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你沒事吧？」我問他。
我們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哈柏躺在後座上，為自己的勇氣感到驚訝；芬利僵坐在我身邊的乘客座上，木然地望著擋風玻璃。我們都在大口喘氣。經過一番險遇之後，人們常會變得十分安靜。
「我們一分錢也沒有花掉，不是憑力氣掙來的錢，我們不會去花，我們只是把它放在櫃子裡。你們是來調查克林納基金會的嗎？」
「我們接待過花生農場的工會代表、桃農代表、從選民登記站來的婦女，還收留過拒絕參加越戰的青年。我們什麼人都接待過。」
「我耳朵不方便。」她說，「你得靠近些。」
「只有蘿絲珂的口信，」芬利撒謊說，「沒有夏莉的。」
「你問問她就會知道瞎子布雷克了。」他從我身旁走過時說。
老人作了個手勢要我們稍等，然後拖著腳走進去，找來那位較年輕的理髮師。他們高聲地談論了我的要求。
「這件事恐怕不容易進行，」芬利說，「我們現在是三對三，而且他們扣留了四名人質，其中兩名是小孩，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把人質藏在哪裡。」
我陪著他在漆黑的巷子裡來回走了幾次。他左腳行動有點不方便，也許是左膝碰傷了。他轉動著腦袋，使頸部肌肉放鬆。
他微笑了一下，可是馬上露出痛苦表情的模樣，面部肌肉抽動了一下。
芬利聞聲坐直身體，哈柏露出驚恐的表情。我擺擺手，要他們保持鎮靜，然後拔出那把自動手槍，和圖書打開保險。
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我們想等到四點鐘。我對凌晨四點有點迷信，這個時辰常被稱作是「國安局時間」（KBG time），據說那是前蘇聯國安局特務上門搜查的最佳時間，而且往往水到渠成，因為他們搜索的對象那時正睡意朦朧。在軍隊裡我們也試過多次，果然進展順利。因此我決定等到四點鐘，這也許是最後一次。
「請上樓。」那較年輕點的理髮師帶著我們到了樓上的起居室。那是間狹小的房間，裡面沒有陳設，可是打掃得很乾淨，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我們四個人坐了下來，互相望著。理髮師向前俯身過來說道：「你們不是第一批來這裡躲藏的人了。」
「什麼錄音帶？」哈柏問道。
「他們要蘿絲珂錄了一個口信給瑞契爾，好證明蘿絲珂在他們手裡。」
「很好，孩子，」她笑著說，「我聽清楚了。」
她悲傷地點了點頭，熱淚盈眶。
「我向妳弟弟打聽布雷克的事情。」我說。
她的眼淚奪眶而出，淚水慢慢地流到臉上。我用手指背幫她拭去眼淚。
「這些錢是克林納基金會發的，」理髮師說，「他們不斷給我們送過來，我覺得不對勁。我已經是七十四歲的人了，七十幾年來，人們不把我當人看待，如今竟有人給我送來成捆的錢，這裡面肯定有問題！」
「妳能告訴我布雷克是什麼樣的人嗎？」
「幹得好，瑞契爾，」芬利說，「我和-圖-書還在想你要怎樣把我救出來呢。彼卡呢？」我用手指作了個開槍的姿勢，像打啞謎一樣。他點了點頭，不再往下細問。我握了握他的手，然後轉身去敲理髮店的門。門立刻開了，那個年長一點的理髮師走出來，彷彿已經等候我們多時。
「妳能告訴我嗎？我是特地到這裡來了解這件事的。」
她抬起頭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想必很久以前她也是個容貌美麗的女子。她伸出那乾枯的手讓我握著。老理髮師走出廚房，讓我們單獨待在一起。
「那是件意外，」她接著說，「大家都很明白。可憐的布雷克是個瞎子，那孩子不該那樣大喊大叫的，他並沒有傷得那麼嚴重，而且他年齡夠大了，應該知道布雷克不是有意的。」
「我們不是第一批？」他問。
芬利對周圍看了一下，自告奮勇擔任我們的發言人。
「活動一下，」我建議他，「別僵坐著不動。」
「他們只可能在倉庫裡，」我說，「那是毋庸置疑的。」
兩點三十分時，有人輕輕敲門，門開了一條縫，原來是那個年長一點的理髮師。他顫抖著指了指我，說：「有人要見你，孩子。」
在等待的時間裡，我們就像待命出發執行空襲任務的飛行員。芬利在假寐；他以前也許有許多次這種經驗，所以能以輕鬆的姿勢坐在椅子上。
「不需要用那玩意兒，」老人說，「根本不需要。」
「她是我的姐姐；」老理髮師說，「你們和圖書的談話聲把她吵醒了。」
「六十二年了，你是第一個向我提出這個問題的人。布雷克是個活躍的人，總是興高采烈、精力充沛。有一天我們談笑風生地在鎮上的人行道上走著，那時旁邊沒有別人，只有一個白人和他的孩子向我們走來。我看見他們走近，就閃到一邊，我們黑人似乎天生應該這樣做。可是布雷克是瞎子，他沒有看見他們，結果就撞到了那個白人孩子。那孩子倒在泥漿裡，碰破了頭，頓時嚎叫起來。那孩子的父親是鎮上的大人物，他大發雷霆，掄起銀頭手杖，就往布雷克的腦袋打，當場把他打死了。」
「很好，」我說，「夠清楚了！」
理髮師站起來，向一只大櫃子走去並打開它，然後招手要我們走近去看一看。那櫃子裡有許多層，每一層都堆著錢——用橡皮繩紮起來的一梱捆現金，大約有幾十萬美元。
然後他走過去，彎著腰，湊近她的耳朵說：「他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孩子。」
「我擔心的是他們會增援人手，」芬利說，「像是倉庫外面的守衛。」
芬利也下了車。他的精神恢復過來了，他伸了個懶腰，站在黑暗中向我微笑，看起來很興奮。
「真的嗎？」芬利問。
「明天克林納基金會就不存在了。」我說。
「那孩子是誰呢？」
「我相信他們沒有增援人手。」我說，「我倒比較擔心霰彈槍的威力，還有，那裡面有兩個孩子。」
「大麻煩。」芬利又點了點m.hetubook.com.com頭，「鎮上將有大變化發生。」
「發生了麻煩嗎？」理髮師問。
「他是葛洛弗，蒂爾。」她說，「他長大成人之後便當了這裡的鎮長，像他的父親一樣，以為自己是世界的主宰者。然而他當時是個哭哭啼啼的頑童，害我可憐的布雷克含冤死去——只因為布雷克是個瞎子，又是個黑人。」
「我們早已經等待著大變化，等待多年了。」
「聽得見嗎？」我問。
「蘿絲珂？那麼夏莉呢？」
「他們在倉庫裡，」我說，「準沒錯，克林納沒有另外看管他們的人力了。那卷錄音帶你也聽見了，裡面有低沉的回音，那肯定是在倉庫裡。」
芬利點了點頭，「現在你們還接待我們。」
芬利望了他一眼。
她轉過臉來，看著我的眼睛，把鎖在心裡六十二年的祕密告訴我。
芬利神情嚴肅地點了點頭。他知道我的意思：霰彈槍子彈的覆蓋面大，可能會誤傷那兩個孩子。時間已是凌晨兩點，還要等一個半小時。我們將在三點三十分出發，四點整到達那裡，那是我特地選定的行動時間。
「好些了嗎？」
「他是個瞎子，是個可愛的孩子。」
哈柏對倉庫很熟悉，他在裡面工作了一年半，因此我們問了他一遍又一遍，要他詳細描述倉庫的佈局。我們請他擬出一張草圖，我們仔細地研究了那門窗、樓梯、距離等等細節，最後繪成一張連設計師也會稱讚的倉庫詳圖。
「我弟弟告訴我了，孩子，他把一切都告https://www.hetubook.com.com訴我了。」
「我是一個歌手，」她說，「而他是彈吉他的。他彈的吉他聲音優美、宏亮得像鈴鐺一樣。他一拿起吉他，那悠揚的音樂就飄揚在空中，我們徹夜在一起彈唱；黎明來到，我就領著他走到樹蔭下，繼續彈唱，心裡充滿了喜悅。」
他把我引進一間很小的廚房，裡面坐著一個瘦得像冬天裡的枯枝一樣的老女人。
「大概沒事，」他說，「我撞到膝蓋，脖子也痛得厲害。」
「我會活著的。」他說。
老人點了點頭。他走過那櫃子時又搖搖頭，走了出去，把門帶上。
「對，你們不是第一批，曾經有許多人來這裡躲藏過。」
「世界上只有兩個人知道，」她點了點頭，對我耳語道，「我是其中的一個。」
她在回憶往事，竟然把布雷克叫作可愛的孩子。
他關上櫃子。
「他後來出了什麼事？」我問她，「妳知道嗎？」
哈柏駕車經歷了三次撞擊，現在還顯得有些害怕。由於每次衝撞都必須腳踩油門，直向堅硬的物體撞上去，這需要勇氣和體力，然而他成功了，那可不是隨便找一個人就能幹成的事。我下了車，站在黑暗的巷子裡，招手要哈柏也出來。他下車與我站在一起，身體輕輕搖晃著。
於是我對著她的耳朵說話。
哈柏挺直身體坐在那裡——他以前從不曾做過這種事，因而顯得坐立不安，一直在消耗體力。這也不怪他。
「我們需要你們的幫助。」我說。
我駕著車東轉西轉，最後停在理髮店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