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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天哪，沒錯，」小瑞說著笑了起來。「馬鞭一甩？你是從哪裡想出來的？」「馬鞭？」賈思汀激動問道：「什麼馬鞭？誰有馬鞭？」

「喔，」賈思汀說：「喔！」

「老天，千萬不要，」小瑞輕拍鼻子，看還有沒有流血，他說：「妳瘋啦？他們只會千篇一律回說，謝謝報案，但我們逮到犯人的機率微乎其微，養隻狗吧，再見。他們這一回或許還會逮捕我們，因為任何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我們打過架。妳認為那對勞萊、哈台會在意誰先動手的嗎？賈思汀，那塊布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喔，天哪！他竟然躲起來了。」我刻意用都市女孩的驕縱語氣，對著無邊夜色輕輕說道，聲音清楚，彷彿覺得事情很有趣。小瑞和丹尼爾同時攫住我，但我反抓他們，用力捏了一下。「真可憐，明明是兇大個兒，卻只敢站得遠遠的，一看到我們走近就立刻躲到樹籬下，怕得像隻小白兔一樣拚命發抖。」

「不行，」我倏地坐直，瞪著小瑞說：「我喜歡兔子，你少碰牠們。」

「老天，他有傷到你們嗎？蕾西！妳的傷口——」

我胸口突然亮白一片，難以逼視。我看見蕾西的頸子最後一仰，客廳撒滿褻瀆溫馨氣氛的碎玻璃，我看見羅伯的臉冷漠支離。我只想拚命揮拳，讓這傢伙的鮮血灌入我的喉中。我只想讓他的臉在我拳下迸裂四濺，而我不會收手。

「想我曾祖父當時，」丹尼爾淡淡說道：「最會對付不知好歹的農夫。只要稍微一甩馬鞭，所有人立刻服服帖帖。」

換作別人，我連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但拿槍的人是丹尼爾。我全身彷彿被冰冷的海水灌滿，瞬間難以呼吸。感覺就像見到父親喝醉或母親歇斯底里，又像搭乘的電梯纜索斷裂，就要猛然墜落幾百層樓，無法阻擋，腹中沉重不已。

我將手伸給他。我的雙手慘不忍睹，沾滿鮮血和泥土，關節裂傷，半數指甲斷到露出新肉，可惜了我新塗的銀色指甲油。賈思汀輕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不滿。「我的老天，妳到底對那可憐蟲做了什麼？當然，他是罪有應得。過來，讓我看清楚。」他拉著我坐到艾比的扶手椅上，立燈旁邊，自己跪在我身旁。碗裡的液體冒著蒸氣和消毒水的味道，感覺溫暖心安。

「你放開——」有人吃力掙扎，從我背上挪開，接著周遭像是無聲爆炸，突然靜寂下來。

「我在開玩笑，拜託！」小瑞將槍遞出去說：「我只是想檢查槍還能不能作用。明天早上，我會帶著槍到陽台，晚上吃兔子加菜。」

腳步聲從小徑傳來，在我們背後幾步停下，我們全都嚇了一跳。「丹尼爾？」賈思汀喘息說道，語調緊張。「蕾西？」

我們奔到門邊，鐵門依然劇烈搖晃。小瑞跑到小路上突然僵立不動，抬頭往上，同時往後伸手抓住我的手腕說：「噓！」

我就知道，打從山姆說他想找三名可疑男子聊聊，我就曉得會出事。倘若殺手先生是他們其中之一，接受警方偵訊肯定不會開心，絕對會怪到屋子頭上，不可能輕易放過我們。但我沒想到對方反擊如此之快，而且直截了當。我在屋裡感覺安全自在，以致忘了安全本身就是警訊。

「農夫對我們很有用處的。」丹尼爾說，語調若有所思，和他平常埋首書中或遇到別人發問一樣。

「去哪裡——」我頭髮被人抓起，我一拳將對方手臂捶走，瘋狂尋找剛才那張臉龐與粗糙堅硬的下巴，卻只摸到布料和滾燙的皮膚。

「我寧可相信那小子很蠢，也不願寄望警察的智力，找警察幫忙就像在腦袋上開洞。那白癡要是敢再出現——今晚以後，他不會再來了——我們就自己解決他。」

屋外風勢增強，繞著屋檐盤旋而上，灌入煙囪發出尖聲哀號，隨即調轉方向直直奔入起居室，有如一長道冰冷的幽靈列車。

「不要，」賈思汀打了個哆嗦說：「恐怖死了。」

「其實，我想，」丹尼爾依然對著紙條皺眉沉思，他說：「到了這個地步，報警這個主意或許不壞。」

賈思汀一手懸在空中，艾比猛然挺直身子，差點往後摔倒。

「不要摳耳朵，否則妳的指甲就完了。我可以幫妳煮紅酒兔肉，讓妳——」

「什麼農夫？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又擰了一下小瑞。除了他的慵懶英式嘲諷，還有什麼更能把那傢伙激出來？小瑞狠狠地倒抽一口氣，隨即意會過來。「我倒不認hetubook.com.com為他有腦袋，」他慢條斯理地說：「家裡懦夫太多。我想他這會兒早就忘了我們，回去和膽小鬼一塊兒了。」

又是一陣窸窣，這回大聲一點。接著「喀噠」，聲音微弱清晰，彷彿石頭碰撞，距離近在咫尺。

丹尼爾鬆開我的手臂，我聽見他輕吁一聲，像是淺笑，剛才一陣追逐幾乎沒讓他臉紅氣喘。「這有什麼奇怪的？」他說：「他可能沒有膽子出來和我們較量，但起碼還有腦袋，知道自己沒有勝算。」

「大石塊，」艾比說：「上頭還用透明膠帶貼了東西。」

艾比扶著木板，讓他釘在破掉的窗戶上，鐵鎚發出刺耳的敲擊聲，在整間屋裡迴盪，隨即飄向夜空。

「你們的傷口，」賈思汀說：「一定要消毒才行，誰曉得你們剛才在小路沾到什麼，泥巴、牛糞、羊大便，還有——」

「人呢？」小瑞吁喘低語，有如獵犬急急四下張望。「那混帳跑哪兒去了？」

「如果的話，你會用嗎？」艾比追問。她雙眼圓睜盯著丹尼爾，緊緊抓住爆米花碗，彷彿就要扔出去。

「要是你再不小心，我還是會揍你。」我對他說。

小瑞躺回沙發，開始哈哈大笑，聲音尖銳脆弱，幾近歇斯底里。「妳還說他媽的一點也不好笑？」他問艾比，「都在掌控中，這真的是你想說的，丹尼爾？你真的、真的認為事情都在掌控中？」

「我認為應該報警，」我說：「因為這回他們或許真的能逮住那傢伙。警方之前沒有任何線索，但現在只要去村裡找人，看誰像被絞肉機絞過就行了。」

「我們有逮到他，」丹尼爾沉沉喘息一聲說：「但什麼也看不見，那傢伙就趁亂脫身逃走了。我們沒必要往下追，他這會兒應該快到葛倫斯凱了。」

「丹尼爾，」賈思汀說，他停下幫我擦拭手傷的動作，語氣裡又浮現驚慌失措的尖銳音調。「不要，我不想——蕾西回來之後，他們就放過我們了——」

「喔，拜託各位，他不會真做的，」小瑞說：「縱火起碼需要組織能力，我想這傢伙還沒靠近我們，就會把自己燒死了。」

「馬上好。」賈思汀將布沾濕壓在我指關節上，動作溫柔得幾乎沒有感覺。「會覺得刺痛嗎？」我搖搖頭。

接著，那隻大手又朝我的雙眼抓來。我胡亂摸索，摸到長滿鬍碴的堅硬下巴，立刻使盡全力一拳過去。有人頂我肋骨，力道強勁，但我卻沒有感覺，一點也不疼痛。那傢伙就算讓我開膛破肚，我也感覺不到，我只想打他、踹他，死不住手。微弱聲音在我腦中響起，語氣漠然：你們會打死他，你們三個這樣會打死他，但我不在乎。

「小貓咪，過來，」我低聲輕唱：「小貓咪，過來、過來……」接著咯咯一笑。

「你閉嘴！」艾比火了。「給我住口，事情一點也不好笑，已經完全失控了，丹尼爾！」

屋裡的氣氛變了。緊密和樂的陶然感覺消失了，有如冰水澆上熱爐似的「滋滋」幾聲蒸散殆盡，不再有人覺得有趣。

我們氣喘吁吁好比獵獸，呼吸在我耳畔迴盪，腳步和心跳在我四周有如戰鼓頻催。浮雲蔽月，忽圓忽缺，我瞥見一道黑影，在我們前方只有二、三十公尺處，映著月光蜷縮成詭異的姿態，拚命前奔。我眼前驀然浮現法蘭克靠在桌上，雙手緊壓耳機的模樣。我心裡朝他吶喊：不要，絕對不要派出你的手下，這傢伙是我們的。

是一張折好的紙，從小學生作業本撕下來的條紋紙。「等等。」丹尼爾說。我和小瑞湊上前去，丹尼爾在桌上抓了兩枝筆，動作優雅避開碎玻璃走到石塊邊，用筆尾將紙取下。

「嗯，這是沒錯，」小瑞說：「但你看下場如何？根本就是反進化，膚淺的基因越來越多，結果就是一堆胡說八道、沒有腦袋、沒有肩膀、只會近親交配的——」

「有意思，」丹尼爾開始找煙，他說：「我當下的直覺是找山姆，尤其他似乎在村裡打探我們和葛倫斯凱人的關係。但妳可能是對的，誰有打火機？」

無論這人是誰，他對此地的山林肯定瞭若指掌，可以躲上整夜，不停變換掩蔽位置，效法他數百年來的反抗軍祖先，隱身葉間瞇眼觀望，然後銷聲遁跡。

「我們要報警嗎？」艾比問丹尼爾。

「沒關係，艾比，」丹尼爾說：「真的，一切都在掌控中。」

「就算不談蕾西的意外，」艾比說：「今晚的事也是威wｗｗ.ｈetｕｂｏoｋ.ｃom.cｏm脅。我不知道你有什麼感覺，賈思汀，但我可不怎麼想被火燒死。」

「嗯，那當然，」丹尼爾答得心不在焉，依然到處找打火機。我發現艾比的擺在旁邊桌上，便扔給他。「反正它從頭到尾也沒出現過，沒必要提到，我會把它收好。」

「我沒事！」我將小瑞的手撥開說。

丹尼爾熄掉香煙，走上樓去，隔著天花板可以聽見他的腳步、長長一陣摩擦和一聲重擊，接著就看他走回客廳，手裡拿著一塊刮痕處處、邊緣殘破的木板，似乎是舊床頭板的一部分。

「不好，都是潑辣女害的。」小瑞說著伸手抓我頭髮，卻只抓到耳朵。

「我不曉得，」丹尼爾說：「我有想過用它威脅對方，要他別逃，但我想這種事必須遇上了才知道。」

「我們在這兒。」我回答。我身體劇烈顫抖，彷彿痙攣，感覺心臟在喉間狂跳，似乎就要嘔吐。小瑞在我身旁不遠，只見他乾嘔幾聲，彎身咳嗽，接著啐了一口：「嘴裡都是土！」

艾比不在門口，後院裡只有涼涼微風吹得山楂樹婆娑搖曳，鐵門慵懶晃動，發出吱嘎聲響，彷彿精靈附身。

「老天，我身旁怎麼都是女戰士？」小瑞說：「提醒我絕對不要惹妳們兩個生氣。」他聲音有些模糊，似乎捏著鼻子。

月亮從雲後探出頭來，我們三人互瞪對方，兩眼圓睜，渾身骯髒，氣喘如牛。我一時認不出身旁的人。小瑞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齜牙咧嘴，濃亮鼻血汩汩而出。丹尼爾披頭散髮，雙頰沾滿血與泥土，有如戰場偽裝。月色皎潔，他們雙眼黝黑如洞，彷彿陌生殺手，來自消失蠻荒部落的神鬼戰士。「人呢？」小瑞語帶殺氣低聲說道。

小瑞話還沒說完，就忽然有東西從幾公尺外的樹籬冒了出來，從我面前閃過，讓我手臂感覺有微風吹過，只見那人砲彈似的撲向小瑞。小瑞悶哼一聲，重重摔倒在地，震得地面搖晃。我聽見扭打、激烈喘氣和拳頭狠狠擊中身體的聲響，立刻加入戰局。

我們三個打成一團，小瑞掙扎喘息，我肩膀抵著硬土，嘴裡咬到誰的頭髮，一手扭扯纜索似的抓著某人胳膊。那人身上帶著落葉味，力道驚人，下手卑劣，手指朝我兩眼摳來，雙腿使勁上彎，想要猛頂我的腹部。我揮拳出去，只聽見對方大氣一喘，手掌離開我的臉龐。這時，有東西像載貨火車從旁狠狠地撞了過來，是丹尼爾。

「去他的繩之以法，我寧願那混球逃得慢一點，」我說：「我打得正開心呢！」小瑞咧嘴微笑，伸手和我擊掌。

「我們進去吧！」賈思汀回頭看了一眼說。

「其實，」丹尼爾略帶迷惘看著手槍說：「我也不曉得，我順手就拿了。但我們衝到外頭之後，天色太暗，情況又太混亂，當然不可能用它做什麼，那太冒險。」

「我正倒在沙發上流血耶。」小瑞語帶威脅。

小瑞兩腳甩下沙發，走進廚房抓了一把濕紙巾回來，開始馬馬虎虎地擦拭鼻子，將紙巾扔進壁爐裡。艾比一動不動，丹尼爾若有所思地抽著香煙，臉頰的鮮血已經凝結，雙眼迷濛地望著前方。

「等一下。」我說。丹尼爾將紙挪到桌上，戰戰兢兢攤開，用的還是那兩枝筆。

「法蘭克。」艾比盯著地板，頭也不抬說。

「你願意拿屋子冒險？」

「喔，老天，」小瑞說。他癱倒在沙發上哈哈大笑。「厲害，全村手拿火把就對了，這還不夠酷嗎？」

「這樣一來，」艾比對著地板，語氣平淡說道：「我們就可以假裝沒有這件事。」

我們三人聯手對付一個，心裡就和對手一樣憤怒，但黑夜給了他額外的優勢。我們不曉得自己打的是誰，而那人也不忘利用這點，不停扭身鑽動，將我們拖倒在地，不讓我們認清左右方向。我頭暈目眩，呼吸困難，發瘋似的拳打腳踢，卻一直撲空。有人撲來，我手肘立刻往後一頂，只聽見對方痛得哀號，可能是小瑞。

丹尼爾置若罔聞：「打給法蘭克或山姆？」

賈思汀開始猛力吸氣，丹尼爾高喊一聲：「艾比，是我們。」艾比從暗處現身，臉龐白皙，裙襬飛揚，銅光微閃。她拿著火鉗，雙手緊緊握著。

「因為到目前為止，」艾比語氣緊繃。「我們一直自己解決問題，解決得棒透了！」她憤憤地伸手一揮，將地板上的爆米花碗推開，蹲下來hｔtps://m•hｅｔuｂoｏｋ.ｃｏｍ.coｍ收拾碎玻璃。

他只等了一天。週六晚上，我們在起居室，將近午夜，我和艾比坐在壁爐前用蕾西的銀指甲油塗完指甲，正揮手吹乾。小瑞和丹尼爾忙著清理西蒙伯公的威伯利手槍，消耗體內過剩的雌激素。

我和小瑞笑得前俯後仰，說不出話來。「喔，老天，」最後我總算擠出一句。「想我曾祖父當時……」

「可惡！」小瑞咬牙切齒說：「可惡，混球，不要臉的——老天，我要宰了他——」

「你曾祖父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們隨便亂生，」小瑞對他說：「最好嚴格育種，像農場裡的動物一樣。」

世上所有警探都曉得，我們最好的武器就是嫌犯心中的慾望。我們再也不能使用指捻螺釘或發紅的火鉗，無法逼人認罪，帶我們去找屍體，供出愛人或背叛老大，但嫌犯還是會做，因為他們要的不只是安全，或許是求得心安、向人吹噓、消弭壓力或重新開始，隨便都行。我們只要找出你要什麼——不動聲色挖出埋藏在你內心深處，連你都不曾意識到的事物——放在你面前，你就會自動奉上我們所要的一切。

丹尼爾隔著眼鏡，質問似的定睛注視賈思汀。「沒錯，確實如此，」他回答：「但我不認為他們放棄調查了。我敢說他們一定投下大量精力尋找嫌犯，絕對不想錯過今晚發生的事。因此，我想我們有義務告訴他們，即使可能對我們造成不便。」

這傢伙已經受夠在自己的地盤上遮遮掩掩，像個無理取鬧的青少年想引人注意，拿著噴漆和石塊鬼鬼祟祟。他真正想要的是正大光明地教訓某人。

但他崩潰了。即使知道我們一定會追上去，他依然拿起石塊破窗朝我們砸來。這表示他的自制力正在消失，因為山姆的偵訊和自己內心難平的憤怒而瓦解。他大可以躲上一輩子，但這就是關鍵所在：他其實並不想躲。

「我已經掌握住了。」丹尼爾回答，雙眼盯著小瑞，目光警醒而冷酷。

「剛才說什麼都很合理，」丹尼爾說：「艾比呢？」

窸窣一聲，來得又輕又快，無法辨別方向，接著又是一片沉寂。

「我可以提個意見嗎？」小瑞親切問道：「我們和你警察朋友聊天的時候，或許最好別提那玩意兒。」他朝手槍點了點頭。

「唉，我的天老爺啊！」我們剛走進廚房，賈思汀立刻大驚小怪地說：「你看你們三個變成什麼德行。」

艾比砰的將碗扔在桌上，爆米花撒了出來。「胡說八道，小瑞嘴巴很壞，可是他說得沒錯，丹尼爾，事情已經超出掌控了，可能會有人遇害，你曉不曉得？你們三個摸黑追逐心理變態的縱火狂——」

「我想抓他回來，塞住嘴巴釘在壁爐上，」我用手腕揩去牛仔褲上的泥土說：「結果讓他跑了。」

枝葉婆娑，接著在我們右手邊不遠處，朝葛倫斯凱村的方向，傳來樹枝的斷裂聲。

槍已經在陽台上的一鍋溶劑裡浸了兩天，小瑞認為夠了。他和丹尼爾將桌子變成槍械區，擺滿工具、廚房抹布和破布，開心拿著舊牙刷清槍。丹尼爾負責槍把頑垢，小瑞處理實槍，賈思汀攤坐在沙發上，一邊對著論文筆記喃喃自語，一邊抓起身旁大碗裡的冷爆米花放進嘴裡。

「她待在後院門口，以防他回頭——喔，天哪，你們覺得他是不是回去了？」

「這算非常輕微的了，」小瑞開心說道：「我是說就血腥程度來講。」說完脫下一隻鞋子，將沙子和石頭倒到地板上，但連賈思汀都沒有看他。

賈思汀又開始幫我擦手，臉上卻是憔悴退縮。「隨便，只要能夠把事情解決就好。」他喃喃說道。

「停，別動碎玻璃，警方應該希望現場原封不動！」丹尼爾一屁股坐進扶手椅，隨即「哎」了一聲，從後口袋掏出西蒙伯公的手槍，放在咖啡桌上。

賈思汀依然在一旁喃喃自語：「喔，天哪！喔，天哪……」

「抓到他了嗎？」艾比低聲說道，語帶恨意。「抓到他沒有？」

「有道理，」丹尼爾對我說：「我倒是沒想到這點。再說這麼做還能先發制人，免得他回過頭來反咬我們侵害。我是覺得不可能，但誰曉得？所以，我們都同意囉？現在把警探拖來沒什麼意義，但我們可以明天早上打電話？」

月光再度消失，天空似乎有什麼滴漏而出，聲音尖細幾不可聞。我全身肌肉彷彿忽然變成液體，滲進土裡。我趕緊抓住樹籬，才沒有不支倒地。有人緩慢和_圖_書喘息，聲音斷續猶如啜泣，可能是小瑞或丹尼爾。

屋子的燈光已經隱匿不見，我們三個沿著小徑飛奔，我伸手摸著樹籬探路，樹葉在我腳下沙沙作響。忽然，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衝刺聲，接著小瑞在我身旁撕吼歡呼。他和丹尼爾健步如飛，快得超乎想像。

「千萬不要。」小瑞說。

「看什麼？別再裝無辜了妳，我又不是沒看過妳臉埋在牛排裡，看了不曉得多少次，還有——」

「看吧？」我對小瑞說。

「我只是希望一切回復正常。」賈思汀的聲音幾近啜泣。

「在這種地方，」小瑞說：「應該刪不掉太多人吧。」

房裡隨時可能有人說出「槍」這個字。一旦法蘭克或山姆發現西蒙遺留的左輪手槍不再是破銅爛鐵，而是丹尼爾可能使用的武器，狀況就會完全不同，荷槍實彈、身穿防彈背心的緊急應變小組就得開始待命。想到這裡，我就腹中一絞。「你們有誰想要聽聽我的看法？」我猛力一拍椅子的扶手說。

男人像貓一樣扭動身軀，讓我指關節打到泥土與石頭卻碰不到他。我摸黑亂抓，攫住某人的襯衫，對方一肩將我頂開，襯衫應聲撕裂。有人掙扎爬走，碎石飛濺，砰的一聲悶響，似乎是靴子猛踹身體。我聽見野獸般的尖銳咆哮，接著是急促紊亂的腳步聲，朝遠方漸漸淡去。

我們繞過彎道，手抓樹籬保持平衡，衝到岔路後停住腳步。月光下，無數小徑伸向四面八方，曖昧荒涼，什麼也不透露。田野聚集幾堆石塊，有如遭人降咒鎮服，默默佇立觀望。

「你真變態，你難道沒讀過《瓦特希普高原》嗎？」

唱機播放英國作曲家普塞爾的小調序曲，旋律祥和，房裡充滿溶劑與鐵鏽味，濃郁熟悉，讓人放心。

我站起來，擺出射擊姿勢，伸手去抓佩槍平常插著的地方，接著才想起自己剛才聽見撞擊聲響。只見一塊巨石落在我和艾比身旁，彷彿原本就在那裡，周圍佈滿碎玻璃，有如冰晶閃閃發光。艾比嚇得嘴巴張成大圓，冷風從破窗呼嘯而入，吹得窗簾鼓脹，有如船帆。

沒有人答腔。賈思汀清理完我的雙手，在裂傷的指關節綁上繃帶，仔細對齊邊緣。

小瑞立刻坐直，完全忘了鼻子。「丹尼爾，你是認真的嗎？他們已經被村裡那群猿人嚇壞了，只會偏袒葛倫斯凱。為了村子好，他們一定會以攻擊罪名逮捕我們。」

紙條上寫了幾個粗體大字，力道大得有幾處被筆戳出了洞：等著被火燒吧！

那一秒鐘，房裡完全寂靜。

「我覺得你他媽的瘋了，」小瑞說：「其實，我之前也有想到這一點，但話說回來，我怎麼想根本不重要，不是嗎？因為無論如何，你只會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月色再度昏暗，他們兩人在我身旁有如幻影，迅速消逝。「有沒有手電筒？」我湊到丹尼爾耳邊低聲說道，只見他輕輕搖頭。

「我們回來的時候，」丹尼爾反駁道：「妳手裡還不是拿著火鉗？」

「才怪，你頭往後仰，乖乖等著。」

小瑞從椅子上猛然起身，朝廚房拔腿狂奔，我跟在他半步之後，耳中聽見賈思汀慌張哀號：「蕾西，妳的傷口！」丹尼爾不知喊了什麼，但我已經隨著小瑞衝出法式落地窗門。小瑞翻身跳過陽台，頭髮飛揚，我聽見後院大門發出哐啷一聲。

「話說回來，他到底扔了什麼？」小瑞很想知道。「我根本沒注意看。」

我伸手去摸肋骨，但手抖得厲害，實在無法確定狀況，不過我想應該沒有大礙。「賈思汀，你都不曉得丹尼爾剛才說了什麼，太精采了。」

我們果然狼狽不堪，和我想的一樣。眼神驚慌，直打哆嗦，渾身泥土與擦傷，駭人的血跡出現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丹尼爾重心偏向一腳，襯衫扯裂一半，一截袖子斷開。小瑞的褲子一邊膝蓋破洞，隔天早上肯定會有黑眼圈。

賈思汀咂了咂舌，不表贊同。「愚蠢，」他說。回到屋裡，有我們四個平平安安在他身邊，又有事情可做，他的冷靜便回來了。「蕾西，手伸過來。」

「晚一點，」丹尼爾說。他撥開遮住眼睛的頭髮，發現手裡不知何時抓了一根樹枝，感覺很稀奇，便將樹枝小心翼翼地放在流理台上。「我想在我們做其他事情之前，最好先看看石頭上貼了什麼。」

陰暗小徑的「喀噠」聲，原來如此。

「他不可能這麼快離開我們視線，」丹尼爾呢喃道：「他一定在附近，躲起來了。」

「我的天哪！」和圖書賈思汀怯怯地低呼一聲。「真混亂。」

「很好，」丹尼爾說：「那我們回家吧。」

「人呢——」

艾比忽然轉頭瞪著我，彷彿剛才完全忘了我的存在。「也對，」她沉默半晌，才沉著嗓子說：「天哪！」說完便跌坐在地上碎玻璃之間，雙手交握在頸後。

「嗯，是啊，我們也是，」丹尼爾回答，語氣有些不耐。他身體一顫，伸手搓揉大腿肌肉，又打了個哆嗦。「只要一切越快結束，有人被起訴，我們就能越快回復正常。我敢說蕾西，或許還有其他人，一定樂於見到那傢伙被繩之於法，對吧，小蕾？」

「你知道，」小瑞放下牙刷，檢視槍體說：「這東西外表破破爛爛，其實狀況不錯，很可能還堪用，」他伸手去拿子彈盒，塞了兩枚到彈膛裡，再旋回定位。「有誰想玩俄羅斯輪盤？」

「那個混帳，」艾比說完長嘆一口氣，將火鉗放下。「我還真希望他會回來。」

「聖女貞德和波狄西雅王后，」丹尼爾笑著說。我感覺他微微摁了我的肩膀，另一手輕撫艾比的頭髮。「為了保衛家園而戰。我們有抓到他，但只有一下下，不過，我想我們已經表明立場了。」

「這到底——」艾比低聲問道，近乎呢喃。「你幹嘛帶著它？」

「潑辣女，妳有一拳打到我了，」小瑞說，聲音還微微暈眩。「希望妳兩手腫起來，瘀血發青。」

「喔，天哪，你們還好嗎？到底怎麼了？你們有逮到他嗎？」

「為什麼？那些混球只會一直生小兔子，大便大得草地上都是，還不如拿來油炸燉煮，做成好吃的料埋比較實在——」

「我很懷疑，」丹尼爾說，他也一樣幾乎忍俊不禁。是腎上腺素在搞鬼，讓我們靜不下來。「我想他今天晚上已經玩夠了。大家都沒事吧？」

「哎，冷靜一點，小蕾，他又不會真的那麼做，」艾比吹著拇指指甲說：「兔子通常破曉出來活動，那時候小瑞根本還沒活過來。」

他的重量讓我們四個人都滾進樹叢，樹枝有如利爪抓過我的頸間，我感覺臉頰有灼熱喘息吹來，耳中聽見拳頭不停猛捶柔軟的物體，聲音急促無情。打鬥混亂、狠毒而粗暴，拳腳齊飛，骨頭劇烈碰撞，不時傳出恐怖的悶哼，有如野狗宰殺獵物。

「嗯，我說的不是地方警察，」丹尼爾說：「不算是，而是法蘭克或山姆。但我不確定這麼做真的比較好，妳覺得呢？」他問艾比。

賈思汀眼看就要失控了。「我好得很，」我說得大聲響亮，讓麥克風收音清楚。我的肋骨疼得要命，但我可不能冒險讓他們看到。「只是雙手因為揮了幾拳痛死了。」

「哇，」艾比豎起眉毛說：「好誇張，我真想看看那個逃走的傢伙是什麼模樣。」

「我不覺得殺害動物有什麼可惡之處，」丹尼爾小心翼翼拆解手槍說：「只要是為了填飽肚子而殺。人類本來就是掠食者，我也希望活在理想世界，可以自給自足，不用種植或獵殺任何生物，無須仰賴他人。但當然，這幾乎不可能發生，而且我也不希望從兔子開始，因為我開始喜歡上牠們了，感覺和屋子是一起的。」

所有人都湊到丹尼爾身邊，擠在一塊兒。丹尼爾的臉龐還在流血，可能被拳頭打傷或被眼鏡邊緣劃傷臉頰，但他似乎沒有察覺。

「你會下地獄的，知道嗎？」

「拿來，」丹尼爾伸手要槍。「別亂玩。」

晚風羞怯地拂過山楂樹叢，四下沒有一絲動靜。丹尼爾和小瑞有如武士般彎身半蹲，雙手微弓，蓄勢待發，我發現自己也是，感覺三人就要彼此廝殺。

「農夫都曉得自己的地位……」

「那根本是兩回事，我只是提防那人回來，一點也不想招惹麻煩。要是那人把它從你身上搶走呢？該怎麼辦？」

「不會吧！」小瑞說，眼看又要哈哈大笑。

我們屏住呼吸，豎耳傾聽。我感覺背後有東西貼近，立刻轉身，結果看到丹尼爾動作迅速安靜，有如草地上一隻大貓，湊到我的身旁。

「好了，」賈思汀口氣輕快，匆忙走進廚房，雙手分別拿著水和布說：「我們來檢查傷勢吧。女士優先，蕾西，妳說妳的手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