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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已經幫過忙了。他們的警員昨天晚上來過這裡。」
「這點就很重要了。」
她又停下車，距離前鋒只有十呎。
他們向前飛奔，高舉武器大叫著。整群人跟著他們大喊。兩、三百個人全速往前跑，有人跌倒，有人重心不穩，其他人則是蜂擁而上，瞪大眼睛，張開嘴巴，臉孔扭曲著，高舉武器，沒拿武器的手也隨著奔跑步伐奮力揮動。一群蠕動的暴徒，一大群瘋狂尖喊的人，就這樣佔滿了整個擋風玻璃的視野，往他們直衝而來。
他們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看得清楚了。他們的臉每喊一次就用力往前甩動一次，臉色因為憎恨、暴怒、害怕、氣憤而變成灰白色與粉紅色，表情也扭曲著。李奇不喜歡群眾。他喜歡獨處，而且也有很輕微的廣場恐懼症，但這不表示他害怕寬敞開闊的地方。這是一般人的誤解，他喜歡寬敞開闊的地方。他只是有點不太喜歡「agora」，這在古希臘文中意思是擁擠的公開市集。烏合之眾就已經夠糟了。他看過人們逃竄或在體育館推擠而發生意外的影片。有組織的群眾更可怕，他看過暴動跟革命的影片。由超過兩百人組成的群體，是地球表面上最大的動物。最龐大，最難控制，也最難制止，最難殺死。雖然目標範圍很大，可是事後報告總會顯示，平均一顆子彈還不會造成一個人傷亡。
再往後看，是第一棟磚造建築裡的布料店。
李奇透過擋風玻璃注視著前方。他再次搖下車窗，發現有什麼改變了，他感覺得到，他想要能夠搶先一步行動。
消失！
從四分之一哩外，就能看出是什麼了。
「只有那部小卡車而已。」
那堆東西看起來有五十呎寬，深度大概二十呎，高度差不多六呎。
「最糟的狀況是什麼？」
「我們去查查看。」
「我從來沒見過。」
完全沒有。
「還沒。」
「全都去過了。」沃恩喊著回答：「她不在旅館這裡，不在餐館，不在圖書館，沒去購物，除此之外鎮上已經沒地方可以去了。」
五金店老闆並沒有看到那部車停下來，也沒看見女孩上車。不過這很容易就能推論出來。和*圖*書沃恩跟李奇開了五哩路抵達兩個鎮的交界，沒有特別的理由。他們什麼也沒看見，只有後方平順的柏油路跟前方滿是砂礫的粗糙道路。
「絕望鎮可能會要我們幫他們的忙。」
人群開始集中。他們從兩旁往中間推。前鋒部隊穩住陣形，其他人則是從後方縮進去。所有的人排出了一個楔形。一大團緊密聚集的人。總共兩、三百個。他們靠在一起，但是手臂並沒有互相勾住。
「現在呢？」她問。
李奇說：「我們得找到瑪莉亞。」
「就是那部車。」李奇說：「同一個位置，同一部車，同一個駕駛。」
他說：「往後退一點點。」
李奇說：「要是在悍馬車上就好了。」
他們在呼喊。
「我不知道。」李奇說：「不過今天可能不會是她生命中最棒的日子。」
「現在呢？」沃恩問。
在一哩之外，那個東西看起來像個影子。像是只有一朵雲擋住了太陽，在地面上投射出一個不規則的形狀。他伸長脖子，往上方的天空看，沒有雲，天空很清澈。只有即將到來的灰藍色夜晚。
出去！出去！出去！
她關掉警笛。
消失！
「我說了我不想談這件事。」
李奇說：「用妳的警笛，嚇嚇他們。」
「當天往返。」沃恩說：「她打算會回來。」
沃恩問：「我們要怎麼辦？」
「再也沒辦法睡得那麼好了。」
「妳才是有槍的人。」
「你覺得行得通嗎？」「試試看吧。」
「試試看吧。」
沃恩再次停下來，距離剩下四十碼。
「說不定有。」李奇說：「我來的時候就是搭一個老人的便車。他要到這裡看家人，然後繼續去丹佛市。他會直接往西走。沒有必要繞路。而且要是他傻到肯讓我搭便車，一定也會順路載瑪莉亞一程的。」
消失！
「來不及了。我已經讓那部車拖走了，拖去修理。」
沃恩出於本能放慢了速度。那一群至少有兩、三百人。男人、女人，還有小孩。他們大致排成了一個三角形，面對著東方。最前面可能有六個人。在六個人後方，有二十個人。在二十個人後方，有六十個人。在六十個人後方，有一大堆正在移動的人。整條路的寬度都被擋住了。路肩被擋住了。最後面的人還往兩邊各延伸了三十呎，進入了矮樹叢的範圍。
「前提是他剛好在今天早上離開。」
人群不再左右搖擺了，現在人們改成前後搖擺，一隻腳移向另一隻手，把他們的棍棒往m.hetubook.com.com前刺，迅速收回來，然後再往前刺。雖然他們穿著工作服、褪色的背心裙、牛仔外套，但是他們的動作看起來完全是原始人，就像某個古怪的石器時代部落，想要威脅敵人，保衛自己的家園。
他小聲地說：「換進倒車檔。」
沃恩的臉色變得蒼白。
「他們看起來不像被徵召的。他們看起來像是真正的信徒。」
然後往前衝。
「你是認真的嗎？」
他們歸還房間鑰匙，接著上了沃恩的巡邏車。她發動引擎，往北開到第一街，再向西開往五金店，那裡是最後一個有開發的街區，再往後面就只剩馬路了。人行道上的物品堆得很高，都是精心擺放展示的。梯子、提桶、手推車、各種以汽油推動的機具。老闆在店裡，穿著一件棕色的外套。他說外頭那些東西都是他上午很早就擺出來的。他努力回想，然後眼睛一亮，想起自己確實有看到一個皮膚顏色較深的嬌小女孩，穿著一件藍色的運動夾克。她站在對街的人行道上，就在小鎮的最邊緣處，半轉過身看著東方，但很明顯是想去西方，而她注視著空車道，露出一副混合了樂觀與絕望的表情。搭便車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後來五金店老闆看到一部深綠色大轎車往西開，時間大約接近八點鐘。他說那部車看起來跟沃恩的車子差不多，只是少了警用裝備而已。
「是因為妳先生嗎？」
是一群人。
「顯然是這樣。」李奇說：「她付了三個晚上的住宿費。」
「那就騙他們。先往左開，然後快速從右邊竄過去。」
消失！
沒有私人物品，私人物品全都在她的皮包裡。
李奇沒有時間回答。改變發生了，呼喊聲停止了。群眾沉默了一秒鐘。接著最前面的六個人高高舉起武器，手掌緊抓著，手臂伸得很直。
「可是怎麼去？她是用走的嗎？」
出去！出去！出去！
人群也朝著車子的方向慢慢前進，步伐很短，他們彎著腰，手裡的武器晃動著。
接著，人們的聲調變得愈來愈低，節奏也放慢了。他們開始用棍棒敲著地面，每敲一次就大喊一次。
李奇說：「妳可以繞過他們嗎？」
「我知道。」
「走吧。」他說。
沒有發生效用。
「這是科羅拉多州某種奇怪的習俗嗎？」李奇問。
「我們並不是在悍馬車上。」
出去！
「真是不敢相信。」她說。
「那是一定的。」
「我不知道。」他說。他特別不喜歡憤怒而且又有組織的群眾。他去www.ｈｅtuｂook•coｍ•com過索馬利亞、波士尼亞、中東，見識過憤怒的群眾能做出什麼事情。他見過人群依據本能，融成一體，完全無法制止，似乎大家都同意集體行動。他見識過，一群憤怒的人們就是地球表面上最危險的動物。
李奇說：「她住在希望鎮，至少目前暫時是這樣。現在她失蹤了。希望鎮警局應該有權開車到那裡調查。」
他們用盡全力大喊。
「有墨鏡嗎？少了擋風玻璃，風會有點大。」
沃恩在開著的門邊等，李奇則是抓起衣物到浴室裡穿上。他喊著問：「妳去哪裡找過？」
從半哩之外，看起來像是在移動。
李奇觀察了一會兒，然後說：「繼續往前開，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我只是說說而已。」
「她在七點以前吃過早餐。」李奇說：「是餐館的女服務生告訴我的。」
服務員就在辦公室，坐在櫃台後方的一張高腳凳上，拿著一本帳簿跟一台計算機在忙。不過她沒什麼有用的資訊。瑪莉亞早上七點之前就離開房間了，她穿得跟之前一樣，走路出去，只帶了她的皮包。
「我也猜是這樣。」
出去！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什麼事之後就這樣了？」
「妳跟旅館的服務員談過了嗎？」
「只放了一套換洗的內衣褲？」
「這裡又沒有公車之類的。完全沒有任何車經過。」
出去！
「那我們就先去找她。她什麼都知道。」他走出浴室，一邊扣上襯衫的釦子。這件衣服差不多快要丟掉了，鈕釦的開孔還是很緊。他用手指撥好頭髮，然後檢查口袋。
「我們不能開這部車過去。」
「她去絕望鎮了，去找拉米瑞茲。」
「那要走十二哩。」
「所以葛納法官真的那麼做了。他任命了鎮上所有的人。」
沃恩的腳離開煞車，車子慢漫前進。
出去！
「我不想談這件事。」
「我們開著這部車能怎麼辦？」
人群跟著車子移動。他們的形狀又改變了，回到一開始的樣子，是一個緊密的三角形，鈍角是由六個人組成的前鋒，底邊的長度有三十呎，延伸到了大馬路兩邊的矮樹叢中。
群眾就像九命怪貓。
「我猜她已經決定要晚點再擔心這個問題。」
「然後妳就去圖書館？妳完全不用睡覺嗎？」
距離剩下四分之三哩的時候，那個形體的規模變大了，包括寬度、深度跟高度。太陽在它後面發出強烈的光芒，在它的邊緣閃爍著，看起來就像一堆低矮寬闊的深色物體。像是一輛巨大卡車開在路上www.hetubook.com.com的同時向兩邊散落了土石或砂礫，範圍遍及兩旁路肩跟更外面的區域。
「她是從聖地牙哥來的。」
沃恩繼續往前開。
剛開始李奇只聽見一陣簡單的喉音，不斷地重複著。後來他把車窗搖下一吋，聽見了他們喊的出去！出去！出去！他又按了鈕，讓車窗砰一聲關上。
「我們可以走路去。」
「那妳還有什麼車？」
「我們該怎麼辦？」
「沒辦法。」她說：「他們人太多了。」
沃恩移動排檔桿。車子準備倒退，像是準備逃亡的獵物。
在浴室洗手槽旁的架子上有個塑膠盥洗包，是白色的，上面印著淡粉紅色的雛菊。裡面是空的，不過很明顯能看出在旅行時會塞得滿滿的。裡面裝的東西就在旁邊擺了一長串。肥皂、洗髮精、乳液、各式各樣的軟膏跟藥膏。
他們沒有勾手臂，是因為手上都拿著武器。
李奇搖搖頭。「要是這樣我就會看到她了。路程有十七哩。對她而言，要走六個小時。如果她在七點鐘離開，那麼她絕對不會在下午一點之前抵達。我是八點半到九點之間開在那條路上的，一整路都沒見過她。」
「技術上來說是這樣。」
「她會有危險嗎？」沃恩問。
「她在這邊租了房間。」
他們距離車子不到五呎了。這個時候，沃恩重重踩下油門。車子高速後退，引擎轟鳴著，低速檔位發出很大的嗖嗖聲，後輪也產生尖銳的刮擦聲，還在地面上磨出了煙霧。她的倒退時速達到三十哩，緊接著她就讓車子一百八十度急轉，再用力打入前進檔。然後她更用力踩下油門。她加速往東方開，一連開了好幾哩都沒停，就這樣全速前進，引擎轟隆作響，右腳將油門踩到底。李奇先前的預估錯了，他想得太保守了。經過改造的警車速度非常快，很輕鬆就能開到時速一百二十哩。
她再次放開煞車，讓車子慢慢往前移動。她轉動方向盤，稍微斜向路的另一邊開。前方的人群跟著移動，速度緩慢而且流暢無比。兩、三百個人就像合成一體移動著，有如一池灰色的水銀，彷彿變形蟲一樣改變著形體。就像一群訓練有素的牲畜。沃恩到了左邊的路肩。雖然人群也往那裡移動要切斷她的去路，可是彼此仍然靠得很緊密，範圍還是延伸到右手邊的矮樹叢內。
「不對的事就是不對。」
沃恩在五十碼外停住。
「誰說的？」
「她會怎麼回來？」
出去！出去！出去！
沃恩向後退，轉動方向盤，回到路面正中央，然後又停下來www.hetubook.com.com，距離人群三十碼。九十呎，等於從本壘板到一壘。
棒球棍、撞球桿、斧頭握柄、掃把握柄、劈過的木材、木匠的鎚子。兩、三百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移動。像一個整體在移動。他們的身體隨著腳步晃動，手上拿著武器在半空中上下戳刺。完全沒失控。他們的動作很小，有節奏感，完全在控制之中。
他們往落日的方向開了十一哩，什麼都沒看到，只換來一陣眼睛痠澀。第十二哩路就不一樣了。在刺眼的強光下，李奇看見遠處熟悉的景象，一切的輪廓都非常鮮明，而且似乎變近了。地平線上有一些污跡。閒置的停車場，在左邊。廢棄的汽車旅館，看起來低矮而淒涼。加油站在右邊。
出去！
瑪莉亞的房間跟李奇那間一模一樣，只是稍微多了一點東西。櫃子裡掛著另一件備用的牛仔褲。褲子摺得很整齊，用衣架掛在橫桿上。在上方架子裡有一件備用的棉質內褲，一件胸罩，以及一件乾淨的棉質T恤，全都摺得很整齊疊成一小堆。在櫃子旁邊的地板上有一個空行李箱。箱子很小，顏色黯淡，磨損得很嚴重。藍色，材質是纖維板，蓋子凹陷了，彷彿是用某個沉重的東西在上面壓放了好幾年。
人群沒畏縮也沒移動，動作根本沒受到影響。
消失！
呼喊聲愈來愈大。
「警笛。」李奇說。
消失！
服務員說她沒回來，她就只知道這些。沃恩要她打開瑪莉亞的房間。服務員立刻把自己的鑰匙交給她，沒有遲疑，沒有吵著搜索令、合不合法或程序上的問題。小鎮，李奇心想。警察辦起事來很輕鬆，差不多就跟在軍隊裡一樣輕鬆。
「不行。我再過兩個小時就要值班了。」
出去！
沃恩考慮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嘆了口氣說：「可惡。」她重踩油門，警車隨即往前衝。輪胎在希望鎮的柏油路面上有充足的摩擦力，但在絕望鎮鬆散的砂石道路上就沒有了。後輪空轉了一會兒，發出尖利的聲響，車子晃了一下，接著就在一陣藍色的煙霧中加速朝著西邊去。
沃恩搖搖頭。「這部車不適合開進矮樹叢裡。我們會被卡住，然後被他們圍攻。我們要有四輪傳動的車子才行。」
「嚇嚇他們？我們被他們嚇到還差不多。」
「還有回程的十二哩。」
「你是在威脅我嗎？」
沃恩打開了。警笛是個新式的合成裝置，在這片空曠地帶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連續隨機從普通的嗚嗚嗚聲變成瘋狂的波波波聲，再變成歇斯底里般的劈啪聲。
還有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