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闇夜回聲

作者:李查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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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敢找我麻煩,你們就得吃屎。
「意思是說如果你們想要拿刀割我,上救護車的會是你們。」
約書亞點點頭。「有什麼不行?你以為你是誰?」
李奇瞪著他。「我叫你跳,你就沒有權利問要跳多高,直接開始跳就對了。清楚嗎?現在我是你的老大。」
約書亞點點頭。「當然。」
他們打算用什麼方法?卡門說過她那個失業的老師朋友被嚇跑了,但如果說他後來連跟她說話都不敢,而且人都已經在比較安全的佩科斯了,那他還真是受了十足的驚嚇!所以他們會試著恐嚇他嗎?要是這樣,他們玩笑就開大了。他覺得心裡的憤怒在累積,不過他用他學過的方式來運用與控制這股力量,讓腎上腺素的流動釋放僵硬的雙腳,讓腎上腺素累積體內的力量。他把肩膀拉開,一邊靠著約書亞,一邊靠著比利。
她靜悄悄地走到門廊上,就像個鬼魅一樣,雙腳併攏站著,雙手放在欄杆上。他上半身往前彎,雙手在胸前交叉,看著北方漆黑的地平線。
「好。」巴比安靜地說。
李奇走下門廊,繞個彎到廚房。門開著,可能是要通風或女傭想偷聽那些人在講什麼。她就站在門內,門口掛著塑膠條做的防蟲門簾,人貼得很近。
「回聲鎮不是在北邊嗎?」李奇說。「愛莉讀書的地方?」
「之後我們會直接回去嗎?」
「我在這裡工作。」李奇說。「記得嗎?」
他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拿起酒瓶。
「改變。」李奇說。「對你來講情況不同了,巴比,美好時光結束了,相信我。自從你決定叫約書亞跟比利找我碴的那一刻起,你就越過了那條線,你不再有以前的地位,現在我叫你做什麼你就得做。」
李奇看了他一眼。卡門突然轉身走回屋裡,羅斯緹跟海克.沃克也跟著進屋,但警長跟巴比留在門廊上,兩人分別往對方跨出半步,下意識地組成人牆,讓李奇不能進門。
「他們為什麼要跟我打架呢,巴比?」李奇又問一次。「有什麼理由會讓他們找我麻煩呢?」
「你們割了那傢伙?」李奇問。
「嘿!」李奇打招呼道。他從很久以前就學會要對廚房的人貼心,這樣你才有好東西吃,可是她沒作答,只是小心翼翼站在那裡。
「我得去打通電話。」比利說。
「聽起來你們好像很跩。」
酒吧裡面的空氣異常涼爽,濃濃的啤酒味、菸味,人聲鼎沸。點唱機就在球桌附近,後面有個區域擺著小小的圓桌,桌旁有小凳子,凳子上有著紅色塑膠椅墊。比利對著酒保舉起三隻手指,拿到三瓶冰涼的啤酒。他用手指抓著酒瓶,帶頭走向桌子的擺設區域,但李奇搶在他前面先到達目的地,因為他想先選座位。背對牆壁是他的原則,如果他想要同時看到三個出口的話。李奇蜿蜒前進,坐了下來,約書亞坐在他的右前側,比利坐在他的左前側。比利把一個酒瓶推過滿是傷痕的桌面,那是無數菸屁股直接在桌上捻熄的痕跡。警長從屋後進來,那是廁所的方向,他低頭檢查了一下拉鍊有沒有拉。警長看到李奇時暫停了一會兒,但臉上毫無表情,然後繼續往前走,在吧台前坐下,就在那張空凳子上。他聳著肩膀,背對人群。
「你打算叫誰?小弟?」李奇問他。「女傭?還是警長?」
「你聽到了。」
「現在去處理馬的事情。」李奇說。「處理完了就跟他們一起睡吧!要是我在早餐前又看到你,就打斷你的腿。」
她點點頭。「他跟我說你不會回來了。」
「所以他們受了很重的傷?」警長問。
警長小心翼翼地點點頭。
「怎麼了?」羅斯緹問。
「他們不幹了。」李奇又說一次。
「馬匹需要灑水。」巴比說。「還要把馬欄清乾淨。」
這傢伙用兩隻手握住李奇的手,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看來半是真心、半是反正你也了解的那種挖苦,標準政客笑容。
「我是說我喜歡牛肉勝過犰狳。」
巴比瞪著他。「他們什麼?」
李奇輪流看著他們倆,眼睛不眨,兩個都一樣。穩若泰山的自信能創造奇蹟,尤其是面臨這種狀況時,而且他確實覺得泰然自若。這樣的自信來自經驗,上次他在酒吧裡一對二打輸已經是太過遙遠的記憶了。
「巴比認為你跟他是同一類人,就這樣。」
「不同系的家族。」她說。「比較遠,不過兩個一樣都是笨蛋。」
「大概是某個陌生人吧!」
「這樣,那就很遺憾了。」
「妳做了什麼?」他問。
「那我會讓你做。」
警長沉默了一陣子。
「你們覺得呢?」
「誰?」
「當然。」比利說。「你會準時回家睡美容覺。」
「只是某個人,在處理自己的事。」
「他們不會這樣。」羅斯緹說。「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警長在門廊的階梯上停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他坐進車裡,關掉警示燈,發動引擎,小心翼翼的繞過萊姆森綠的林肯轎車,沿著車道朝大門開去,接著引擎開始提高轉速。李奇聞到空氣中燃燒不完全的油氣,還有消音器傳來小小的放屁聲。車子加速開向遠方,一切復歸平靜,只有剩下蚱蜢仍在吱吱叫。
「他覺得我跟她也有一腿?」
穿西裝那個人一直往前靠,好像很希望別人幫他引見一下。
巴比沒說話,只是瞪大眼睛,然後轉身大步走進屋裡,用力關上門,把警長留在原地。
「這個嘛,他們也不算真的辭職不幹,我只是講得好聽點,保住你全和*圖*書家的面子。事實上是我們到了家酒吧,他們跟某個人打了起來,你看到我們在酒吧裡了,對吧,警長?」
「然後你們就信了?」
「去哪裡喝?」
「他搞錯了。」他說。「回不來的是約書亞跟比利,所以我想就由我來吃他們的晚餐吧!兩份都吃。我很餓。」
「意思是說,他們決定再也不在這裡工作了。」
「我們昨天去的那裡。」
李奇聳聳肩。「這樣說好了,我不是個老師。」
「一向都是這樣。」約書亞說。
約書亞把車開進停車場,一路蹦蹦跳跳,車子的停法跟其他車輛一樣。酒吧的窗上有做成霓虹燈的啤酒商標,困在骯髒的玻璃跟條紋窗簾之間。約書亞把引擎熄火,將鑰匙放進口袋,突來的安靜讓李奇能聽見酒吧裡的吵雜聲、抽風機的吼聲、冷氣壓縮機、破音的投幣式點唱機、吵雜的交談、酒瓶玻璃杯相互敲擊,還有撞球桌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很自然的一群人。
「他們有說原因嗎?」羅斯緹問。
大轎車直直從大門開出,然後毫不遲疑地右轉,加速奔馳而去。李奇看著車子明亮的甜筒型頭燈光線穿越尖木圍籬,由左往右穿越黑暗而去,然後聲音消失,夜晚昆蟲的叫聲再次回籠,燈光旁的大飛蛾是僅存的移動物體。
李奇心想:老兄,你才需要。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味道清涼帶有草味,那是濃濃的啤酒花味。
「我猜猜。」他說。「妳只做了兩份晚餐。」
「他們不幹了。」
「我想你們的用量大概很大。」他說。
卡門搖搖頭。「我不想讓她看見她爸爸從監獄大門走出來。」
車子越往南開,路面品質越差,貨車在路上奮力前進,車後的載物區沒有東西,所以後輪彈跳得很厲害。有些電線桿上有禿鷹,太陽也已經快沉到西邊了,最後路肩出現一個路標,上面寫著距回聲鎮五英里,牌子上還有一大堆彈孔。
「警長要走了。」他說。「他想起其他地方還有事要辦。」
「現在應該還是。」李奇說。「約書亞可能比較慘。」
他在馬廄門內等著,猜想著誰會第一個來找他。大概是卡門,他想,不過卻是巴比跨上門廊,時間大約是他媽媽出發去接他哥哥的五分鐘後。巴比走下階梯,直接穿過院子,走向通往宿舍的小路。他又戴上他的棒球帽,帽簷反轉。李奇走出馬廄,攔住他。
當然,第一天早上就有個頑劣分子來推他,十分鐘後,這個頑劣的小孩被送上救護車,準備進醫院躺三個星期。後來李奇發現,這其實是個很有教養的學校,學區裡的人也一樣,因此他過度激烈的反應讓所有人把他當成野蠻人,連他自己都有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有點丟臉。從那時候起,他就變得比較冷靜。學會在真正動手前,先確定到底遇到的是什麼情況,也學會有時在某種情況下要先警告對方。
「買的量大,他們會等我們。」比利說。
「你已經在這裡登記投票了嗎?」他問。「如果有的話,我想說的是我十一月要競選法官,絕對希望獲得你的支持。」
「我也是。」她說。
不過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任務是巴比用來支開他的,在實際上有需求前就去買飼料是個非常好的藉口,讓他可以把李奇支開,暫時遠離卡門。但實際上他們並不打算去買飼料,因為他們是向左轉。所有飼料袋上都印著品牌名稱,一大堆吹噓營養成分的廣告詞外,還有廠商的名字跟住址,而這家廠商的工廠在聖安吉洛。他看了四十次,每個袋子上看一次,字印得又大又清楚:聖安吉洛、聖安吉洛、聖安吉洛。然而聖安吉洛位在回聲郡東北方,是東北而不是西南,所以他們應該往右轉才對。
「其實,我們要跟你說實話。」約書亞說。「我們之前跟你說謊。我們確實趕走了一個傢伙,他跟墨西哥女人有一腿,巴比覺得這種行為不太恰當,因為當時史路普在監獄裡面等等之類的。所以他要我們處理一下,我們就把他帶來這裡。」
「不,還沒有。」羅斯緹說。「是另一件事。」
李奇點點頭,伸手相迎。「傑克.李奇。」他說。「我在這裡工作。」
「祝好運。」他說。
那麼他們有可能要去他們昨天提過的那間酒吧,或許他們在那裡有朋友。李奇心想,他們最好要有,兩個三流牛仔想撂倒我,根本就是自不量力,於是他吐了口氣,放鬆下來,心裡猶豫不決。他跟卡門說過的那種絕對憤怒,通常都有個問題,就是要嘛排山倒海,不然就什麼都沒有。他想起第一天上中學時發生的事。李奇唸完小學那年暑假,他們全家搬回美國度假半年,那時他在一個很大的中學註冊,不是基地附屬的那種,大概是在紐澤西州狄克司堡附近,而且他已經做好準備。他以一向過度嚴肅的態度估算著中學應該會比小學來得更大、更好,而且每個面向都是如此,甚至包括置物間的鬥毆。跟以往一樣,他做好了上學第一天的心理準備,要是有人敢動手,他一定會讓對方吃不完兜著走。這種策略一向很有效:痛擊,提早出手,把你的帳先跟他算清楚,這樣會讓所有人印象鮮明。可是這次,印象過分清楚,出手力道史無前例,因為他心裡認定中學一定非同小可。
「分成兩半。」比利說。「一半在那裡、一半在這裡。中間是一百六十英里長的荒野。」
巴比不發一語。
「飼料店有開到那麼晚嗎?而且今天是星期六?」
「當然。」
「你要把史路普提早弄出來。」他說。「我猜是明和*圖*書天。」
海克.沃克低下頭,彷彿李奇剛剛恭維了他一番。
她停了一下,然後聳聳肩。「我幫你送過去,」她說,「馬上。」
「有多遠?」他佯裝天真地問道。
警車閃爍著紅藍光芒,屋子門廊灑出的光照亮了林肯,不過黃色燈光讓車子顏色看起來像死人皮膚。成群飛蛾到處亂竄,這些碩大單薄的昆蟲群聚在門廊上的燈泡旁,每個都好像獨立的暴風雪,形成再形成,在這許多燈泡間飛來飛去。在飛蛾的背景裡,夜間昆蟲的哭喊已滔滔不絕,排山倒海而來。
「而你們居然讓我知道?」
李奇點點頭。「我騎的那匹馬還比你們讓我更難過一點。」
「這招有效,」約書亞說,「而且效果還不錯,唯一的問題是他差點流血過多而死,所以我們應該要先叫救護車才對,因此我們想,_下次應該要記得。不經一事、不長一智,人家不都這麼說?所以這次我們就先叫救護車,算是給你的特別服務,所以你該心存感激。」
對個憲兵來講,走進酒吧就像打擊者走向本壘板一樣自然。這是他上班的地方,部隊裡大概百分之九十的小問題都發生在酒吧裡。一群受過戰鬥訓練的年輕人,跟無限量供應的酒精放在一起,配合各單位間的敵意及平民女性的出現,外加女人的老公和男朋友也參上一腳,事情的爆發就變得無可避免。所以就像打擊者謹慎地走出打擊準備區,看著內野、瞄著外野,計算著角度與距離,憲兵也用同樣的專注走進酒吧。首先,要計算出口有幾個,通常有三個。一個是正門、後門在廁所後面,以及櫃台後面通往辦公室的密門。李奇看得出長牛角酒吧這三個門都有,窗戶實在太小,不可能有人從這裡進出。
她沒說話,意思等於沒錯。
比利舉起他的酒瓶敬酒。
前門沒關,大廳裡傳來吵雜聲,一小群人激動地大聲交談。李奇走上前往屋裡看,看到警長、羅斯緹.古瑞爾,跟巴比,還有卡門一個人站在槍架旁。她已經把白天的襯衫跟牛仔褲換下來了,現在穿著一件紅黑色的無袖洋裝,裙子長度及膝。她看起來麻木呆滯,相互衝突的情緒讓她臉上毫無表情。房間另一頭有個人穿著西裝,站在紅框鏡子旁,所以李奇可以同時看到他的前面跟背面。很顯然他是林肯車的駕駛,看來生活優渥、稍微有點超重、不矮不高,而身上的布料是壓實的縐條紋布。他年紀三十歲左右,頭髮顏色淡淡的,梳得很整齊,從半球形的眉毛上方往後順。他的臉色蒼白,想必很少出門,皮膚向陽面有些太陽曬過的紅色痕跡,好像午後不久曾打過高爾夫。那張臉上咧了個很大的政客式微笑,彷彿聽到什麼言過其實的盛讚,卻假裝完全沒這種必要。
「海克要載我們過去。」羅斯緹說。「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要連夜開車。」
「可是古瑞爾家的人就不一樣了,」她說,「不管你跟那個墨西哥女人在做什麼,你都應該記得這件事。」
李奇沒說話。巴比的消失跟門廊上的聲音把裡面的人都拉到門口來了,羅斯緹.古瑞爾第一個出來,接著是警長,還有那個穿縐條紋西裝的傢伙。卡門依然待在裡面,靠近來福槍,一樣面無表情。出來的人全都沉默下來,看著李奇,羅斯緹的臉像是面臨了某種社交難題——警長滿臉疑惑,新來那個穿西裝的則是在納悶這個陌生人到底是誰?
「電話打了嗎?」約書亞問,就好像是演練過一樣。
巴比瞪大眼睛。「那傢伙是誰?」
「什麼?」
李奇搖搖頭。「我在這裡吃,」他說,「省得妳走路。」
「到底是誰?」
「你去做。」李奇說。
「這次,」比利說,「我們請。」
搞不好是家新的飼料店,搞不好他們決定換家新的。
「約書亞也是我表親。」
隨著車行往南,四周地形慢慢趨於平緩。根據地圖上看到的訊息,格蘭德河會從西邊朝著他們捲來,從這裡開始進入格蘭德河流域,史前時代的巨大洪流在這個區域裡沖刷著大地。約書亞穩穩地開著車,速度維持在六十英里,比利則無所事事地看著他那邊的窗外。路還是一樣筆直,路旁景色毫無變化,李奇把頭靠在後面的槍架上休息、等待著。等待已經是他這個人的一部分,在當兵過程中,在很多次激烈行動前,都要坐上很久的車。事情的發展通常如此,先慢慢累積證據,結論最後才會浮現,然後確認嫌犯身分,再出動抓人。在部隊裡,很快你就會適應等待的常態。
李奇點點頭。
李奇在門廊上站了一下,決定不要進去,可是他的重量讓木板發出很大的聲響,於是屋內的巴比聽到了。他往漆黑的外面看了一眼,然後訝異地再次回頭,呆在原地整整一秒鐘,才匆匆忙忙從大門出來。他拉住李奇的手肘,往牆壁下風處走到入口旁,好讓大廳裡的人看不見。
「什麼?」
約書亞跟比利一起開門下了車,李奇則從乘客座的門溜下去站在原地,背對著太陽。氣溫還是很高,他覺得熱氣籠罩全身,從脖子延伸到腳後跟。
「我們不是要去飼料店嗎?」李奇說。
「你們都要去嗎?」李奇問。
接下來憲兵的工作就是檢視群眾,看看惹事的人群聚集在哪裡、誰會安靜下來瞪著你看?哪裡存在著挑釁的意圖?在長牛角酒吧裡,這些完全看不到。長形低矮的房間裡有大概有二十到二十五個人,全是男的,黑皮膚、營養不良、身穿丹寧褲。除了隨性的目光與熟識的點頭招呼外,沒有人特別注意比利跟約書亞的出現。警長不在這裡,不過櫃台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有個空凳子,一個剛開的酒瓶放在用過的餐巾紙上,這或許就是特別保留的座位。
「我得留下來照顧愛莉。」她說。
酒吧裡的其他人在攻擊瞬間全躲到一邊,現在才又動作遲緩、小心翼翼地慢慢聚攏。李奇手握球桿,轉過身的氣勢逼人。他彎下腰把約書亞口袋裡的貨車鑰匙拿出來,丟下球桿,發出噹啷聲響。他呼吸粗重、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把擋路的人統統推開。沒有人認真想擋他的路,顯然在回聲鎮上,友誼還是有個限度。他走到停車場,呼吸依然急促,外面的熱氣讓他馬上出了一身大汗。李奇走到貨車旁,上車發動,倒車離開建築往北而去。酒吧門一直緊閉著,沒有半個人追出來。
「我身上沒錢。」李奇說。「我還沒領到薪水。」
他開始自己笑了起來,刻意想讓人覺得這沒什麼。這人面對著一群熟朋友,對於自己不禮貌的民主活動倒是怡然自得,一副「反正你也了解」的樣子。李奇把手縮回來,點點頭沒說話。
警長點點頭,依舊小心翼翼。
警長轉過頭。「沒錯,有這種認知是對的。」他說:「而我是非常傳統的人。」
卡門沒有接話,只是輕輕顫抖著,彷彿夜裡的氣溫是華氏三十度而不是九十度。
「約書亞跟比利在哪裡?」
她用鍋夾從溫熱的烤箱裡拿出兩盤食物,每一盤上面都放了塊中等尺寸的牛肋排,還有一大份馬鈴薯泥,以及一小份炸洋蔥。她把兩個盤子並排放在餐桌上,左邊的盤子左側放了支叉子,而最右邊擺著一把刀,看起來像是特大份餐點。
「為什麼會這樣?」
所以,巴比打算讓他永遠從卡門的生活中消失,而約書亞跟比利接到命令,要把他甩掉,無疑地,約書亞跟比利會依照吩咐行事,就像巴比曾經說過那樣。李奇對著擋風玻璃笑笑,事先警告就等於事先武裝,他們不知道他已經看過飼料店的名字,也不知他已經看過袋子上的說明,更不知道他上星期幾乎都在研究德州地圖。當然,他們也不會知道左轉跟右轉對他來說,會有天大的不同。
「你這麼覺得?」
進門後是個大廳,那兒有架舊式公共電話,旁邊的木板上寫了一堆電話號碼跟留言。然後是第二道門,門上有個黃色玻璃窗,通往酒吧內部。比利伸手把門推開。
「跟誰?」巴比問。「什麼傢伙?」
車子經過一個長長的彎道,車速放慢後,遠方出現一群小小的建築,全都不高,陽光從建築群後方發出光芒。路肩有些錫做的廣告招牌,在三英里外就先告訴你,這些建築葫蘆裡在賣什麼藥:一個加油站、一間雜貨店、一家名叫長牛角的酒吧,老闆名叫哈利。酒吧看板排在最後,不過店面卻在最前面。在路肩往東轉進去後大約一百呎,鐵皮屋頂,瀝青木板牆壁,矮矮地立在一片兩英畝的土地上,地上的泥土也一樣全都烤焦了。大概有十一、二輛貨車停在屋前,車頭朝內,好像飛機停在機場周邊一樣。最靠近門邊的是警長的二手車,看起來跟廢棄車輛一樣。
然後她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吃飯。
「這傢伙說約書亞跟比利辭職不幹了。」巴比說。
然後他聽到腳步踏過門廊木板,走下階梯,踩在泥土上,跨過院子。他聽到林肯車的門打開,又關上。引擎發動,變速箱入檔。他站起來走到門邊,看見林肯車在屋前迴轉。門廊的燈照亮了車屁股,李奇看得見海克.沃克的背影出現在方向盤後,羅斯緹.古瑞爾在旁邊。門廊的光線把她梳高的頭髮變成棉花糖,下方露出頭顱形狀。
不過這很顯然是事實,因為他們確實有朋友在這裡。下意識裡開始有種氛圍讓整個房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開始焦躁、提高警覺,大家也都開始往這個方向看,再彼此對看。氣氛開始醞釀,打撞球的人動作慢了下來,李奇感覺得出空氣中的緊張程度在加深。房間逐漸安靜下來,挑釁出現,或許情況可能不只一對二,也有可能更嚴重。
「也許你也該把這個原則記在腦子裡。」李奇說。「巴比跟我說,這裡的人會自己解決問題,他說這裡的人不喜歡公權力插手,意思就是說私人事務警察最好別管,他說這是西德州的傳統。」
「牛排。」她說。
他把凳子往後推,站了起來。約書亞往右靠,想占據李奇前面出現的空位。比利穿過人群走到外面的大廳。李奇又喝了口啤酒,估算著時間,清點這裡面的人數。這裡一共有二十三個人,包括他自己跟那個名字應該叫哈利的酒保。過了兩分四十秒,比利回來了,他彎下腰跟警長竊竊私語,警長點點頭,比利又說了幾句,警長再次點點頭。然後警長把酒喝光,椅子往後推,站了起來,轉頭看著整個房間,朝李奇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身走開並推門走了出去。比利站在原地看著他走出去,然後蜿蜒著回到自己的座位。
「兩小時。」比利說。
「什麼意思?」
比利點點頭。「當然,她還去勾搭巴比,是他跟我們講的。所以你會有什麼不同?不過,我們不怪你,這娘兒們實在是個美人,要不是她是史路普的老婆,我也會想上。但就算是吃豆子的,你也得尊重她的家庭,這就是這裡的規矩。」
「你打電話給誰干我屁事?」李奇說。
巴比站著不動,李奇便舉起右手,大弧度揮動手臂,速度緩慢,作勢要甩他巴掌。巴比趕緊躲開,卻直接迎向李奇的左手,李奇順勢用左手扯下他的棒球帽。
「車上還有位子。」海克說。「愛莉也可以一起來。」
「事情發生在你離開後,」和*圖*書李奇說,「他們跟人打架,打輸了。」
「飼料店離這裡很遠,在聖安吉洛。」
「世上最大的鎮,從頭到尾。」約書亞說。「比洛杉磯還大。」
比利沒有說話,約書亞光是笑著,繼續開他的車。
「我打電話叫救護車。」比利說。「最好要先打,因為救護車要從布瑞斯迪奧那裡大老遠開來,可能要幾個小時才會到。」
「要是我說我們只是好朋友?」
「我們要照顧整個家族,所以有些事不得不做。」
「那就來吧!」他說。「現在,到院子裡。」
「喔,你知道嗎?」約書亞微微笑著說。「我想我們要照計畫來,因為不管你自以為是何方神聖,我們有一堆朋友在這裡,而你沒有。」
「她上次那個是個學校老師,」比利說,「卻做了不該做的事,所以我們把他帶到這裡,拉到後院去,然後拿出豬肉店那種小刀,叫幾個朋友把他抓住,還把他的褲子脫下來,告訴他我們要把他的小鳥割下來。於是他嚇得屁滾尿流,哭爹喊娘,苦苦哀求說他會自己滾,哀求我們不要割他,不過我們還是割了一點點,反正好玩,讓他流了不少血後再把他放走。不過我們跟他說,要是我們再看到他的臉,我們就會真的把刀子切下去。然後你猜怎麼著?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艾爾.尤金出現了嗎?」李奇問。
「巴比說絕對不只這樣。」
「我可沒問你們的社會地位。」李奇說。
「我們跟他看法一致,不然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絕對不是騎馬的,這點無庸置疑。」
「我們現在就要跟你說了啊!這裡就是我們帶那傢伙來的地方。」
「太好了。」他說。「我對牛科動物的興趣遠高於貧齒目動物。」
警長的眼神直視著李奇,臉上不動神色。李奇沒有回答,只是站在原地等著。
「這傢伙跟我有什麼關係?」
「而且跟選舉完全無關。」海克說。「大家應該也都知道,對吧?我同意,每次到了十一月,就會讓我們想為每個選民服務,可是你們也知道,不管怎樣我都會幫你們完成這件事。」
「巴比說絕對是這樣,非常明確的傳統。」
巴比站在原地不動。「我不做。」他說。
「你不想知道我打電話給誰嗎?」他邊說邊看著對面的李奇。
他暫停了一會兒。
「是的,打了。」比利說。
「那,就隨妳便了。」羅斯緹說。「反正他只不過是妳丈夫。」
「比利是我表親。」她說。
「這是什麼意思?」
巴比曾經說過:他們鬥過一噸半的牛,他們不會把你放在眼裡。李奇從來沒看過牛仔競賽,所以對這種東西完全不了解,只有以前曾在電視或電影上看過一些片段。他猜大概是那些騎士先坐在某種柵欄上,靠近畜欄,等牛放出來時就跳下場,之後就得撐在場內。多久?八秒嗎?如果撐不住的話,可能就會被牛踢得很慘,會被牛重踩或用牛角頂,所以這些傢伙都有些膽子跟力氣,耐力應該也不錯,對於疼痛跟傷害更是習以為常。不過他們也習慣了某種模式,某種按部就班、某種依序倒數,才會突然展開行動。李奇不太確定是怎麼說的,可能是三、二、一、開始!或是十、九、八……反正他們都習慣了先等待,算著秒數,慢慢蓄積,深深地呼吸,做好準備。
巴比暫停了一下。「是你嗎?」
「一個很魁梧的傢伙。」李奇說。「他們被修理了一、兩分鐘,我想應該有人打電話叫救護車了。他們現在大概在醫院裡,也可能已經死了,但根據我看到的狀況,他們輸了,輸得很慘。」
「什麼?」
李奇沒說話。
車速大概是六十英里,往南沿著完全筆直的道路前進。旁邊的景色絲毫沒有變化,左邊是乾枯的矮小草地,右邊則是無趣的碳酸鈣石灰,與形成的礦脈和岩層。所有景觀都曝曬在無情的陽光下,路上一輛車也沒有,看來大概每天只有一、兩輛車會經過這條路。或許他們只需要開到夠遠的地方,停下來,把他踢出去,然後他就會慢慢自己渴死,沒人救得了他,或者是累死,因為走路走到死,又或者被蛇咬死。
「情報有誤。」他說。「是巴比嗎?」
「史路普最老的朋友。」羅斯緹心不在焉地說。
巴比沒有回答,夜晚的空曠壓了下來。回聲郡,一百五十人,絕大部分至少都在漆黑地平線外六十甚至一百英里遠處。這是孤獨的絕對定義。
「這算什麼?」
「不用,不用兩個小時。」約書亞說。「就大概一百英里。」
「所以他們為什麼辭職了?」巴比問道。
「這樣好。」李奇說。
「我想有可能。」他說。
李奇沒說話。
「我們會直接回來嗎?」他問。
「我們會在人行道等他。」海克說。「監獄的大門外,早上七點。史路普老兄會受到盛大歡迎。」
他慢慢走向馬廄,李奇把帽子丟在地上,漫步走向大屋,門廊燈光照在他的眼睛上,巨大單薄的飛蛾群湧出來迎接他。
他看過儲藏室裡的飼料袋,數量很多,大概有四十袋,堆得跟人一樣高。大大的上蠟紙袋,每袋約三十磅,全部加起來大約一千兩百磅,差不多是半噸。四匹馬跟一匹小馬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把這些東西吃完?
巴比站著不動。
「我們先去喝兩杯啤酒。」比利說。
李奇聳聳肩。「我怎麼知道?或許他們只是想去自由勞動市場行使他們的權利。」
比利微笑說:「想嚇唬我們沒那麼簡單。」他說。「這也算是我們的專長吧!」
「你在這裡幹嘛?」他問。
李奇點點頭。「顯然不很高明。」
他伸出手抓起架子上的最後一支球桿,倒轉過來,揮了個一hetubook.com•com百八十度大轉彎,貫注全力打在比利的太陽穴上。一!一聲骨頭斷裂的聲響清楚地壓過點唱機的聲音,血液噴灑而出,比利倒了下去,彷彿遭到機關槍掃射。李奇再次揮動球桿,對著約書亞全力砍下去,就像個強打者想揮出全壘打。二!約書亞伸手阻擋攻擊,不過手臂應聲斷成兩截。慘叫聲下,李奇再次揮動,朝著頭部而去。三!他狠狠擊中目標,把他打得失去平衡,接著李奇對著他的臉戳下去,打掉了幾顆牙齒。四!他用盡全力把球桿反手後拉,對著上臂敲下去,把骨頭敲碎。五!約書亞倒了下去,頭對腳和比利躺在一起。李奇站在他們兩人旁邊,再補上四桿,迅速猛烈。六、七、八、九!對著肋骨、鎖骨、膝蓋跟頭顱,總共九桿。六、七秒的狂風驟雨,痛擊、提早出手!把你的帳先跟他算清楚,讓他們措手不及。
開車回程過了一小時,太陽在遙遠的西方下了山,等他轉進農場大門,已是一片漆黑。不過紅屋裡一片燈火通明,院子裡停了兩輛車,其中一輛是警長的二手巡邏車,另一輛是萊姆綠的林肯。
李奇點點頭。「好像是這樣,你該打個電話問問看,然後開始放消息,告訴其他人,如果他們惹事找錯了對象,下場就是這樣。」
「所以我們到底來這裡幹嘛?」
李奇看著他們倆,聳聳肩。
殺人團隊的三分之二看到他走進屋子。他們的技術要比先前的偷窺者高明,女人一看地圖,便否決了從西邊進場的策略。原因之一,維多利亞皇冠沒辦法克服沙漠地形;其二,躲在一英里外一點意義也沒有,尤其在一片漆黑的情況下。比較高明的辦法是直接沿著路開過去,在離屋一百碼處停下,讓兩個人跳下車,然後再把車子掉頭,往回朝北離開。留下來的那兩個步行躲到最接近的石頭防線後方,再慢慢接近南邊的紅色大門,然後在離柏油路面十碼的凹洞裡面躲起來。
巴比沒說話。
「而你也該知道不管怎樣,我們的票都會投給你,海克。」羅斯緹說。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他說。
李奇吃完後把兩個盤子都沖了沖,再把盤子留在水槽裡。他走到馬廄旁,進去坐下,在高溫下待,因為他希望離屋子近一點。李奇坐在一捆乾草上,背對著馬匹。他走進來時馬兒一陣騷動,但一會兒後牠們就習慣了他的存在。李奇聽到馬匹一一睡著,移動的馬蹄漸漸停了下來,緩慢的呼氣聲取而代之。
「海克一直以來都很幫忙。」羅斯緹說。「他現在帶來了最讓人高興的消息。」
「想知道我們做了什麼嗎?」比利問。
他用手背掀開塑膠門簾走進廚房。辣椒味很重,應該是午餐時留下來的。
「已經確定了。」他說。「他們一直都說週末沒辦法處理行政手續,可是我還是讓他們改變了想法。據說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在星期天釋放囚犯,我就說,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我?」李奇說。「他們為什麼要跟我打架?」
「因為我喜歡這樣。」他說。
「你們得下決定。」他說。「要嘛現在放棄,不然就等著去醫院。」
下車走路的是兩個男的,身上帶著夜視裝備。那不是什麼高檔貨,也不是軍方配備,只是從運動用品目錄郵購來的普通商業產品,跟其他東西一樣都裝在那個尼龍大提箱裡。夜視鏡是雙筒的,裡面裝了電子強化器與紅外線接收裝置外,也能接收夜晚地面冒出的熱能。從李奇走路的影像看來,他搖搖晃晃、閃爍不定。
看完人之後就是武器。吧台上方有把古董左輪手槍,用金屬線綁在一塊木匾上,再用火鉗烙出一句話:我們不叫救護車。這裡應該會有幾把現代手槍,也有很多長酒瓶,不過李奇不把這些東西當一回事。酒瓶實際上不能當作武器,唯一的例外是在電影裡,因為電影裡的酒瓶是棉花糖做的,再貼上衛生紙當標籤。真正的酒瓶敲到桌子不會碎掉,因為玻璃太厚,只會發出很大的聲響,拿來當作打擊球棒或許勉強夠用。真正讓他擔心的是撞球桌,因為這張撞球桌放在房間中央,上面有一大堆硬邦邦的球,還有四個傢伙拿著撞球桿在打球。旁邊的牆上有個架子,垂直立著大約十二支球桿,長度只比獵槍稍短一點,是酒吧裡最高級的攻擊武器。因為不長,拿在手上剛好,也不至於太短而發揮不了功用,加上材質是堅實的橡木,又適當地加上鉛來提升重量。
「不該惹的傢伙。」
這是個很有技巧的發問,他們不能說不會,因為這樣就會引起他的戒心,而他們也不能說會,如果他們一開始就不打算這麼做。
「那我也留下,」巴比說,「留下來照應。史路普會理解的。」
「我不去。」卡門說。
李奇從桌子後方走出來,在約書亞來不及反應前就繞過他往前走,朝著點唱機的反方向走到撞球桌右邊,朝著廁所入口而去。人群擋住了他的去路,不過慢慢讓開好讓他過去。他聽到約書亞跟比利就跟在身後,他感覺到 他們在醞釀,在累積,在做準備,可能是到出口前二十步,也可能是到院子前三十秒。二十九、二十八……他刻意踩著平均的步伐,加重韻律的累積。二十七、二十六……雙手自然垂在兩側……二十五、二十四。
接下來,每個人都開始對每個人微笑,李奇跳過他們看著卡門獨自一人站在大廳裡。她沒有在笑。
「你好,我是海克.沃克。」穿西裝的傢伙大聲坦率地說,同時伸出了手。「我是佩科斯的地方檢察官,跟這家人交情很深。」
「我們請客。」約書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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