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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德薩檔案

作者:弗.福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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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三

「哈,好啊,我們這兒的人就是喜歡招待客人。你一定得吃點東西。今天你已經吃過飯了嗎?」
每一次培耶都是重重地拍他的後背,告訴他不要擔心,並且說:「由我包辦啦,老兄弟,由老法朗士.培耶包辦啦。」
他重新把嘴裡的東西拿出來。「我要把你兩隻手的手指頭全都扳斷,培耶。」他低聲說,「然後,我把檯燈的燈泡卸掉,通上電,把你那玩意兒插在燈座裡。」
「說啊,」密勒低聲說,「那個造假護照的,他的姓名和地址。」
「好吧,讓我們想想看。有『紅色磨坊』、『巴爾扎克』,『帝國』和『沙約那拉』,還有在艾伯哈特街的『瑪德琳』……」
培耶哄然大笑:「是的,要幾張照片。沒有問題,你在車站隨便哪個自動小攤上都可以拍到的。等你頭髮再長長一點,嘴唇上的鬍子再多一點,就再沒有人認出你的本來面貌了。」
外面街上,麥肯遜在旅館對面監視著已經漆黑一片的旅館門面。凌晨兩點鐘的時候,所有的燈都熄滅了。密勒房間的燈一亮,他就注意到那是在三層樓,從他這邊看來是在旅館的右手邊。
「怎麼回事?」他含糊地嗥叫著,一面搖晃著腦袋,想驅除那片混沌的感覺。他的領帶被扯了下來,用它把他的左腳踝捆緊在椅子腳上,捆右腳踝的則是電話線。
培耶醉眼朦朧地嘻嘻笑著:「敘敘舊……當年我們可是過的好日子呀,羅爾夫。」
直到第一場表演結束,他才總算把這個肥胖的敖德薩的人弄出了夜總會。當他們終於回到外面,呼吸到夜間的冷空氣時,已是凌晨一點多了。培耶站都站不穩,一隻手腕吊在密勒的肩膀上,冷空氣的衝擊使他醉得更厲害了。
雖然密勒非常想喝杯咖啡,他還是謝絕了,因為他怕咖啡會使法朗士.耶培清醒過來。胖子掏出裝滿了現金的錢包,付了賬,然後他們走到衣帽間去。這時已是夜裡十點半。
他砰地放下話筒,接著又拿起它要查號臺。他得到了他要查的號碼後,便撥了一個奧斯納布呂克的電話號碼。
他快要踏上樓梯口的時候,忽然起了一個念頭:那個值夜的看門人也許已看到他們兩個人是一起上樓的,那他只看見一個人下樓來付了賬離店而去,他會有什麼想法呢?密勒於是轉身朝旅館的後部走去。在走廊末端的一個窗子外面有座太平梯,他便偷偷打開插銷,踏上了太平梯。幾秒鐘之後,他到了後院,汽車庫就在那裡。後門開處就是旅館後面的一條小道。
街上那一頭,「賓士」已關上車燈,隱沒在街道上灰色的陰影裡。
培耶把手搭在密勒的肩膀上。「瞧,羅爾夫,老兄弟,我已經告訴你,別擔心,明白嗎?交給老法朗士吧。」他粗魯地眨眨眼,「反正護照也不是我造的,我只是把照片送給造護照的那個老兄,一星期後護照就寄回來了。沒有問題。來,和老夥伴法朗士乾一杯吧。」他舉起一隻粗短的手在空中揮動:「夥計,再來一杯酒。」
「文策爾,克勞斯.文策爾。他製造護照。」
「培耶先生嗎?他今晚到這裡來過,大約半個小時前走了。」
「好日子,」他一面扶著培耶穿過人行道走進門去,一面說,「來,我們來說說當年吧。」
「奧斯納布呂克。」培耶低聲說。
既然密勒沒有幹掉培耶就走了——他這樣推斷說——那只能是因為他從他那裡一無所得,或有所收獲。如屬前一種情況,那就平安無事了;他可以以後再去收拾密勒,不必著急。如果密勒從培耶那裡得到了什麼東西,那就只能是某種情報。究竟密勒要搞的是什麼情報,而培耶終於提供了的又是什麼,那只有狼人一人才會知道。因此,儘管他很怕狼人的火氣,還是要打電話給他。
「即使他暴露了,你也不能迅速地趕到他那兒去,」里昂說,「難怪他們要警告他別插手。如果他和他的人靠得太近,他們就會殺死他的。」
「他們會害了我的啊……」
領班關切地皺起眉頭:「呀,天哪,多麼可怕呀!」
他使勁拉扯腳踝上的捆帶,但怎麼也掙不脫。最後,他決定不顧他那斷了的腫脹的小指頭給他帶來的痛苦,先把那隻手腕掙開。
奧斯納布呂克遠在北萊茵—威斯特法倫以北,要經過曼海姆、法蘭克福、多特蒙德和明斯特。汽車要走四或五個小時,要看道路的條件。現在已經是二月二十一日清晨快三點鐘了。
「好啦,」培耶說,「你以前來過符騰堡嗎,我親愛的柯爾布?」
「沒有,我確實沒來過。」
「多麼好的一對,呃,小夥子,多麼好的一對呀!」他笑嘻嘻地說。這時已過半夜,他也越來越醉了。
在斯圖加特,麥肯遜手裡還拿著嗡嗡作響的話筒。他聳聳肩膀,放下話筒,回到他的汽車裡,準備迎接另一件「工作」所要求的一次漫長的、累人的行程。在駛抵離奧斯納布呂克約二十哩的地方停下時,四小時以來都沒有睡覺的麥和圖書肯遜,自從前一天吃過晚飯以來,甚至還一直沒有吃過東西呢。
「這一晚上過得真不錯呀,培耶先生,非常感謝你。」
「別出聲。」培耶跟著說,像一隻大象笨手笨腳地走向樓梯。他為他自己像演戲一樣的動作哧哧而笑。對密勒來說,幸運的是他住在三樓,否則培耶該永遠也走不到了。他打開門,扭開電燈,扶著培耶坐在房間裡唯一的一張有木扶手的又硬又直的椅子上。
「他們什麼時候出去的?」
當狼人在紐倫堡接到電話並聽到消息時,他大發其火,就在電話裡把他雇用的殺人犯大罵了一通。過了幾秒鐘他才平靜下來:「你最好找到他,你這傻子,要快。天知道他現在跑到什麼地方去啦?」
密勒在培耶的嘴裡又塞上了東西,思索著。克勞斯.文策爾,奧斯納布呂克的一個印刷商。他拿起他的手提包,裡面裝著所羅門.陶伯的日記和各種地圖,他取出了一份德國的交通圖。
「沒有,法朗士只是說小夥子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他要陪他到市裡一家餐廳去吃頓飯。我說我能在家裡做點什麼吃的,但是法朗士愛上外邊吃飯,有個藉口就去……」
十年前他在陸軍訓練營的操場上跟他那些新兵夥伴們學過拳擊,可是他從沒有機會使用過,所以不那麼清楚他的拳頭究竟有多大力量。培耶坐在椅子裡嘟囔著「當年的好日子,了不起的舊時光……」的時候,他那個肥大的脖頸從背後望過去簡直像一座肉山,所以他就使盡力氣揍下去。
他搖搖擺擺地走到房子後面去告訴他的妻子,說他要陪客人到斯圖加特市內去吃飯。十分鐘後,他們坐著培耶的車子向市中心駛去。
這兩個人誰也不知道,摩薩德在六天前收到了三個簡短零碎的情報。第一個來自駐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以色列諜報員,大意是有人已經授權支付一筆相當於一百萬德國馬克的款子,給一個叫做火神的人物,使他能夠完成下一階段的研究計劃。
密勒說的不是真話。他從來沒有殺過人,現在也不想動手殺人。
他盤算著要不要直接跑上去,在密勒開房門時把他打倒。有兩件事使他決定放棄這個想法。通過前廳玻璃門,他可以看見值夜的看門人在培耶拖著沉重的腳步走過他的桌旁時已經醒過來,正在過道裡慢吞吞地來回蹓躂。一個非本店的旅客在凌晨兩點鐘的時候走上樓梯,這毫無疑問會引起他的注意,並給他提供以後向警察報告的資料。另一件事是考慮到培耶的問題。他看見培耶是被扶著過人行道的。他知道把密勒幹掉後,在急忙中是沒法把培耶弄出旅館的。如果警察抓到了培耶,勢必會給狼人帶來麻煩。甭看培耶現在那副長相,他要是用了真名,還是警察正在嚴加通緝的人物呢,而且他在敖德薩內部也是一個重要的人物。
「他們說過上哪兒去嗎?」
麥肯遜離開房子,開了半哩地到停放「美洲虎」的地方。
密勒拖來房間裡的另一把椅子,把它翻轉過來,跨坐在上面,他的臉距離他的俘虜才兩呎遠。
兩分鐘後,他大踏步地朝三哩外他停放他的「美洲虎」的地方走去,那兒距離培耶的屋子有半哩路。酒的力量再加上一夜的折騰使他感到極端的疲乏,他十分需要睡覺,但是他知道他必須在警號升起以前就找到文策爾。
「他是一個職業偽造者嗎?」
一張長長的水果,蔬菜報價單,所有這些都是通常從以色列輸出的那些東西。電文內容就好像是對一家出口公司的駐德國的代表詢問價格的覆電。利用公開的國際電訊網是不安全的,但由於每天通過西歐的商業電報如此之多,假如要對所有的電報進行檢查,那就不知該需要多少人了。
他花了十分鐘時間才找到一處公用電話。他經常帶著滿口袋一馬克的零票,準備打長途電話之用。
「大約七點三刻。」她哆哆嗦嗦地說。
在他的妻子忙著要去廚房做飯之前,他在客廳走道上簡單地把密勒介紹給她。
「你不說,我就宰了你。哪個城市?」
在慕尼黑後街一家僻靜的小旅館裡,當約瑟夫正醒著躺在床上的時候,從賬房間來了個電話,要他去取電報。他下樓去把電報取回房間。
他用最後幾分鐘緊了緊捆帶和培耶嘴裡的東西,讓他動彈不了也出不了聲,接著又把椅子放倒,這樣那胖子就不能用猛然滾倒椅子發出響聲的辦法來報警。電話線是早已經割斷的了。他最後環視了一下房間,鎖上門就走了。
在房間裡,密勒在收拾他的東西。他需要培耶至少安靜地待上六個小時。說不定這個傢伙由於嚇昏了頭會向他的上級發出警告,說他已經洩露了造假證件的人的機密。但是密勒顧不上這些了。
「斯圖加特都有哪些夜總會?」密勒天真地問。
這是一本簡單的書本密碼,破碼時使用紐約大眾圖書公司出版的簡裝本韋氏新世界字典。每組頭三個數字代表字典裡的頁數,第四個數字可以不管是從一到九的哪個數字,反正奇數和-圖-書代表第一欄,偶數代表第二欄,最後兩個數字表示欄中從上往下的數字。他認真地工作了半個小時,然後讀出了全部電文,他慢慢地用雙手抱住了腦袋。
密勒告訴他,整個下午都在火車上過的,既沒吃早飯,也沒吃午飯。
在馬路對面,麥肯遜躲在一幢未完工的建築物三樓一個隱蔽處,冷得直哆嗦。三樓正面的那個房間裡的燈光依舊照在馬路上。他的眼睛老在亮著燈的窗子和旅館大門之間轉來轉去。他想,只要培耶出來就好了,他就能夠單獨把密勒幹掉。或者密勒出來也行,他就能夠在遠處街頭上幹掉他。假如有人要呼吸新鮮空氣而打開窗子……他又哆嗦起來,緊緊地抱住了「雷明頓300」重型來福槍。在三十碼的距離內使用這樣一支槍是不成問題的。麥肯遜能夠等待;他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當里昂離開地下室時,約瑟夫又把特拉維夫發來的電報看了一遍。電文如下:「紅色警報,新情報表明火箭成功重要關鍵是德國實業家在你們領土上(進行)操作,代號火神,可能此人即羅施曼。立即使用密勒,跟蹤並消滅之。考莫倫特。」
假如麥肯遜是個很容易就亂了方寸的人,那他就不會成為敖德薩的頭號劊子手了。他以前碰到過的緊張局面可太多了。他坐在駕駛盤前考慮了幾分鐘,估計密勒現在已經跑出好幾百哩,便決定了自己的對策。
當他這個打算仍歸失敗時,他注意到倒在地板上的那座檯燈。燈泡還在上面,如果把燈泡壓碎,就有足夠的玻璃碎片來割斷一根領帶了。
他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把那翻倒在地的椅子一點一點地擺弄過去,壓碎了燈泡。
「然後呢?」密勒焦急地問。
瓜:三百六十二馬克,十七芬尼。
密勒環顧周圍,眼光落在床頭几上的檯燈上。他拔下牆上的插頭,把它拿了過來。
「噯唷,培耶先生,我正在發愁呢,」密勒細聲細語地說,「我是說,我還在逃呢,你什麼時候才能給我弄到護照?」
他用食指輕輕地敲著他鼻子的右側,粗魯地眨眨眼,繼續縱聲說笑。
他坐在搖搖晃晃的桌子跟前,拆開淡黃色的信封,細看這封長電的內容。電文開頭是:芹菜;四百八十一馬克,五十三芬尼。
第三個是來自一個在三三三號工廠周圍的保安機構中擔任高級職務的埃及上校。他為了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酬金,以便在退休後能過舒適的日子,曾和一個摩薩德人員在羅馬一家旅館裡談了幾小時的話。據這個人透露,火箭計劃只差一個可靠的遙控系統了,現正在西德一家工廠進行研究和製造。他還說,這項計劃使敖德薩耗費了好幾百萬馬克。
他堅決地說,「這就是密勒去的地方。」他給麥肯遜說了一個地址,「你他媽的快到奧斯納布呂克去,過去的事情就算了。你會在那個地址,或者在市裡的某個地方找到密勒的。要是他不在屋裡,你就到市裡去找『美洲虎』。這一回你可別離開『美洲虎』。那是他經常會回來的地方。」
約瑟夫在里昂他們的地下總部裡大發脾氣:「從現在起,我就住在這兒,不離開那個電話機了。給我搞一輛高速摩托車和一套防護衣,在個把小時內準備好。一旦你的寶貴的密勒來電話匯報,我好迅速地趕到他那兒去。」
「你這雜種,」培耶低聲說,「你是一個奸細。你休想從我這兒弄到什麼東西。」
他首先想到的是從門裡出去,但是門鎖上了。他挪著兩隻由於緊緊捆綁而早已失去知覺的腳,去試了試電話。最後他搖搖擺擺地走到窗邊,扯開了窗簾,使勁往裡一拉開了窗。
已經查問過五家夜總會的麥肯遜,坐在汽車擋風玻璃後面,注視著瑪德琳酒館外面從馬路邊開走的那輛汽車的號牌。這正是培耶夫人告訴他的她丈夫的車號。他馬上掛檔跟了上去。
約瑟夫坐在桌旁,開始細心地擦洗他的「瓦爾特PPK」牌自動手槍,上了膛。他的眼睛不時瞧著寂靜無聲的電話機。
當培耶挨了一拳時,他完全嚇呆了。酒醉使他反應遲鈍,根本來不及躲避。密勒假裝在找他的威士忌酒瓶,打開了衣櫃門,取出了他的一條備用領帶,另外他就只剩下脖子上的那一條了。他也把它解了下來。
培耶慢慢地搖搖頭。「我不能說,」他低聲說,「他們會殺死我的。」
密勒沒有讓他說下去,他用一雙捲緊的短襪塞進他的嘴裡,又用他慈愛的母親送給他的一條毛線圍巾裹住了他的臉。他的眼睛在圍巾裡發出慘然的目光。
「說啊,」密勒說,「你還有九個指頭可斷吶。」
「柯爾布這個人,你說你看見他在停放他的汽車。汽車在什麼地方?」
「你沒法把我從這裡弄走,」他說,「你休想把我弄到特拉維夫去。你搞不出什麼名堂的。我從沒有碰過你們的人……」
麥肯遜十一點一刻來到三摩爾餐廳。他向正在照看最後一批客人離去的侍者領www.hetubook.com.com班打聽。
柑橘:六百二十七馬克,二十四芬尼。
麥肯遜輕鬆地把二十馬克鈔票偷偷塞在這個人手裡:「我有非常要緊的事要找他。有急事,你知道,他的妻子突然倒下了……」
子彈打進培耶喉嚨的底部,在他的笨重的身體向後摔倒在地板上以前他就死掉了。來福槍的一聲炸響在一剎那間可能被誤認為一輛汽車由於點火過早而發生的爆裂聲,但這種錯覺不會拖長多久。麥肯遜也知道,即便是在早晨,也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偵察的。
培耶閉上眼睛,低聲呻|吟。他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二十年前,他曾經在巴黎法萊斯納監獄的地窖裡參與刑訊外號「白兔」的那個空軍聯隊長依奧.湯默斯,把他搞得奄奄一息,成了殘廢。他很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不過沒有嘗過受刑的滋味。
密勒爬出去,繞行到客座的門前,扶培耶下車。
他沒等朝路那邊的房間再看一眼,就離開了三樓,奔下建築物的混凝土梯級。他取道後院,利用那兒的兩臺水泥攪合機和一堆碎石子作掩護,匆匆走了。他在開槍後六十秒鐘內就找到了他的汽車,他把槍藏在車裡,開走了。
最後還有一個因素促使麥肯遜轉而採取對窗射擊的辦法。旅館對面是一個未完工的建築物,房架和地板已安裝好,有一個粗糙的水泥樓梯通上三樓和四樓。他可以等待,密勒不會外出。他特意走回到他的車子跟前,獵槍是鎖在後箱裡的。
三十分鐘以後,他來到里昂家裡。這個復仇團體的首領看了電文後破口大罵,「對不起,」他最後說,「我簡直不能理解。」
「誰?」
「在哪兒?哪個城市?」
法朗士.培耶和他妻子一樣,又胖又圓又天真。由於狼人事先已提醒要他迎候被警察追捕的逃亡者,所以當密勒在快到八點鐘來到時,他已在門口臺階上迎候了。
狼人定了定神,「我會跟那個人連繫,給他發出警告。」
麥肯遜問了女招待,然後要了一本供旅行者用的小冊子《斯圖加特導遊》。在酒館一欄刊登了六家酒館的名字,小冊子中間幾頁是一幅市中心的交通圖。他回到自己車上,向酒館欄的頭一家酒館駛去。
「什麼偽造者,長官?」麥肯遜問。
「他是一個印刷商。」
密勒趕快把他嘴裡的東西抽掉,免得憋死了他。胖子的頭向前一倒,那頓花了不少錢的晚餐,外加兩瓶白酒和幾杯雙料威士忌全都吐了出來,從胸口一直流到膝部。
「跟我來,只不過稍稍喝點兒消消夜。我們可以在我的房間裡喝上一小杯,敘敘舊。」
麥肯遜看了一下手錶,這時正是差十分十一點。他跨進他的「賓士」,向市中心駛去。
通宵警戒使他感到凍入骨髓,他多想喝杯滾熱的咖啡和杜松子酒來驅驅寒啊。他又鑽進「賓士」,駛上通向威斯特法倫的公路,朝北開去。
培耶信以為真,眼睛閉上了。「文策爾。」他說。
「還是我來開車送你回家吧。」密勒在他們走近停在路旁的汽車時對他說。他從培耶的大衣口袋裡掏出車鑰匙,把這個任他擺佈的胖子扶進乘客座席,砰地關上車門,然後繞行到駕駛座那一邊,彎下身坐下去。就在這一剎那間,一輛灰色的「賓士」轉到他們後面轉角那裡,停在離他們二十碼的地方。
躲在路對面一個隱蔽處隨時準備射擊的麥肯遜,看見密勒房間裡的窗簾拉開時,正睏得哪怕寒冷徹骨也幾乎要睡著了。他趕快把雷明頓瞄準好,等到紗窗簾後面的那個人猛然朝裡拉開窗子時,他就朝那人的臉部開了火。
「艾伯哈特?噯呀,真是巧合。那是我在不來梅的老板呀,就是他從泥坑裡把我拉出來,又把我介紹給紐倫堡的律師。」密勒大聲說.「好啊,好啊,好極啦。我們走吧。」培耶說著,走在前頭去找他的車子。
在晚餐桌上,培耶招呼周到,非常親切。當他講述他自己的得意笑話時,總是熱情奔放地大聲哄笑。好幾次密勒想引他談談為自己搞一個新護照的事。
朱欒:三百一十三馬克,八十八芬尼。
從紐倫堡沿著老E十二公路去斯圖加特,即使車子開得很快,至少也得開兩個小時。那天夜裡麥肯遜的車子就開得很快。接到狼人的電話半個小時以後,他就完全準備好並帶著培耶的地址上了路。他十點半到達,立即開到培耶家去。
他抬起眼睛緩緩地望著密勒,那隻小圓眼睛開始流露出有所領悟的意思。像培耶這一類的人,心裡都永遠潛伏著某種恐怖感的。
「聽著,你這肥豬。首先一點,我不是一個以色列間諜。其次你也不用去別的地方,你就待在這兒交代。明白嗎?」
「你說的是有脫衣舞之類的酒館?」密勒睜大了眼睛問。
「你需要我的照片吧,需要嗎?」他關切地問。
「噓!」密勒說,「別出聲。」
她描述停放「美洲虎」的那條街,以及如何從她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走到那條街去;麥肯遜仔細地考慮了一會兒。「你知不知道你丈夫可能帶他到哪家餐館去?」他問。
由於狼人又來過電話,提醒說那個自稱是柯爾布的人並不是真柯爾布,而可能是一個警方的密探,所以當麥肯遜到達時,培耶夫人已嚇得直發抖。他的簡單粗暴的態度很難使她鎮靜下來。
麥肯遜對他主子說,他需要知道培耶死前給密勒提供的是什麼性質的情報。
密勒的口袋裡藏有房門的鑰匙。值夜的看門人坐在桌子跟前打盹兒。培耶又開始嘰嘰咕咕自言自語。
快上點心時,他們已經把兩瓶上等德國白酒喝得乾乾淨淨,而擠在被牛角紐扣扣得緊緊的上衣裡的培耶已汗流如注。他感到乾渴,又要了第三瓶酒。
密勒又給他嘴裡塞進東西。他拿起培耶的小指,閉上眼睛,猛然一折,骨頭在關節處啪地折斷了。培耶在椅子裡喘著,開始嘔吐了。
他剛走開,那時候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的培耶便開始拚命想掙脫捆綁。他使勁伸出腦袋,想隔著襪子和圍巾,用牙齒去咬斷把他的手腕縛在椅子上的結頭。可是他太胖,沒法把頭彎得很低,嘴裡塞的襪子又迫使他的牙齒上下分開。
密勒和培耶在瑪德琳夜總會找一張雙人桌坐下。培耶正在喝第三大杯威士忌酒,鼓著眼睛盯著地板中央一個身材異常發達的年輕女人一面轉動臀部,一面用手指在解乳罩,當乳罩終於解開時,培耶用肘捅了一下密勒的腰身,他高興地哆嗦起來。
第二個是從一家瑞士銀行的一個猶太雇員那裡來的。這家銀行通常被認為是經手處理從外地祕密納粹基金調撥現款來支付給西歐的敖德薩成員。它的大意是從貝魯特已經撥來一百萬馬克,由一個十年前用弗里茨.威根納的名義在銀行開有戶頭的人提取現金。
當他爬進「美洲虎」的時候,已是清晨四點鐘了,過了半個小時,他才駛上北去海爾布隆和曼海姆的高速公路。
「你可以再問問衣帽間的女招待,」領班建議說,「她可能聽到他們說些什麼。」
「你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對不對?」密勒說。他的嘴離開培耶的耳朵只有幾寸。
「現在,培耶——我不管你是不是叫別的什麼——我要把你嘴裡的東西拿下來,你就開始交代。假如你要嚷嚷,我就用這個狠揍你的腦袋。我可不管你的腦袋碎不碎,懂了嗎?」
她想了一想,「哦,他愛去的吃飯的地方是在弗烈德里希街的三摩爾餐廳,」她說,「他通常是先上那家餐廳去看看。」
「哈,傻孩子,你就不知道了吧。告訴你,我們這裡是一個了不起的小城市,有六家很好的酒館。你要不要去一家看看?」
「我想斯圖加特的夜生活到此就算結束了吧。」密勒說著,穿上了大衣。
「我確實不知道。」領班說。他把一個年紀較小的侍者叫了來:「漢斯,坐在轉角桌子上的培耶先生和他的客人是你招待的,他們有沒有說要上哪兒去?」
約瑟夫並不看那些字,只是把數字記下來,寫成長長一行。原來中間夾著馬克和芬尼字樣的五個一組的數字被整個連成一行後,又被重新分成六個數字一組。他從每一組都減去二萬零二百六十四這個數字,它代表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日這個日期。結果每一組就都得出另一個六位數。
「有一個客人和他一起來的吧?一個高個子,棕色頭髮,嘴唇上留有鬍子。」
他把培耶右手的小指和無名指向後折過去,直到它們幾乎垂直起來。培耶在椅子裡翻騰,幾乎把椅子要弄倒了。密勒把椅子扶正,然後逐漸減輕對手指的壓力。
在從事新聞採訪工作的八年中,密勒學會了一個本領:既能喝酒,又能保持一副清醒的頭腦。他並不習慣於一邊吃飯一邊大口大口地喝白酒,但是要想把別人灌醉,喝白酒倒是有好處的。為了保持冰凍,白酒是從放在盛有冰塊和冷水的桶裡端來的。有三次,密勒趁培耶回頭他顧時,把整杯酒倒在冰桶裡。
密勒小心地駕駛著,生怕自己酒醉出岔。他最害怕的是讓一輛巡邏車截住,說他酒後違章開車。他並不是把車開回培耶家,而是開往他住的旅館。培耶一路上打盹兒,腦袋直往前耷拉,他那多層的下巴壓在衣領和領帶上,活像一塊脂肪做的圍兜兜。
「不錯,我記得他們,就坐在那個轉角桌子上。」
用一片碎玻璃去割開手腕上的捆縛,聽來容易,做起來卻不簡單,那需要花上幾個小時才能割斷一股布條。培耶的手腕汗水淋漓,弄濕了領帶,使它更緊地綁在他肥肥的手腕上。直到早上七點陽光開始灑落在屋頂上時,縛住他左手腕的第一股布條才在一塊碎玻璃的摩擦下裂了開來。快近八點時,他的左手腕才得到解脫。
胖子瞧著他,「我必須回家去,」他嘰嘰咕咕地說,「老婆等著我。」
「沒有,」漢斯說,「我沒聽他們說要上哪兒去。」
那時候,密勒的「美洲虎」正沿著科隆的環形車道向城m.hetubook.com•com東飛馳,再走百來哩,奧斯納布呂克就在望了。天開始下雨了,一陣陣可惡的雨雪掃過滑溜的高速公路,擋風玻璃上的雨刷起了催眠作用,幾乎使他睡著了。
雖然培耶快要醉了,但他說話還很有分寸。他不肯再多說一句,而密勒也怕問過了頭反而會引起他對他這個年輕客人的懷疑,於是就再不往下說了。
密勒假裝很擔心他可能無法弄到一個新護照,而他就將因為參與了一九四五年的伏洛森堡事件而被逮捕。
他聚精會神地察看這輛車子,以便下次再見到它時就能一眼認出它。他暗自盤算要不要在汽車這裡等密勒回來,但狼人命令他跟著密勒和培耶,警告敖德薩的人並送他回家,然後去監視密勒。正是由於這個緣故,所以他沒給三摩爾餐廳打電話。要是他現在就警告培耶,那將打草驚蛇,使密勒提高警覺,從而給了他重新逃匿的機會。
培耶連喘帶笑地說:「你在開玩笑吧?我是不反對看一些小女人脫掉衣服的。」培耶大大方方地把小費賞給衣帽間的女服務員,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我需要的,我在今天天亮前要拿到手的,就是那個給敖德薩造假護照的人的姓名和地址。」
這個問題不算太嚴重。密勒一見培耶死在地毯上,就一定會盡快地拚命逃跑,他會去找他停在三哩外的「美洲虎」的。於是麥肯遜把「賓士」掉頭開向他上次見到「美洲虎」的地方去。但他發現,在那條清靜的住宅區街道上,昨晚上在那輛「奧拜爾」和「本斯」卡車之間原來停著「美洲虎」的地方已經空空如也。這時他才真正發急了。
培耶閉上眼睛,臉上汗水直往下淌。「不,別用電。不,別用電。別搞那兒。」他咕噥著說。
法朗士.培耶不作聲,只是隔著圍巾瞪著眼睛。他的眼睛不再閃爍出快樂的光輝,它們滿布紅絲,就像森林裡一隻發怒的熊的眼睛。
慢慢地他解開了圍巾,從培耶的嘴裡取出了捲著的襪子,右手拿著那盞燈,高高舉起在那個胖子的頭頂上。
他話還沒說完,襪子就又塞進了他的鼓起的兩頰,圍巾重新圍上了。
培耶靠過來,把一隻胖手腕搭在他的肩膀上,當胖子在他的耳邊咯咯地笑時,密勒聞到了一股酒臭。「然後我把照片寄給我的一個朋友,一星期後,護照就寄回來了。憑護照,我們就能弄到一個駕駛執照——當然得考試及格——和一張社會保障卡。對有關當局來說,你將是一個離家十五年剛從國外回來的人。沒有問題,老兄弟,別發愁。」
培耶似乎非常焦急不安:「老天爺,那多糟糕!你必須吃。告訴我你想吃什麼。我們到市裡去,好好吃一頓晚飯……胡說,我的孩子,這是我所能做到的最起碼的事。」
「法朗士,法朗士。」胖子一面呼哧呼哧地喘著氣說,一面掙扎著把手伸進大衣。
在旅館外面,密勒用胳膊肘把他捅醒,「跟我來,」他說,「跟我來,法朗士,老夥計,咱們來喝一杯睡前酒。」
在電話線的另一頭,狼人思索了一會兒。「親愛的上帝,」他吐了一口氣說,「偽造者。他得到了偽造者的名字。」
密勒往後一靠,暗自盤算,要是等頭髮長長了再去領護照,那得等好幾個星期。他也不打算從培耶嘴裡套出敖德薩造護照的人的姓名和地址,儘管這個人可能已經醉了,但是他還沒醉到會隨口洩露他跟偽造者的聯繫。
「你知道他們離開這裡上哪兒去嗎?」
這一拳甚至還算不上什麼狠拳,因為密勒的手勁兒很軟,沒有經過磨練,而培耶的脖子卻又滿是脂肪。但是這也夠了。那個敖德薩連繫人這下才頭腦清醒過來,他的兩隻手腕已被緊緊地捆在木椅的扶手上。
這三個零碎的情報是通過約維爾.尼曼教授的電腦從幾千件其他情報中挑選出來的。這位以色列的天才是通過電腦的方式將科學應用於諜報分析的第一人,他後來成為以色列的原子彈之父。在人的記憶力可能失誤的地方,高速運行的微型電路卻把這三件事聯結了起來,而且回憶起羅施曼在一九五五年被他的妻子揭發出來以前曾用過的名字弗里茨.威根納,並作出了相應的報告。
當他坐在駕駛盤前插|進點火鑰匙的時候,他就知道一切並不是那麼對勁的了。他懷疑他犯了錯誤。狼人命令他去刺殺的那個人是又高又瘦的,而在窗口的那個人在他的直接印象裡卻是一個胖子。跟昨晚上他所見到的事情一對照,他確定他擊中的準是培耶。
「不說?」密勒說,「咱們走著瞧吧。我要從你的手指開始,看你好受不好受。」
一旦左手可以自由活動,培耶不用多久就拿掉了塞在他嘴裡的東西,接著躺了幾分鐘,大口地吸著空氣。房間裡的氣味是夠難聞的,汗水、恐懼、吐出來的東西和威士忌全都混合在一起。他解開了他右手腕上的結子,那斷了的手指頭一陣劇痛傳到他的胳臂上使他不禁縮成一團。然後他解開了他的雙腳。
他把車子減低到每小時八十哩的平穩行駛速度,以免滑出大路衝到兩旁的泥地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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