一直睡下去,直到有事出現為止。
「我見過他,只有一次,在佩科斯。他很害怕,不願跟我講話。」
她又暫停了一會兒。「我不想跟你說的事。」她說。
「現在看好。」
「離開這裡吧!」他說。「妳到底要聽我說多少次?」
「我現在知道為什麼約翰.韋恩走路會那麼奇怪了。」
李奇聳聳肩,一星期兩百塊?他已經很久沒有為了兩百塊上一星期的班了。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是來這裡賺錢的。
「沒錯。」他說。「而且不完全是妳的問題。短槍管的手槍本來就是近距離武器,妳看到我打的嗎?偏了十二吋。人站在十五呎外,一顆偏左、另一顆偏下,連路徑都不太一致。而且射擊是我的專長,在部隊裡我還得過手槍射擊冠軍,有幾年時間沒人是我的對手。」
「一次要三個人去?」卡門輕聲說。
「巴比很會說謊,李奇。」她說。「我跟你說過。」
「佩科斯一家槍店。」
她聳聳肩。「人都會相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
「巴比有跟史路普說嗎?」
「自衛不需要坐牢。」
她又打了個顫。「是史路普。」她說。「他以為我要把愛莉帶走,因為他要出獄了,所以派人來監視我。」
「行嗎?」巴比問。「你需要工作,對吧?還是你只想要卡門?」
「好。」他叫道。
他抬頭看著天空。「這種能力是學來的,那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孩。」
「這裡是打獵天堂。」他說。「這兒環境很不錯,在這麼南邊的地方,而且犰狳到處都是,又肥又大,拿辣椒犰和-圖-書狳當午餐最好。」
「一定是用望遠鏡,甚至是天文望遠鏡。」
「妳有看過反射嗎?就是太陽照在玻璃上的那種,早上太陽剛出來時?」
「有可能真正趕走他的不是他們兩個,或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也或許是巴比自己把他趕走的。我朋友不像你這麼高大,他是個學校老師,不過失業了。」
她打了個顫。「沒有。」她說。「從來沒有。」
「巴比的意思。」李奇回答。「他要讓我盡可能離妳遠點,盡力破壞他想像中的兩人世界。」
維多利亞皇冠就停在穀倉裡等著,引擎保持怠速運轉,讓冷氣持續運作。這個穀倉外側有道樓梯通往上面的乾草棚,上面一層的門外有個小小的陽台。女人就站在陽台上,曬著太陽,在那裡她可以看到蜿蜒而來的道路。偷窺者的貨車還在兩英里外她就看見了,車子速度很快,後面揚起一片煙塵。她一直看著,直到她確定沒有其他人跟來,然後才轉身走下樓梯,跟另外兩人打個手勢。
「怎麼學的?」
「還有,我們會有錢拿。」第二個大人又說。
她遞回去,李奇把槍放在左掌心,槍身從大拇指指腹延伸到中指中央指節。
「車胎?」她說。「在哪裡?」
「他半小時前就應該好了。」約書亞說。
「沒錯,是你了解的事。」
「我一直藏著,她還沒發現過。」
她把槍舉起來,然後又放下。
「跟誰面對面?」第一個大人問。
科雅那索峽谷就在河道上,寬闊的河道會把戴維斯山上流下的水引到佩科斯河裡,然後再注入格蘭德河,之後一路流向墨西哥邊界。可是這種水源是季節性的,不太穩定,因此這個區域人口稀疏。乾枯的河床邊有許多廢棄農莊,彼此間距離甚遠,其他地方也幾乎沒有東西。其中一個農舍裡有間房子後面特別凹陷,因為長期曝曬在太陽下,所以看起來灰撲撲的。這間房子前面有間空穀倉,沒有門,西側對著房子的地方則少了一片牆。照這種排列方式,除非站在院子正前方,否則就看不到穀倉內部。
「好。」她說。
「我開始生氣,不是氣我自己感到害怕,因為我一直認定那東西是真的,我害怕是應該的。我氣的是那個讓我害怕的東西、威脅我的東西,於是有天晚上,我的怒氣爆發出來了,我大吼大叫道:『好,有種你出來試試看!試試看!我一定會把你打得屁滾尿流!』我面對恐懼,把恐懼轉變成攻擊性。」
「這會讓妳的槍變得很不精準。」他說。「槍管越長,射出的子彈越直,這就是為什麼來福槍管要做成三呎長。如果妳真要用這把槍,一定要非常、非常靠近目標,知道嗎?幾吋內會是最好的距離,就在目標前方。如果能直接接觸目標更好,要是妳站在房間另一頭開槍,那有可能會偏到好幾英里外。」
兩人下了車,在太陽下等著。他們聽到路上傳來貨車的聲音,然後車子繞過穀倉轉角,在院子裡慢了下來。他們用手勢指揮貨車,就像交通警察一樣,把車子引導到穀倉裡,其中一人步行帶著車子進去,指揮方式跟飛機停機坪上那些傢伙一樣。他把車子帶到後面的牆邊,手勢不斷,然後豎起拇指示意車子停下。他走到駕駛座旁,他的夥伴則走到乘客座旁。
「你知道是啊!」
他把槍放在手裡掂掂重量,很小一支,不過很扎實。不輕也不重,應該沒裝子彈。
「不,這件事倒是真的。」她說。「我在佩科斯遇到一個人,大概一年前,我們兩個有一段關係。起初只是在他的住處,可是他不滿足。」
「放輕鬆,輕輕用腳跟踢一下。」
「所以他在說謊?」
「走吧!」他叫道。他讓李奇坐在中間,約書亞把腳收進來,關上車門,然後比利從他那邊擠進來。約書亞把車子開往大門,到了路口稍微暫停,然後向左轉,這時候李奇就知道了,情況比他猜想得更嚴重。
「不是他吧?」
卡門往右前進,朝著一個沒有水的平底窪地而去,地上滿是石頭跟沙子。他開始思考繩子要拉哪邊才對,不過他的馬還是自己轉彎了。牠的腳踩過碎石,偶爾會滑一下,跟著往右走向下面的窪地。馬背上的李奇前後晃得厲害,前面的卡門已開始溜下馬鞍,然後站在地上拉拉筋骨等著他。他的馬停在卡門的馬旁邊,李奇把右腳從馬鐙裡伸出來,把半小時前上馬的動作反向操作下了馬。
「不行。」她說。「我要學會怎麼用它,增加我的信心。而且我已經決定了,這是我的決定,你不能幫我決定。」
「巴比跟我說妳有鑰匙。」他說。
「槍已經上膛,而且鎖住了。」他說。「妳現在要做兩件事,一是把保險推開,扣下扳機十次,槍會擊發十次直到子彈打完,因為有一發已經在槍裡,九發在彈匣裡。」
「對你來講或許是。」李奇說。「不過我已經知道我比犰狳聰明了。」
「試試看。」他跟她說。「開保險,然後扣下扳機。」
李奇也安靜了一下,二十碼、三十碼,馬匹踩著緩慢的步伐。
「這是妳的出路。」他說。「在這完全跟外面世界隔絕的地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為。」卡門苦笑著。「這我也知道,我已經在這裡住了將近七年,幾乎就是我成年後的全部人生。」她把帽子跟包包掛在牆上的釘子上,自己一人把上鞍的工作全部弄好,動作迅速而有效率。柔軟、敏捷、駕輕就熟,手臂上的纖細肌肉鼓起又鬆開,好讓她可以完成抬起馬鞍的動作。她綁扣環時精準到位,很快就把兩匹馬準備好了,所需的時間只有李奇弄一匹馬的四分之一。
「妳的決定。」他說。「不過我建議妳把槍留在這裡。」
「墨西哥人嗎?」
「他們把這件事看得很重。」她說。「好像不給我鑰匙有什麼象徵意義似的。」
「不對,這不是實話,他們從來沒給過我鑰匙。」
兩人一起在馬廄門前下馬,約書亞跟比利此時離開牆壁,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光想不夠,妳得要心裡明確地知道,要能狠下心來靠近他,把手槍塞到他肚子上,連開十槍。如果妳沒這種決心,或是猶豫了,他會搶下妳手裡的槍,可能回過頭來對著妳,也可能胡亂掃射,打中跑來的愛莉。」
她帶頭往前走,讓她的馬自己找下坡的路,李奇則用腳跟一踢跟了上去。馬匹開始碎步前進,所以李奇抓不到節奏,在馬背上很不舒服地亂跳。
「所以巴比認為這就是我來這裡的原因,他認為我們兩個也有關係。」
「什麼事?」
即使他人在後面卡門看不到,他還是點了點頭。「那時候我還不到四歲,嚇得屁滾尿流的,那天晚上我百分之百確定那東西就躲在我床下。我那時候的床很高,而且又老舊,於是我認定那東西就住在我床下,牠一定會跑出來抓我,我幾乎已經感覺到牠的爪子伸到我身上來了。於是我整晚睡不著,因為如果我睡著了,牠一定會跑出來抓我,所以我努力保持好幾個小時不睡。有時候我會叫我爸爸https://www.hetubook.com.com進來,可是他來的時候,我卻不敢告訴他,因為這樣很丟臉。就這樣,恐懼的日子一天天持續下去。」
「還要走多遠?」他叫道。
「你確定?」
他搖搖頭。「妳該把槍留在這裡。」他說。「丟掉,忘了它的存在。」
「覺得怎麼樣?」她問。
「有人在偷窺房子。」他說。
「你怎麼知道?」
「你也希望我們有過嗎?」她問。
她聳聳肩。「事實上,他不是真的知道,而是心裡認定一定是我幹的。他一直在找人承擔過錯,你想還有什麼更好的人選?雖然完全沒有證據,可是他猜對了,很諷刺,對吧?」
「我想也是吧!因為他還告訴我,妳帶了個傢伙回來,然後他叫約書亞跟比利把他趕走,可是約書亞跟比利似乎完全不知道有這個人。」
「把你的右腳放進去。」她說。
她沒說話。
「我當然會開,可是一次要兩個人。你開車、我開槍。」
她又沉默了,繼續騎著馬,懶懶地坐在搖擺的馬背上。
她又沉默了一下。
「我會很小心,而且反正屋子裡本來就有很多槍。」
「從那時候開始,我再也不曾感到害怕了,這變成了一種習慣。那些太空探險家根本不應該轉頭逃跑,卡門,他們應該留下來面對那隻怪物,他們應該轉身還擊。要是妳看到讓妳害怕的東西,應該要挺身靠過去,而不是逃跑。本能地,反射性地,把妳的憤怒反過來對著它。」
「Gracias, senor(謝謝,先生)。」她說。「我練習了很多次。」
「要是妳決定用它,愛莉會怎麼樣?」
李奇沒說話。
他沒說話,卡門暫停了一會兒。
「怎麼可能?」她問。
「我不知道。」李奇說。
「這些輪胎痕很新。」他說。「最多不超過一、兩天。」
「第二個警告。」他從盒子裡拿出一顆子彈,舉起來。「這東西很小,速度慢,尖端部分是彈頭,剩下的彈殼裝火藥。這種子彈不是很大,後面的推力也很小,所以未必能造成很大的傷害,搞不好比蜜蜂叮到還不如,因此開一槍是不夠的,所以妳要靠得很近,不斷扣下扳機,直到把子彈打完。」
「有人來過這裡。」他說。「有車胎的痕跡。三個人,車子從西邊開來。」
「比方說?」
她沉默下來。
「為什麼?很有挑戰性啊!」
她再次點點頭。
「他剛才打電話給我。」第二個大人解釋道。「計畫有變更,我們要去科雅那索峽谷那邊,當面聽取新的指示。」
「兩個警告。」他說。「這把槍的槍管非常、非常短,看到了嗎?」李奇的右手食指從彈膛滑到槍口。「兩吋半,全長。他們在店裡有告訴妳嗎?」
醒來時所有昆蟲叫聲都不見了,星星也一樣,上方的窗戶裡取而代之的是甦醒的晨光。大概是早上六點吧!他心想。夏天,在這麼南邊的地方。這時的溫度已經很熱了,他抬起手看看錶,六點十分,星期六早上。他想起在倫敦的裘蒂,這時倫敦已經十二點十分了,快了六小時,她早就醒來很久了。她有可能在博物館看著畫,也可能坐在某家英式茶館裡想著午餐該吃什麼。接著他想到卡門.古瑞爾就在那邊的房子裡,離史路普回家的時間還有四十八小時。然後是愛莉,也許她就在她的小床上翻來覆去、滿身大汗,渾然不知她微小的生命即將再次轉變。
「這就是技術的精華所在,很有趣,史路普發明的,而且他的技術一流。」
「我希望我們兩個真的有幽會,」她說,「在汽車旅館裡外遇。真希望事情就這麼單純。」
李奇看著她坐在馬鞍上,柔軟、苗條,臀部順著馬匹的步伐左右搖擺。她手臂上的深蜜色肌膚在陽光下十分亮麗,頭髮長度到達背部的一半。
「一星期兩百塊。」巴比說。「包吃包睡。」
看完馬廄後,李奇走出來往大房子方向走去。他從廚房窗戶往內看,但沒有人在,也沒有任何活動,看起來跟昨晚離開時一模一樣。他繼續往路上走,聽到前門在他身後打開,一轉身看到巴比.古瑞爾走出來站在門廊上。他穿的T恤跟昨天一樣,帽子也一樣,不過這次沒有反戴,帽簷現在在他眼睛上方。巴比的右手拿了把來福槍,應該是從大廳的槍架上拿下來的,那是小口徑拴式點二二,現代設計、狀況很好。他把槍扛在肩上,突然停下腳步。
「這是他要的,他覺得他可以在這裡工作,然後天天陪著我。我覺得這太離譜了,可是還是照他的意思去做,而且也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有找你來的想法,因為還真行得通,至少一陣子,兩、三個星期吧!然後巴比發現了我們的事。」
岩縫裡有許多矮小植物,努力往下扎根,地上則有些較小的洞穴,大約兩、三呎寬,有的邊緣下方有空隙。他心想,剛好適合蛇類居住。剛開始時他還很仔細地觀察,但後來就放棄了,因為光線太亮,根本看不清楚那些陰影裡有什麼,而且馬鞍開始讓他不舒服了。
「至少還能用。」她說。
「我開始工作前,有些事要先討論一下。」
「他們覺得我笨手笨腳。」
他沒接話。
「帶牠出去。」她說。
「她說妳幾乎一整個月的白天都不在家,有時連晚上也不在,他猜我們兩個應該是在佩科斯的汽車旅館幽會。他很氣妳居然把我帶到這裡來,尤其是在史路普要回家的前夕。」
「然後呢?」
兩人回來時下午已快過完,約書亞跟比利正在等著。他們兩個一起靠著馬廄的牆,站在屋簷下的黑影中,貨車已在院子裡停好待命,準備要去飼料經銷商那裡。
李奇看著地上。「我有個哥哥,小時候什麼事他總是比我先,可是我一直想跟他一樣。他有些恐怖漫畫,而且不管到什麼地方,只要能收看美國的電視節目,他就會看那個卡通,所以我也跟著看那個恐怖漫畫、看那部恐怖的卡通。有一次內容是跟太空探險有關,我記不得叫什麼名字了,我們在某個基地看黑白電視,大概是歐洲吧!他們有艘太空船,形狀像艘小型潛水艇,但是有跟蜘蛛一樣的腳。他們會把太空船降落在某個地方,下船去探險。記得有天晚上演的是他們被一隻很可怕的生物追殺,這隻怪物毛茸茸的,就像大猩猩一樣,有點像大腳哈利,長長的手臂上長滿了毛,還會大聲咆哮。牠一路追著他們回到太空船,就在牠快要追上時,他們爬進船裡,把艙門關了起來。」
「他承諾過他不會講,我們有約定。」
「沒辦法。」
然後她一句話也沒說,就跑回大房子去了。李奇在乾草堆上坐了下來,開始吃蛋。吃完後他把盤子拿回廚房,走回宿舍。約書亞跟比利沒有在那裡等著對他發號施令。正好。他心想。他沒去找他們,便直接躺下在高溫中打盹。
她把眼睛睜開,調整肩膀,右手對著目標平舉、開槍,但又沒打中,大概偏離左邊六呎,稍微低了點。
「他說反正大門從來也都不會上鎖。」
「那麼他有保守祕密嗎?」
「我沒問題。」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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