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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森林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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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他給了我一個受傷的眼神。「對了,我想試試看能不能竊聽他電話幾天,假如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我敢說他絕對不是親自下手,因為他的不在場證明沒問題,再說他也不是那種骯髒事自己來的人,肯定是找人代勞。聲音被指認出來,他可能會很慌張,急著打電話給殺手,就算沒有,也可能找人說些不該說的蠢話。」
聽起來很簡單,我知道,但我實在無法形容這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就好像我頭上亮起一盞千瓦燈泡,或是無垠荒野上一縷狼煙,讓我知道自己並未迷途,我很清楚目標就在前方。我坐在床上幾乎大笑開來,晨光透過窗簾灑進房裡。
我應該宿醉得厲害,但感覺卻像睡了整整一個星期,像二十歲的年輕人一樣充滿活力。我沖澡、刮鬍子,興高采烈地跟希瑟道早安,把她嚇了一跳,懷疑是哪裡出了問題。我開車進都柏林,一路跟著收音機裡難聽的排行榜音樂哼哼唱唱。
「老實說,我自己也很滿意。雖然證據還不夠控告安德魯斯謀殺,還差得遠,但起碼可以先告他騷擾,絕對夠我們羈押他偵訊,看能問出什麼。」
山姆搖搖頭。「聲音指認之後,我什麼都沒說,只謝謝他,說會跟他保持聯繫。我想讓他先擔心一陣子。」
我在史帝芬綠地找到停車位,感覺是個好預兆,因為這一帶這時候會有車位,根本是天方夜譚。我進局裡之前順道匆匆買了點東西,我在葛拉夫頓街旁邊一家小書店找到一本狀況絕佳的舊版《咆哮山莊》,書頁邊緣微微泛黃,大紅裝幀燙金字,書名頁上有褪色的字跡寫著:贈莎拉,一九二二年耶誕。接著,我到湯瑪士百貨買了一台造型流線、操作複雜的小卡布奇諾咖啡機。凱西非常喜歡有奶泡的咖啡,我一直想買這樣一台咖啡機給她當耶誕禮物,卻始終沒照做。我一路走去上班,完全沒想到要移車子。我知道停車費會很驚人,但今天如此風和日麗,奢侈一點是應該的。
「歐格曼已經在查了,」山姆得意地說:「我打算給安德魯斯一、兩星期,看他有沒有什麼動靜,之後再逮捕他。還有——」他突然變得很不安,彷彿不好意思又有點淘氣:「你們記不記得戴夫林說安德魯斯在電話裡聲音聽起來很鈍?還有我們昨天不是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對勁?我覺得這小子可能有酗酒問題,不知道晚上八、九點去找他會是什麼模樣,我很好奇。說不定,你知道……他可能變得比較多嘴,不會急著找律師。我知道趁人之危不夠正大光明,不過……」
「同時做hetubook.com.com?我會敲三角鐵,還笨手笨腳的。」
那天晚上,我們都有點亢奮,就好像學校意外放假一天的小孩。山姆出乎我和凱西的意料之外,竟然說服歐凱利組長去遊說法官,准他竊聽安德魯斯的電話兩個星期。你通常必須確定有驚人內幕,才有辦法拿到許可,不過「薇絲塔行動」每兩天就會上一次頭條(「凱薩琳兇殺案仍然毫無線索(請見五版『您的孩子安全嗎?』)」),案情又複雜離奇,因此讓我們佔了不少優勢。山姆興高采烈地說:「我跟你們說,那小混球一定有什麼隱情,我敢跟你們打賭。接下來幾天,他只要晚上多喝幾杯,賓果!我們就會逮住他了。」他還特地帶了一瓶順口的白酒慶祝。我因為剛剛甩脫低潮,有點暈陶陶的,幾星期下來頭一回感覺這麼餓,便煮了特大號的西班牙烘蛋,還學煎鬆餅一樣把蛋拋高想要翻面,結果差點掉到水槽裡。凱西穿著夏天的七分牛仔褲,赤腳在屋裡跑來跑去,一會兒切法國麵包,一會兒把米雪兒.夏克的音樂調大,一會兒嘲弄我眼手不協調——「這傢伙竟然拿得到槍,我看他哪天掏出來跟女人炫耀,一定會射到自己大腿……」
我不會跳舞,但凱西反覆教我基本舞步,雙腳敏捷躲過我笨拙的大腳。後來,我總算突然開竅了,兩人真的跳起舞來,雖然跟不上節拍,卻依然隨意旋轉搖擺,好幾次不小心跳到屋頂邊緣。我握著凱西的手,感覺她像體操選手一樣強壯靈巧。「你也會跳舞了。」凱西喘著氣蓋過音樂大喊,眼神閃閃發光。
我想起來那天下午,我躲在停車場的角落抽煙,乘機偷聽他和搭檔說話。他搭檔問了一句我沒聽清楚,只見艾默特輕輕搖頭。「要是他沒有,我們就完全搞錯了。」說完,他吸了最後一口,用高雅的鞋子將煙踩熄。「那我們就得從頭開始,回到原點,檢查是哪裡出了岔子。」語畢,他們兩人轉身走回警局,肩膀垂垮著,深色西裝的背影感覺非常神秘。
「好吧。」凱西雖然半信半疑,最後還是答應了。我沒想到她竟然也有保護慾,要是平常我一定嘀咕半天,但那時候我心情太好,反而覺得很感動,不過也可能因為我知道再也沒必要了。我走回自己位子之前,笨拙地摟了她肩膀一下。
「妳原諒我了嗎?要我跪下來也可以,我是說真的。」
她眉毛一挑說:「你昨天看起來很有把握。」
山姆猛力拉開https://www.hetubook.com.com椅子,一屁股坐下去,像老電影裡的偵探雙腳往桌上一甩,他要是有帽子,絕對會順手扔開。「他剛做完聲音指認,把安德魯斯給揪出來了,安德魯斯和他律師差點沒氣瘋,但戴夫林接到我電話不是很高興,你們到底跟他說了什麼啊?總之,我把所有人都找來,然後打電話給戴夫林,因為我覺得這樣做最好,你們應該知道人在電話裡的聲音差很多吧?我要安德魯斯和其他人對著電話講幾句:『你家女兒真不賴,』或『你不知道自己惹到誰了,』之類的……」
「你還扣著他嗎?」我問。
「我姑姑和姑丈覺得小孩子應該學點『東西』,很多東西。我還會炭筆畫和彈鋼琴。」
我們並肩躺在屋頂上,雙手壓在腦後,手肘輕輕碰觸。因為喝酒跳舞,我頭還有一點暈,但不會不舒服。微風暖暖拂過我的臉龐,雖然城市燈火微明,我依然看得見天上的繁星,那裡是北斗七星,這裡是獵戶座的腰帶。花園盡頭的松樹婆娑,發出海浪般的聲音,無止無息。我突然有一種感覺,世界彷彿顛倒過來,我和凱西緩緩落在灑滿星辰和夜曲的巨大黑碗裡。那一刻我心裡突然非常篤定,一切將會圓滿落幕。
山姆用手腕撥開劉海,整張臉笑開了,像贏了比賽的小男孩。「安德魯斯說得吞吞吐吐,想要改變自己的聲音,但我們的英雄戴夫林不到五秒鐘就認出是他,輕輕鬆鬆,他在電話那頭對我大吼,追問剛才說話的傢伙是誰,安德魯斯和他律師——我用對講機讓他們直接聽戴夫林說話,免得跟我爭辯——他們兩個坐在那裡表情就像一對被甩巴掌的屁股一樣,真是太棒了。」
山姆走了之後,凱西教我跳搖擺舞。我們不應該晚飯之後喝卡布奇諾,但誰教我們想試試新買的咖啡機,弄得兩人還要好幾個小時才睡得著,加上沙沙的老歌不停從CD隨身聽裡流洩出來,於是凱西一把抓住我的雙手,把我從沙發上拉起來,教我跳舞。「妳是在哪裡學會跳搖擺舞的?」我問她。
「羅伯說得對,」凱西搖搖頭說:「你果然是狠角色。」
凱西聳聳肩說:「也不盡然。他確實有所隱瞞,但有可能只是單純的家暴——呃,不能說只是,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或者他在袒護瑪格莉特,不然就是……我不像你這麼肯定他有罪,但還是很想知道病歷記了什麼,就這樣。」
「凱西,」我說:「妳真是天才。」我之前一直受不了的就是這一點,事情明明沒有那麼毫無頭緒,我卻蠢得讓m.hetubook.com.com我們三個像無頭蒼蠅到處亂追。「可是,我以為妳覺得戴夫林不是我們要找的人。」
「說到這個,」我有一點語無倫次地說:「妳知道他有投訴我嗎?我沒膽去查。」
「幹得好啊,你這傢伙。」凱西起身隔著桌子跟他擊掌慶賀,山姆咧開嘴,笑著朝我伸出另一隻手。
「別得寸進尺。你過來,」她伸出一隻手臂,我彎腰很快抱了她一下。「謝謝。」
樓下一扇窗戶猛然打開,一個操英裔愛爾蘭口音的人抖著聲音不悅地大喊:「馬上把音樂關小,不然我就去報警!」
「凱西,我真的沒事,對天發誓好得很,」我說:「昨天的事把我整個人打醒了,妳要我賭咒或幹嘛隨便妳,反正我已經知道該怎麼應付了。」
凱西看著我脫外套。「聽好,」她說:「這幾個星期不是只有你要死不活,我其實一直在擔心你,你要是不想繼續——等一下,你聽我說完——你可以跟山姆換,你追安德魯斯,他負責戴夫林一家。他已經追查得夠多了,我們誰接手都沒問題,應該不需要再找他叔叔或其他人幫忙。山姆不會問問題,你也知道他的個性,你完全沒必要因為這件案子把自己搞瘋。」
「反正妳也撐不了那麼久,」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我看到中午就不行了吧。」
「什麼?」我大叫,結果絆了一下。兩人的笑聲有如蒸氣騰越在黑暗的花園之上。
我知道自己(沒有什麼比酒更能讓人自厭自棄的了)完全搞錯了,所有能錯、會錯的地方都錯了。不過無所謂,因為答案突然變得非常清楚。我感覺自己到目前為止所遇到的一切難堪,包括出庭作證鬧笑話、偵訊戴夫林偵訊得一塌糊塗,還有無數失眠的夜晚和心裡的小小欺瞞,全都出於全知全善的上帝之手,就為了帶領我走到此刻的頓悟。之前我對納克拿里森林就像瘟疫一樣避之唯恐不及,要不是我被痛擊到這步田地,再也無力違抗明顯的事實,我一定會先找愛爾蘭所有人問話,把腦袋搞到爆炸,之後才會想到應該重回森林。事情實在太明顯了:我是唯一知道部分答案的人,如果想找回所有真相,就得回到原點,到森林去。
「其實我也不確定。」
「哇,山姆先生,真是看不出來,」我正經八百地說:「沒想到你這麼狠。」開山姆玩笑很好玩,雖然他不一定會相信,但只要相信了,就會非常認真,而且開始結巴。
「記得查他之前的通話紀錄,」我提醒他:「看他上個月跟誰說過話。」
「我們就是警察!」凱西吼了回去。我伸手摀住她的和*圖*書嘴巴,兩人身體顫抖,壓著幾乎克制不住的笑,直到樓下困惑沉默片刻,啪地把窗戶關上,兩人才停下來。凱西一邊呵呵笑,一邊爬上消防梯,一手抓著梯子,一手從窗外拿著遙控器把音樂轉成蕭邦的夜曲,同時將音量調低。
她公寓太小了。「走,」凱西說:「把鞋子脫掉。」說完她抓起遙控器把音量開到十一,接著爬出窗外,沿著消防梯走到樓下加蓋的屋頂上。
「這是起碼的。」凱西不假思索地說,我立刻心情一振。她把書翻開(她很愛勃朗蒂),指尖輕輕滑過書名頁。
「聽著,再給我一個星期,假如下週末妳還是覺得我不行,我就跟山姆換,怎麼樣?」
「你們感情真好啊,」我說著把筆放下。「他怎麼了?」凱西轉過椅子,臉上露出期盼的微笑。
「羅伯,你之前叫我只要發現你不對勁就踹你一腳,還記得吧?現在就是我在踹你,雖然只是比喻,你懂嗎?」
「別再抱怨戴夫林了,」山姆閃進暴力室,對我們兩個說。他興奮得滿臉通紅,領子歪歪扭扭,金色劉海垂在眼前。「他真是太厲害了,我不騙你們,要不是我覺得他可能誤會,絕對會狠狠親他一下。」
我進辦公室的時候,凱西已經坐在桌前處理文件,我運氣好,山姆和兩名支援刑警都不見蹤影。「早。」她說,警告似地冷冷看了我一眼。「拿去。」我說著扔了兩個袋子在她桌上。
「看在你這麼有誠意道歉的份上,」凱西對我說:「我就替你跑一趟,查一下專線。昨天他沒跟我說什麼,有的話你一定會知道,上到歐凱利組長,下到納克拿里鎮一定會傳遍,這就是為什麼我有把握卡塔爾沒有投訴我,指控我說他那裡小不拉嘰。」
山姆眼神閃過一絲失望,但他很快就懂了。「他媽的你們這兩個。」他開心地說著,雙腳騰空坐在椅子上轉了一圈。
「管你,我想跳舞。」
那天晚上,我喝得爛醉如泥,十五年來沒有這麼醉過。那一夜,我一半時間都坐在浴室的地板上,茫然看著馬桶,希望自己大吐一場,讓事情隨之而去。我心臟每跳一下,眼角就跟著不舒服地跳一下,而我視線邊緣就會閃過陰影,一跳一扭,像討厭帶刺的小東西爬來爬去,只有眨眼才會消失。最後我總算明白,雖然嘔吐感一直沒有消退,我卻不可能真的吐出來。於是我歪歪斜斜走回房間,衣服沒脫就倒在棉被上沉沉睡去。
晚飯過後,我們開始玩紙板遊戲,順手把它改成三人版。我實在找不出字眼可以形容山姆酒過四巡之後,模仿「化油器」的動作有多好笑和_圖_書(「三波?擠牛奶?……瑞士咕咕鐘裡頭蹦出來的小人啦!」)。長長的白窗簾隨風搖曳,涼風徐徐從窗外吹來,一彎新月高掛在微明的天空,我已經不記得上回自己一個晚上過得這麼開心,這麼蠢,所有人說話語氣裡都沒有半點消沉是什麼時候了。
不過,隔天醒來,我的腦中卻浮現一幅鮮明的影像,有如霓虹燈打在心裡,不是彼得、潔咪或凱薩琳,是艾默特,當年我在荒涼小鎮當實習員警,曾經短暫造訪的警探。他個子又高又瘦,衣著細緻講究(回想起來,我對警探的穿著偏見應該是從他身上得來的),一張臉飽經風霜,成熟世故,宛如老西部電影裡的男主角再世。我進重案組的時候,艾默特還在組裡,現在已經退休了。他看來是個好好先生,但我卻甩不掉當年對他的敬畏,只要他跟我講話,我就馬上變得像小學生一樣結巴,口齒不清。
「我是很想啦,」凱西說:「但到時可能會有人找你約談,而且小道消息一定傳到爆掉。羅伯,你真混蛋,我已經擬好了完美的冷戰計畫,這下都被你破壞了。」
「這個,」我指著咖啡機說:「是遲到的耶誕禮物。這個是道歉用的,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凱西,不只是昨天,我這幾個星期來都是,我表現得實在太差勁、太令人討厭了,妳生氣是應該的。但我跟妳保證,我絕對不會再犯了。從現在開始,我又是個正常、理智又不可怕的人類。」
「別客氣,」我說:「我是說真的,我不會再亂來了。」
我作夢,很不安穩的夢,感覺窒悶,洋溢著衰敗的氛圍。麻布袋裡有東西碰撞發出哀號,我聽見笑聲,打火機慢慢靠近,廚房碎玻璃散落一地,有人的母親在啜泣。我又變成實習員警,在某個偏遠的邊境州郡,戴夫林和卡塔爾帶著獵犬,持槍躲在山裡,過著原始人的生活,我們必須逮住他們,我和兩名蠟像般高大冷酷的警探,我們的靴子深陷在泥濘裡。我朦朧醒來,發現自己雙手拉扯床單,棉被被汗水沾濕揉成一團堆在床邊。但我還來不及察覺身在夢中,就又昏睡過去。
「其實,」我坐下之後,她說:「珊德拉這件事有一點對我們很有利,我們不是一直很想拿到羅薩琳和潔西卡的病歷嗎?我們現在發現凱薩琳有家暴的跡象,潔西卡有心理異常的問題,戴夫林又坦承強|暴,我覺得我們應該有足夠的間接證據,可以拿到病歷。」
「他不會的。妳真的覺得他會跑去坐在員警面前,跟他說妳言語暗示他有個不中用的迷你老二嗎?戴夫林就不一樣了,他現在反正都半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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