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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記得在英占區曾審判過他嗎？」

舒米特博士不以為然地微笑著，注視著窗外陰鬱荒涼的萊茵河在空無一人的陽臺上的球形電燈下流過。

「但是為什麼英國當局要向在柏林的美國人要一份他的履歷的照片副本呢？」

「它一小時內就要關門了。」警察說。他是一個真正的萊茵蘭人。

「盡我所能吧，」凱德貝雷說，「你想知道什麼呢？」

「他會記得那麼遠的事嗎？」

「我的辦公室就在家裡，」他們走進書房的時候他對密勒說，「這是我自己的檔案系統，我是唯一了解這個系統的人。讓我來給你看。」他指著那兩個文件櫃，「這一個裝著按字母排列的人物檔案。另一個是關於問題的，按標題分類，按字母排列。我們將從第一個櫃子入手，看看羅施曼的名字。」

使他很高興的是這位新聞專員才三十五歲上下，並且看來是很熱心助人的。「你有什麼貴幹？」他問道。

「但是，如果在一九四七年對羅施曼進行過一次調查，那麼他無論如何一定會引起我們的注意的。」

「你要願意接受我的忠告就好了，也許你應當接受。」博士說。

「你指大使館職員嗎？哦，唉呀，沒有，沒有。他們變動過好多次了。」他送密勒到門口，「等一等，有一個凱德貝雷。我想他當時在這兒。他在這兒很長時間了。這我確實知道。」

凱德貝雷把手伸進衣袋，掏出了一個信封，「我已經寫好這封信。」他把介紹信遞給密勒，站起身來，「祝你走運。」

「什麼原因使你改變的呢？」

接待員看來有點為難：「我不知道他是否還在這兒。你知道，現在是星期五下午。」

「你又誤解了我，」密勒說，「今年十月中也有人在漢堡看見羅施曼還活著。第二次看見沒有得到證實，現在證實了，你剛才證實了它。」

「是的，」凱德貝雷說，「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律師。他現在退休了，住在溫勃列頓。我不知道他是否記得我，不過我可以給你寫封介紹信。」

「因為我們就是這樣的人，或者至少我是這樣的人。」

「彼得．密勒先生。」

「別管，就給我找他接電話，快點。」

「有可能看一看這些檔案嗎？」

「是，先生。」門默斯在電話裡說。

密勒朝那塊凸出的地方瞥了一眼，那裡擺著一些各種各樣的桌子，桌子周圍擺著有椅套的椅子。在一把椅子上坐著一個穿黑色冬大衣的中年男人，手裡拿著一頂黑色的漢堡帽和一把捲著的傘，他坐在那兒等待著。密勒慢吞吞地走向前去，心裡直納悶：誰會知道他在這兒呢？

狼人摘要記了下來，「我很想知道現在他在哪兒？」他最後說。

「我今晚恐怕非出去吃晚飯不可了，」他說，「唯一剩下沒有查過的就是這些東西了。」他指指兩面牆邊架子上的那些文件匣。

「你知道是誰委託他進行最近的調查嗎？」狼人問。

凱德貝雷把一塊牛排送進嘴裡，他邊嚼邊點點頭，「嗯，包括所有在英占區裡舉行的審判。我們派一個專家去參加紐倫堡審判。當然，那是美占區。我們區的大罪犯是約瑟夫．克拉默和艾爾馬．格萊塞。聽說過他們嗎？」

那個接電話的人謝了謝他的通報人，放下話筒，靠在他的舒適的皮軟椅上，凝視著窗外覆蓋著白雪的老城的屋頂。

「噢，是的，當然啦。」舒米特博士似乎很樂意來滿足密勒，「他是被殺死的。你知道，在那以後不久，他回到了他的故鄉奧地利，一九四五年初，在與美國人作戰時被打死了。好幾個生前認識他的人證明了那是他的屍體。」

「隱約聽說過一些，」密勒說，「我們這一代人對那些事情很少聽說。誰也不願意對我們說什麼。」

密勒俯身在上面讀著：

「請問，去英國大使館怎麼走？」他問警察。

「是的，我明白，」密勒說，「但是英國必定還保留著副本吧？」

「請試試看。」密勒說，一面遞上他的記者證。

「就是那輛車，那是很有特點的。一輛黑色『美洲虎』牌汽車，英國式，車身上有一條黃帶子。是一輛賽車，雙座，車蓋是固定的，叫做ＸＫ一五〇Ｓ型。我查看了他在那裡的停車房。」

「每年大約有六匣子剪報，這就夠我們看的了。好在明天是星期天，所以，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們可以利用一整天。」

「好酒。」凱德貝雷說，「好啊，你搞的問題很有意思。我必須說，我很佩服你的勇氣。」

靜默了片刻，他說話的語調產生了效果。「是，先生。」她說。

密勒在午餐前給西吉打了電話，告訴她他在德雷森旅館。

狼人放下話筒。

「不，不再恨了。老實說，我在一九四八年和一個德國姑娘結了婚。現在我仍舊住在這兒。如果我的感受仍和一九四五年一樣，我就不會住在這兒了，我一定早就回英國去了。」

「我知道他在搞什麼名堂。他要揭露我們的一個同志。」

「很高興在你走以前找到你。」他告訴那個德國人：「我有一個想法，它或許對你會有幫助。下午四點鐘左右，你到『法蘭西界』來。」

同一天下午，密勒從漢堡出發，仍舊走他兩星期前走過的那條高速公路，經過不來梅、奧斯納布呂克和明斯特，向科隆和萊茵蘭駛去。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波昂，康納德．阿登納選擇這個令人討厭的河邊小城作為聯邦共和國的首都，因為他是那兒的人。

那個年紀比他大的人眯縫起眼直直地看著他：「你不蠢，密勒。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你幹的是蠢事。你就像那種老是被他們所謂的良心支配著的傢伙。不過，我開始有點懷疑了，看來你在這件事情上準是有點個人的牽連。」

那個人按照老式德國人的習慣，急促地鞠了一躬說：「我的名字是舒米特，舒米特博士。」

「噢，你知道，那時候該是陸軍的憲兵司令部。除了紐倫堡，那是審理主要戰爭罪行的，各盟國是單獨進行調查的，儘管我們相互之間，除俄國以外，顯然也進行過合作。這些調查的成果是對一些區域性戰爭罪行進行了審判。你明白我的話嗎？」

「聽清楚了，同志。」

「沒有，從來沒有。」密勒說。

密勒決定開門見山。「我正在為一家新聞雜誌採訪一個事件，」他撒謊說：「它涉及一個前黨衛軍上尉，一個最壞的傢伙，一個我國當局至今還在緝拿的人物。我相信他一定也列在英國當局的通緝名單上，因為德國的這一部分是在英國管轄之下。請問我怎樣才能查出英國究竟抓到過他沒有，如果抓到過，後來情況怎樣？」

幸運的是，凱德貝雷是一個一絲不苟的人，他保留著從戰爭結束以來他寫的每一份稿件。他的書房裡兩面牆邊都排列著文件匣。此外，在一個角落裡是兩個灰色的文件櫃。

「在你們同胞目前的思想狀況下，到他們中間去調查這種事情，絕不是受人歡迎的。」凱德貝雷說，「時間長了，你無疑將會發現這一點。」

「我也這樣想，」密勒說，「我們將從哪兒入手去看一看那些英國檔案呢？」

凱德貝雷聳了聳肩膀說：「這個週末我沒有別的事可做。在波昂，十二月末尾的週末反正是沒有什麼樂趣可言的。我妻子在明天傍晚以前不會回來。十一點半鐘左右你到『法蘭西界』來，咱們喝一杯吧。」

「我明白。」密勒說。

話筒傳來一聲：「遵命。」

「是的，這樣想是合乎情理的。」專員說。密勒已取得西柏林美國當局的合作這一事實顯然已對他產生了影響，他皺起眉頭，思索著。

「凱德貝雷？」密勒說。

密勒竭力避免提及德國當局已全然拒絕幫助的事。「不錯，」他說，「的確是這樣。但是到目前為止，我所有的調查都表明，從一九四九年以來他一直沒有被捕。而且，據西柏林的美國文獻中心透露，一九四七年英國曾向他們要過一份關於此人的檔案的副本。這樣做一定是事出有因的，是嗎？」

密勒點頭稱謝，繼續向前駛去。英國大使館就在警察說的地方，被夾在一個屬於波昂界內的建築工地和一個足球場之間，兩邊都是一片泥濘，籠罩在從大使館後面的河面上升起的冬霧之中。

他們是在星期日下午三、四點鐘找到它的。安東尼．凱德貝雷快查完放他自己稿件的那一排文件匣裡標寫著「一九四七年，十一月—十二月」字樣的那一部分了，他突然喊了一聲：「找到了！」並鬆開彈簧夾，拿出一張早已褪了色的紙，上面用打字機打著標題，「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的朋友們聽說，你現在正在調查一些，哎呀，怎麼說呢，一些很久以前，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件。」

狼人在星期五給門默斯打電話時，忽略了四十八小時以後恰好是星期日。但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仍舊在星期日那天從家裡往門默斯的辦公室打電話，電話沒有打通。當時正值那兩個人在哥德斯山溫泉找到了那份報導。

「我想這值得喝一杯。」凱德貝雷說。

「別管我是誰，這並不重要。你只要告訴我，二百四十五，七百一十八這個數目字對你是不是有什麼意義？」

星期一早晨，凱德貝雷來到波昂，那裡要舉行一個官方的記者招待會。他十點三十分給德雷森旅館的密勒打電話。

凱德貝雷咀嚼了一會兒，嚴肅地思考著這個問題。「就在貝爾森被發現後，一群英國隨軍記者跑去看了。在我一生中，我從來沒有感到那麼噁心。在戰爭中你總會看到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都不像貝爾森那樣。是的，我想在那個時刻，我恨所有的德國人。」

「好吧。最後一件事，有沒有什麼人當時在這兒，現在仍舊在這兒的？」

「你要見我嗎？」密勒問。

「你沒有發現他死的情況？」那個人問。

他把電話號碼記在密勒的車牌號碼的下邊，然後他的手指離開了對講機的按鈕。

「沒有，從來沒有。」

這個德國的「狼人」不是好萊塢神話和英美恐怖片中那種在月圓時節手背上長出毛來的怪人。在古老的德國神話中，狼人是一個富於愛國主義的形象。當那些條頓族的勇士們由於外國人的入侵而不得不逃亡國外的時候，他卻留在國內，在大森林的濃蔭裡帶頭抵抗入侵者。他在夜裡出擊，然後就消失了，僅僅在雪地上留下了狼的足跡。

「當然啦。」

「哎呀，今天是星期五，」專員說，「過一會兒他可能會到他最愛去的『法蘭西界』的酒吧間去，你知道那個地方嗎？」

「那兒有位先生要見你，密勒先生。」

「找我有什麼事？」

接待員看了看證件，在電話機上撥了一個號碼。密勒很走運，專員剛剛要走。他顯然要求等一會兒，好再把帽子和大衣脫下來。密勒被引進一間小小的會客室，裡邊掛著幾張勞蘭．希爾德的戈茲渥爾茨秋天景色的畫片。桌子上放著幾本過期的《閒談者》雜誌和介紹英國工業發展的小冊子。沒有幾秒鐘時間，一個前軍士就招呼他，把他帶上樓，經過一個走廊，把他引進一間小小的辦公室。

警察順著大街直指南面，「順著電車軌道一直往前走，這條街往前就是弗雷德里赫．艾倍特路，沿著電車軌道走就行了。當你就要離開波昂，進入哥德斯山溫泉的時候，你將會在你的左手邊看見它。它燈火通明，外邊飄揚著英國國旗。」

一九六三年末的狼人是第三個承襲這個稱號和職位的人。他狂熱而狡猾，經常與他在阿根廷的上司保持接觸。這個人維護著在西德的所有前黨衛軍成員的利益，特別是那些從前官階很高或在通緝名單上名列前茅的人。

「說吧。」電話裡說。

「我的名字叫密勒，彼得．密勒。我是漢堡來的記者。對不起，我可以找你談一會兒嗎？」

傳來門默斯的聲音，他顯然因受到恭維而高興：「是，同志。」

「好，我四十八小時後再給你打電話。最後，不要接近你的對象。如果可能的話，要做得讓他不知道有任何調查正在進行。明白了嗎？」

對這個城市裡所認識他的公民們來說，他是一個聰明的、在私人業務方面生意興隆的律師。對許多分散在西德和西柏林的他的高級執行官來說，他則是敖德薩在德國的首席執行官。他的電話號碼是不登記的，他的代號是「狼人」。

狼人放下話筒，翻閱著一本通訊錄。最後他停在一個名字上，又拿起了電話，撥了波昂——哥德斯山溫泉地區的一個號碼。

「是的，你是誰？」

「不知道。那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似乎沒有人知道他這會兒在幹什麼，在為誰工作。我冒稱是一家大雜誌的編輯部人員，找那姑娘問了一下。只是通過電話，你知道。她說，她不知道他在哪兒，但是她正等著他今天下午上班前給她來電話呢。」

「沒有，我能找到的關於他的最後的線索是在一九四五年四月末。那時他還活著。」

這位年輕的外交官顯出困窘的樣子，「唉呀，我確實不知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在一九四九年就把我們所有的檔案和文件都交給你們的政府了。他們接替了我們的人留下的工作，我想所有這些東西現在一定都在他們那裡。」

「問題是，」專員熱心地繼續說，「唉，你不是正式的官方身分，不是吧？而且誰也不希望給德國當局出難題，對不對？」

「那麼，對我這一輩人呢？」密勒轉動著他的酒杯，凝視著紅色的液體折射出來的光線。

「安東尼．凱德貝雷，駐外記者，他可以說是英國駐這裡的一個老資格記者。他跟一個德國姑娘結了婚。我想他在戰後，在戰爭剛剛結束後，是在這兒的。你可以問問他。」

他站起身來，穿過房間，走到一個保險壁櫃跟前，這個壁櫃是嵌在辦公室的一堵混凝土牆壁裡的。他從壁櫃裡拿出一本又厚又重的書，然後回到他的寫字檯前。他唰唰地翻著書頁，翻到了他所需要的那一頁。這裡僅僅登記著兩個門默斯，海因里希和瓦特。他的手指在對著海因里希（通常縮寫為海因茨）這個名字的那一頁上移動。他記下了出生年月，算出了這個人在一九六三年的年齡，並回憶著那個私家偵探的相貌。年齡是相符的。他記下了海因茨．門默斯名字下邊的兩個其他數目字，然後拿起電話，要希爾達給他接外線。

「請問你是誰？」祕書爽朗地問。

「我再重複一遍，如果你不放棄這個調查，你將是十分愚蠢的。」博士的目光仍舊非常冷峻，但是卻悄悄流露出焦急的神情。想當年，他令出如山，誰敢不從，他對後來的變化始終也習慣不了。

他們很快就查完了，沒有標有羅施曼名字的卷夾。

聖誕節是那個禮拜的星期三，那個在西德接到從柏林來的關於密勒的消息的人，直到過了聖誕節才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他是傳給他的在遠方的上司的。

「你願意幫助我調查羅施曼嗎？別人誰也不願意。」

就在不來梅南邊，他的「美洲虎」擦過正飛快地往北駛往漢堡的門默斯的「奧拜爾」。這兩個人各負使命，互不相知，交臂而過。

「他是占領期間英國軍政府的法律顧問。後來，他寫了一本書叫《卐字旗下的災禍》，不論它是寫什麼的，這本書沒有使他在德國獲得非常大的聲譽，但它關於那些暴行的描寫卻是非常確實的。」

他轉身要走，但是那個年紀比他大的人抓住他的胳臂。他們互相瞪著，彼此距離才隔兩寸。

外線接通後，他撥了希爾https://m.hetubook.com.com達告訴他的那個號碼。當對方的電話鈴響過一陣以後，有人拿起了話筒，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門默斯私人調查所。」

博士的眼裡反映出窗外欄杆上閃閃發光的白雪，「密勒，你真愚蠢，實在愚蠢。請聽我的忠告，一個年長的人給一個年輕得多的人的忠告，放棄這個調查吧。」密勒瞪著他。「我想我應當感謝你。」他毫無謝意地說。

密勒找到了它，它在距離萊茵河岸一百碼遠的一條叫做安．希威姆巴德的街上。酒吧間的夥計很熟悉凱德貝雷，但是那天傍晚他沒有看見他。他告訴密勒，如果這位英國駐波昂的外國記者團的首席記者那天傍晚不來的話，那麼，第二天中午他一定會來喝杯開胃酒的。

「大約四十八小時。」門默斯說。

狼人思考了一會兒，「你能夠弄清楚他現在在哪兒嗎？」他問道。

他看了看他記著密勒的車牌號碼的筆記本，按著他寫字檯上對講機的按鈕：「希爾達，我們上個月在離婚案中雇用的那個私家偵探叫什麼名字？」從隔壁房間裡傳來了他的祕書的聲音：「等一等。」傳來了她翻閱文件的沙沙聲，「叫門默斯，海因茨．門默斯。」

「你知道，這些調查是由憲兵也就是軍事警察部門進行的，審判是司法處佈置的。但是兩方面的檔案都在一九四九年移交了。你明白嗎？」

「是的。」

「噢，是的，關於羅施曼上尉。我正想，我也許能幫助你。」這個人的目光離開了萊茵河，和藹地凝視著密勒。「羅施曼上尉已經死了。」

「不，以前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兒。」

「你辦完以後，開個賬單，我給你打電話時告訴我。我將把現金郵寄給你。」

但是第二天早上九點整，門默斯來到自己的辦公室。九點半，狼人打來了電話。

話筒裡寂然無聲，等到門默斯明白過來對方剛才所說的是他的黨衛軍號碼之後，才深深地嘆了口氣，打破了沉默。

「關於這個人我所知道的只是他的車牌號碼，是在漢堡登記的。」狼人對著電話慢慢唸著號碼，「聽清楚了嗎？」

「他也許記得。雖然他不再是一個年輕人，但是他的記憶力之好是有名的，簡直像個檔案室。如果羅施曼的案子曾委託他起訴，那麼他將會記得它的每一個細節。我確信這一點。」

「當然。你願意記下來嗎？」

密勒開始發怒了，一股怒火慢慢地從脖頸升到臉上。「你真叫我膩味，博士先生。」他告訴那個年紀比他大的人說：「你和你們那一夥，所有你們這幫壞蛋都叫人膩味。你們道貌岸然，其實全是我國地面上的垃圾。關於我，我將繼續調查，直到我找到他為止。」

「那是十九年來我給報紙寫的稿件，」凱德貝雷說，「那是頂上一排。下邊一排是十九年來從報紙上剪下來的關於德國和奧地利的新聞資料和文章。頭一排顯然有很多與第二排重複的東西。那些是我的已經發表的東西，但是在第二排匣子裡也有不是我寫的其他作品。其他投稿人畢竟也有一些作品在報紙上刊登出來，而我送去的一些資料則沒有被採用。

凱德貝雷從濃密的眉毛下向他投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可是，你現在想知道嗎？」

「好吧，」密勒說，「我試試看。我在哪兒能找到他？」

他把那張紙放在寫字檯上，用可以轉頭的檯燈照著它。

凱德貝雷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說他出生在奧地利。當時奧地利也是在四大國占領之下。但是，我可以肯定，在德國的英占區沒有審判過羅施曼。如果審判過，我一定會記得這個名字。」

當他們會面後，凱德貝雷要了一杯茶。「今天早上我沒有注意聽那無聊的記者招待會，倒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告訴密勒說：「如果羅施曼已經被捕，而且確實證明是一個受通緝的罪犯，那麼，他的案件將會引起當時德國英占區英國司法官員的注意，所有檔案也會加以複製，並在當時德國和奧地利境內的英、法、美之間傳來傳去。你聽說過利物浦的一個叫魯塞爾勳爵的人嗎？」

「我知道了。」狼人說。

「我希望你親自去漢堡。我想知道他的姓名，住址、職業，家庭和親屬、社會地位……總之，一次正常調查所要求的一切。你需要多長時間？」

「好，」狼人說，「我有件小事情想請你給辦一下，有一個愛管閒事的人正在調查我們的一個同志，我必須知道他是誰。」

「唉，你們年輕一代的人，你們全是一樣兒的。為什麼你們總不能循規蹈矩呢？」

「我已經發現了。」密勒說。

「我看沒問題，」門默斯說，「今天下午我可以跟那個姑娘打個電話，假說我是一家大雜誌派來的，急需與密勒取得連繫。從電話裡聽來，她是頭腦簡單的姑娘。」

「是的。」

現在攤開在狼人寫字檯上的這本書就是黨衛軍全體成員的號碼名冊。

「你們要好一些，」凱德貝雷說，「說實在的，你們不能不好一些。」

「他的女朋友接到了他的一個電話，」門默斯說，「他在哥德斯山溫泉，住在德雷森旅館。」

密勒緊張起來，苦苦地思索著，竭力想弄清楚「朋友們」是誰，誰可能告訴他們。後來，他意識到他曾經在全國各地到處打聽羅施曼。

「我們遲早必須知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你恨德國人嗎？」

「如果我說我的相應的號碼是五位數，那它對你是不是有什麼意義呢？」

這是一座長而矮的混凝土建築物，後山牆對著大街。從它一建成起，在波昂的英國新聞記者們在提到它的，總是稱它和-圖-書為「真空吸塵器工廠」。密勒離開大路，在給來訪者預備的一小片空地上停下了車子。

密勒合上他正在查找的卷夾，「那是什麼？」

「那真是太麻煩你了。」密勒說。

「時間，時間的推移。事實證明，不是所有的德國人都是約瑟夫．克拉默，或是那個，他叫什麼名字來著，羅施曼？或是羅施曼之流。不過，我仍舊不能克服對你們國家中和我同輩的那些人的潛在的不信任感。」

「我聽說你是一個記者，是嗎？一個自由投稿記者，而且是很出色的一個。」他愉快地微笑著說：「你是有名的辦事非常認真、非常執拗的人。」

他注視著辦公室的窗外，回想起三十天以前在馬德里飯店的一個房間裡面對著他的黨衛軍將軍格呂克斯的形象，回想起將軍的警告；至關重要的是，要不惜任何代價保護那個代號叫「火神」的、正在為埃及火箭製造遙控系統的收音機工廠廠主的安全，不使他暴露出真面目。也只有他知道火神就是當年在德國相當有名的愛德華．羅施曼。

那個英國人回過頭來，打量著他。他有一頭梳得很光滑的白頭髮，這使人回想起他昔日顯然是十分漂亮的容貌。他的皮膚仍然很健康，兩頰紅潤，血色很好。濃密的灰色眉毛下，是一雙淺藍色的眼睛。他留心打量著密勒，「是的。」

密勒瞥了一眼他犀利的雙目，聳了聳肩膀。他從頭講起，從陶伯之死開始把事情經過都告訴了凱德貝雷。這個倫敦人是個很好的聽眾，他一次也沒有打斷他。等密勒講完，他招呼酒吧間夥計給他斟了一杯里加德酒，並為密勒要了一瓶啤酒。

「當然，沒有問題。」

「報紙沒有採用它，這不奇怪，」他說：「就在聖誕節前夕，誰還願意知道關於一個被捕的黨衛軍的事情呢。而且，當時新聞紙很缺乏，聖誕節特刊的版面一定是很小的。」

「你不是猶太人，密勒。你是雅利安人，你是我們的人。我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呢？看在上帝的面上，我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呢？」

「那麼在占領期間——我意思是說，在管轄期間，英國方面誰是調查當局？」

當狼人四點整給門默斯打電話時，門默斯已為他弄到了情報。

「很高興你來電話，同志，」門默斯說，「我昨天深夜才從漢堡回來。」

「是海因茨．門默斯先生嗎？」

變化像閃電一般迅速。五位數意味著非常高級的軍官。

「噢，他們有貝爾森的公獸和母獸之稱。實際上，這些稱號是我發明的，它們很投合人心。你聽說過貝爾森嗎？」

密勒轉身要走，「也許是的。」他一面說，一面穿過了休息室。

舒米特博士顯出很高興的樣子，「當然你不知道。沒有理由你應當知道。但這確實是真的。真的，你是在浪費時間。」

密勒點點頭，他倒了一杯鮮啤酒，杯子口上冒著泡沫。

「車主是一個自由投稿記者，名字叫彼得．密勒。特徵：二十九歲，身高六呎差一點兒，棕色頭髮，棕色眼睛。他的母親是一個寡婦，住在奧斯多夫，就在漢堡郊外。他本人住在漢堡中心靠近斯坦大街的一套公寓裡。」門默斯唸出密勒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他跟一個脫衣舞|女西格莉德．萊恩小姐同居。他主要是為一家畫報寫稿，顯然幹得很不錯，專門搞調查性的新聞報導。正如你所說的，同志，是一個愛管閒事的人。」

「他必定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密勒說。

「他是一個律師嗎？」密勒問道。

「明白。」

「是凱德貝雷先生嗎？」

「告訴我電話號碼，好嗎？不，別給他打電話，就告訴我電話號碼。」

「啊，是的，好啦。你知道，那是一家法國人開的餐館，飯菜也非常好。它非常有名，它在哥德斯山溫泉，就在這條路那邊。」

那個人跳了起來，「是密勒先生嗎？」

「那我得盡快趕到那裡。」密勒說：「它在哪兒？」

「那麼，現在呢？」

「我想是會保留的，」專員說，「不過現在一定被送到陸軍檔案部門編檔保存起來了。」

「真的嗎？」密勒說：「我不知道。」

「好極了。但這事只限於你我兩個同志知道。我們畢竟都是戰友嘛。」

「好，就那麼辦。」狼人說：「我今天下午四點鐘給你打電話。」

「你得到情報了嗎？」

凱德貝雷比密勒讀得快，但是，他們直到傍晚才勉強把四個標題下的幾百份剪報讀完。最後，凱德貝雷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把「戰爭罪行」的卷夾合上，把它放回文件櫃中原來的地方。

門默斯在他的辦公室裡清了清嗓子，然後開始念他的筆記：

「還有別的嗎？」

「好吧，」凱德貝雷說，「現在讓我們來試試標題。有四個標題或許對我們有幫助。一個是『納粹』，另一個是『黨衛軍』。再就是『審判』這個大標題，下面還有若干綱目，其中之一是關於那些曾經舉行過的審判的剪報。不過它們大多數是一九四九年以來在西德進行的罪犯的審判。最後一個說不定有幫助的是『戰爭罪行』。讓我們來瀏覽一遍。」

「他現在不在漢堡，」門默斯急忙說：「他在星期五將近吃午飯的時候，就是我快到那裡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在那兒過的聖誕節，在那以前，他還去過別的什麼地方。」

他走進一扇木框的玻璃門，進入一間小小的休息室，左邊擺著一張桌子，桌子旁邊坐著一個中年女接待員。在她對面是一間小屋，裡邊住著兩個穿藍斜紋嗶嘰ｈｅｔuｂoｏｋ•cｏｍ.cｏｍ服裝的人，他們都帶有前軍士的明顯的特徵。

密勒沉默不語，等著他轉入正題。

「對不起，我想找新聞專員談話。」他用從學校裡學來的結結巴巴的英語說。

「我能夠弄清楚他正在調查的是什麼事件，」門默斯殷勤地說：「我沒有太深入地去調查他，因為你說過，你不願意他發覺有人正在調查他。」

密勒點點頭，啜了一口茶說：「好的，我想飛到倫敦去跟他談談。」

「我找門默斯先生本人。」律師說。

專員似乎被嚇了一跳。「噢，我很懷疑，我看不行。我想一個真正搞研究的學者也許可以提出看這些檔案的申請，但這將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我不認為一個採訪者會被允許去看它們，我毫無冒犯你的意思，你明白嗎？」

專員站起身來。「我不認為大使館真能幫你多少忙……」

他直截了當地說：「調查一個叫愛德華．羅施曼的人。怎麼樣？」

他在路邊的德雷森旅館訂了房間，這是一座上一世紀興建的大廈，過去是阿道夫．希特勒最喜歡的一家德國旅館，一九三九年他和英國的內維爾．張伯倫首次會晤時，他就挑的這個地方。密勒在「法蘭西界」餐館吃了晚飯，慢慢喝著咖啡消磨時間，希望凱德貝雷會突然來到。但是等到十一點鐘，那個英國人始終沒有露面，他就回旅館去睡了。

「勇氣？」密勒說。

在戰爭末期，有一小撮黨衛軍軍官滿以為入侵盟軍的垮臺僅僅是幾個月的事情，因此，他們訓練並指令一批極端狂熱的少年潛伏下來，跟盟國占領軍搗亂。他們在當時已被美國人攻占的巴伐利亞成立了組織。這一幫人就是最早的狼人。所幸的是，他們始終沒有把他們的訓練化為實踐，因為在發現達豪集中營後，美國兵正等著有人來給他們開刀呢。

第二天上午十二點差幾分鐘，凱德貝雷走進了「法蘭西界」的酒吧間，他跟一些熟人打過招呼，然後走到櫃檯跟前他最喜歡的一個靠邊的圓凳上坐下。他剛呷了一口他的里加德酒，密勒就從窗前的桌子旁邊站起來，走上前去。

密勒回到旅館去給科隆飛機場打電話，預訂下一天，即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二飛往倫敦的飛機票。當他走到服務處的桌子跟前，女招待快活地微笑著，指了指一排凸出在牆外，可以俯瞰萊茵河的窗子跟前一片寬敞的座位。

密勒顯出失望的樣子。「你能告訴我他什麼時候死的嗎？」他問那個博士。

「那好吧。我將在兩天後給你打電話。」

門默斯勸告說：「不會有賬單的，同志。同志間的事情，不要那個。」

密勒掙脫了他的胳臂，「如果你不知道的話，博士先生，你就永遠不會理解。」

吃午餐的時候，密勒問凱德貝雷，在戰爭結束的時候，他在不在德國。

安東尼．凱德貝雷指指他身邊的一個凳子，「我想我們最好說德語，好嗎？」他說著，換了語言。密勒鬆了一口氣，因為他能說自己的語言了，這必定已流露出來。凱德貝雷笑了一笑，「你有何貴幹？」

「斯貝登勃勞，是這個牌子嗎？」他問道。

「是的，我是一個戰地記者。當然比現在年輕多了，和你年紀差不多。我是跟隨蒙哥馬利的軍隊來的。當然不是到波昂，那時沒有人聽到過它。司令部是在龍貝格。當時我正有點不想走。我去採訪戰爭的結束，投降書的簽字之類，後來報館要求我留下來。」

敖德薩在四〇年代末開始重新滲入西德的時候，它的頭頭是一個曾經訓練過一九四五年的少年狼人的人。他沿用了這個稱號。這個稱號的優點是，它是個假名，有象徵意義，而且十分富於戲劇性，足以滿足德國人那種永不衰退的表演欲。但是敖德薩在對付那些反對它的計劃的人時所用的殘酷手段，則是毫無演戲成分的。

「你報導過區域性戰爭罪行的審判嗎？」密勒問。

一分鐘後，一個粗魯的聲音說：「我是門默斯。」

舒米特博士點點頭表示同意，「啊，是的，有人這麼認為。的確，我們當中有人就這麼看。」

「該死，真該死，」他低聲說，「為什麼偏偏是這會兒呢？為什麼是這會兒呢？」

「我的意思是說，」密勒繼續說，根本不理會對方的打岔，「他一定是自耶穌基督以來第一個能夠死而復生的了不起的人，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日，在奧地利的格拉茨，他又被英國人活活捉住。」

凱德貝雷思忖了一會兒，說：「羅施曼一定是有什麼地方引起了英國人的注意。那時候，誰也不知道理加的事情。俄國人在四〇年代末是頑固到極點的，他們沒有從東方給我們任何情報，儘管絕大多數大規模屠殺的滔天罪行都是發生在那裡的。這就使我們處於這樣一種奇怪的地位，大約百分之八十的與人類為敵的罪行是在東方——現在的鐵幕後邊犯下的，而那些應對這些罪行負責的人卻差不多百分之九十是在三個西方的占領區。好幾百個有罪的人從我們手裡偷偷溜走了，因為我們遠離東方一千哩，不知道他們究竟幹過些什麼。

密勒把這篇簡短的稿子讀了四、五遍。「哎呀！」他嘆了口氣說，「我可找到他了。」

「這個，我們可以從我自己的檔案入手，它們就藏在我家裡。來吧，走一會兒就到了。」

「我也這樣想。」英國人說道，突然笑了一笑，「要份午餐嗎？我妻子白天不在家。」

傳來了門默斯的聲音，粗魯而又滿懷疑慮。「怎麼樣啊？」

當密勒駛進波昂唯一的一條很長的大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看見一個交通警察的頭頂有遮簷的帽子，便把車子開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