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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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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回 取人罩門

第一百回 取人罩門

烏老大暗笑剛才自己疑神疑鬼,大聲道:「眾家兄弟,請大家取出兵刃,每人在這女娃娃身上砍上一刀、削上一劍。此人雖啞,終究是飄渺峰的人物,大夥兒的刀劍喝過了她身上的血,從此與飄渺峰勢不兩立,就算再要有三心兩意,那也是不容你再畏縮後退了。」他一說完這番話,當即擎鬼頭刀在手,綠光一閃,他身旁眾人立時聞到「綠波香露刀」的腥臭之氣。一干人等齊聲叫道:「不錯,該當如此!大夥兒歃血為盟,從此是有進無退。」慕容復皺起了眉頭,心想烏老大此舉是背水為陣之策,叫大家從此不能再生異心,雖覺這件事未免殘忍,但他久歷江湖,再殘忍十倍的事也見過不少,這時也不如何放在心上。
烏老大道:「這中間是有道理的。當時我一見九翼道人身負兩處重傷,心下起疑,再看另外兩個死者時,見到那兩人亦非一招致命,顯然是經過了一場惡鬥,簡直是傷痕累累,我當下便和霍、欽等諸位兄弟商議,這事實在透著古怪,難道九翼道人等三個人不是靈鷲宮中的人物所殺?但如不是靈鷲宮中人物下的手,又有誰這麼大膽,敢在飄渺峰下撒野?咱們心中疑雲重重,走出數里之後,安洞主突然說道:『莫──莫非老夫人──生了──生了──』」慕容復聽他學著口吃的語氣,便知指的是那個口吃之人,心道:「原來這人也是一位洞主。」只聽烏老大續道:「當時咱們離飄渺峰不遠,其實就在萬里之外,背後提到這老賊婆之時,誰也不敢稍有不敬之意,都是以「老夫人」相稱。安兄弟說到莫非她是『生了──生了──』這幾個字,眾人不約而同的說道:『生了病?』」
「咱們這一群人中,論到武功機智,自以安洞主為第一,他輕身功夫,尤其比旁人高得多。那時寂靜無聲中,八個人的目光,都望到了安洞主的臉上。」
烏老大一驚,喝道:「幹甚麼?」段譽伸出手,按在他右肩後的「天宗穴」上,左手卻已抓住他左肘後的「清冷淵」。這兩處穴道,正是烏老大罩門所在。所謂「罩門」,乃是一個人武功中的弱點,最為脆嫩單薄,給人輕輕一碰,便受重傷。段譽出手全無家數,毛手毛腳,直如偷雞摸狗,但一來他步法精奇,烏老大在猝不及防之間便給他欺到了身後,二來王玉燕對烏老大武功的家數看得極準,這兩處穴道,正是他罩門的所在。大凡臨敵相鬥,自己的罩門一定照護得十分周密,就算受傷中招,也總不會是在罩門之處。這時烏老大反掌欲待擊敵,卻發覺兩處罩門同時入了對方之手,段譽只須稍一吐勁,自己立時便成了廢人。他可不知段譽實有一身內功,卻是不能隨意發放,縱然抓住了他兩處罩門,其實半點也加害他不得。他適才已在段譽手下吃過苦頭,如何還敢逞強?只得苦笑道:「段公子武功神妙,烏某拜服。」段譽道:「在下不會武功,這全憑王姑娘的指點。」說著放開了他,緩步而回。烏老大又驚又怕,獃了好一陣,才道:「烏某今日方知天下之大,武功高強者未必便只天山童姥一人。」向段譽的背影連望數眼,驚疑不定。不平道人道:「烏老大,你有這樣大本領的高人拔刀相助,當真是可喜可賀。」烏老大點頭道:「是,是!咱們取勝的把握,又多了幾成。」不平道人道:「九翼道兄既是身有兩處劍傷,那就不是飄渺峰靈鷲宮中人物下的手了。」烏老大道:「是啊!當時我看到他身上居然有兩處劍傷,便和道長一般的心思。飄渺峰靈鷲宮中人物殺人,向來一招便即取了性命,那有對身上連下兩招之理?」
「欽兄弟這老成持重的法子,本來十分妥善,可是──可是──咱們實在又不能等,安洞主說道:『這生死符──生死符──』他不用再說下去,各人心下也已了然。老賊婆手中握住咱們的生死符,誰也反抗不得,倘若她患病身死,這生死符落入了第二人手中,咱們豈不是又成為第二個人的奴隸?這一生一世,永遠不能翻身?倘若那人兇狠惡毒,比之老賊婆猶有過之,咱們將來所受的凌|辱荼毒,豈不是比今日更加厲害?這實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知前途兇險異常,卻也是非去探個究竟不可。
烏老大聽得段譽大呼小叫,心想此人武功極高,真要橫來生事,卻也不易對付,夜長夢多,速行了斷的為是,當即舉起鬼頭刀,叫道:「烏老大第一個動手了!」一刀便向那身在布袋中的女童砍和-圖-書了下去。
不平道人微笑道:「慕容公子卻又說得太謙了。九翼道兄雖以『雷動於九天之上』的功夫成名,但若慕容公子還他一個『雷動於九天之上』,他也只好束手待斃了。」烏老大道:「九翼道人身上共有兩處傷痕,都是劍傷。所以江湖上傳說他是死於姑蘇慕容之手,那全是胡說八道,在下親眼目睹,豈有假的?倘若是慕容公子取他性命,自當以九翼道人的雷公擋傷他了。」不平道人接口道:「兩處劍傷?你說是兩處傷痕,這就奇了!」烏老大伸手一拍大腿,道:「不平道長名不虛傳,果然一聽之下便知其中有了蹊蹺。九翼道人死於飄渺峰下,身上卻有兩處劍傷,這事可不對頭啊。」
突然間「啊」的一聲長聲慘呼,從山後傳了過來。眾人一驚之下,相顧變色,那追逐而去的十餘人也停了腳步,只聽得呼呼風響,一顆圓球般的東西從山坳後疾飛而出,掠過半空,向人叢中落了下來。烏老大縱身一抄,將那圓物接在手中,燈光下見那物血肉模糊,竟是一顆首級。再看那首級的面目時,但見鬚眉戟張,雙目圓睜,竟然便是適才那個逃去的區島主,烏老大顫聲道,「區島主──」一時之間,他想不出這區島主何以會如此迅速的送命,心底隱隱升起了一個極為恐怖的念頭,「莫非是天山童姥到了?」卻聽得不平道人哈哈大笑,說道:「劍神,劍神,果然是名不虛傳,劍神兄,你把守得好緊啊!」山坳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道:「臨陣脫逃,人人得而誅之,眾家洞主、島主,祈勿怪責。」
眾人從驚惶中醒覺過來,都道:「幸得劍神除卻叛徒,不致壞了咱們大事。」慕容復和鄧百川等心中均想:「此人號稱『劍神』,未免也太狂妄自大,你劍法再高,豈能自稱為『神』?江湖上沒聽見過有這一號人物,卻不知劍法到底是如何高明了?」
不平道人「哦」了一聲,道:「九翼道人原來是被老賊婆所殺,江湖上傳言紛紛,都說是姑蘇慕容氏下的毒手呢。」包不同道:「放屁,放屁,甚麼八尾和尚、九翼道人,咱們見都未見過,這筆帳又算在咱們頭上了。」他大罵「放屁」,可以說指的是「江湖上傳言紛紛」,並非罵不平道人放屁,但旁人聽來,總不免刺耳。不平道人也不生氣,微笑道:「樹大招風,眾望所歸!」包不同道:「放──」只說了個「放」字,斜眼向慕容復望了望,下面的話便收住了。不平道人道:「包兄怎地把下面這個字吃進肚裏了。」包不同一轉念間,登時大怒,喝道:「甚麼?你罵我吃屁麼?」不平道人笑道:「不敢!包兄愛吃甚麼,便吃甚麼。」包不同還待和他爭辯,慕容復道:「世間不虞之譽,求全之毀,原也平常得緊,包三哥何必多辯?聽說九翼道人輕功極高,一手雷公擋的功夫,三十年來少逢敵手,別說他與在下無過節可言,就算真有怨仇,在下也未必勝得過這位號稱『雷動於九天之上』的九翼道長。」
烏老大說到「八個人的目光,都望到安洞主的臉上」這一句話時,慕容復、王玉燕、段譽、鄧百川,以及不識安洞主之人,目光都在人群中掃來掃去,要見這位說話口吃而武功高強的安某,到底是何等樣的人物。眾人都記了起來,適才烏老大向慕容復與不平道人等引見諸洞主、島主之時,並無安洞主在內。烏老人微笑道:「安洞主喜歡清靜,不愛結交,所以剛才沒與來人引見,莫怪,莫怪!當時眾望所歸,都盼安洞主出馬探個究竟。安洞主道:『既是如此,在下義不容辭,自當前去察看。』」眾人均知安洞主當時說話,絕無如此流暢,只是烏老大不便引述他口吃之言,給人訕笑。
段譽道:「乘人之危,君子所不取。別說我沒有高見,就是有高見,我也不說的了。」烏老大神色一變,待要說話,不平道人向他使個眼色,微笑道:「段兄本來說過要袖手旁觀,兩不相助,不肯指陳高見,原是情理之常。烏老大,咱們進攻飄渺峰,第一要義,是要知靈鷲宮中的虛實。安洞主與烏兄等九位親身上去探過,到底老賊婆離去之後,宮中尚有多少高手?佈置如何?烏兄雖不能盡知,但想來總必聽到一二,便講說將出來,大家參詳如何?」烏老大道:「說也慚愧,咱們到靈鷲宮中去察看,誰也不敢放膽探聽,九個人竭力隱蔽,唯恐撞到甚麼厲害人物,但在下在宮後花園之中,還是給一個女童撞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了,瞧這女童兒的打扮,是個丫環之類,我一個閃避不及,給她抬起頭來,瞧了個照面。在下深恐洩漏了機密,縱上前去,施展擒拿法,要想將她抓住。那時我是豁出性命不要了。要知靈鷲宮中人物非同小可,即令是小小女童,也是身負神妙莫測的武功,我這下衝上前去,自知是九死一生之舉──」
烏老大雙眉一揚,精神大振,道:「咱們兄弟在此聚會,便是如此了,今年三月初三,在下與紫岩洞霍洞主、海馬島欽島主等九人,輪值供奉,採辦了珍珠寶貝、綾羅綢緞、山珍海味、胭脂花粉等物,送到天山飄渺峰去──」包不同哈哈一笑,道:「這老太婆是個老妖怪麼?說是個姥姥,怎麼還用胭脂花粉?」烏老大道:「老賊婆年紀已大,但她手下侍女僕婦,為數不少,其中的年輕婦女,是要用胭脂花粉的。只不過峰上沒一個男子,不知她們打扮了又給誰看?」包不同笑道:「想來是給你看的。」
不平道人問道:「這個童姥姥,究竟有多大歲數了?」烏老大道:「那就誰也不知。咱們歸屬她的治下,少則二三十年,多則四五十年,反正誰也沒有見過她的面,誰也不敢問起她的歲數。安兄弟此言一出口,大夥兒一齊想起:『人必有死,童姥姥本領再高,終究不是修煉成精,有金剛不壞之身。這一次咱們供奉的物品不齊,她不加責罰,已是出奇,而九翼道人等死在峰下,身上居然不止一傷,更是啟人疑竇。總而言之,其中一定有重大的蹊蹺。大夥兒各有各的心思,但也可說各人都是一樣的打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有的又驚又喜,有的愁眉苦臉。各人都知道這是咱們脫卻枷鎖、重新做人的唯一機會,可是童姥姥治理咱們,平素何等嚴峻,又有誰敢倡議去探測究竟?』隔了半天,欽兄弟道:『安二哥的猜測是大有道理,不過,這件事也太冒險,依兄弟之見,咱們還是各自回去,靜候消息,待等到了確訊之後,再定行止,也還不遲。』他這是叫做穩健之見。
烏老大道:「咱們拿到了這女娃娃後,生恐再耽下去,洩漏了風聲,便即下山,一盤問這娃娃,可惜得很,這娃娃卻是個啞巴。咱們初時還道她是裝聲作啞,曾想了許多法兒試她,有時出其不意的在她背後大叫一聲,瞧她是否驚跳,試來試去,原來真是啞的。」眾人聽著那女童的哭聲,呀呀呀的,果然是啞巴,只是聲音尖嫩,尚屬童音。人叢中一人問道:「烏老大,她不會說話,寫字會不會?」烏老大道:「也不會。咱們甚麼拷打、浸水、火燙、餓飯,一切法門都使過了,看來她不是倔強,卻是真的不會。」
段譽叫聲:「不好!」手指一伸,一招「中衝劍」,向烏老大的鬼頭刀上刺去。那知道他這六脈神劍不能收發由心,有時真氣鼓盪,威力無窮,有時候內力卻半點也運不上來,這時一劍刺出,真氣只到了手掌之間,便發不出去,眼見烏老大這一刀便要砍到那女童身上,突然間岩石後面躍出一個黑影,左掌一伸,一股大力便將烏老大撞開,右手抓起地下的布袋,將那女童連袋負在背上,便向西北角峰上疾奔上去。眾人齊聲發喊,同時向他衝去,但那人奔行奇速,誰也追他不上。段譽大喜,他目光敏銳,已認出了此人,大聲叫道:「是少林寺的虛竹和尚。虛竹師兄,姓段的向你行禮合十!你少林寺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果然名不虛傳。」搶了這隻布袋之人,果真便是虛竹。他在小飯店中見到慕容復與丁春秋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頂在頭上的方桌又被丁春秋一掌震碎,只嚇得魂不附體,奪門而走。他逃了出來,一心只想找到慧方等諸位師伯,好聽他們示下,要知他從一掌打死師伯祖玄難之後,已然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他從無行走江湖的經歷,又不識路徑,自經丁春秋一役,成了驚弓之鳥。連小飯店,小客棧也不敢進去,只在山野間亂闖。
烏老大說到此,聲音微微發顫,顯是當時局勢兇險之極,此刻回思,猶有餘悸。眾人寂靜無聲,傾聽他敘述,眼見他現下安然無恙,那麼當日在飄渺峰上縱曾遇到甚麼危難,必也化險為夷,但這些人一想到「天山童姥」,盡皆不寒而慄,烏老大居然敢在飄渺峰上動手,雖說是實逼處此,鋌而走險,卻也算得是膽大包身了。
段譽搖了搖頭,道:「聞病則喜,幸災樂禍!」www.hetubook.com.com他這兩句話夾在歡聲雷動之中,誰也沒加留神。烏老大道:「大家聽到這個訊息,自是開心得合不攏口來,但又怕老賊婆詭計多端,故意裝病來試探咱們。九個人一商議,過了兩天,一齊再上飄渺峰去查看。這一次烏某人自己親耳聽到了。老賊婆果然是身患重病,半點也不假,只不過生死符的所在,卻是查不出來。」
慕容復道:「各位為天山童姥所制,難以反抗,是否這老婦武功絕頂高強,是否和她動手,每次都不免落敗?」烏老大道:「這老賊婆的武功,當然是厲害得緊了。只是到底高明到甚麼模樣,誰也無法知曉。」慕容復道:「深不可測?」烏老大點頭道:「深不可測!」慕容復道:「你說這老婦終於也有倒楣的時候,卻是如何?」
王玉燕淡淡的道:「今年春天我是在江南。西域天山,我這輩子從沒去過。」烏老大更是害怕,尋思:「你既不是親眼所見,當是旁人傳言,難道──難道──這件事江湖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了麼?」忙問:「姑娘是聽何人所說?」王玉燕道:「我只不過瞎猜罷啦。九翼道人是雷電門的高手,與人動手,自必施展輕功,他左手用鐵牌,四十二路『蜀道難』牌法,護住前胸後心,上盤右方,當真如鐵桶相似,對方難以下手。唯一破綻,是在右側,敵方使劍的高手若要傷他,勢須自他右腿『風市』穴與『伏兔』兩穴之間入手。在這兩穴間刺以一劍,九翼道人自必舉牌護胸,再一招『春雷乍動』,以雷公擋斜劈敵人。對方既是高手,自然乘機斬他後背,我猜這一招不是用『白虹貫日』,便是用『白帝斬蛇勢』,必是斬他『懸樞穴』上脊骨。以九翼道人武功之強,用劍本來不易傷他,最好是用判官筆、點穴撅之類短兵刃克制,既是用劍了,那麼以這兩招最具靈效。」烏老大長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隔了半晌,才大拇指一豎,道:「佩服佩服!姑蘇慕容門下,實無虛士!姑娘分擘入理,直如親見。」段譽忍不住道:「這位姑娘姓王,她可不是──她可不是──」王玉燕嫣然一笑,道:「我外婆家姓慕容,說我是姑蘇慕容家的人,也無不可。」段譽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耳中嗡嗡然,響著的只是一句話:「說我是姑蘇慕容家的人,也無不可。」那位口吃的島主道:「原來如──如──如──」烏老大也不等他說出這個此字來,便道:「那九翼道人身上之傷,果如這位王姑娘的推測,右腿風市、伏兔兩穴間中了一劍,後心懸樞穴間脊背斬斷──」他為人甚是把細,又問一句:「王姑娘,你確是憑武學的道理推斷,並非目見耳聞?」王玉燕點了點頭。那口吃之人忽道:「如果你要殺──殺──烏老大,那便如──如──如──」烏老大聽他問王玉燕如何殺害自己,怒從心起,喝道:「你問此言,是何居心?」但隨即轉念:「這女子年紀輕輕,說能憑武學推斷,料知九翼道人的死法,實是匪夷所思,多半那時她躲在飄渺峰下,親眼見到有人用此劍招。此事關涉太大,不妨再問個明白。」便道:「請問姑娘,若要殺我,那便如何?」
烏老大道:「我和霍洞主、欽島主等上飄渺峰之時,九個人心裏都已怕得要命。老賊婆三年前囑咐要齊備的藥物,實在有幾樣太是難得,像三百年海龜的龜蛋、五尺長的鹿角,說甚麼也找不到。咱們未能完全依照囑咐備妥,料想這一次責問必重。那知道九個人戰戰兢兢的繳了物品,老賊婆派人傳話出來,說道:『採購的物品也還罷了,九個孫子王八蛋,快快給我夾了尾巴滾下峰去罷。』咱們便如遇到皇恩大赦,當真是大喜過望,立即下峰,都想早走一刻好一刻,別要老賊婆發覺物品不對,追究起來,這罪可就受得大了。九個人來到飄渺峰下,拉開蒙眼的黑布,只見山峰下死了三個人。其中一個,霍洞主識得是西夏國一品堂中的高手,名叫九翼道人。」
段譽忍不住說道:「嘿嘿,用這種卑鄙手段折磨一個小姑娘,你羞也不羞?」島老大道:「咱們在天山童姥手下所受的折磨,慘過十倍,一報還一報,何羞之有?」段譽道:「你們要報仇,該當去對付天山童姥才是,對付她手下的一個小丫頭,有甚麼用?」烏老大道:「自然是有用的。」他提高聲音說道:「眾位兄弟請了,咱們今日齊心合力,反了飄渺峰,此後是有福同享,有禍共當,大夥兒歃血為盟,以圖大事和圖書。有沒有那個不願幹的?」他連問兩句,無人作聲,問到第三句上,一個魁梧的漢子轉過身來,一言不發的往西便奔。烏老大叫道:「劍魚島主,你到那裏去?」那漢子不答,只是拔足飛奔,身形極快,轉眼間便轉過了山坳。眾人叫道:「這人膽小,臨陣脫逃,快截住他。」霎時之間,十餘人追了下去,這十多人個個是輕功甚佳之輩,只是與那區島主相距已遠,不知是否追趕得上。
段譽卻大聲叫道:「這個使不得,大大的使不得。慕容兄,你務須出手,制止這種暴行才好。」慕容復搖了搖頭,道:「段兄,人家身家性命,全都繫此一舉,咱們是外人,不要妄加干預。」段譽激動義憤,道:「大丈夫路見不平,豈能眼開眼閉,視而不見?王姑娘,你就算罵我,我也是要去救她的了,只不過──只不過我段譽手無縛雞之力,要救這位姑娘,卻有點難以辦到。喂,喂,鄧兄、公冶兄,你們怎麼不動手?包兄、風兄,我衝上前去救人,你們隨後接應如何?」鄧百川等四人向來唯慕容復馬首是瞻,見慕容復不欲插手,都向段譽搖了搖頭,臉上卻均有歉然之色。
烏老大繼續說道:「咱們在飄渺峰下苦苦等候,當真是度日如年,生怕安洞主有甚不測。大家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咱們固然擔心安洞主是否遭了老賊婆的毒手,更怕的是老賊婆一怒之下,要來向咱們為難。但事到臨頭,那也只有硬挺,反正老賊婆若要嚴懲,大夥兒也是逃不了的。直過了三個時辰,安洞主回到約定的相會之所。咱們見到他臉有喜色,大家先放下了心頭大石。他道:『老夫人有病,不在峰上。』原來他悄悄重回飄渺峰,聽到老賊婆的侍女們說話,得知老賊婆身患重病,出外採藥求醫去了!」烏老大說到這裏,人群中響起一片歡呼之聲。天山童姥生病的訊息,他們當然早已得知,眾人聚集在此,就是商議此事,但聽烏老大提及,仍是不禁喝采。
烏老大正色道:「包兄取笑了。咱們上飄渺峰去,個個給黑布蒙住了眼,聞聲而不見物,飄渺峰中那些人是醜是妍,是老是少,那是誰也不知。」慕容復道:「如此說來,天山童姥到底是何等樣人,你們也從來沒見到過?」烏老大嘆了口氣,道:「見倒是人見到過的。只是見到她的人,可就慘了。那是在二十三年之前,有人大著膽子,偷偷拉開蒙眼的黑布,向那老賊婆望了一眼,還沒來得及將黑布蓋上眼去,便給老賊婆刺瞎了雙眼,又割去了頭,斬斷了雙臂。」慕容復道:「刺瞎眼睛,那也罷了,割舌斷臂,卻又如何?」烏老大道:「想是不許他向人洩漏這老賊婆的形相。割舌叫他不能說話,斷臂叫他不能寫字。」包不同伸了伸舌頭,道:「渾蛋渾蛋,厲害厲害。」慕容復道:「今年三月初三,烏兄等上飄渺峰去,聽到了甚麼?」
慕容復吃了一驚,心道:「咱慕容家『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已是武林中驚世駭俗的本領,這天山飄渺峰靈鷲宮中的人物殺人不用第二招,我真不信世上會有如此功夫。」他是深沉不露之人,心下雖然懷疑,口中卻一句話也不出。包不同道:「烏洞主,你說那些人殺人不用第二招,對付武功平庸之輩當然不難,要是遇到真正的高手,難道也能在一招之下送了對方性命?浮誇,浮誇,全然的難以入信。」烏老大道:「包兄不信,在下也是無法可想。但咱們這些人所以甘心受天山童姥的欺壓凌|辱,不論她說甚麼,咱們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如果她不是有超人之能,這裏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散仙,那一個是好相與的?為甚麼這些年來服服貼貼,誰也不敢生異心?」包不同點頭道:「這中間果然是有些古怪,未必是甘心做奴才。」他天性生來不肯贊同別人的言語,雖覺烏老大言之有理,仍道:「你說不生異心,現下卻不是大生異心,意圖反叛麼?」
只聽他繼續說罷:「我這一上去,便是施展全力,用的是『虎爪功』功夫,當時我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若是一招拿不到這女娃兒,給她張嘴叫喊,引來後援,那麼我立刻從這數百丈的高峰上躍了下去,爽爽快快圖個自盡,免得落在老賊婆手中,受那無窮無盡的苦楚。那知道──那知道我左手一搭上這女娃兒肩頭,右手抓住她的臂膀,她竟是毫不抗拒,身子一晃,便即軟倒,全身沒半點力氣,卻是一點武功也無。那時我大喜過望,一獃之下,兩隻腳酸軟無比,不怕各位見笑,我是自www•hetubook.com.com己嚇自己。這娃兒軟倒了,我這不成器的烏老大,險些兒也軟倒了。」他說到這裏,人群中發出一陣笑聲,各人心情為之一鬆。烏老大譏嘲自己膽小,但人人均知他其實極是剛勇,敢到飄渺峰上出手拿人,豈是等閒之輩?只見烏老大一招手,他手一下人提了一隻黑色布袋,走上前來,放在烏老大身前。烏老大解開布袋袋口的繩索,將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個人來。眾人都是「啊」的一聲,只見那人身形甚小,依稀是個女童。烏老大得意洋洋的道:「這個女娃娃,便是烏某人從飄渺峰上擒下來的了。」眾人齊聲歡呼:「烏老大了不起!」「當真是英雄好漢!」「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群仙,以你烏老大居首──」眾人歡呼聲中,夾雜著一聲聲伊伊呀呀的哭泣,卻是那女童雙手按在臉上,嗚嗚而哭。
慕容復心想:「那有甚麼不對頭?這不平道人知道其中有了蹊蹺,我可想不出來。」一霎時之間,不由得心生相形見絀之感。烏老大偏生要考較一下慕容復,說道:「慕容公子,你瞧這不是大大的不對勁麼?」慕容復不願強不知為己知,一怔之下,正想說:「在下可不明其理」,忽聽王玉燕道:「九翼道人一處劍傷,想必是右腿『風市』穴與『伏兔』穴之間,另一處劍傷,當是在背心『懸樞』穴,一劍斬斷了脊椎骨,不知是也不是?」烏老大大吃一驚,道:「當時姑娘也在飄渺峰下麼?怎地咱們都──都沒瞧──瞧見姑娘?」他說到第二句話時,聲音發顫,顯得害怕之極。他想王玉燕其時原來也是在場,看來自己此後的所作所為,都逃不過她的眼去,只怕機密洩漏出去,大事尚未發難,已為天山童姥聽知了。另一個聲音從人叢中傳了出來:「你怎麼知──知──知──我怎麼沒見──見──見──見──」說話之人本來口吃得厲害,心中一急,更是說不明白。他是隨同烏老大今春齊赴飄渺峰呈獻供奉的九高手之一,這人口齒雖然笨拙,武功卻著實了得,是以這般說話,誰也不敢取笑於他。
王玉燕微微一笑,湊到慕容復耳畔,低聲道:「表哥,此人武功破綻,是在肩後天宗穴和肘後清冷淵,你出手攻他這兩處,便能剋制於他。」玉燕武學上所知,遠較慕容復淵博,慕容復閒居之時,也曾向她請教,但在姑蘇蔓陀山莊可以向她請敢,當著這數百高手之前,以他的身份,如何能甘受一個少女指點,他哼了一聲,並不依言而為,朗聲道:「烏洞主既然問你,你大聲說了出來,那也不妨。」
王玉燕臉上一紅,好生羞慚,尋思:「我本想討好於你,沒想到這是當眾逞能,掩蓋了你男子漢大丈夫的威風,我忒也笨了。」便道:「表哥,姑蘇慕容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知,你說給烏老大聽罷。」但慕容復心高氣傲,實不願裝假,更不願借她之光,說道:「烏洞主武功高強,要想傷他,談何容易。烏洞主,咱們不必再說這些題外之言,請你繼續告知飄渺峰下的所見所聞。」烏老大一心要知道當日飄渺峰下是否另有旁人,說道:「王姑娘,你既不知殺傷烏某之法,自也未必能知誅殺九翼道人的劍招,適才的言語,都是消遣某家的了。九翼道人的死法,到底姑娘如何得知,務請從實相告,此事非同小可,兒戲不得。」段譽當王玉燕走到慕容復身邊之時,全神貫注的凝視,瞧她對慕容復如何,又是全神貫注的傾聽她對慕容復說些甚麼。他內功深厚,王玉燕對慕容復說的這幾句話聲音極低,他卻也聽得清清楚楚。這時聽烏老大的語氣,簡直便是直斥玉燕撒謊,這位他心中敬若天神的意中人,豈是旁人冒瀆得的?當下更不打話,右足一抬,已展開「凌波微步」,東一晃、西一晃,驀地裏兜到了烏老大的後心。
包不同突然插嘴道:「喂,烏老兄,那生死符,到底是甚麼鬼東西?」烏老大嘆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一時也不能向包兄解釋明白。總而言之,老賊婆掌管生死符在手,隨時可制咱們死命。」包不同道:「那是一件十分厲害的法寶了?」烏老大苦笑道:「也可這麼說。」他不願多談「生死符」,轉頭向眾人朗聲說道:「眼前之事,老賊婆有病,那是千真萬確的了。咱們要翻身脫難,必得鼓起勇氣,拼命幹上一幹。只不過老賊婆目前是否又已回到飄渺峰靈鷲宮中,咱們無法知曉。今後如何行止,要請大家合計合計。尤其是慕容公子、段公子、不平道長三位有何高見,務請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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