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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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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回 豪情豪義

第一一七回 豪情豪義

他思念已定,一閃身便從十八名契丹武士圍成的圈子中走了出來,朗聲說道:「慕容公子,你自稱『北喬峰、南慕容』該當和我哥哥一對一的比拼一番才是,怎麼要人相助,方能苦苦撐持?就算勉強打個平手,豈不是已然貽羞天下?來來來,你有本事,便打我一拳試試。」說著身子一晃,搶到了慕容復身後,伸手往他後頸抓去。慕容復見他身形來得奇快,反手啪的一掌,正擊在段譽臉上。段譽登時右頰上血肉模糊,痛得眼淚也流了下來。
阿紫自被丁春秋制住,雖然目不能視物,口不能說話,於周遭變故,卻是聽得清清楚楚,身上穴道一被解開,立時喜道:「好姐夫,多虧你來救了我。」蕭峰想起她不辭而別,害得自己好生掛念,這女孩子實在太過頑劣,怒氣上衝,伸手在她的屁股上便是一掌,說道:「你便是要出門,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害得我到處找你。」他在遼國日久,多沾契丹人的風習,性子又向來豁達豪爽,不拘小節,怒發於心,伸手便打。饒是他這一掌未含真力,阿紫便痛得哇哇大叫起來,說道:「壞姐夫,你怎麼打人?」蕭峰道:「正要教訓教訓你這小丫頭!」驀見阿紫轉過頭來,眼中無光,瞳仁已毀,不由得吃驚道:「你──你的眼睛──」蕭峰來到山上之時,群雄立時騷動,那日聚賢莊上一戰,他孤身一人連斃數十名好手,當真是威震天下。中原群雄思之切齒,卻也是聞之喪膽,這時見他突然又到少室山來,眾人心想惡戰又是勢所難免,當日曾參與聚賢莊之會者,同思其時莊中大廳上血肉橫飛的慘狀,兀自心有餘悸,不寒而慄。待見他僅以一招「亢龍有悔」,將一個不可一世的星宿老仙打得落荒而逃,個個更增加了幾分驚懼,一時山上群雄面面相覷,肅然無語,只有星宿派門人還有十幾個在那裏大言不慚:「姓喬的,你身上中了我星宿派老仙的仙術,不出十天,全身化為膿血而亡!」「星宿老仙見你是後生小輩,先讓你三招!」「星宿老仙是甚麼身份,怎屑與你動手?你再不悔悟,向星宿老仙求饒,日後勢必死無葬身之地。」只是聲音零零落落,絕無先前的囂張氣燄。游坦之見到蕭峰,心上微有懼意,待見他打責阿紫,那卻難以忍耐,當即縱身而前,說道:「你快放下阿紫姑娘!」蕭峰將阿紫放在地下,道:「閣下何人?」游坦之在遼國曾和他相見,此刻自己不但面目全非,身份武功亦已全然不同,但蕭峰的「南院大王」之威,在游坦之心中根深蒂固,實是難以磨滅,何況蕭峰出手救出阿紫,這勇救佳人之德,於他已勝過了殺父之仇、毀家之恨,不由得氣勢先自怯了,囁嚅道:「在下──在下是極樂派掌門、丐幫幫主──幫主王星天。」丐幫中有人大聲說道:「你已拜入星宿派門下,怎麼能是丐幫幫主?」阿紫道:「我才是星宿派的掌門。王公子向星宿老怪行使『磕頭化血功』,你道真是拜他為師麼?星宿老怪已著了道兒,不出三日,便全身化血而死,屍骨無存。你若不信,等著瞧罷!」她不愧為星宿派嫡傳弟子,這強辭奪理,老著面皮公然說謊的本領,練得到家之極。丐幫群弟子將信將疑,心想星宿派功夫奸惡邪毒,無奇不有,說不定真有甚麼「磕頭化血功」也未可知。蕭峰聽阿紫又在胡說八道,目光環掃之際,在人叢中見到了段正淳和阮星竹,胸中一酸又是一喜,朗聲道:「大理國鎮南王爺,令愛千金在此,你好好的管教罷!」攜著阿紫的手,三腳兩步,走到段正淳身前,輕輕將她一推。阮星竹早已哭濕了衫袖,這時更加淚如雨下,撲上前來,摟住了阿紫,道:「乖孩子,你──你的眼睛怎麼樣了?」阿紫對父母卻沒有情誼,她要強好勝,不肯承認是給丁春秋弄盲,大聲道:「那有甚麼要緊?我在練星宿派的『四眼普觀大法』,故意把眼睛瞎了的。丁春秋就不會這功夫。」
段正淳低聲向范驊、華赫良、巴天石諸人說道:「這位蕭大俠於我有救命之恩,待會危急之際,咱們衝入人群,助他脫險。」范驊道:「是!」他向拔刃相向的數千豪傑瞧了一眼,說道:「對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計策?」段正淳搖搖頭,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勉力而為,以死相報。」大理眾士齊聲道:「原當如此!」這邊姑蘇燕子塢諸人也在輕聲商議,公冶乾自在無錫與m•hetubook.com•com蕭峰對掌賽酒之後,對他極是傾倒,力主出手相助。包不同和風波惡對蕭峰也十分佩服,躍躍欲試的要上前助拳。慕容復卻道:「眾位兄長,咱們以復興大燕為第一要務,豈可為了蕭峰一人得罪天下英雄?」鄧百川道:「公子之言甚是。咱們該當如何?」慕容復道:「收攬人心,以為己助。」突然間長嘯而出,朗聲說道:「蕭兄,你是契丹英雄,視我中原豪傑,有如無物,區區姑蘇慕容復,今日想領教閣下高招。在下死在蕭兄掌下,也算是為中原豪傑盡了一分微力,雖死猶榮。」他這幾句話其實是說給中原豪傑聽的,這麼一來,不論勝敗,中原豪傑自將姑蘇慕容氏視作生死之交,果然群豪一聽之下,喝采之聲,響徹四野。
段譽在十八名契丹武士圍成的圈子之中,眼看二哥步步進逼,絲毫不落下風,大哥以一敵二,雖然神威凜凜,但想他每一掌都是打得狂風呼嘯,飛沙走石,只怕難以持久,心道:「我口口聲聲說要和兩位哥哥同赴患難,事到臨頭,卻躲在人叢之中,受人保護,那算得甚麼義氣?算得是甚麼同生共死?左右是個死,咱結義三兄弟中,我這老三可不能太不成話。我雖是全無武功,但以凌波微步去和慕容復糾纏一番,讓大哥騰出手來先打退那個醜臉王幫主,也是好了。」
轉瞬之間,三人翻翻滾滾的已拆了百餘招。蕭峰連使巧勁,誘使游坦之上當。游坦之經驗極淺,幾次險險著了道兒,多虧慕容復從旁照料,及時化解,而對蕭峰所擊出剛猛無儔的掌力,游坦之卻以深厚內功坦然承受。
段譽道:「你說甚──」一言未畢,冷不防慕容復飛起一腳,將他踢了個觔斗。原來慕容復見他會使「化功大法」,不敢正面和他相鬥,出其不意的飛腿而出,登時將他踢倒。慕容復沒料到竟是如此容易得手,飛身而上,右足踩住了他的胸口,喝道:「你要死是要活?」段譽一側頭,見蕭峰還在和王星天惡鬥,心想自己若是出言挺撞,立時便給他殺了,他空出手來又去相助王星天,大哥卻是不妙,還是跟他拖延時刻的為是,便道:「死有甚麼好?當然是活在世上做人,比較有些趣味。」
蕭峰聽得群雄叫囂,朗聲說道:「蕭峰此番來到中原,乃是有一件要事向少林寺請教。眾位欲殺蕭某而後快,原無不可,能否成功,待會各憑雙手本事,此刻卻恕不奉陪。」群雄人多口雜,混亂之中那裏肯靜靜的等待,有些粗魯之輩、急仇之人,不免口出污言,叫罵得甚是兇狠毒辣。這麼的推波助瀾,數十人紛紛拔出兵刃,舞刀擊劍,湧將過來,看情勢便欲一擁而上,將蕭峰亂刀分屍。
可是慕容復的手掌只和他面頰這麼極快的一觸,立覺身子內的內力猛地向外奔瀉,就此無影無蹤,手臂手掌上失了這一部份內力後,不由得麻了一麻,心中也是大吃一驚:「他使的甚麼古怪邪術,竟和丁老怪的化功大法一模一樣?星宿派的妖術流毒天下,這小子居然也學上了,倒是不可不防。」變色罵道:「姓段的,你幾時也投入星宿派門下了?」
那邊廂蕭峰獨鬥慕容復、游坦之二人,最初十招,頗佔上風,但到十餘招後,只覺游坦之每一掌擊出,每一掌拍來,都是滿含陰寒之氣。蕭峰以全力和慕容復相拼之際,游坦之再向他出招,不由得寒氣襲體,大為難當。要知游坦之體內的冰蠶寒毒得到易筋經內功一加培養,正邪為輔,火水相濟,已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厲害內功。蕭峰雖然天生的勇武,遇到了這種亦正亦邪的功夫,卻也頗覺不易應付,再加上慕容復的武功和他亦是在伯仲之間,每在要緊關頭出手攻擊要害,更感辣手。
突然之間,少林群僧中走出一名灰衣僧人,朗聲道:「大哥、三弟,你們喝酒,怎麼不來叫我?」正是虛竹。他在人叢中見到蕭峰一上山來,登即英氣逼人,群雄黯然無光,不由得大為心折,又見段譽顧念結義之情,甘與共死,當日自己在飄渺峰上與段譽結拜之時,曾將蕭峰也結拜在內,大丈夫一言既出,至死不渝,想起與段譽大醉靈鷲宮的豪情勝慨,登時將甚麼安危生死、清規格律,一概置之腦後。
慕容復大怒,提起一掌,向段譽面門直擊下去,倏見兩條人影如箭般衝來。一個叫道:「別傷我兒!」一個叫道:「別傷我師父!」兩人身形雖快,其勢www.hetubook.com.com卻已不及阻止他掌擊段譽,但段正淳和南海鱷神都是武功極高明之士,兩股掌力一前一後的分擊慕容復要害。慕容復若不及時回救,雖能打死段譽,自己非受重傷不可。他自不願自身甘受重傷,右掌立即收回,擋向段正淳拍來的雙掌,左掌在背後畫個圓圈,化解南海鱷神的來勢。三人六掌相接,各自心中一凜,均覺對方武功著實了得。段正淳急於解救愛子,左掌一橫,右手食指點出,便是一招「一陽指」,招數正大,內力雄渾。王玉燕叫道:「表哥小心,這是大理段氏一陽指,不可輕敵。」南海鱷神哇哇大叫:「你奶奶的,我這他媽的師父雖然不成話,總是我岳老二的師父。你打我師父,便如打我岳老二一般。我師父若是貪生怕死,叫了你一句親爺爺,我岳老二今後還能做人麼?見了你如何稱呼?你豈不是比岳老二要大上三輩?我不成做了你的灰孫子?實在欺人太甚,今日給你拼了。」他一面叫罵,一面取出鱷嘴剪來,左一剪,右一剪,不斷向慕容復剪去。原來他生平最怕的便是輩份排名低於別人,連「四大惡人」中老二、老三的名次,還要和葉二娘爭個不休。此刻段譽倘若叫了慕容復一聲「親爺爺」,南海鱷神這現成「灰孫子」可就做定了。在他想來,當真是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寧可腦袋落地,灰孫子是萬萬不做的。慕容復不知他叫罵些甚麼,右足牢牢踏定了段譽,雙手分敵二人。拆到十餘招後,覺得南海鱷神雖有一件厲害的兵刃,倒還容易抵敵,段正淳的一陽指卻著實難以小覷,是以正面和段正淳相對,凝神拆招,對於南海鱷神的鱷嘴剪卻只以餘力化解,百忙中還攻得一兩招,便將南鱷神逼得躍出數丈以外相避。段譽身子被他踏住了,出力掙扎,要爬起身來,卻那裏能夠?
原來段譽這凌波微步雖是神妙,但他於武學之道,卻是一竅不通。這巧妙步法施展開來之時,別人要去打擊他的身子,原來萬萬不能,可是這一次他是出手去攻擊旁人。這麼毛手毛腳的一抓,焉能抓得到武功絕頂的姑蘇慕容?被他一掌擊來,段譽又不會閃避,立時皮開肉綻,苦不堪言。
要知群豪雖有一拼之心,但誰也不敢首先上前挑戰。人人均知縱然戰到後來終於能將他擊斃,但頭上幾十人卻是非死不可,這時忽見慕容復上場,不由得大是快慰,精神為之一振。「北喬峰、南慕容」二人向來齊名,慕容復決死出手,就算最後不敵,也已大殺對方兇燄,耗去他不少內力。蕭峰也是久聞「姑蘇慕容」的大名,知道他這一家的武功非同小可,忽聽他向自己挑戰,不由得吃了一驚,雖然慕容復一人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有這麼一個高手為敵,可不怎麼容易脫身了。他雙手一合,抱拳相見,說道:「素聞公子英名,今日得見高賢,大慰平生。」段譽急道:「慕容兄,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大哥初次和你相見,素無嫌隙,你何必乘人之危?」慕容復冷冷一笑,道:「段兄要做抱打不平的英雄好漢,一並上來賜教便是。」他對段譽糾纏王玉燕,心中早已不耐,此刻乘機發作了出來。段譽道:「我有甚麼本領來賜教於你?只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丁春秋被蕭峰數掌擊退,大感面目無光,而自己的種種絕技,至未得施,當下縱身而前,打個哈哈,說道:「姓蕭的,老夫看你年輕,適才讓你三招,這第四招卻不能讓了。」游坦之上前說道:「王星天多謝你救了阿紫姑娘,可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姓蕭的,你今日要想生下少室山,那是難上加難。」少林派玄生大師暗暗傳下號令:「羅漢大陣把守各處下山的要道。這惡徒害死了玄苦師兄,絕不容也再生還。」蕭峰見三大高手以鼎足之勢圍住了自己,少林群僧東一簇、西一撮,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暗含極厲害的陣法,這情形比之當年聚賢莊之戰又是兇險得多。忽聽得幾聲馬匹悲嘶之聲,十九匹雄健之極的契丹駿馬,一匹匹翻身滾倒,口吐白沫,斃於地下。
段譽見到蕭峰突然出現,大喜之下,早便想上前廝見,只是蕭峰掌擊丁春秋,責打阿紫,會見游坦之,沒絲毫空間。待得阮星竹抱住了阿紫大哭,段譽不由得暗暗納罕:「怎地喬大哥說這個盲眼少女是我爹爹的令愛千金?」但他素知父親到處留情,心念一轉之際,便已猜到了父親與阮星和-圖-書竹的關係,快步而出,叫道:「大哥,別來可好?這可想煞小弟了。」蕭峰自和他在無錫酒樓中賭酒結拜,雖然相聚甚短,卻是傾慕如故,肝膽相照,意氣十分相投,當即上前握住他的雙手,說道:「兄弟,別來多事,一言難盡,差幸你我安好。」忽聽得人叢中有人大聲叫道:「姓喬的,你殺了我兄長,血仇未曾得報,今日和你拼了。」跟著又有人喝道:「這喬峰乃契丹胡虜,人人得而誅之,今日可再也不能容他活著走下少室山去。」但聽得呼喝之聲,響成一片,有的說蕭峰殺了他的兒子,有的說他殺了父親。要知蕭峰當日在聚賢莊一戰,殺傷的高手著實不少。此時聚在少林山上的各路英雄,與死者若非親人戚屬,大都也有師門淵源,或是知交戰友,心中雖對蕭峰甚是忌憚懼怕,但想到親友血仇,終於忍不住向之叫罵。喝聲一起,登時越來越是響亮。眾人眼見蕭峰隨行的不過一十八騎,他與丐幫及少林派均有仇怨,而適才與丁春秋一戰更成為星宿派的大敵,動起手來,就算丐幫兩不相助,各路英雄、少林寺僧侶,再加上星宿派門人,以數千人圍攻蕭峰一十九騎契丹人馬,就算他真有通天的本領,那也決計難脫重圍。聲勢一盛,各人膽氣也便更加壯了。何況到少室山來的,都是各門各派中的首腦人物,武功既高,向來均是獨霸一方,誰也不是貪生怕死的懦夫。
蕭峰一見己方的坐騎突然倒斃,更是一驚。十八名契丹武士連聲呼叱,出刀出掌,剎那間將七八名星宿派門人砍倒擊斃,另有數名星宿門人卻逃了開去。原來丁春秋上前挑戰之際,他們便分頭下毒,算計了契丹人的坐騎,要蕭峰不能倚仗駿馬腳力衝出重圍。蕭峰一瞥眼間,看到愛馬在臨死之時,眼望自己,流露出戀主的凄涼之色,想到乘坐此馬日久,千里南下,更是朝夕不離,不料卻於此處喪於奸人之手,胸口熱血上湧,激發了英雄肝膽,一聲長嘯,說道:「慕容先生、王幫主、丁老怪,你們便是三位齊上,蕭某何懼?」他惱恨星宿派手段陰毒,呼的一掌,向丁春秋猛擊出去,丁春秋領教過他掌力的厲害,雙掌齊出,全力抵禦。蕭峰順勢一帶,將二人的掌力都引了開來,斜斜的劈向慕容復。慕容復最擅長本的是「斗轉星移」之技,將對方使來的招數轉換方位,反施於對方,但蕭峰這一招挾著二人的掌力,力道太過雄渾,同時掌力急速迴旋,實不知他擊向何處,竟然無法牽引,當即凝運內力,雙掌推出,同時向後飄開了三丈。蕭峰身子微側,避開了慕容復的掌力,大喝一聲,猶似半空中響個霹靂,一拳平平向游坦之擊出。他身體魁偉,比游坦之足足高了一個頭,這一拳打將出去,正對準了他的面門。游坦之對他心中本存懼意,聽到他一聲大喝,更是大吃一驚。蕭峰這一拳來得好快,掌擊丁春秋、斜劈慕容復、拳打游坦之,雖說有先後之分,但三招接連而施,快如電閃,游坦之雙手一伸,待要招架,拳力已及面門。總算他勤練「易筋經」後,功力大增,體內自然而然的生出反應,忙將腦袋向後一仰,兩個空心觔斗向後翻出,這才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了蕭峰的千斤一擊。
一眾豪傑大都不識段譽是何許人,見他自稱是蕭峰的結義兄弟,決意與蕭峰聯手和眾人對敵,這麼一副文弱儒雅的模樣,年紀又輕,自是誰也沒將他放在心上,反而叫嚷得更兇,蕭峰道:「兄弟,你的好意,哥哥甚是感謝,他們想要殺我,卻也沒有這麼容易。你快退開,否則我要分手護你,反而不便迎敵。」段譽道:「你不用護我。他們和我無怨無仇。如何便殺我?」蕭峰臉上露出苦笑,胸間感到一陣悲涼之意,心想:「倘若無怨無仇便不加害,世間種種怨仇卻又從何而生?」
那逍遙派的武功講究輕靈飄逸,無跡可尋,丁春秋和虛竹都是個中翹楚,這一交上手,但見一個童顏白髮,彷若神仙,一個僧袖飄飄,冷若御風。兩個人都是一沾即走,當真便似一對花間蝴蝶,蹁躚不定,於這「逍遙」二字發揮到了淋漓盡致。旁觀群雄於這逍遙派的武功大都是從未見過,一個個只看得心曠神怡,均想:「這二人招招兇險,攻向敵人要害,顯然每一招都是生死之爭,偏生姿式卻是如此優雅美觀,直如舞蹈。這般舉重若輕,瀟灑如意的掌法,武林中從所未聞,卻不知那一門功夫,和-圖-書叫做甚麼名字?」
只聽得群雄「咦」的一聲,游坦之臉上一涼,便見一片片碎布如蝴蝶般四散飛開。他蒙在臉上的面幕,竟被蕭峰這一拳擊得粉碎。旁觀眾人見到這個丐幫幫主、極樂派掌門人一張臉凹凹凸凸,一塊紅,一塊黑,滿是創傷疤痕,醜陋可怖,達於極點,無不駭然。蕭峰三招之間,擊退了當世的三大高手,豪氣勃發,大聲道:「拿酒來!」一名契丹武士從死馬背上解下一隻大皮袋,快步走近,雙手奉上。蕭峰拔下袋上的塞子,將袋高舉過頂,一股白酒激瀉而下。他仰起頭來,咕嘟咕嘟的喝之不已。皮袋中所裝的酒,少說也有二十來斤,但蕭峰一口氣不停,將一個裝得鼓脹的皮袋中的白酒,喝得涓滴無存。只見他肚子微微脹起,臉色卻黑黝黝地一如平時毫無酒意。群雄相顧失色之中,蕭峰右手一揮,餘下十七名契丹武士各持一隻大皮袋,奔到身前。蕭峰向十八名武士說道:「眾位兄弟,這位大理公子,乃是我的結義兄弟。今日咱們陷身重圍之中,寡不敵聚,已然勢難脫身。」他適才和慕容復等各較一招,雖然佔了上風,卻已試出這三大高手每一個都是身負絕技,三人聚手,自己便非其敵,何況此外虎視眈眈、環伺在側者,又有千百名豪傑。他拉著段譽之手,說道:「兄弟,你我生死與共,不枉了結義一場,死也罷,活也罷,大家痛痛快快的喝他一場。」
蕭峰不知虛竹身負絕頂武功,見他是少林寺中的一名低輩僧人,料想功夫有限,只是他既慷慨赴義,若教他避在一旁,反而小覷他了,提起一隻皮袋,說道:「二位兄弟,這十八契丹武士對哥哥忠心耿耿,平素相處,有如手足,大家痛飲一場,放手大殺罷。」拔開袋上塞子,大飲一口,交給虛竹。虛竹胸中熱血如沸,管他甚麼佛家的五戒六戒、七戒八戒,提起皮袋,便即喝了一口|交給段譽,段譽喝一口後,交了給一名契丹武士。眾武士一齊舉袋痛飲烈酒。虛竹向蕭峰道:「大哥,這個星宿老怪害死了我的師父、師兄,及害死我少林派的師叔祖玄難大師和玄痛大師。兄弟要報仇了!」蕭峰心中一奇,道:「你──」第二個字還沒說下去。虛竹雙掌飄飄,已向丁春秋直擊了過去。蕭峰見他掌法精奇,內力渾厚,不由得又驚又喜,心道:「原來二弟武功如此了得,那個萬萬意想不到。」喝道:「看拳!」呼呼兩拳,分向慕容復和游坦之猛擊過去。十八名契丹武士知道主公心意,在段譽身周一圍,團團護衛,游坦之和慕容復分別出招,也解了蕭峰擊來的拳勢。虛竹的「天山六陽掌」盤旋飛舞,著著進逼。這天山六陽掌雖是天山童姥所創,但根基完全源自逍遙派的功夫,丁春秋只拆了三招,便暗暗心驚:「怎麼這小和尚竟會使逍遙派的掌法?」他自和游坦之對掌吃了大虧之後,再見虛竹使出逍遙派的掌法來,不敢使用毒功,深恐虛竹的毒功更是自己之上,那時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劇毒若是逼入自身,為禍慘不堪言,當即也以本門掌法相接,心道:「我先摸清了你這小禿的底細來歷,再來計算於你也不遲。」
段譽側過了頭,避開地下濺起來的塵土,一瞥眼,看到王玉燕遠遠站在包不同和風波惡的身邊,雙眼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自己,段譽這一眼看得甚是清楚,王玉燕確是在凝神看著自己和慕容復相鬥,然臉上卻無半分關切焦慮之情,顯然,她心中所想的,只不過是:「表哥會不會殺了段公子?」但若自己給他殺了,王姑娘恐怕也不會有甚麼傷心難過。他一看到王玉燕的臉色,不由得萬念俱灰,只覺還是即刻死於慕容復之手,免得日後受那相思的無窮折磨,便道:「你幹麼不叫我一百聲『親爺爺』?」
蕭峰力戰慕容復與游坦之兩大高手,兇險之情,比之當日在聚賢莊與數百名武林好漢對壘,實是不遑多讓。但他天生的雄健威武,越是處境不利,體內潛在神力越是發揚了出來,他將天下陽剛第一的「降龍十八掌」一掌掌的發出,竟爾使慕容復和游坦之二人無法近身,卻也幸得如此,游坦之的冰蠶寒毒才不致侵襲到他身上。但蕭峰如此發掌內力消耗著實不小,只要拆到二百餘招之後,掌力勢非減弱不可。游坦之並無接戰經驗,看不透其中的訣竅,慕容復卻是心下雪亮,知道如此這般的鬥將下去,只須自己和王星天不在一個時辰中落敗,此後便能和圖書穩佔上風。
他是要段譽避在一旁,免得向山下衝突之時,旁人出手誤傷了他。段譽雖是不會武功,卻是極具血性肝膽,眼見各路英雄數逾千人,個個要擊殺義兄,不由得激起了他的俠義之心,大聲說道:「大哥,做兄弟的和你結義之時,說甚麼來?咱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今日大哥有難,兄弟焉能苟且偷生?」他以前每次遇到危難,都是施展凌波微步的巧妙步法,從人叢中奔逃出險,這時絲毫沒想到自逃性命,越是見到情勢兇險,越是決意與蕭峰同死,以全結義之情。
但「北喬峰、南慕容」二人素在武林中齊名,今日首次當眾拼鬥,自己卻要丐幫幫主王星天相助,縱然將蕭峰打死,「南慕容」卻也顯然不及「北喬峰」了。慕容復在心中盤算數轉,尋思:「復興事大,名望事小。我若能在天下英雄之前,除去了這個中原武林的大害,則大宋豪傑之士,不論識與不識,自然對我懷恩感德,看來這武林盟主一席,非我莫屬了。那時候振臂一呼,大燕復興可期。何況其時喬峰這廝已死,就算『南慕容』如不及『北喬峰』,也不過往事一件罷了。」他轉念又想:「殺了喬峰之後,王星天便成大敵,倘若武林盟主之位終於被他奪去,我反而要聽他號令,卻又大大的不妥。」是以發招出掌之了,暗暗留下幾分內力,只是面子上似乎全力出擊,勇不顧身,但蕭峰「降龍十八掌」的威力,卻大半由游坦之受了去。慕容復身法精奇,旁人誰也瞧不出來。
慕容復沒想到此人死在臨頭,居然還是在漫不在乎的說俏皮話,臉色一沉,道:「你若是要活,便──」他想叫段譽向自己磕一百個響頭,當眾折辱於他,但轉念一想,要是放開了他,未必便能輕易再度將之制住,隨即轉口道:「──便叫我一百聲『親爺爺』!」段譽笑道:「你又大不了我幾歲,怎麼能做我爺爺,怎不害臊?」慕容復呼的一掌拍出,擊在段譽腦袋右側,登時泥塵紛飛,地下現出一坑,這一掌只要偏得數寸,段譽當場便腦漿迸裂。慕容復喝道:「你叫是不叫?」
蕭峰跟著又是一招「亢龍有悔」,前招掌力未消,後招掌力又至。丁春秋不敢正面直攖其鋒,一掌斜斜的揮了出去,與蕭峰掌力的偏勢一觸,但覺右臂酸麻,胸中氣息登時沉濁,當即乘勢縱出三丈以外,唯恐敵人又再追擊,豎掌當胸,暗暗將毒氣凝到掌上。蕭峰輕伸猿臂,將從半空中墮下的阿紫接住,著手之際,已解開了她的穴道。
蕭峰從未見過虛竹,忽聽他稱自己為「大哥」,不禁一獃。段譽卻搶了上去,拉著虛竹的手,轉身向蕭峰道:「大哥,這也是我的結義哥哥。他出家時法名虛竹,還俗時叫虛竹子。咱二人結拜之時,將你也結拜在內。二哥,快來拜見大哥。」虛竹當即上前,跪下磕頭,說道:「大哥在上,小弟叩見。」蕭峰微微一笑,心想:「兄弟做事有點獃氣,他和人結拜,竟將我也結拜在內。我死在頃刻,情勢兇險無比,但這人不怕艱危,挺身而出,足見是個重義輕身的大丈夫,好漢子。蕭峰和這種人相結為兄弟,卻也不枉了。」當即跪倒,說道:「兄弟,蕭某得能結交你這等英雄好漢,歡喜得緊。」兩人相對拜了八拜,竟然在天下英雄之前,義結金蘭。
段譽為他豪氣所激,接過一隻皮袋,說道:「不錯,正要和大哥喝一場酒。」
蕭峰一人快馬奔馳的來到少室山,事先絕未料到竟有這許多對頭聚集在一起,只是既來之,則安之,卻也不便立時退去。此刻見群雄劍拔弩張,一場血戰已如箭在弦,蕭峰自幼便在中原江湖行走,與各路英雄不是素識,便是相互聞名,知道這些人大都是俠義之輩,所以與自己結怨,一來由於自己乃契丹人,二來卻是有人從中挑撥,出於誤會。當日聚賢莊一戰,為了自全,殺傷甚多,實非心中所願,今日若再大戰一場,取勝絕無可能,自己縱能全身而退,攜之同來的「燕雲十八騎」,卻不免傷亡慘重。何況即令將這些人殺得乾乾淨淨,只有增加心中內疚,又有何益?他此念一起,心中便即盤算:「在這許多人之前,要向少林寺請問的事,是不便提的了。不如先行避開,以免流血傷人,待眾人散去之後,再來不遲。」當即向段譽道:「兄弟,此時局面惡劣,我兄弟難以多敘,你暫且退開,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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