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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森林

作者:塔娜.法蘭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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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那你呢?你打過人嗎?」
「你現在才跟我說?老天爺啊,羅伯,真是謝了,我們才剛他媽的搜查完杭特的車,結果不用說你也應該知道,什麼都沒有。馬克的車裡也沒有血跡,但是有幾百萬根頭髮和纖維之類的東西。他要是真的把她藏在車上,顯然事後懶得清理,這對我們蒐證很有利。老實跟你說,我覺得他從來沒清過車,他要是找不到新的考古遺址,乾脆從自己車子前座開始挖掘算了。」
「目前還沒發現。」我說。我實在不想談這個。
「很緊張。」我說。
凱薩琳遇害之後這一個月來,他顯然很不好過,雖然穿著卡其野戰褲和寬大的灰色毛衣,但我還是看得出來他掉了不少體重,變得瘦巴巴的,甚至矮了一點。男孩團體般的俊俏臉龐稍微褪色,眼袋冒了出來,眉間也浮現一道深痕,原本還能再撐幾年的青春氣息開始迅速消散。這些改變並不明顯,所以我在基址並沒有發現,但現在卻讓我屏息。
「我們剛剛應該多點一份大蒜麵包的。」凱西說。
「他曾經對誰動過粗嗎?還是情緒失控?」我說著對凱西搖搖手,她馬上丟了一張餐巾紙給我。
「賓果,」凱西滿意地點點頭說:「你說對了。」
「慘不忍睹,對吧?」凱西說,聽起來好像自言自語。她手指滑過那一疊相片,停在一張命案現場近拍相片上,輕輕撫摸凱薩琳臉頰的線條。她抬起頭來,看著達米恩。
「你希望自己這樣下去一輩子嗎?」
「這回由你決定,因為他習慣從女人身上找同情和肯定,所以我不時摸摸頭安撫他就好。他很怕男人,因此別太兇,你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就會呆掉想要逃開。你就慢慢來,專心挖陷阱給他跳。我還是覺得他從開始到現在對殺人這件事一直拿不定主意,我敢說他一定非常難受,只要訴諸他的良心,我想他遲早會崩潰的。」
於是我們走回房裡,開始讓達米恩緊張。「好了,各位,」我說著拉開椅子:「我們應該來談點正事了,我看就從凱薩琳開始吧。」
「這是凱薩琳和她姊妹,去年耶誕節。」我說。塑膠耶誕樹綴滿紅紅綠綠的燈光,羅薩琳站在中間,一身藍色天鵝絨,朝著相機露出孩子般的微笑,雙手摟著雙胞胎妹妹。凱薩琳站得直挺挺的,面帶笑容,穿著白色仿羊皮夾克,潔西卡穿著嗶嘰外套,低頭微笑,表情猶疑,彷彿是凱薩琳在神秘鏡子裡的倒影。達米恩看著相片,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因為妳說……」達米恩用汽水罐比了比凱西說。他雙手緊緊抓著汽水,彷彿怕我也把它拿走一樣。「妳問到鑰匙,問誰有組合屋的鑰匙。」
「那是目前,」她說。我知道她的意思,起碼我認為如此,但我現在不想討論受雇殺人的可能,尤其有山姆和組長在場。「我看不出來他會這麼做。」「我知道,但我覺得他會。」
「也許吧,我想,我不知道。」
我和凱西愣了一秒鐘,隨即哈哈大笑。他是故意講給我們聽的——起碼我早就忘記左撇子這件事了——因為我們太緊繃,腦袋都昏了,所以一笑就停不下來。山姆聳聳肩,對我們咧嘴微笑,顯然很得意。「我不曉得這有什麼好笑的,兩位,」組長不悅地說,但他嘴角也在抽搐:「你們自己應該判斷得出來,講一大堆什麼側寫、動機……」我笑得太厲害,整張臉都脹紅了,眼眶泛著淚水,只好緊咬下唇讓自己克制住。
我砰的一聲把門甩上,朝著攝影機說:「羅伯警探回到偵訊室,」接著就開始清理桌上的披薩。「鑑識科打來的,」我對凱西說:「他們已經確認證物,就跟我們想的一模一樣。達米恩,這個你吃完了嗎?」他還來不及回話,我已經把那片沒有鳳梨的披薩扔回紙盒。
「你如果知道什麼應該跟我們說的,達米恩,」凱西柔聲說:「最好現在就講。」
達米恩眨眨眼。「馬克?呃,他還可以。很嚴厲,我想,但他不得不這樣,因為我們真的沒剩多少時間了。」
達米恩緊緊捏著易開罐,罐子喀的一聲凹彎了。三個人都嚇了一跳。
「你覺得他如果氣到了,會動手嗎?」我擦擦手,用拇指翻動記事本,小心不讓油膩沾上紙頁。「你這個人真粗魯。」凱西說,我對她比了中指。達米恩看看我又看看凱西,滿臉困窘。「你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猶豫地問。
「你覺得如果有人惹馬克生氣,他會動粗嗎?」
「我記得好像是我們上坡走了四分之三的時候,反正過了小m.hetubook.com.com屋再上去,還有組合屋。你們應該知道,因為山坡是那樣斜的……」
「他們說應該會送到國家博物館收藏,」達米恩驕傲地紅著臉說:「它大概這麼大,青銅做的,上面還刻了紋飾……」他說著伸出一根手指胡亂比了一下,我想應該是想描繪紋飾圖案吧。
我點點頭,小心翼翼記下這點。「還是你想吃另一種?」凱西邊挑披薩邊說:「我自己是覺得夏威夷披薩最棒,不過隔壁有比較男人口味的燻腸披薩。」
這是我和凱西最後一次搭檔。我真希望有辦法讓各位明白偵訊是多麼痛快的一件事,就像鬥牛一樣輝煌殘酷,面對再嚴苛的問題、再混蛋的嫌犯,如何保持警覺、維持優雅和難以抗拒、令人血脈僨張的節奏感,還有一對警探如何像搭檔一輩子的芭蕾舞伴,熟知對方的一舉一動,沒有絲毫猶疑。我到現在還是不曉得我和凱西算不算出色的警探,這可能永遠沒有答案,雖然我覺得不是,但有一件事我非常肯定,就是我和她搭檔的表現,絕對夠格在歷史記上一筆,供後人傳唱。這是我和她跳的最後一支舞,也是最棒的一支,就在小小的偵訊室,窗外一片漆黑,細雨不停落在屋頂上,沒有觀眾,只有注定失敗的對手。
那一瞬間,偵訊室彷彿急速收縮,宛如巨大無聲的爆炸吸去了所有空氣,我們三個人全都動彈不得。達米恩雙手一軟,易開罐落在桌上喀啷一聲,劇烈搖晃幾下停了下來。頭上的燈光照著他的鬈髮,發出淡淡的青銅光暈。之後,偵訊室再度恢復呼吸,緩緩深深地吁了一口氣。
我們從小問題開始,一些他可以輕鬆回答、不用擔心的問題。你是不是住拉法漢?還在三一學院唸書?剛唸完大二?期末考考得怎麼樣?達米恩答得很短,只有對或不對,拇指不停扭著毛衣邊緣,顯然很想知道為什麼要問這些,但又不敢開口。凱西跟他聊考古學,讓他慢慢放鬆下來,不再扭扯毛衣,開始拿茶來喝,講話也變成完整的句子。他們聊起基址的發現,談了很久、很開心,我讓他們聊了至少二十分鐘才插話,還不忘包容地微笑:「不好意思打斷兩位,但我們最好言歸正傳,免得到時候大家都難過。」
「我之前的確遇過這樣的人。你知道他們後來的下場嗎?全都垮了,達米恩,完全沒辦法好好活下去。這種事,我們看太多了。」
「杭特出局了,」歐凱利組長在走廊跟我們說:「他在原始筆錄裡說,他和老婆週一晚上喝茶看電視到十一點多,全都是該死的紀錄片,一部講狐獴,一部講理察三世,他還鉅細靡遺交代內容,完全不管我們想不想知道。他老婆說法跟他一樣,電視節目表也支持他們的說詞。他鄰居有養狗,就是那種整夜吠個不停的混帳畜牲,鄰居說他聽見杭特曾經開窗罵狗,大概是深夜一點,杭特幹嘛不自己先閉嘴……鄰居很確定日期,因為他家那天剛換地板,工人把狗嚇壞了。我已經讓我們的愛因斯坦先生回家了,趁他還沒讓我發瘋之前。現在只剩兩人賽跑了,兩位。」
「沒錯,」他低聲說,聲音細得跟呼氣差不多,但我還是聽到了。我聽得非常專心,感覺連他的心跳都聽見了。「事情就是發生了。」
「我絕不能忍受偵訊室有三個人和大蒜味。你覺得你在什麼情況下會打人,達米恩?」他張大嘴巴。
三點左右,我、凱西和山姆去買外帶披薩,因為馬克開始拚命抱怨肚子餓,我們不想讓他和達米恩不高興。他們兩個都還沒被捕,隨時可以走出局裡,我們完全沒辦法攔阻,因此只好使出慣用的伎倆,利用人都喜歡討好權威,愛當好人的弱點,想辦法留住他們。我有把握達米恩吃這一套,我們要他在偵訊室待多久都沒問題,但馬克就沒那麼確定了。
「還是為了錢?為了自衛?到底是什麼?」
「好吧,」我說:「也行。我有東西想拿給你看,達米恩。」我開始翻找檔案,刻意弄得很大聲,達米恩神情焦慮地看著我手的動作,最後我抽出一大疊相片,一張張放在他面前,每放一張都先端詳許久,讓他等。
「什麼?喔——不用了,謝謝。隔壁……」我們邊嚼披薩邊等他把話問完:「隔壁是誰?我這個,我可以問嗎?」
他輕輕搖頭,眼睛還盯著相片,但我不覺得他真的在看。
「你知道誰能好好活下來嗎,達米恩?」凱西彎身隔著桌子用指尖輕觸他的手臂:「那些自首的人,那些服完刑的人,或許是七年後,反正不管,到時就沒事hetubook•com.com了。他們只要出獄,就能重新開始,閉上眼睛的時候再也不會看到被害人的臉龐,不用每分每秒擔心害怕自己被抓,看到警察或聽見有人敲門也不會嚇得躲得老遠。相信我,他們才是最後真的能解脫的人。」
「你們對付達米恩對付得怎麼樣?」我們走到外帶披薩店,山姆問我。凱西靠在櫃台前,跟接受客人點東西的傢伙有說有笑。
我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我看了一下螢幕,是蘇菲。我到走廊去,凱西在我背後說:「羅伯警探離開偵訊室。」
「我——」
「什麼……沒有!」
「衝衝衝?」凱西說。她看起來好像又要爆笑出聲了。
我選馬克,各位可能覺得我是為了反對而反對,其實不然。我會挑他也不是因為他有地方惹到我(我懶得去想到底是哪裡),而是當所有選擇都擺在眼前,我就只想選他。我從頭到尾都沒把達米恩放在眼裡,我覺得他不是男人,不是證人,當然更不是嫌犯,他只是個毫無自尊的小懦夫,愛鑽牛角尖,說話結巴,容易受傷,像蒲公英的球絮一吹就散。我一想到過去這一個月,所有狗屁倒灶的事都是他搞出來的,就忍不住一肚子火。至於馬克,姑且不論我和他彼此看法如何,起碼還算得上對手,值得奮力一搏。
「妳打算怎麼做?」我問。
「而且遲早,」我站在他背後的暗處說:「他一定會精神崩潰,被關進療養院裡,穿著緊身衣,打針吃藥個沒完。再不然就是有天晚上拿條繩子,綁在樓梯扶手上吊自盡。這種下場比你想像的還要普遍,達米恩,這些傢伙到最後真的都撐不下去。」
「真的很慘,」凱西柔聲說:「我們知道真相,兇手也曉得我們知道,但他卻不敢自首,因為他覺得進監牢是最可怕的事。唉,他不曉得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他不曉得自己這輩子接下來每天早上睜開眼睛,往事就會重新浮現在他眼前,彷彿昨天才剛發生。每天夜裡,他都無法成眠,因為無止無盡的夢魘。他一直覺得久了就會沒事了,可是完全沒有。」
他的腦袋動作不穩地搖了搖。
「好了,鬧夠了沒有?」組長說:「你們兩個負責達米恩。山姆,除了史威尼,再找一個人去對付馬克,我會另外派人跟杭特談,同時核對不在場證明。還有,羅伯、凱西和山姆,我們要兇手自己招供,別搞砸了。衝衝衝!」說完他把椅子往後一推,發出刺耳的噪音,接著就走出暴力室了。
「幹下這件事的人……」我搖搖頭說:「我真不曉得他這輩子要怎麼過下去。」
他激烈搖頭,說:「沒有,我發誓,我之前從來沒見過她。」
「這就不能說了,」凱西說著又伸手去拿披薩:「抱歉。」達米恩目光渙散,從凱西的手看到她的臉,再挪到我臉上。
「那就上吧。」我說。我們拉拉衣服,把頭髮抹順,並肩沿著走廊走到偵訊室。
「之前……」達米恩對她眨眨眼睛,又喝了一口茶:「沒有——我沒有,從來都沒有,我之前從來沒看過她,除了那天。」
「山姆跟馬克那邊怎麼樣?」我問。
「你看,所以我覺得,」我靠回椅背上,手指敲敲凱薩琳死後的相片說:「只有喪心病狂的人才會對一個小女孩做出這種事來。真是毫無良心的禽獸,竟然找最沒有能力抵抗的人下手。不過,我只是個小警探,凱西警探就不一樣了,她可是唸過心理學。你知道什麼是罪犯側寫嗎,達米恩?」
「凱薩琳跟全家野餐,兩個月前。」她站在草地上,手裡拿著三明治。
一陣沉默。達米恩喝了一口七喜,抬頭看了看我們,一雙藍眼澄澈困惑。他搖搖頭。
「有點像這樣,」他把記事本還給凱西說:「我不大會畫。」
他滿懷希望地看著我們,但我和凱西同時搖頭。「對不起,」凱西說:「你母親在命案發生當時睡得正熟,不能替你作證。再說,做母親的……」她聳聳肩膀笑了一下:「我是說,我當然相信你媽不會撒謊或騙人,但母親就是母親,她們為了不讓孩子惹上麻煩,什麼話都說得出口,這是天性,但也表示我們不能拿她們的話當真,尤其是這麼重要的事。」
我聲聳肩說:「還不曉得。馬克怎麼樣?」
「山姆你呢?」組長問。
問題是,達米恩根本在說謊。戴夫林家三個女孩子那年夏天明明經常到基址附近,不可能不被看到,其他隊員都知道她們,小梅離凱薩琳屍體還有好一段距離,就已經認出她來。更何況達米恩還負責導覽,比誰都可能跟凱薩琳說過話,一起相處過。他曾經和_圖_書彎身想檢查凱薩琳還有沒有呼吸(我想到這裡才發現,他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勇氣),完全沒必要否認之前曾經見過她,除非他自己先著慌了,想躲過我們根本沒設下的圈套,除非他一想到自己跟凱薩琳扯上關係就嚇壞了,完全無法思考。
「那看來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可是這樣還不夠,我跟庫柏談過……」組長做了個嫌惡的表情:「什麼被害人的位置、兇手的位置,各種各樣的可能——廢話講了一堆,結果兇手應該是左撇子,卻又不敢保證,媽的跟個政客一樣。達米恩表現如何?」
達米恩縮在椅子上,肩膀僵硬,茶杯兀自在桌上蒸騰冒氣。我宣讀他的權利,他看著我,彷彿我說的是外國話。
「因為那個小女孩,」他有氣無力地說:「凱薩琳。」
凱西不以為然地揚揚眉毛,把咖啡喝完。看來這一天顯然還有得耗,我們全都拚命靠咖啡提振精神。
組長拍拍偵訊室的門。「很好,繼續保持下去。」
命案現場的拍立得相片:凱薩琳蜷曲身子倒在石壇上。「這是你剛發現她之後不久,你還記得嗎?」達米恩在座位上晃了一下,但馬上就克制住,沒有再動。
「就是研究哪種人會犯哪種罪,讓警方了解應該抓誰。凱西警探是我們局裡的側寫專家,她對這件命案的兇手有她的看法。」
達米恩一直屏著呼吸,這會兒他輕呼一口氣,馬上又屏住氣。
「喔,天哪,」凱西深呼吸了一口氣說:「山姆,我們要是沒有你該怎麼辦?」
「氣炸了。他說他費盡心血從事反高速活動抗爭搞了半年,幹嘛去殺抗爭負責人的女兒,這不是自掘墳墓?他覺得一切都是政治陰謀……」山姆臉上浮現一絲痛苦。「達米恩,」他撇過頭不看我,看著凱西的背後說:「假如他是兇手,那會……他有犯案動機嗎?」
「達米恩,」我問他,聲音非常輕:「你覺得這種感覺很熟悉嗎?」
達米恩想要聳肩,但他肩膀太僵硬了,所以只是難看地抖了一下。我起身繞過桌子,故意慢慢走到他背後靠牆站著說:「唉,看來我們是沒辦法知道了,除非兇手自己跟我們說。不過,假設凱西警探說得對,畢竟受過心理學訓練的人是她,不是我,所以我很願意接受她說的可能有道理。假設兇手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也從來不想殺人,只是事情不巧就這樣發生了——」
「行,」我說。我從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但心裡壓根兒沒想到吃,只想趕快回去訊問達米恩,我感覺披薩好像烤了好幾個小時。「沒問題。」
「左撇子。」凱西說。
「不對,」凱西說:「不是發現屍體那天,是在那之前。」
「嘿,告訴你最新進展:門鎖沒有硬開或撬開的痕跡,還有小泥刀確實是強|暴兇器沒錯。泥刀應該清洗過,但我們在手把凹隙發現血跡,其中一塊防水布也有大量血漬。我們還在化驗手套和塑膠袋,我想我可能要化驗到八十歲。我們還在防水布底下找到一支手電筒,上頭都是指紋,指紋很小,手電筒上還有凱蒂貓圖案,所以我猜是被害人拿的,指紋也是她的。你們那邊進行得怎麼樣?」
達米恩拿了一罐七喜,但沒有吃披薩,他說他不餓。「真的嗎?」凱西邊用手指撥弄乳酪邊說:「真厲害,我當學生的時候從來沒辦法拒絕有人請吃披薩。」
凱西翻了翻白眼,結果反倒讓我寬心一點,因為我本來以為她會退縮。
「真高興聽到好消息,」凱西說著抓了一張餐巾紙,隨便抹了一下桌子。「達米恩,我們要繼續問話了,你還需不需要其他東西?」
達米恩睜大眼睛,我拿著一片披薩朝他揮了揮,但他還是搖頭,因此我只好聳聳肩,自己把披薩吃了。「好吧,」我說:「那我們來聊聊馬克,他那個人怎麼樣?」
「我只能跟你說,」我手拿披薩指著他說:「我們對這件案子非常、非常重視。我幹這行看過很多差勁事,達米恩,但這件命案……沒有什麼罪比謀殺小孩還要卑劣的,凱薩琳的一生全毀了,社區人心惶惶,她朋友一輩子都無法釋懷,她家人更是哀痛欲絕——」
「達米恩,」凱西說:「他符合罪犯側寫,一模一樣。」
「這表示兇手有鑰匙,所以不是杭待、馬克就是你。杭特有不在場證明。」
「好了,」我們做完西恩的筆錄,放他回家之後,歐凱利組長在暴力室裡對我們說。西恩離開之前已經原諒我的背叛了,還跟我擊掌道別,他問我可不可以把自己的經歷賣給報社報導,我跟和*圖*書他說如果他這麼做,我就會每天晚上到他家搜查毒品,直到他滿三十歲為止。「去掉一個,還剩兩個。下注吧,各位,你們認為是誰?」組長心情好多了,因為他知道兇嫌就在其中一間偵訊室裡,雖然我們根本不知道是哪一間。
達米恩愣愣望著凱西,想要跟上我們的談話。他搖搖頭。
「馬克承認他當時在現場,」我說:「而且他是唯一有類似犯案動機的人。」
「哇,」凱西讚佩地說:「是你找到的?我要是也找到這樣的東西,我想我一定會興奮到炸掉,不然就是心臟病發還是怎樣。」
「很好,」我說著把披薩推到角落,拉了一張椅子過來:「那我們先來跟你說說我們今天發現什麼好了。你覺得我們為什麼把你們四個找來局裡?」
我們看著達米恩,看他聽到這項消息在心裡琢磨,臉色更蒼白了一些。「為什麼不能?」他有氣無力地問。
我從她背後看過去,只見到一個圓形中間一條線,應該是代表別針,圓形上是均衡的水波條紋。「真漂亮。」我說。達米恩果然是左撇子,手掌很大,感覺跟身體不成比例,很像小狗的腳掌。
「我不……」達米恩眼睛眨得很厲害:「我不知道。我是說,我從來沒——但我想就像你說的,每個人都有極限。我不曉得……」
「番茄醬檢查,」凱西說完,用手指著自己的嘴角。「你哪都不能去。」
另一張死後的相片。「凱薩琳屍體被發現的隔天。」達米恩倒抽一口氣。我們選了最恐怖的一張相片:她頭往下露出腦袋,一隻戴手套的手拿著鐵尺,比在她耳朵上方裂口旁邊,裂口沾滿頭髮和顏顱骨碎片。
我和凱西幾乎把披薩吃完了。其實我沒那麼想吃,因為披薩味道又油又重,我很受不了,但這麼做卻能讓達米恩越來越慌。他最後還是吃了一片,無奈地把鳳梨和火腿挑掉,眼睛在我和凱西之間來來去去,彷彿坐在太近的位子看人打網球。我突然想到山姆:馬克可沒那麼容易被雙份乳酪燻熏腸披薩整得團團轉。
「你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她?」凱西語氣沒變,但我感覺她突然變得跟獵犬一樣聚精會神:「你確定嗎?想清楚,達米恩。」
「幹得好,兩位。」山姆說著伸出雙手握了我和凱西一下,他的手有力、溫暖而實在。「祝你們好運。」
「不知。」達米恩過了很久才吐出這兩個字。
凱西再次輕拍他的手臂,接著把手拿開,這絕對稱不上刑求。「你其實並不想殺凱薩琳,對吧?」她柔聲說,聲音像雪花般輕輕落在房裡:「事情就是發生了。」
「達米恩,」我沒有繞到桌前直接面對他,因為我不確定自己的雙腳還管用。「我現在以謀殺罪嫌逮捕你,罪名是八月十七日於都柏林郡納克拿里鎮殺害凱薩琳。」
西恩的嫌疑一下就排除了。他在拉瑟明跟三個男的合租一間公寓,他們都約略記得凱薩琳遇害當晚自己做了什麼,因為那天是其中一位室友生日,他們辦了一個派對,由西恩負責選播音樂,他一直玩到清晨四點,吐在某人女友的靴子裡,之後就倒在沙發上不省人事。他起碼有三十名證人,可以說明他的行蹤和音樂品味。
「當然,」我說:「是馬克。我們已經先放西恩和杭特回家了,滿久之前,但我們還不能讓馬克走。」
「你看起來不像喜歡動粗的人,但每個人都有極限。如果有人侮辱你母親,你會打人嗎,比方說?」
「嗨,蘇菲。」我說。
「只要是食物,妳都無法拒絕,」我對她說:「妳根本就是人類吸塵器。」凱西吃得滿嘴都是,沒辦法回答,只是開心點頭,雙手對我們比大拇指。「別客氣,達米恩,吃一點,這樣才有力氣,我們還得在這裡待一會兒。」
「要是安德魯斯雇用他們其中一人下手,」山姆離開去找史威尼,暴力室只剩我和凱西,我對她說:「那就絕對會是世紀大案。」
「你們,呃……」他嚥了嚥口水說:「你們是不是,是不是在組合屋找到什麼了?」
「達米恩,」凱西說:「我跟你說,我之前就說過,從命案發生那一天我就強調過,兇手其實並不想犯案,他不想使用暴力,也不想殺人,更不喜歡讓人痛苦,他會下手只是因為不得不做,他沒有選擇。我從接到這件案子開始,就一直強調這一點。」
「馬克也好不https://m•hetubook•com.com到哪裡去,」我說:「小梅說馬克跟她在一起,但小梅是他女朋友,女朋友不會比母親可靠,就算有也只有一點點,所以他也跟你一樣走不掉。」
短暫沉默。我看了達米恩一眼,想讓他覺得我有點興趣,但我的腦袋在旋轉。
「呃,沒錯,那是當然。但我們為什麼只找你們四個?幹嘛不找其他隊員?」
「沒錯。」達米恩低聲說。
「你最早看到她是什麼時候?」
「有……我是說,有,他抓狂過幾次,因為有人亂搞,但我從來沒看他揍過人或怎樣。」
「可以畫給我看嗎?」凱西說著把記事本和筆隔著桌子推到他面前。達米恩乖乖照辦了,眉頭深鎖,神情專注。
那天大雨一直不停下到深夜,光是跑幾公尺去開車就會被淋得全身濕透,彷彿不會停歇。閃電不時打在陰沉的山巒上空,雷鳴再從遠方幽幽傳來。我們留鑑識人員繼續搜查現場,之後便帶著杭特、馬克、達米恩和(為了保險起見)非常沮喪的西恩(「我還以為我們是搭檔咧!」)回局裡,各自分配一間偵訊室,開始查核他們的不在場證明。
其他三人就沒那麼簡單了。杭特的人證是他妻子,馬克是小梅,達米恩跟守寡的母親住在拉法漢。他母親雖然很早就寢,卻言之鑿鑿兒子只要出門一定會吵醒她。幹警探的最討厭遇到這種人證,力量薄弱又不得不採納,案子很容易就栽在它手上。我隨隨便便就能舉出十幾個例子,我們非常確定嫌犯是誰,人事時地物統統一清二楚,但卻束手無策,只因為那傢伙的老媽對天發誓,她小孩整晚都窩在沙發裡看「深夜脫口秀」。
對了,各位讀者,這些都是狗屁,想也知道。我數得出來的十幾件無罪開釋案,只有一名兇手後來自殺,而且他從一開始就有未曾治療的心理問題。其他人都活得好好的,跟案發之前差不多,工作賺錢,跑跑酒吧,有時還帶小孩參觀動物園。就算午夜夢迴良心不安,他們也絕口不提。人什麼都能習慣,這點我比誰都清楚,只要時間夠,再難以想像的經歷也會慢慢跑到心裡的某個小角落,成為「往事」。不過凱薩琳才死了一個月,達米恩還沒時間發覺這一點,只見他全身僵硬坐在椅子上,低頭看著易開罐汽水,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極為痛苦。
「心都碎了。」凱西嘴裡咬著披薩口齒不清地說。達米恩嚥了嚥口水,低頭看著七喜汽水,好像完全忘了手上還有這個東西,他開始玩弄拉環。
「毫無進展。那傢伙簡直欠揍到極點,硬是堅持那天晚上在纏綿,他女友也這麼說。要是他們說謊,絕對不可能很快招認,而且他是右撇子,這點肯定沒錯。你們那一位呢?」
「沒錯,她真的是,」我說:「我們都說她瘋了,但她就是堅持己見,說兇手不是變態,不是連續殺人魔,也不是孩童強|奸犯,」達米恩抖了一下,下巴微微顫動。「你覺得呢,達米恩?你覺得會幹這種事的一定是大變態,還是有可能是從來不想傷人的普通人?」
達米恩手舉了一半,好像他是在學校。「呃,我也有,我是說,我也有不在場證明。」
「達米恩,」山姆說:「我幫他們各倒了一杯茶,只有他是用左手接的。」
「沒錯,」我說:「而且不只一間,是兩間,不過距離不遠就是了。當然,我們不能向你透露細節,但可以告訴你重點:我們找到證據證實凱薩琳是星期一晚上在收藏室遇害的,之後屍體被移到工具間,一直放到星期二。這兩處都沒有破門而入的痕跡,你覺得這表示什麼?」
「她看起來很開心,對吧?」凱西站在我身邊說:「她就要去芭蕾舞蹈學院了,美好前程就在眼前……她當時那麼開心,真好,誰曉得後來……」
達米恩專心地點點頭,但我看得出來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他喝了一口茶,雖然這茶放到現在一定已經冷掉了。
「還在偵訊馬克和達米恩,西恩和杭特已經出局了。」
堅持了這麼久,他終於藏不住了,他的後頸微微一縮,背脊一垮,腦袋搖晃,過了彷彿好幾百年,他點點頭,動作小得幾乎無法察覺。
「要是有什麼發現……」山姆雙手握拳插|進褲子口袋裡說:「如果你覺得我可能想知道,可以打電話給我嗎?」
「哎唷,別這樣嘛,羅伯,再給我們兩分鐘,」凱西求我說:「我從來沒看過環形胸針,它到底長成什麼樣子?」
「好吧,」凱西說:「那她父親戴夫林呢?你是『反高速公路』抗爭的成員嗎?」達米恩喝了一大口冷茶,點點頭,我們馬上熟練地轉移話題,完全不讓他有機會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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