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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舊版)

作者: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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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回 兄弟逞強

第一一八回 兄弟逞強

段譽身處慕容復足底,突見父親口中鮮血直噴,慕容復第二掌又將擊出,他父子情深,右手一指,叫道:「你敢打我爹爹?」情急之下,內力自然而然從食指中湧出,正是「六脈神劍」中「商陽劍」的一招。嗤的一聲響,慕容復一隻衣袖已被無形劍切下,跟著劍氣與慕容復的掌力一撞。慕容復只感手臂一陣酸麻,大吃一驚,急忙向後躍開。段譽身得自由,一骨碌翻身站起,左手小指一指,一招「少澤劍」又向他刺去。慕容復不敢怠慢,展開左袖迎敵,但嗤嗤兩劍,左手袖子又已被劍氣切去。鄧百川叫道:「公子小心,這是無形劍氣,用兵刃罷?」拔劍出鞘,倒轉劍柄,向慕容復擲去。段譽聽得王玉燕在慕容復打倒自己父親之時大聲喝采,心中十分氣苦,內力源源湧出,一時少商、商陽、中衝、關衝、少衝、少澤六種劍法,縱橫飛舞,使來得心應手,有如神助。
忽聽見西南角上數百名女子齊齊喊道:「星宿老怪,你敢和我飄渺峰靈鷲宮教主動手?快快跪下磕頭。」蕭峰側頭一看,只見山邊站著八隊女子,有老有少,分列八隊,每一隊各穿不同顏色的衣衫,嫣紅奼紫,鮮艷奪目。八隊女子之旁又有百餘名江湖豪客,服飾打扮,大異常人。這些豪客也即紛紛呼叫:「教主,給他種下幾片『生死符』!」「對星宿老怪,生死符最具神效!」
這商陽劍劍勢不及少商劍的博大,但輕靈迅速卻遠遠過之,他食指連動,一劍又一劍的刺出,實是快速無倫。要知實質之劍使勁時,全仗手腕靈便,出劍收劍,不論如何迅速,總是有數尺的距離,他以食指運那無形劍氣,卻不過是數寸範圍之內的轉動,一點一戳,何等方便?何況慕容復被他逼在丈許之外,全無還手餘地。段譽若是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那是萬萬不是對手,用不到第二招便給慕容復取了性命,現下只攻不守,任由他運使從天龍寺中學來的商陽劍法,自是佔便宜。
虛竹正出全力與丁春秋相搏。他武功內力均在丁春秋之上,本來早可取勝,只是一來他臨敵經驗實在太淺,本身功力只不過發揮到六成;二來他心存慈悲,許多取人的厲害殺手,往往只施一半便即收回;三來丁春秋周身劇毒,虛竹心下頗存顧忌,不敢輕易沾到他的身子,是以劇鬥良久,還是相持不下。忽聽得一眾男女齊聲大呼,虛竹向聲音來處一看,不禁又驚又喜,原來靈鷲宮的九天九路諸女,倒有八部到了,餘下的鸞天部,想必是在靈鷲宮留守。那些男子卻是三十六洞洞主、七十二島島主,一時之間不知是否已經齊到,但人數眾多,至少也已到了八九成。
當白黑二僧相繼現身,直到偕赴樹下打坐,虛竹和丁春秋始終在劇鬥不休。這時群雄的目光又都轉到他二人身上來。靈鷲四姝中的菊劍忽然想起一事,走向那十八名契丹武士身前,說道:「我主人正在和人相鬥,須得喝點兒酒,力氣才得大增。」一名契丹武士道:「這兒酒漿甚多,姑娘儘管取去。」說著提起兩個大皮袋來。菊劍笑道:「多謝!我家主人的酒量甚淺,有一袋也就夠了。」提起一袋烈酒,拔開了袋上木塞,慢慢走近虛竹和丁春秋相鬥之處,叫道:「主人,你給星宿老怪種生死符,得用些酒水罷!」橫轉皮袋,用力向前一送,袋中烈酒化作一道酒箭,向虛竹噴了過去,梅蘭竹三姝拍手叫道:「菊妹,妙極!」
段正淳見愛子受制,想這慕容復腳下只須略一加力,兒子便會給他踩得嘔血身亡,眼前情勢利於速戰,只有先將兒子救脫險境才是道理,當下將那一陽指使得虎虎生風,著著進迫。忽聽得一個陽陰怪氣的聲音說道:「大理段氏一陽指,講究的是氣度森嚴,雍容肅穆,於威猛之中不脫王者風度。像你這般死纏爛打,變成丐幫中的沒袋弟子了,還成甚麼一陽指?嘿嘿,嘿嘿,這不是替大理段氏丟人麼?」段正淳一聽便知道說話的是大對頭段延慶,他的話原本不錯,但愛子有難,關心則亂,那裏還有餘暇來顧及甚麼氣象,甚麼風度?他一陽指出手越來粗沉,這一來,不由得失了恰到了好處的寬猛相濟,變成狠辣有餘,穩重不足,倏然間一指點出,給慕容復就勢一帶,嗤的一聲響,正好點中在南海鱷神的肩窩。南海鱷神哇哇怪叫,罵道:「你奶──」嗆啷一聲,鱷嘴剪落地,剪身一半砸在www.hetubook.com.com他的腳骨之上。南海鱷神又痛又怒,原想破口大罵,但轉念一想:「他是師父的老子,我若罵他,不免亂了輩分,此人可殺而不可罵,日獲若有機緣,我悄悄將他腦袋瓜子剪去便是。」是以只罵了兩個字,第三個字便縮口不罵了。便在此時,慕容復乘著段正淳誤傷幫手、心神微分之際,左手中指直進,快如閃電般點中了段正淳胸口的中庭穴。這中庭穴在膻中穴之下一寸六分。膻中穴乃人身氣海、百息之所會,最當衝要,一著敵指,立時氣息閉塞。慕容復知道對方了得,百忙中但求一指著體,來不及非點中膻中穴不可,但饒是如此,段正淳已感胸口一陣劇痛,內息難以運行。王玉燕見慕容復這一招使得高明,拍手喝采:「表哥,好一招『夜叉探海』!」本來要點中對方膻中氣海,才算是「夜叉探海」,但王玉燕對意中人的武功自不免要寬打幾分,他這招雖差一寸六分,卻也馬馬虎虎的稱之為「夜叉操海」了。
蕭峰打倒游坦之後,見虛竹和丁春秋相鬥,頗居優勢,段譽雖會使六脈神劍,有時精巧,有時笨拙無比,許多取勝的機會都莫名其妙,放了過去,若是稍有不虞,只怕會反被慕容復毒手所害,是以忍不住出聲指點。
游坦之所以得任丐幫幫主,全仗著過人的武功,見識氣度,卻均不足以服眾,何況戴起面幕,神神秘秘,鬼鬼祟祟,一切事務均聽阿紫和全冠清二人調度,眾丐已然不喜。這日當眾向丁春秋磕頭,投入星宿派門下,眾丐更不將他當幫主看待了。蕭峰一腳踢斷他的雙腿,眾丐反而心中竊喜,竟無一個上來相助。全冠清等少數死黨縱然有心趨前救援,但見到蕭峰威風凜凜的神情,有誰敢上來送死?
黑白二僧相對而立,過了好一陣,始終是誰都沒有開口。群雄見這二僧身材都是瘦高,只是黑衣僧較為魁梧,白衣僧卻極瘦削。旁觀眾人之中,只有蕭峰一人又是喜歡,又是感激,他從這黑衣僧揮長索遠掠而來的身法之中,已認出此僧便是那日在聚賢莊救他性命的黑衣大漢,只不過當時那黑衣大漢頭戴氈帽,身穿俗家衣衫,此刻雖然已換作僧裝,但蕭峰的眼光何等銳利,一個人的聲音相貌或許過後難再記憶,但身法武功,只要一入他的眼睛,那便終身不忘,何況那黑衣大漢救他入山,曾和他拆解數十招之多。這日聚在少室山上的群雄,頗有不少當日曾參與聚賢莊之會的,只是其時那黑衣大漢一瞥即逝,誰都沒看清他的身法,這時自然也認他不出。
又過良久,黑白二僧突然同時說道:「你──」但這「你」字一出口,二僧立即住口。再隔半晌,那白衣僧才道:「你是誰?」黑衣僧道:「你又是誰?」群雄聽黑衣僧說了這四個字,心中都道:「這和尚聲音蒼老,原來也是個老僧。」蕭峰聽到這聲音正是那日在荒山中教訓他的聲調,一顆心劇烈跳動,恨不得便上去相認,叩謝救命之恩。卻聽那白衣僧道:「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為了何事?」黑衣僧道:「我也正要問你,你在少林寺中一躲數十年,又是為了何事?」
段譽雙手連搖,說道:「咱們又無仇怨,何必再鬥?不打了,不打了!」慕容復素性高傲,從沒將天下人放在眼內,今日在當世豪傑之前,被段譽逼得全無還手餘地,又因王玉燕一言而得對方容讓,這一口忿氣如何咽得下去?他鋼鉤揮向段譽面門,判官筆疾刺段譽胸膛,心中只想:「你用無形劍氣殺我好了,拼一個同歸於盡,勝於在這世上苟且偷生。」這一下撲來,已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
玄慈袍袖一拂,道:「不敢當,女施主請起!」這一拂之中,用上了八分內力,本想將余婆托了起來。那余婆身上只是微微一震,竟沒給他這一拂托起。她又磕了個頭,道:「老婆子冒瀆教主師門,罪該萬死。」這才緩緩站起,回歸本隊。玄字輩的一眾老僧曾聽虛竹述說他上飄渺峰的經過,得知就裏,其餘少林眾僧和旁觀群雄卻都心下大奇:「這老婆子內力修為著實了得,其餘一眾男女看來身手也不弱,怎麼會都是虛竹的部下?」星宿派一眾門人見到靈鷲八部諸女中,有許多美貌少婦少女,言語中當即不清不白起來,那些洞主、島主大都是粗豪漢子,聽得星宿門人如此無禮,立刻反唇相譏,一時山頭上呼喝叱和圖書罵之聲,響成一片。眾洞主、島主紛紛拔刀挑戰。星宿門人未得師父吩咐,不敢出陣應戰,只是口中叫罵,可就加倍的污穢了。段譽心不旁騖,於靈鷲宮屬下眾人上山全不理會,凝神使動商陽劍法,著著向慕容復進逼。慕容復鬥到後來,已看不清對方無形劍氣的來路,唯有舞動一筆一鉤,使得風雨不透,護住全身。陡然間嗤的一聲,段譽的劍氣一劍透圍而入,將慕容復帽子削下,登時頭髮四散,狼狽不堪。王玉燕驚叫道:「段公子,手下留情!」段譽心中一凜,長嘆一聲,第二劍便不再發出,心道:「我知你心中所念,只是你表哥一人,若是我失手將他殺了,你悲痛無已,從此再無笑容。段某敬你愛你,絕不願令你悲傷難過。」慕容復一結頭髮,臉如死灰,心想今日少室山上鬥劍而敗,已是奇恥大辱,若再由一女子出言求情,對方由此而饒了自己性命,今後在江湖上那裏還有立足的餘地?大聲喝道:「大丈夫死則死耳,誰要你賣好讓招?」舞動鉤筆,和身而上,向段譽直撲過來。
段譽道:「是,多謝大哥指點!」側眼一看,只見蕭峰負手旁站,意態閒逸,王星天卻是躺在地下,大聲呻|吟,雙足一齊折斷。原來段譽出手和慕容復相鬥後,蕭峰和游坦之單打獨鬥,立時大佔上風,只是和他硬拼數掌,每一次雙掌相接,都是不禁機伶伶打個冷顫,感到寒氣襲體,說不出的難受。幸好蕭峰內力雄渾無比,運氣一轉,便將寒毒消解,但如此鬥將下去,掌法上雖佔便宜。終須分力化解他的寒毒,又怕寒毒積累一多,自己畢竟挨受不起。他隨機應變,何等快速,呼呼呼猛擊數掌,乘游坦之舉掌全力相迎之際,倏地橫掃一腿,游坦之所長者乃是冰蠶寒毒和易筋經內功,拳腳上的功夫全是學自阿紫,即使丁春秋親自接戰,也遠遠不及蕭峰天下無雙的拳法腳法,何況是自阿紫處學來的一些平庸功夫?但覺腿上一陣劇痛,喀喇一聲,兩條小腿,脛骨已被蕭峰一腿掃斷,再也站立不住,便即摔倒。蕭峰朗聲說道:「丐幫向以仁俠為先,你身為一幫之主,豈可和星宿派的妖人同流合污?沒的辱沒了丐幫數百年來的俠義美名!」
段正淳和南海鱷神一見情勢不對,又再雙雙撲上。這一次慕容復一心要殺段譽,寧可自己身受重傷,也絕不肯有絲毫緩手,因此竟不理會段正淳和南海鱷神的攻擊。眼見鋼鉤的鉤尖便要觸及段譽後腦之際,突然間背後「神道穴」上一麻,身子被人凌空提了起來。這神道穴的要穴被人抓住,登時雙手酸麻,再也抓不住判官筆和鋼鉤,只聽得蕭峰厲聲喝道:「人家饒你的性命,你反痛下毒手,還算是甚麼英雄好漢?」
段譽逃過了飛筆穿胸之險,定一定神,大拇指向前按出,使的是六脈神劍中的「少商劍法」。這少商劍法大開大闔,氣派甚是宏偉,每一劍刺出,都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的氣概,慕容復一筆一鉤,漸感難以抵擋。段譽得到蕭峰的指點,只是專使一部少商劍法,果然這劍法結構嚴謹,再無破綻。本來六脈神劍的六路劍法回轉運使,威力比之一劍單用自是強大得多,但段譽不懂其中訣竅,單使一劍反更圓熟,十餘劍使出,慕容復已然額頭見汗,一路退到一株大槐樹旁,倚樹防禦。段譽將一路少商劍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點出,變成了「商陽劍法」。
慕容復接劍在手,精神為之一振。他慕容家家傳劍法,招招連綿不絕,直如行雲流水一般,瞬息之間,全身便如罩在一道光幕之中。武林人士向來只聞姑蘇慕容氏武功淵博,各家各派的功夫均有涉獵,殊不料這劍法竟是精妙如斯,直是瞧得獃了。但慕容復每一招不論如何凌厲狠辣,總是遞不到段譽身周一丈之內。只見段譽雙手點點戳戳,便逼得慕容復縱高伏低,東閃西避。突然間啪的一聲響,慕容復手中長劍化為寸許的二三十截,飛上半空,斜陽映照,閃出點點白光。
公冶乾手一抬,兩根判官筆向慕容復飛去。慕容復拋下斷刀,接過判官筆來,一出手,招招點穴招數,筆尖上嗤嗤有聲,隱隱然也有一股內力發出。段譽鬥得興發,百餘招拆將下來,畏懼之心漸去,想起伯父和天龍寺枯榮大師,所傳的內功心法,將那六脈神劍使得漸漸的圓轉融通。忽聽得蕭峰說道:「三弟,你這六脈神劍尚未純熟,六m.hetubook•com•com種劍法齊使,轉換之時中間留有空隙,對方便能乘機趨避。你不妨只使一種劍法試試。」
原來蕭峰見慕容復猛撲而至,門戶大開,破綻畢露,料想段譽無形劍氣使出,一招便取他性命,萬沒想到段譽竟會在這當兒住手,慕容復來勢奇速,雖以蕭峰出手之快,竟也不及解救那一筆之厄。但慕容復跟著使出那一招「大海撈針」時,蕭峰便即出手,一把抓住他後心的「神道穴」。本來慕容復的武功雖較蕭峰稍弱,也不至一招之間便為所擒,只因其時他憤懣填膺,一心一意要殺段譽,全沒顧到自身。蕭峰這一出手又是精妙之極的擒拿手法,一把抓住了要穴,慕容復再也動彈不得。
眾人見一件小小暗器破空之聲如此凌厲,力道如此強勁,早已心下駭然,待見這發射暗器的白衣僧人走到慕容復身前,問的卻是這樣一句話,不由得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聽這僧人的口音蒼老,顯然年歲已高,所穿的僧服,與少林寺僧侶所穿的亦頗為不同。慕容復道:「我尚未婚配。何來子息?」
慕容復知道這一指並未點中對方要害,立即補上一招,右掌推出,直擊段正淳的胸口。段正淳一口氣還沒換將過來,無力抵擋,在慕容復一掌猛擊之下,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愛子心切,不肯退開,急忙運氣,慕容復第二招已拍出。
那白衣僧森然道:「你有祖宗沒有?」慕容復甚是氣惱,大聲道:「自然有!我自願就死,與你何干?士可殺不可辱,慕容復堂堂男子,受不得你這些無禮的言語。」白衣僧道:「你高祖有兒子,你曾祖、祖父、父親都有兒子,便是你沒有兒子!嘿嘿,大燕國當年慕容攜、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卻不料都變成了斷種絕代的無後之人!」
蕭峰身形魁偉,手長腳長,將慕容復提在半空,直如老鷹捉小雞一般。鄧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風波惡四人齊叫:「休傷我主人!」一齊奔將過來。王玉燕也從人叢中滄出,說道:「表哥,表哥!」慕容復處人掌握之中,雖有周身本領,卻是半分也施展不出,恨不得立時死去,免受這無窮羞辱。蕭峰一聲冷笑,朗聲道:「蕭某大好男兒,竟和你這種人齊名!」手臂一振,將他直擲了出去。慕容復被他神力一擲,直飛七八丈外,腰板一挺,便欲站起,不料蕭峰抓他神道穴之時,內力直透諸處經脈,他竟無法在這瞬息之間恢復手足的麻痹,砰的一聲,背脊著地,只摔得狼狽不堪。
慕容復手中長劍為段譽的無形劍氣所斷,雖然猛吃一驚,卻毫不慌亂,揮出一掌,將二三十截斷劍,化作滿天花雨般的暗器,向段譽激射過來。段譽大叫一聲:「啊喲!」急忙伏地。要知他不會最基本的武功,即使對方只射來一枚暗器,也不知如何躲閃才是,眼見二三十枚斷劍同時射到,更是手足無措,慌作一團,六脈神劍的功夫雖然厲害,他卻只會襲人一處,不會抵擋雨叢般的暗器。他這一伏地,那十枚斷劍都從他頭頂掠過,高手比武,竟出到形如「狗吃屎」的丟臉招數,實在是難看極了。慕容復長劍雖被截斷,但敗中求勝,瀟灑自如,反較段譽光彩得多。
王玉燕眼看表哥形勢危急,心中焦慮萬分,她雖熟知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招式,於這六脈神劍卻是一竅不通,無法出聲指點,唯有空自著急的份兒。蕭峰見段譽的無形劍氣越出越妙,既感欣慰,又是欽佩,驀地裏心中一酸,想起了阿朱:「阿朱那日所以甘代她父親而死,乃是為了怕我殺她父親後,大理段氏找我復仇,深恐我抵敵不住他們的六脈神劍。今觀三弟劍法如此神奇,我若和慕容復公子易地而處,那就確是難以抵敵。阿朱以她的性命來救我一死。我──我──我以契丹一介武夫,怎配消受她的柔情深恩?」
這一下連蕭峰自己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他本來只想以掌力將判官筆拍飛,以解那段譽的困厄,沒上想近年來掌力在不知不覺中已大有進境,一拍之力,居然能將一根純鋼的判官筆擊彎,恰巧又轉而射向對方。這是無意中的巧合,旁觀群雄卻瞧得目瞪口獃,無不駭然,都道他這一掌中既含猛勁,又蓄巧力,實是匪夷所思。范驊大聲說道:「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慕容復舉起右手單筆,將射來的一枝判官筆砸開,嗆的一聲,雙筆相交,只震得右臂發麻,心想:「這人膂力好強和*圖*書。」不等那枝彎曲了的判官筆落地,左手一抄,已然抓住,一使開來,竟然是單鉤的鉤法。群雄既震於蕭峰掌力之強,又見慕容復應變無窮,鉤法精奇,忍不住也大聲喝起采來,都覺今日得見當世奇才各出全力相拼,實足大開眼界,不虛了此番少室山的一行。
那白衣僧轉過身來,向著蕭峰,合十說道:「喬大俠武功卓絕,果然名不虛傳,老衲想領教幾招!」蕭峰早有提防,當他合十施禮之時,便即抱拳還禮,說道:「不敢!」兩股內力一撞,二人身子同時微微一晃。便在此時半空中便如大鷹一般,有一條黑衣人影撲將下來,正好落在白衣僧和蕭峰之間。這人從天而降,突兀無比,眾人驚奇之下,一齊呼喊起來,待他雙足落地,這才看清,原來他手中拉著一條長索,長索的另一端盤在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樹頂上。只見這人光頭黑衣,也是一個僧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雙冷電般的眼睛。二僧一黑一白,相向而立。
這時段正淳和巴天石二人在段譽身旁,段正淳已用一陽指封住段譽傷口四周的穴道,正要將那枝純鋼判官筆從他肩頭拔|出|來,不料白衣僧指風點處,疾如閃電,兩人胸口一麻,向後便即摔倒。白衣僧第三指點判官筆的尾端,那判官筆忽如活了一般,向前疾射而出,餘勢不衰,啪的一聲,插入了一株松樹幹。段正淳和巴天石摔倒後,立即翻身躍起,不禁相顧駭然。這白衣老僧顯然是手下留情,否則這兩下虛點,已取了二人性命。只聽那白衣僧朗聲說道:「這便是你慕容家的『參合指』!當年老衲從你先人處無意中學來,也不過一知半解,學到一些皮毛而已,其餘老衲所不知的武功,不知還有多少,嘿嘿,難道憑你少年人這一點兒微末道行,便創得下姑蘇慕容氏『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大名麼?」群雄本來人人震於「姑蘇慕容」的威名,但見慕容復一敗於段譽,再敗於蕭峰,心下都不禁覺得:「見面不如聞名,雖不能說浪得虛名,卻也不見得驚世駭俗,藝蓋當代。」待見那白衣僧顯示了這一手神功,又聽他說只不過慕容氏「參合指」的一些皮毛,不由得對「姑蘇慕容」四字重生敬意,只是人人心下嘀咕:「這白衣僧究竟是誰?他和慕容氏又有甚麼關係?」
二僧這幾句話一出,少林群僧自玄慈方丈以下,無不大感詫異,各人面面相覷,均想:「這兩個老僧怎麼在本寺已有數十年,我卻絲毫不知?難道當真有這等事?」只聽白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是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黑衣僧道:「我藏身在少林寺中,也是為了探查一件事的真相。我要查的事情,已經探明了,你的事呢?」白衣僧道:「我所要查的事情,也已經探明了。尊駕武功了得,實為在下生平罕見,咱二人較量了三場,始終難分高下,今日還再比不比?」黑衣僧道:「兄弟對閣下的武功也是十分佩服,便是再比下去,只怕也是不易分出勝敗。」眾人忽聽這二僧以「閣下、兄弟」的口吻相稱,不是出家人的言語,更是摸不著頭腦。
只聽白衣僧道:「既是如此,你我惺惺相惜,莫逆於心,不用再較量了。」黑衣僧道:「甚好。」二僧點了點頭,相偕走到一株大樹之下,並肩而坐,閒上了眼睛,便如入定一般,再也不說話了。
虛竹叫道:「余婆婆、烏先生,你們怎麼也來了?」余婆婆說道:「啟稟教主,屬下等接到梅蘭竹菊四位姑娘的傳書,得知少林寺的賊禿們要和教主為難,因此知會各洞各島,星夜趕來。天幸教主無恙,屬下不勝之喜。」虛竹道:「少林派是我師門,你言語不得無禮,快向少林寺方丈謝罪。」他口中說話,「天山折梅手」仍是使得妙著紛呈,絲毫不因與旁人對答而見分心。余婆臉現惶恐之色,躬身道:「是,老婆子知罪了。」走到玄慈方丈之前,雙膝跪倒,恭恭敬敬的磕了四個頭,說道:「靈鷲宮教主屬下昊天部余婆,言語無禮,冒犯少林寺眾位高僧,謹向方丈磕頭謝罪,恭請方丈大師施罰。」她這番話說得甚是誠懇,但吐字清朗,顯得內力充沛,已是一流高手的境界。
這慕容攜、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諸人,都是當年燕國的英主名王,威震天下,創下轟轟烈烈的事業來,正是慕容復的列祖列宗。他在頭昏腦脹、怒發如狂之際突然聽到這四位先人的名字,正如當頭淋下一盆冷www.hetubook.com.com水,心想:「先父昔年諄諄告誡,命我以興復大燕為終生職志,今日我以一時之忿,自尋短見,慕容氏從此絕代。我連兒子也沒有,還說得上甚麼光宗復國?」興念及此,不由得背上額頭,周身全是冷汗,當即伏拜在地,說道:「慕容復識見短絀,得蒙高僧指點迷津,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白衣僧坦然受他跪拜,道:「古來成大功業者,那一個不歷盡千辛萬苦?漢高祖有白登求和之困,唐高祖有降順突厥之辱,倘若都似你這麼引劍一割,只不過是個心窄氣狹的自了漢罷了,還談得上甚麼開國建基?你連勾踐、韓信也不如,當真是無知無識之極。」
慕容復跪著受教,悚然驚懼:「這位神僧似乎知道我心中抱負,居然以漢高祖、唐高祖這等開國之主來相比擬。」說道:「慕容復知錯了!」白衣僧道:「起來!」慕容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白衣僧道:「你姑蘇慕容氏的家傳武功,神奇精奧,舉世無匹,只不過你沒學得到而已,難道當真就不及大理國段氏的『六脈神劍』了?瞧仔細了!」突然間伸出食指,凌虛點了三點。
便在此時,只聽得破空之聲大作,一件暗器從二十餘丈外飛來,橫過山頂的廣場,撞向慕容復手中長劍,錚的一聲響,慕容復手臂一陣酸麻,長劍脫手飛出,手掌中滿盡鮮血,原來虎口已然震裂。慕容復抬頭往暗器來處瞧去,只見岩石之後站著一個白衣僧人,身形瘦長,臉上蒙上了一塊白布,只露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珠。那白衣僧人邁開大步,不疾不徐的橫過廣場,走到慕容復身邊,問道:「你有兒子沒有?」
慕容復受了重大羞辱,一時念頭轉不過來,便欲自尋短見,卻為那白衣僧三言兩語點醒,心下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尋思:「這位高僧識得我的先人,不知相識的是我爺爺,還是爹爹?今後興復大事,勢非請這高僧詳加指點不可,今日可絕不能交臂失之。」當下退在一旁,不敢便去打擾,決意待那白衣僧站起身來,再上來叩領教益。王玉燕想到他適才險些自刎,這時候兀自驚魂未定,拉著他的衣袖,汗水涔涔而下。慕容復心感厭煩,不過覺得她究是一片好意,卻也不便甩袖將她摔開。
風波惡叫道:「公子,接刀!」將手中單刀擲了過去。慕容復換刀在手,見段譽已爬了起來,笑道:「段兄這招『惡狗吃屎』,是大理段氏的家傳絕技麼?」段譽一獃,道:「不是!」右手指一揮,一招「少衝劍」刺了過去。慕容復舞刀抵禦,但見他一忽兒是「五虎斷門刀」,一忽見是「八卦刀法」,過不數招,又是「六合刀」,頃刻之間,連使八九種刀法,層出不窮,竟似天下各種刀法使將出來,都能深中竅要,得其精義,令得旁觀的使刀名家,盡皆嘆服。只是他刀法雖精,卻總是無法欺進段譽身旁去。段譽一招「少衝劍」從左側繞了過來,慕容復舉刀一擋,噹的一聲,一柄利刃又被震斷。
鄧百川等顧不得與蕭峰為敵,轉身向慕容復奔去。慕容復運轉內息,不待鄧百川等奔到,已然翻身站起。他臉如死灰,一伸手,從鄧百川腰間劍鞘中拔出長劍,跟著左手劃個圈子,將鄧百川、王玉燕等五人推出數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轉,橫劍便往脖子中抹去。王玉燕大叫:「表哥,不可──」
段譽見慕容復來勢兇猛,若是以六脈神劍刺他要害,生怕傷了他的性命,一時之間竟然獃了。慕容復這一縱志在拼命,來得何等快速,人影一晃之際,噗的一聲,右手判官筆已插入了段譽身子。總算段譽在危急之間向左一側,判官筆的筆尖沒能正中胸膛,卻已深入右肩,自前至後,直透而過。段譽「啊」的一聲大叫,慕容復左手鋼鉤疾鉤他的後腦。這時候段譽被判官筆釘住,再也移勁不得半分。那鋼鉤這一招「大海撈針」,乃是北海拓跋氏「漁叟鉤法」中的一招厲害招數,係從深海鉤魚的鉤法之中變化出來,的是既準且狠,段譽那裏還有方法破解?
段譽側頭觀看蕭峰和游坦之二人,心神略分,六脈神劍中便現出破綻。慕容復機靈無比,右手一揮,一枝判官筆勢挾勁風,向段譽當胸射到,眼見便要穿胸而過。段譽見判官筆來勢驚人,不由得慌了手腳,叫道:「大哥,大哥!」蕭峰一招「見龍在田」,從旁拍擊過去,那判官筆為掌風所激,筆腰竟爾彎曲,從段譽腦後繞了個彎。反向慕容復射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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