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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猛犬

作者:弗.福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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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水晶寶山 六

第一部 水晶寶山

「這叫什麼?當然是金融術語?」恩丁問。
「知道,」這個私家偵探代理人說,「我問過一個在中心商業區當記者的朋友。那個叫恩丁的人是曼森聯合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詹姆斯.曼森爵士的私人助理和心腹。」
「好奇?嘿,不錯,這兒真夠古怪的,這是個古怪透頂的地方。」
於是他們坐上神父的汽車,這是一輛「大眾」牌的德國小型汽車,為了安全,神父把它藏在機場大門外幾碼遠的棕櫚樹叢的樹蔭底下。那個美國姑娘不停地抱怨著,怒氣沖沖,因為有人打開她的手提包檢查了。香儂一言不發,他明白他們都險些挨打。這個神父是聯合國醫院的,他既是神父,又兼做教會救濟分發員和醫生。他用理解的眼光瞥了香儂一眼。
下午五點剛過,香儂就得到了恩丁的口信,七點他在房間裡接到打來的電話。晚飯後到上床睡覺這一段時間裡,他把從贊格羅帶回來的筆記和備忘錄整理一番。這是一組草稿,是在一疊巴黎機場上買的蹩腳畫紙上隨手寫了消磨時間的,其中有些是他在克拉倫斯散步時,取固定兩點用腳步量出的比例尺圖。他帶回一本《旅遊畫冊,內有各處「名勝風景」,唯一使人發生興趣的是一頁題為《殖民地總督閣下的官邸》的圖,標的日期是一九五九年。此外,他還有一張經過百般美化的金巴肖像,這是那個國家不短缺的少數幾種東西之一。
「幹什麼都行。」他輕聲說。
「西蒙,所謂『空殼公司』,是一種通常很老,而又不值一提的公司,事實上它已經停止了貿易,股票是十分便宜的,比方說,每股一先令。」
索普深思地點點頭。
「對,布朗先生,我這兒有一份,寄給你嗎?」
「不長,大約一頁紙。我在電話裡讀給你聽好嗎?」
獨立以後情況就變了。在香儂來這兒的前三年,戈梅斯被粗暴地通知說,這家飯店國有化了,會付給他當地的鈔票收買這家飯店。他從未收到過錢,反正那種紙幣也不值什麼。不過他仍然留下來當經理,抱著僥倖的念頭,盼著總有一天時來運轉,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財產,會留下一些保證他晚年的生活。他作為一個經理,管理著服務臺和酒吧,香儂就是在酒吧裡找到他的。
「在這兒一個人必須非常小心,當然,要非常小心才好。」神父輕聲說,「你找到旅館啦?」
「為了保證閣下今後不可估量的人身安全,鑒於最近發生的您的一名軍官的最危險的叛變,我們再次建議允許我使館的一名工作人員常駐總統府,協助閣下的保安部隊。」
「博比上校。贊格羅前軍事領袖。現在流亡在外,被讓.金巴總統永遠驅逐出境了。順便說一句,那個總統已經下令以滔天的叛亂罪判處他死刑。您需要知道他在哪兒嗎?」
詹姆斯.曼森爵士兩眼盯著窗外,隔了好一會兒才說:「請讓馬丁.索普上這兒來。」在恩丁去叫索普的當兒,曼森踱到窗前,凝視著樓下,當他苦思冥想時,通常都這樣。
「都搜查了。」香儂說。損失十五英鎊算不得什麼,他們兩個都了解這些士兵的脾氣。
香儂住進了騎士橋外的朗茲飯店,這是他在離開倫敦前和「沃爾特.哈里斯」約好的。他們約定,香儂大約走十天,而訂了房間後,每天早晨九點哈里斯就給飯店打電話,找基思.布朗先生。香儂中午到達那兒,他發現三小時以前哈里斯已經給他打來了第一個電話。這樣一來,明天之前他還有空。
「當然,閣下,」多布羅沃爾斯基急忙插嘴道,「唯一有十二分把握的辦法,是再派一個探勘隊到那個地區去採集岩石和土壤的樣品。為此目的,我國政府指示我向閣下懇請准許斯維爾德洛夫斯克礦業研究院的一個探勘隊來贊格羅,對那個英國工程師探勘過的地區再進行探勘。」
很久以前,他在剛果見過這種姿態,這種透出威脅來的茫然眼神,這種姿態和眼神差不多只有原始文化水準的非洲人才有。他們手持武器,一副生殺予奪的派頭,根本沒法預料會幹出什麼來。他們對情形的反應是毫無邏輯可言的,就像一枚活動的定時炸彈正在滴答作響。他目睹過剛果人打加丹加人,西姆巴人打雇傭軍和剛果軍隊打西姆巴人這些大屠殺慘況,在此之前不久,他就注意到了那些士兵們混合著威脅的迷芒神態和莫名其妙的權力感,他們二話不說就會突然亂砍亂殺。金巴總統的文杜族士兵就是這樣。
他對桌上剩下的東西慢慢地、非常慢地做了個手勢,揚起了眉毛。那個文職人員點點頭。香儂收起那些東西放回包裡。他覺得身後的士兵退下去了,雖然他們仍然雙手握著槍,一不順心就會揮舞起槍來,或者用槍托捅人。
香儂在前一天去申請遊客簽證時就已經對贊格羅有了初步了解。贊格羅駐鄰國首都的領事接待了他,有些吃驚,因為那個領事不習慣於這種申請事務。香儂只好填了五頁紙的表格,表格裡一應俱全,從他父母親的名字(由於他沒有想到要用基思.布朗父母親的名字,因而編造了兩個)一直到所有表格上可以想見的項目。
「我可以提問題嗎,詹姆斯爵士?」
「請往下說。」他說。
香儂四下裡張望一下,沒有人走過來。他把屍首滾進水溝,然後檢查起槍來。他從子彈帶裡往外抽子彈,抽到第三顆就沒有了。槍膛裡也沒有子彈。他拉開槍機,把槍對著月光,往下看槍管。他看見裡面積了好幾個月的粗砂石、垃圾、塵土、汙垢、鐵鏽和小土粒。他把槍機滑回原來的位置,三顆子彈也塞了回去,然後把槍向屍首扔去,就走回去了。
香儂告訴他沒有,於是神父就開車送他到克拉倫斯唯一允許歐洲人投宿的旅館——「獨立飯店」。
恩丁留了個口信,兩個人都掛斷了電話。
「今明兩天他應該到了。」恩丁說,「為了安全起見,我從昨天開始給他在朗茲飯店訂了房間。今天早晨九點他還沒到。明天我應該還在那個時間給他打電話,看他在不在。」
香儂這才舒了一口氣,因為他看出這個人原來目不識丁。
大門也許可以用重型卡車或推土機撞開,這樣,開車的人必須準備一死。我看不出那兒的老百姓和軍隊有這樣一種精神,再說也沒有合適的卡車。或者由幾百名勇於自我犧牲的人爬雲梯翻過高牆,占領總統府,但我也看不到有這樣的精神的人。說得更實際一點,如要攻下總統府和大院,同時傷亡又很小,就必須一打起來就用迫擊炮轟擊。圍牆是不能防禦這種武器的,相反倒成了牆內人喪命的陷阱。那道門可以用反坦克火箭筒炸開。這兩種武器那兒都沒有,也看不出有人會使用這些武器。上述諸項的必然結論是:該國各黨各派,凡是想推翻金巴取而代之者,都必須殺死金巴,殲滅總統府大院內的衛隊。欲達此目的,他們亟須專家協助,這些專家具有當地人尚未達到的技術水準,這種協助就是必須完全由國外運進的一切必備武器來裝備。如果這些條件都具備,那麼不出一小時,就能在炮火中推翻金巴,殺死金巴。
他證實了金巴總統住在城裡,除了偶然到河對岸文杜地區的老家去,這些日子幾乎不離開城。金巴住在總統府裡,那座四周有圍牆的巨大建築物,是香儂從飛機上見過的。
在半島的尾端是一個小港口,那兒有兩條狹長的陸地伸入海裡,彎彎曲曲,鋪滿了鵝卵石,宛若一隻牡鹿頭上的兩隻角,或者一條小蜈蚣頭部的兩隻鉗子。在這兒形成港口,從地理上和*圖*書說是沒有道理的。這個港口是沿著海灣近內陸的一面建造的。在港灣外面,香儂能看到微風吹皺的海水,在港灣裡卻水波不興。這兒無疑是一個泊船的地方,是後來自然形成的,它吸引過第一批到這兒來的水手。
「誰?」
「不需要,」香儂說,「你知道這個叫恩丁的人在曼森大廈裡幹什麼?」
一提到博比上校的叛變,就使金巴從神思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渾身不住地打顫,不過兩個俄國人弄不清這究竟是恐懼呢,還是憤怒。接著他開始說話了,起初是慢吞吞的,像他慣常那樣低語,後來說得快了;而當他凝視著對面的贊格羅人侍衛時,嗓門也提高了。他沒說幾句話就恢復說文杜族方言,這只有贊格羅人才能聽得懂,可是兩個俄國人也已經能聽懂一個大概。金巴知道自己身在危險之中,這種危險是永遠存在的。他從神靈那兒得到警告,說四面八方都有反叛的陰謀。他清楚地知道所有那些不忠於他的人的共同特點,那些人的頭腦裡都藏著邪惡的念頭。他想把他們清除掉,把他們統統清除掉,但不知這麼幹他們會怎麼樣。他懷著這種心情說了半個鐘頭,最後他又平靜下來,用俄國人能聽懂的歐洲語言說話了。
「老是這樣,」他說,「在這兒,他們不懂什麼是旅行支票,長期以來也不認識許多外國的鈔票。」
恩丁蹙緊了眉頭。
金巴總統的兩眼稍稍鼓了出來,依然盯著蘇聯大使,而沒有絲毫表情。他也沒有說一句話,表示他記起了多布羅沃爾斯基曾經把此事報告給總統府。
曼森不停地說了一個鐘頭。他從頭說起,很快就讀到查默斯博士的水晶山樣品分析報告裡最後的六段。索普輕輕地吹了聲口哨,嘴裡還咕噥著:「我的天!」
香儂瞪了海關人員一眼,那人也回瞪了他一眼,旋即撩起背心,露出九毫米白朗寧手槍,或者也許是一支七六五型手槍的槍把,那支槍插在他的褲帶裡。他拍了拍槍。
「好吧。」
「現在就打。」曼森說。
「這份報告在哪方面有漏洞?」金巴輕聲說。
戈梅斯還告訴他,城裡的軍隊清一色都由金巴的文杜族人掌握,那些可怕的祕密警察通常穿便衣,攜帶自動手槍,軍隊的士兵則持馬槍,就像香儂在機場上見到的那樣。而總統的警衛隊有機槍,他們無一例外都住在總統府的大院裡,是絕對忠於金巴的。沒有至少一個班的衛隊前呼後擁,金巴是絕不出門的。
「這個我沒有告訴過他,」恩丁說,「遵照您的吩咐我給他作了簡況介紹。我只說在那個國家裡有一個軍人集團,我把它說得就像一個有利害關係的商人,準備付錢讓人作一個對當地軍事形勢的估計,看看他們是否有成功的希望。不過,香儂可不是傻瓜。無論如何,他一定親眼看到在那兒誰也勝任不了這種任務。」
「對,他在哪兒?」他問。
第二天他漫步到騎士橋時,店門才開,他就進去買了一臺打字機和一疊紙,花了一早晨的時間寫他的報告。報告裡包括三個題目:簡述訪問經過,首都的詳細描繪(一幢建築物一幢建築物地作了說明,並且附了圖),對軍事情況同樣詳細的描繪。他提到他沒有見過空軍和海軍的影子,戈梅斯證實了這兩個軍種是不存在的。他不提他蹓躂到半島上的土人貧民窟裡去過。他在那兒見過窮困的卡耶族人擠在一起的小木屋,對面則是移民工人家庭居住的許許多多簡陋的小屋,那些移民用從遙遠的地方帶來的家鄉話聊天。最後他在報告上作了小結:推翻金巴的根本問題被金巴本人簡化了。無論從哪一點看,該國大部分內陸、河東的文杜族地區,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毫無價值可言。由於該國少數幾項資源多半產自海岸平原地區,故一旦金巴失去對平原地區的控制,就必然失去這個國家。更進一步說,一旦他失去半島,他和黨徒就無法控制平原,因為整個卡耶族人都敵視他們。卡耶人雖然敢怒不敢言,心裡卻埋藏著仇恨。而一旦丟失克拉倫斯,則依靠文杜族軍隊斷難守住半島。最後,一旦他丟失總統府,他在克拉倫斯城裡就絲毫沒有力量了。簡言之,他的龜縮政策使目標減少到只剩一個——總統府大院,包括他本人、衛隊、武器、財產和電臺,而這是奪取政權者所需要的。
「我自己的。」曼森說。
「流亡在達荷美。」恩丁說,「要不露痕跡地去找他可真費了不少力氣。他現在住在達荷美首都波多諾伏的一所房子裡。他一定有些錢,但可能不多,否則,他就會和別的有錢的流亡者一起,住在日內瓦市外四周有高牆的別墅裡了。他在達荷美有一幢租來的別墅,日子過得很安定,也許這是保證使達荷美政府不讓他離境的最安全的辦法,因為據信金巴要求把他引渡回國。再說,由於他離得很遠,足以使金巴確信他永遠也不會造成威脅。」
香儂遲疑不決是否要對戈梅斯說心裡話,不過,最後他打定主意還是不露真言。他只提到他找到了一家銀行,在那兒兌換五十英鎊的一張支票,很惹人注意。戈梅斯聽罷哼了一下。
那兒有一個水泥碼頭俯臨著港口中央,正對著海面,但沒有一艘船繫泊於此。碼頭上有一個破敗的倉庫。碼頭左邊顯然是一個土著人的漁場,在鋪滿鵝卵石的海灘上到處都是長長的獨木舟和撒開晾晒的漁網,碼頭的右邊是一個老港,一排朽壞的木製防波堤伸進海裡。
「戈梅斯是那家飯店的經理,他是個很好的人。」神父說。
「也才懂得不久。金巴把這個國家的財富都鎖在總統府裡。」
「還是別寄,」香儂說,「長嗎?」
接著,曼森又說到把馬爾羅尼放逐到北肯亞,收買查默斯,布萊恩第二次到克拉倫斯,以及金巴的部長接受那份假報告。他強調了俄國人對金巴的影響,博比上校最近的流亡,還說到如果讓博比上校有一個合適的環境,就能使他回國去,說不定能去掌權。
「有這麼個詞兒,在證券交易所裡有,我記不起來了。」索普承認。
「博比上校。」他走進辦公室對他的上司說。這個礦業公司的頭兒聽了皺起眉頭。
「馬丁,你告訴他吧。」曼森說。索普咧開嘴笑了,因為他機靈的腦袋瓜已經理解了曼森的意圖。
「會大大上漲,」索普說,「稍出一點力就能使那些股票從每股一先令漲到每股一百英鎊還要多。你自己算一算,六十萬股,每股一先令,要花三萬英鎊。把這六十萬股按每股一百英鎊拋出——那是至少能得到的——你能賺回多少?在瑞士銀行裡淨得六千萬英鎊。對吧,詹姆斯爵士?」
詹姆斯.曼森爵士給他們每人遞過一杯威士忌,然後又回頭拿起自己的一杯。
他明白,恩丁和索普年輕時就由他一手破格提拔加薪,不只是因為他們聰明能幹,儘管他們相當聰明能幹,還因為他們倆寡廉鮮恥,和自己珠聯璧合,在追求成功的目標時,對所謂的道德原則都不予理睬。他們和香儂一樣,也和他自己一樣,都是雇傭兵。只是四個人成功的程度和受人尊敬的社會地位不同而已。他已經把他們組成了他的小隊、他的隨從,由公司付錢,卻一切都為他個人服務。問題是:他能信任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們幹這件事?幹這件大事?當索普走進辦公室時,他已經拿定主意必須信任他們。他認為他懂得如何去保證他們對他的忠心。
四個小時以後,他返回了倫敦。
香儂既沒有做記錄,也沒有畫地圖,但把所有的細節都記在腦子裡。他把地圖還給戈梅斯。吃過晚飯,他就和那個法國人坐在酒吧裡。
「你去解釋比我合適。」他說。
他對博尼費斯露齒一笑,說:「小傢伙,你瞧,那個傻瓜以為可以用扎上碎玻璃片兒的高牆來保衛自己呢。其實,他只是把自個兒困在一個磚砌的陷阱裡,一個非常大的、非常可笑的陷阱裡。」
「可是,」恩丁問,「您一定是付給您自己六千萬英鎊?」
「什麼問題?」曼森問。
「很對,」曼森冷酷地說,「當然,如果你把半數股票賣給各種各樣的人,那麼擁有採礦特許的那家公司仍然控制在你手裡。不過,一家大一點的公司可能會出價一次買下這六十萬股。」
「他提到了一些很有意義的東西,」恩丁插嘴說,「我提出了問題,他就說贊格羅軍隊的水準很低,因而任何一個軍事技術援助部隊實際上都必須完成全部任務。任務完成之後就讓新人當政。」
這立即引起了香儂的興趣。他聽了兩個小時才了解到詳情。原來金巴還把全國的武器彈藥都放在舊總督官邸的老酒窖裡,上了自己的鎖,並且把國家廣播電臺也遷入府裡,使他能從通訊室裡直接向全國和全世界廣播,別人是無法從總統府外面去控制這個電臺的。國家廣播電臺總是在政變中起極其重要的作用。香儂還了解到金巴沒有裝甲車和高射炮,除了分散在首都周圍的一百名士兵,還有一百名士兵在城外。二十名在機場沿途土人的小鎮上,其餘則分散在半島朝贊格羅河橋那一邊卡耶人的村落裡。這二百名士兵就是全國軍隊的半數。另一半在兵營,其實也算不上兵營,只是殖民時期警察的臨時工事罷了。那是一排低矮的白鐵皮棚屋,離總統府四百碼,外面圍著一道蘆葦編的籬笆。全部軍隊就是這四百名士兵,總統府的衛隊有四十到六十名,住在總統府院內單坡屋頂的棚屋裡。
「他們搜查你啦?」
大使繼續詳述了曼森公司的探勘報告,這份報告是由一個名叫布萊恩的人交給自然資源部部長的。
在贊格羅沒有採過礦,從未採過礦。
那個小孩也衝著他咧開嘴大笑起來,其實他一句也沒有聽懂,他比劃著表示要回家去吃飯。香儂點點頭。他們一起走回飯店去。香儂只覺得腳底發熱,大腿酸疼。
他走過六個大使館,注意到每一個使館門前站著一個兵,其中有三個倒在泥地上睡著了。到了午飯時間,他估計在這座城市的主要地區的周圍分散著一百名士兵,分成十二個小隊。他也注意到他們的武裝情況。每個士兵手持七.九二的老式毛瑟槍,大部分看來又鏽又髒。士兵們穿著深草綠色的褲子和襯衫,長統靴,繫著寬皮帶,頭戴很像是美國棒球帽的一種有簷帽。一個個都是那麼邋遢,衣服不熨不洗,叫人望而生厭。他估計他們的軍訓水準、對武器的熟悉程度、指揮及作戰能力還是零。他們是一幫粗魯、沒有紀律的惡棍,只會用武器凶殘地去嚇唬膽小的卡耶人,不過,也許他們從未動怒開過一槍,不用說,了解他們底細的人也沒有向他們開過一槍。他們執行警衛任務的目的似乎是預防老百姓暴亂,但香儂估計,倘若真的開起火來,他們就會溜之大吉。
「我很高興總算談完了,」在駛回大使館的途中,沃爾柯夫對他的同事喃喃地說,「無論如何,我們得到批准了。我明天就安排我的人去。」
詹姆斯.曼森又背對窗口站著,西沉的太陽斜射在他身邊的地毯上。他兩腿叉開,兩手擱在屁股上,他說:「搶劫一家銀行或者一輛滿載的卡車只是一種粗魯的行為,但搶劫一個國家,我覺得倒挺有點兒風度哩!」
等到清晨二點,戈梅斯才向香儂告辭,東倒西歪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這時,香儂已經搜集到更多的情報了。戈梅斯發誓說,通稱國民警察隊、憲兵隊和海關衛隊的三部分軍隊雖然都隨身帶著槍,卻並沒有子彈。由於他們是卡耶人,金巴對他們有子彈是不放心的,他對叛亂有妄想狂。因此,他們所有的人連一發子彈也沒有。金巴懂得,他們絕不會為他而戰,所以也必須不讓他們有機會來打他。那些隨身武器只是擺擺樣子的。
他們飲了酒。
到贊格羅的第三天,香儂仔細去看了一下那些警察的工事。那兒住著二百名軍人,沒有人站崗。正如戈梅斯所說,那排棚屋周圍有一道蘆葦籬笆,不過,香儂到附近一個教堂去的時候沒有忘記上鐘樓。他登上環狀的砌梯,從鐘樓偷偷地俯瞰了下面的景象。警察的棚屋共有兩排,外面晾著一些衣服。在棚屋的一頭又有一排低矮的磚砌的灶,灶上燉著肉,發出撲撲的響聲。四十名士兵在周圍蹓躂,多少都有些倦態,並且都沒有槍。槍枝也許放在這些臨時營房裡了,可是香儂猜想可能是在軍械庫裡,也就是在一個棚屋旁邊的石砌的小碉堡裡。在這個兵營裡,別的設備是極其原始的。
「他們騙了我。」金巴輕聲說。
「那麼為水晶山乾杯。」
他聽見那個兵嘟噥了好幾回「啤酒」,還說了一些更加聽不懂的話,接著,還沒等香儂掏錢,也許掏出來還沒有遞過去,那個兵就吼了起來,用槍往香儂身上捅去。打這以後,事情就發展得既迅速又悄無聲息了。香儂抬起一隻手抓住槍,從士兵的腹部前把槍拽過來,旋即猛然使勁一抽,把那個兵拽得失去了平衡。那個兵顯然對這種反應覺得很奇怪,這不是他習慣的那種反應。等他醒悟過來,才氣得尖聲大叫,把槍倒著拿,抓住槍當做棍子舞動著。香儂趨前一步,用兩臂抓住那個兵,叫他揮舞不成,隨後用膝蓋撞擊對方的要害。
至於攻打和奪取總統府和大院,必須用猛攻的方法,這是因為總統府和大院已經減少為唯一目標,整個大院是用高牆圍住的。
近距離看,金巴總統並不像肖像上那麼魁梧和漂亮。他坐在寬大的桌子後面,看上去簡直像個侏儒。而當他完全呆坐不動,彎腰曲背地坐在椅子裡就顯得更矮小了。多布羅沃爾斯基等待這種呆坐不動結束。他明白只有兩種情況才會結束這種呆坐不動。一種情況是在這個贊格羅的統治者謹慎而神志清醒地說話時,不管怎麼說,這時他像個神志完全清醒的人;另一種情況是在這種幾乎可以說是緊張性精神分裂症的呆坐不動一變而為狂怒,這時他就像著了魔似地狂吼起來。反正他也自以為是個著了魔的人。
下午剩下的時間他用來遠遠地巡視了一番總統府,這時,太陽快偏西了。他能看到總統府三面都有新砌的牆。牆高八英呎,從主樓到外面八十碼,房後還有一道牆和其餘的牆連在一起。有趣的是,整個大院沒有別的門。牆一律都是八英呎高——他看見士兵們挨著牆蹓躂,能從他們的身高估計出牆的高度來——牆上扎著碎瓶子片兒。他知道他絕不可能看到總統府的內部,不過他還記得從飛機上看到的樣子,這使他險些笑出聲來。
過了好一會兒金巴才領會了這個提議。他終於點了點頭。
黑暗中,香儂無法看到離路口一百碼的總統府的前門,可是他確信,通常那兒還有兩個衛兵。他把幾盒香菸遞給喝住他的士兵,就脫身走了。
那個城市橫跨半島的前端,長約一英哩,城市的邊緣有一條公路和-圖-書,經過一片耕地,向海岸的主要部分又延伸了七英哩。
多布羅沃爾斯基鬆了口氣,顯然這位總統準備傾聽了。不過,他知道壞消息就會來臨,他是不能不說的。那個消息會使情況發生變化。
他一邊走,一邊迅速地朝左邊看,這一回就看得仔細了。總統府三十碼寬,底層的窗子現在都用磚砌死,並且塗上和樓房其餘部分一樣的灰白色。樓前一道又高又寬的木門,上了門栓,控制著樓下的出入。不用說,這又是後來添造的。在被磚砌死的窗戶前有一個大平臺,由於和樓裡不通,現在是毫無用處了。二樓上有一排窗子,一共七扇,從總統府正面的一頭排到另一頭,三扇在左,三扇在右,還有一扇在門的上頭。最高的一層有十扇窗子,比樓下的小得多。頂樓窗戶上方是導水溝,傾斜的紅瓦頂上有一個尖頂。
這時,那個士兵要想往回溜也晚了,槍從他手中落下來,香儂又突然扭住他的右手,擰成九十度,然後伸出一條胳膊,用掌邊照準他的下巴骨下面猛砸。他聽到頸骨折裂的聲音,同時也覺得自己的手臂和肩膀一陣劇痛,後來他才發覺用力時扭傷了肩膀的肌肉。那個贊格羅兵像一隻麻袋似地倒在地上。
那個海關的文職官員命令香儂把手提包放在一張搖搖晃晃的桌子上,然後動手檢查起來。看來檢查是很徹底的,彷彿在找隱藏的武器,直到他認出了一把電動刮鬍刀。他把刮鬍刀從盒子裡取出來檢查,試著按開關。這種「雷明頓.萊克特洛尼」牌的電動刮鬍刀是充了電的,所以一開就吱吱亂響起來。那個海關人員不作任何說明就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那人清了清嗓子,讀了起來:「這天早晨,根據委託人的要求,我的一名探員在離曼森大廈地下停車場入口處很近的地方等候。他很走運,他的目標昨天和委託人在斯龍大街談話後坐計程車曾回到這兒。這時,那個目標又來到汽車旁。探員清楚地看到他搖搖擺擺地走進隧道式停車場的入口。毫無疑問就是這個人。他站在『柯維蒂』車旁。探員在當汽車開下坡道時記下了車號。然後,本代辦處即與郡政廳的執照局連繫,查得該車系由一個名叫西蒙.約翰.恩丁的人登記,此人住在南肯辛頓。」偵探代辦處的頭兒停了一下,「布朗先生,你需要那個人的地址嗎?」
「我國政府通知我,總統先生,他們接到的情報說,英國一家公司最近送交贊格羅的探勘報告可能有漏洞。我查閱了倫敦一家公司幾個星期前所作的探勘報告,那家公司叫曼森聯合公司。」
「銀行裡當然應該懂得。」
「不,」索普平靜地說,「是曼森公司的股東付給詹姆斯爵士六千萬英鎊,可他們一點兒也不知道。」
「比方說,詹姆斯爵士控制了一家公司,是祕密地通過一個不知名的股東買下來的,藏在一家瑞士銀行裡,一切都合理合法。這家公司有一百萬每股一先令的股票。董事會的其他股東對此一無所知,證券交易所也不知道。詹姆斯爵士通過瑞士銀行,在這一百萬股票裡占了六十萬。然後上校——哦,對不起——博比總統把贊格羅腹地的十年採礦特許賣給那家公司。一家有很高聲譽的專營礦業的公司又派出一個探勘隊,發現了水晶山。當這個消息傳到股票市場,那家未知的『空殼公司』的股票會如何呢?」
又是長時間的沉默。在沉默中,蘇聯大使期待著對方會勃然大怒,然而金巴並沒有這樣。
就在當天晚上,他認識了朱爾斯.戈梅斯。戈梅斯過去是「獨立飯店」前身的旅館老板,現在他仍是這家飯店的經理。他五十歲了,是一個歐洲血統的阿爾及利亞人,是生在阿爾及利亞的法國人。十年前,在法屬阿爾及利亞最後的日子裡,他乘殖民地還沒有垮臺,就把生意興隆的農業機器商店賣掉了。因為一垮臺就脫不了手了。就在殖民地垮臺前不久,他帶著變賣所得的錢回到了法國。可是一年後,他發覺他無法在歐洲的空氣裡繼續生活下去,於是他就尋找另一個去處。在贊格羅獨立前五年,他就在那兒住了下來。那時,獨立甚至已經在醞釀了。他用積蓄下來的錢買下一家飯店,幾年的光景,他使這家飯店不斷得到改善。
「我的安全?」金巴像慣常一樣低聲說。
「他現在這樣說?他這樣說過?」曼森沉思地說,「那麼他已經懷疑讓他去那兒的原因不是事先說好的那個?」
他慢慢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吃了午飯,然後先給偵探代辦處打了個電話。代辦處的頭兒思索了一會兒就想起了基思.布朗的名字,香儂聽到他正在挑揀桌上的卷宗。他終於找到了需要的一份。
檢查完了手提包,他又做個手勢讓香儂把口袋裡的東西統統掏出來放在桌上。鑰匙、手帕、硬幣、錢包和護照都掏了出來。海關人員把手伸進錢包,抽出幾張旅行支票,看了看,嘴裡咕噥了一聲又放了回去。錢包裡的鈔票有兩張五千非洲法郎和幾張一百非洲法郎。士兵們手裡抓著槍就像抓著一根棍子,他們越湊越近,耳邊只聞他們在灼熱空氣裡的呼吸聲,他們一個個都好奇極了。那個桌旁的文職官員把兩張五千非洲法郎的鈔票塞進口袋,而士兵中有一個拿走了小額的零錢。
「他上那兒去幹嘛?您幹嘛需要一份研究如何才能推翻金巴,殺死金巴的軍事報告呢?就這些。」
這時,「康韋」直升了上去,那個城市看不見了,他們準備降落了。
最有趣的是他們子彈盒的狀況。那些子彈盒被壓扁了,裡面空空如也。每一支毛瑟槍當然配有子彈盒,不過所有的毛瑟槍只有五發子彈。
他注意到前門有更多的衛兵在蹓躂,還看到二樓的窗子有百葉窗,可能是鋼製的(他離得太遠難以識別),已經拉上了。顯然,如果沒有公事,就只能走到那個路口,想再靠近通往總統府的地方是不准的。
沃爾柯夫咧開嘴笑了。
「留個口信,」他對恩丁吼道,「今晚七點打電話給他。」
飛往克拉倫斯的「康韋」小四四〇飛機在海灣上空傾斜得很厲害,它開始向機場降落。香儂有意坐在機艙的左側,這樣就可以在飛機飛臨克拉倫斯時俯視這座城市。從一萬英呎的空中他能看見贊格羅的首都。它位於一個半島的前端,這個半島又短又寬,長只有八英哩,三面是棕櫚樹環抱的海灣,一面是內陸,和主要的海岸線連在一起。
「那麼怎麼幹?」恩丁問。
機場前的熱烘烘的小廣場裡沒有車輛。香儂等待著。隔了五分鐘,他聽到身後說愛爾蘭腔美國話的聲音。
在那個倉庫後面也許有二百碼的亂草叢,亂草叢的盡頭是沿海的一條公路,路的後面就開始有房屋了。香儂瞥了一眼殖民地式樣的一座白色教堂,以及一座可能過去是殖民地總督居住的公館,四周有圍牆,牆內除了主樓外,還有一個寬敞的院子,周圍是些臨時營房,顯然是後來添造的。
「曼森公司的出價將是唯一能被接受的。那樣,採礦特許就將穩定地留在英國人手裡,而曼森公司將得到大筆財產。」
回獨立飯店的路上,他經過了幾家酒吧,裡面點著煤油燈。隨後他又上了漆黑的大路,往前走了一百碼。這時,一個士兵把他攔住了。那個兵顯然喝醉了,在路邊的一個水溝裡撒尿。他一手抓著毛瑟槍的槍把,一手抓著槍身,朝香儂揮舞著。月亮升上來了,藉著月光,香儂十分清楚地看見他正朝自己走來。那個兵嘴裡咕噥著什麼,香儂聽不懂,可是他肯定這是向他要錢。
「警察和-圖-書局的。」他說,一直瞪著眼睛。香儂手癢癢地想照準那人的臉猛打過去,可是他心裡卻不住地對自己說:「保持冷靜,夥計,要絕對冷靜。」
在房間外面的候機大樓裡,坐這班飛機來的還有一個唯一的白人遊客,那是一個美國姑娘,由一個天主教的神父來接她。那個神父用他的一口洋土語向那些士兵滔滔不絕地解釋著,麻煩才少了些。神父抬起頭,和香儂四目相接。香儂微微揚起一條眉毛。神父向香儂出來的房間望去,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早晨,香儂出去散步。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十歲上下的男孩在他身邊跑來跑去,這個小男孩是戈梅斯派來跟著他的。後來他才弄清是什麼原因。他開始時認為戈梅斯一定是派這個男孩來做嚮導,但言語不通,並沒有什麼用。其實,真正的目的卻並非如此,不管顧客是否要求,戈梅斯都提供這種服務。萬一某個遊客不知何故被抓上車帶走,那麼小男孩就會穿過叢林,飛奔回去報告戈梅斯。戈梅斯就會把消息報告瑞士或西德大使館,讓使館人員乘那個遊客還沒有被揍得半死之前就去談判,要求釋放。這個男孩名叫博尼費斯。
他等待著,知道他會說一點兒。後來,金巴終於開口了,他的話語是平靜而有力的,這使多布羅沃爾斯基又鬆了一口氣。
「謝謝。」香儂說,掛斷了電話。
「那麼幹嘛要買一個這樣的公司?」恩丁問,仍然迷惑不解。
恩丁請求對白金的問題再講十分鐘以便弄懂,他聽罷也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對,買下這樣一個值六千萬英鎊的公司倒是一筆大交易。不過您會接受誰的出價呢?」
這時,曼森坐在桌旁,點點頭,沉入回憶中,他依然沒有忘記那座水晶山。
當兩個俄國人走進陽光裡,鑽入使館的汽車時,他們都出了一身汗。一部分是因為熱的緣故,總統府裡的空調又壞了;一部分原因是金巴像往常一樣對他們產生了影響。
很顯然,所有最好的房屋都是建造在半島前端臨海的一面,那兒微風吹拂;從空中往下看,可以看見那些房屋都有自己的花園,每個花園占地一英畝。向內陸的一面則顯然是比較貧窮的地區,那兒有數以千計的鐵皮房頂的破房子,在那些破房子之間貫穿著狹窄的泥路。香儂凝神細看殖民者老爺們居住過的克拉倫斯的富裕地區,因為那兒會有重要的建築物,從飛機上他對那些建築物只能看幾秒鐘。
這個伸入大海的陸地底部寬三英哩,都是海岸的紅樹沼澤地,前端寬一英哩,那個城市就坐落在那兒。半島的兩側也都長滿了紅樹,而只有在紅樹叢的盡頭,才是鋪滿鵝卵石的海灘。
十一層樓下的車輛行人發出蜜蜂似的嗡嗡聲,這使房間裡更顯得寂靜。恩丁盯著上司的兩眼,緩緩地點點頭。
「明天早晨九點整到這兒向我匯報。」曼森對他們說。他們起身走了。索普在通往後樓梯的門邊轉過身來,說:「你知道,詹姆斯爵士,如果洩露了機密將十分危險。」
曼森答應著踱到牆邊的保險櫃,從裡面抽出兩份報告,然後坐回桌旁,桌上放著香儂的報告。
當他走進海關,麻煩就開始了。一個文職人員等著他,用粗率無禮的手勢讓他進旁邊的一間屋子裡。香儂提著手提包走了進去,四個士兵昂首闊步跟在後面。這時,他覺得在他們身上有某種似曾相識的東西。
那家飯店向恩丁證實布朗先生確實到了,不過他出去了。詹姆斯.曼森爵士在分線電話裡聽著。
不管怎麼說,第二天他還是託稱頭疼,留在飯店裡和戈梅斯聊天。第三天早晨他就動身到機場,搭乘「康韋」四四〇飛機北去。他坐在機艙裡,望著這個國家在左邊機翼下消失了,這時候,戈梅斯說過的話像一股水流似地流過他的腦際。
「我的孩子,我帶你進城去好嗎?」
「我批准。」他說。多布羅沃爾斯基躬了躬身,他身邊的沃爾柯夫瞟了他一眼。沃爾柯夫名義上是大使館的二等祕書,其實,確切地說是KGB派駐使館的代表。
「越來越奇怪了。」他喃喃著離開了飯店的門廳,蹓躂到傑明街去兌換一張支票,買幾件襯衫。這天正是四月一日愚人節,太陽明晃晃的,海德公園周圍的草地上綴滿了水仙花。
當天晚上,他殺了一個士兵。事情經過是這樣的:他獨自一人出去,沒有博尼費斯跟著。花了一個小時繞著黑暗的街道走,當他向總統府走近時,街上看不見燈光。
他在總統府後面和兩旁仔細看了一下,確信這三面沒有巡邏的衛兵。正當他試圖去看正面時,兩名總統府的衛兵上前攔住了他,粗暴地命令他往回走。不過,這時他已經證實了,在港口坡頂和總統府之間的路上有個路口,那兒坐著三個衛兵。更重要的是,他還證實了他們即使站著也看不到港口。士兵們的視線從那個路口越過坡頂,就會接觸到沙洲外面的海。但如果沒有皎潔的月光,那麼連五百碼以外的水也不可能看見,雖然他們無疑會看到那兒的燈光,如果有燈光的話。
「我能懂得第一個任務,可是幹嘛要有第二個?」他問。
恩丁領會了,「股票就會上漲。」他咧開嘴笑著說。
當曼森發問時,恩丁依然在沉思。
不過,等到酒吧關了門,他就請戈梅斯到他的房間去喝兩杯。也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機場上的那夥士兵在他隨身攜帶的一個箱子裡還留了一瓶威士忌。戈梅斯一見到酒,兩眼瞪得老大。威士忌又是一種這個國家買不起的舶來品。香儂吃準戈梅斯比自己能喝。當他說起他到贊格羅來是出於好奇時,戈梅斯哼了一下鼻子。
「我要讓礦山工程師們盡快到這兒來,」多布羅沃爾斯基說,「但願在英國人的探勘報告裡真的有些可疑之處,否則,我可不知道怎麼去向那個總統作解釋。」
「香儂知道在贊格羅內部沒有一個黨派表示要推翻金巴嗎?」詹姆斯.曼森爵士在第二天讀到這份報告後問。
索普沒有回答。他知道,他來到倫敦中心商業區,加入曼森公司,專心研究百科全書般的公司業務,就是為了這個。這可是個好機會,是千載難逢的大滿貫呀!他點頭同意。
通常當一個新面孔在非洲某城市出現時,住在那兒的其他歐洲人就會邀請新來的人去逛俱樂部,回到他們的平房去飲酒,當天晚上還會有宴會。那個神父雖然盡量幫助,卻沒有來這一套。這使香儂很快了解到贊格羅的另一個情況,當地人的脾氣也影響到白人了。在以後的日子裡,他知道得就更多了,有許多是從戈梅斯那兒聽來的。
金巴微微點點頭。
索普張大了嘴,「你自己的?」
「越來越妙了。」當他悄沒聲兒地進了黑乎乎的飯店,上了床,他喃喃自語道。他幾乎可以肯定警方的偵查是沒有用的。那個被折斷頸骨的士兵一定是被推下了坡,落進水溝裡了,至於驗指紋嘛,他肯定這兒從未聽說過。
五分多鐘以後他獲得了簽證。不過在克拉倫斯機場上卻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
「我們以尊敬的心情,重申蘇聯政府的觀點:閣下為促進贊格羅的和平和進步立下了如此豐功偉績,並且能領導贊格羅在這條道路上繼續前進。」這一番傾盆大雨式的阿諛奉承之詞,說得正是恰到好處,這是金巴天生愛聽的,也是在對他說話的內容裡必須有的一部分。
為了使索普產生預期的反應,他讀了許多恩丁寫的贊格羅概況,最後以香儂的報告結尾。
「我很喜歡香儂寫的報告,」曼森說,合上了這份軍事報告,「他顯然很有膽量,用和士兵打交道的方式來作判斷。他寫得相當好,報告雖短www.hetubook.com.com卻擊中要害。問題是,他本人能完成這全部任務嗎?」
「先生們,同意嗎?」他語氣溫和地問。兩個比較年輕的人互相對看了一眼,點點頭。
他招呼他們坐下,自己卻仍然背對著窗子站著,他對他們說:「如果保證你們每人在瑞士銀行裡有五百萬英鎊的私人財產,那麼你們能幹些什麼呢?我需要你們認真考慮一下這個問題再回答我。」
「第二件事是關於您個人的安全。」多布羅沃爾斯基說。他總算使這個獨裁者做出了反應。這是金巴最認真對待的事。他的脖子伸長了,用狐疑的眼光向四周掃了一圈。三個站在俄國人背後的贊格羅侍衛官渾身顫慄。
倉庫後面就沒有水泥地了。傾斜的坡岸長滿齊腰深的矮樹叢,被許多小路劃成一塊一塊的,其中有一條紅土路是供卡車用的,往前通總統府的。香儂走上了這條路。當他走到坡頂齊胸的地方,那座舊殖民地總督官邸的正面就映入眼簾,離他二百碼遠。他往前又走了一百碼,到了旁邊的一條沿海公路。在兩條路的交叉路口,有一夥士兵守在那兒。他們一共四個,模樣比軍隊的士兵帥氣,穿的也好一些,手持蘇式卡拉什尼柯夫AK—四七衝鋒槍。當他沿著公路向投宿的旅館走去時,他們默默地瞧著他。他點頭跟他們打招呼,但他們只是回瞪著他。這些人就是總統的衛兵。
他在機艙裡沒有行李,只帶著一隻手提包。候機大樓裡(唯一的一個)悶熱得叫人受不了,並且到處是嗡嗡叫著的蒼蠅。約莫有十來個士兵在周圍閒逛,還有十來個警察。他們顯然來自不同的部落,那幫警察樣子很謙卑,靠著牆,幾乎不互相說話,倒是士兵們引起了香儂的注意。他在填寫另一份十分冗長的登記表時(和前一天在領事館裡填的那份一樣),半閉著眼,留神著那些兵。他通過了健康及護照檢查,這兩項都由像是警察的官員來執行的,他認為他們是卡耶人。
蘇聯大使列奧尼德.多布羅沃爾斯基每週一次和金巴總統會晤,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像許多和這個獨裁者會面的人那樣,他也幾乎肯定此人是個瘋子。但和大多數別的人不同,列奧尼德.多布羅沃爾斯基是奉莫斯科上司之命,盡最大努力去和這個喜怒無常的非洲人建立一種工作關係。這會兒,他坐在總統府二樓總統書房裡寬大的紅木桌前,等待金巴做出某種反應。
儘管他們說的是法語,並且只有他們倆在這個房間裡,可戈梅斯還是壓低了嗓門,說話時身子向前傾著。香儂又一次產生了一種印象,除了那些橫行霸道的兵痞和裝扮成機場上海關人員的祕密警察,他看到的每個人,心裡都存著一種異乎尋常的恐懼感。戈梅斯喝到半瓶光景,就有些嘮叨了,香儂慢慢試探著摸情況。戈梅斯證實了許多香儂認識的那個叫沃爾特.哈里斯的人所介紹的簡況,並且還增加了更多的戈梅斯自己了解到的奇聞軼事。有些事使人聽了渾身起雞皮疙瘩。
「如果要真幹,就必須雙管齊下,要絕對保密,」曼森最後說,「一方面,香儂自始至終由西蒙領導,攻下總統府,消滅總統府的人,博比也由西蒙陪同在次日清晨接受政權,成為新總統;另一方面,馬丁將去買下一個『空殼公司』,不能洩露是誰控制了它,以及幹嘛要控制它。」
這天下午,香儂巡視了港口。從陸地上看,這個港口就不一樣了。那兩個沙洲伸入海裡,形成了一個天然港口,底部約有二十英呎深,前端有六英呎露在水面上。他從底部走到前端,一直到沙洲的盡頭。沙洲上都覆蓋著齊膝或齊腰高的矮樹叢,經過漫長的旱季曝晒,已經都枯黃了;這從飛機上是看不見的。每一個沙洲的前端約四十英呎寬,底部四十碼寬,就是一段海岸線。從每一個沙洲的前端反顧港區,就能看到濱海地區的全景。
「那麼香儂呢?那個雇傭兵怎麼樣了?」曼森問。
「我想盡快得到他的報告,」曼森說,「他應該在明天中午完成這份報告。你先和他碰頭,讀一遍報告,要查對裡面所包括的我對你說過的我要問的一切細節,然後把報告交給我。這兩天把香儂撇在一邊,給我時間去消化這份報告。」
香儂只消提起OAS組織的舊友和老關係,那些法國外籍軍團的士兵和傘兵,那些在剛果出現過的人,就會輕易地贏得戈梅斯的友誼。可是,那樣就會把一個普通的英國遊客的偽裝拋棄了,而他應該是一個花了五天的時間從北方飛到這兒的遊客,完全是受到好奇心的驅使,想看一看幽僻的贊格羅共和國。想到這兒,他決定一直把遊客的角色扮演下去。
酒吧最裡頭的桌子上坐著兩個大使館來的他國人,正靜靜地喝著啤酒,所以這兩個歐洲人不好說什麼。再說,窗子又都敞開著。可是後來,戈梅斯很想找個伴兒談談,於是他拿了一打啤酒,請香儂到頂樓他自己的房間裡去。他們坐在那兒的陽臺上,透過黑暗,向外眺望著沉睡中的城市;由於停電,這個城市大部分都隱沒在黑暗中。
香儂走後,西蒙.恩丁也一直很忙。這天下午,他在穆爾門上的頂樓辦公室裡,向詹姆斯.曼森爵士匯報調查結果。
「詳細的情況我們不能肯定,閣下,不過,可以確信,既然這家英國公司顯然不爭取從您這兒獲得採礦許可,他們提出的報告,應該指出在那個地區沒有值得開採的礦藏。如果說這份報告有漏洞,就在這兒。換句話說,不管那個採礦工程師的樣品裡含有什麼,事實都會表明,那裡礦物的含量比英國人通知您的要多。」
香儂蹓躂了一早晨,走了一程又一程,那個男孩緊跟在他身後小跑著。誰也沒有阻攔過他們。車輛幾乎看不見,住宅區的街道多半空無一人。香儂從戈梅斯那兒弄到一張該城的小幅地圖,是殖民時代留下來的。他按圖索驥,找到了克拉倫斯的主要建築物。在唯一的銀行、唯一的郵局和政府六個部的大樓,港口和聯合國辦的醫院裡,都有六、七個士兵在臺階周圍蹓躂。他去兌換旅行支票時,在銀行裡留神到門廳裡的鋪蓋捲,並且兩次看到吃午飯時,一個士兵給他的同事帶來幾盒飯。香儂斷定在每一所房子裡都有這些特遣衛隊吃住在那兒。當天晚上,戈梅斯就證實了這一點。
彷彿過了很長時間,那個海關人員才向門口點了點頭,於是香儂走出了房門。他能感到汗水順著脊梁往下淌到褲帶上。
他把護照遞了過去,那張護照的頭兩頁中間夾著一張票面很大的鈔票。這張鈔票就入了領事的腰包了。隨後,那個領事從各方面來檢查護照。他把每一頁都看了,又把它放在燈光下,翻轉來看,核對反面的允許帶入的金額。這樣過了五分鐘,香儂開始奇怪起來,不知哪兒出了差錯。難道英國外交部在這張特別護照上寫錯了?後來,那個領事瞧著他說:「你是一個美國人。」
港口正中是水泥地,後面就是一個倉庫。倉庫北面是幾道木頭的防波堤,有些早就崩落了,一根根支柱猶如零碎的牙齒露出水面或沒入水中。倉庫南面是鋪滿鵝卵石的海灘,有幾條捕魚的獨木舟漂在那兒。從其中的一個洲頭是望不見總統府的,它隱沒在倉庫後頭,可是從另一個沙洲看,總統府的最高一層歷歷在目。香儂踱回港口,仔細看著海灘,無意中想到,這兒一個通往海邊的緩坡是登陸的好地方。
「閣下,其實我是奉命來通知您,我國政府認為,這不是當時被探勘地區所發現的礦產情況的真實描繪,準確地說,是在水晶山丘陵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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