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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開賽了。一堆男人又是嚷嚷又是假裝受傷而不停呻|吟、打滾。人們不停大叫「裁判」，並比出中指互嗆。麥克射進兩球，其中一球還是頭錘入網。達利歐始終在邊線埋伏。小梅先是離開，接著拿了三支甜筒冰淇淋回來，分別給我、琵琶和她自己。歐文遭到對手高空截球時，我發現他的外脛有塊蛋形的瘀青。

「老兄，你快說啦。」達維說。我看得出來他很緊張。他一向不是立場強硬的人。

「我有東西要給他。他是過來拿的。」

金錢與性的確是許多故事的特色，就連上帝也偶爾透過當地教區的牧師來參一腳；牧師接受訪問，表示從未見過英格麗．德．索托這號人物，他同時也辯才無礙地闡述在迷戀名流、失去信仰的當代文化中，善惡的本質與傳統價值的衰落。

「我有他的電話號碼。」

「李。」

「這個嘛，妳確實如此，不是嗎？」

「而且，我也不算被另一個女人吸引。是我老闆用無線電叫我去取包裹的。」

「警方可能會問你呀。你要先準備答案。」

「嘿，這是啥啊？」琵琶在我面前搖晃她手上的報紙。「單車快遞員愛麗絲．貝兒在英格麗．德．索托位於海格的豪宅發現她的屍首……」

「我只是幫朋友一個忙。」

「我們誰都不喜歡，」我說，「基本上，全世界都與我們為敵。『山莊上的慘案』……」我讀起一則頭條。

「達利歐？」我說，「你就直說吧。」

「前天？」

「你知道他住哪兒嗎？」

「什麼？」達利歐說。

「哦，老天爺啊，」琵琶說，「現在是怎樣？大審判嗎？好啦，好啦，我會把傑夫的事告訴警方滿意了吧？」

「他來我們家幹嘛？」邁爾斯問道。

「他叫什麼名字？」

「……據稱，愛麗絲．貝兒在目睹命案現場之後精神受創。」

「警方為什麼要跟記者洩露我的名字——而且，那名字還根本是hｔtps://m•hｅｔuｂｏok.com.ｃｏm錯的？」

「不好意思，」達利歐說，「我不曉得原來我們還有家規。」

「這也許跟某種能量有關。」達利歐說。

「這麼說來，妳不喜歡她囉？」小梅問我，她瞪圓的雙眼布滿驚恐。

「除非妳殺了她們兩個，」達利歐邊說邊深深吸了一口菸，然後咯咯傻笑起來。「不不不，艾絲翠，妳別擔心，我只是在逗妳啦。」

「不是巧合，當然比較糟啊。」邁爾斯說。

「真是太深奧了。」

「是知道有愛麗絲這個人。」琵琶說。

「我可不這麼想。我認為妳還知道些什麼，但妳不曉得自己知道那些事。」

「我早上在雜誌社跟圖片編輯見面，然後——」

「我是精神受創沒錯。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記者怎麼會知道有我這個人？」

「妳不知道妳這是在要求我做什麼。」

「沒有別人，就只有坎貝爾知道。我也不曉得欸。我已經把我所知的一切，全都跟你說了。」

「會呀，」達利歐說，「但只有跑步時才會。」

「你前天在幹嘛？」跟大夥兒一起前往唐斯的途中，我這麼問歐文。家裡的男人要跟自稱哈克尼帝國的隊伍共組球隊踢足球，他們將要對上來自恩斯爾德的另一支隊伍，而我、琵琶跟小梅會在一旁觀賽。原本我打算一整天都賴在床上，試圖封鎖前天的恐怖氛圍，不過跟大夥來一趟短程旅行的熟悉感著實有撫慰效果。這就像是回到一連串慘案發生之前的時光。只不過跟歐文併肩而行，令我有些心神不寧。我不是琵琶那種人，我無法做回普通朋友，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彷彿性關係就像到海濱一遊那般簡單。我試著故作輕鬆，以友善而中立的口吻對他說話；無奈只要一看他，我就喉嚨發乾、內心忐忑不安。有關他的一切，在過去幾個月是如此地熟悉，如今對我而言卻變得神祕費解。他成了一個俊美的陌生人，冷酷無情卻魅力無限。即便如www.hetubook.com.com此我還是不願意輕解羅衫，坐在他面前，任憑他拍攝那些讓人心煩意亂的照片，把我變成了無生氣、飽受折磨的物品。

球賽結束後，大夥兒團團圍坐，身邊盡是水瓶跟啤酒罐，誰也不想馬上回家。突然達維向大家宣告：「我有話要說。」

「妳有想過人身安全受到威脅的事嗎？」麥克突如其來地拋出這個問題。

達利歐對這段對話充耳不聞。他注視著我。「我在想，不曉得哪種情況比較糟。是巧合糟還是非巧合糟？」

「她的人身安全可能受到什麼威脅？」達維問道。

「真高興有人能拿這種事開玩笑。」我說。

「你在我家販毒？」他說。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記者沒跟我們任何一位快遞員談過，對吧？」我說。

到了唐斯之後，我們坐在暖烘烘的草地上等待球賽開打。達維從塑膠袋裡取出一卷報紙，扔向我。「我們踢球的時候，妳就有東西可看了。」他說。

「我有想過，」最後我還是搭腔，「在我撞上佩姬車門、飛到半空中之後。」

「什麼？」

「其實這也沒差吧？」小梅問道。

「他不是毒蟲。他在廣告界工作。」

「第四，」他繼續往下說，對我的辯駁置之不理，「還有誰知道妳要去德．索托太太的家？」

「謝了，達維，」我說，「我沒事啦。」

「那就說吧。」琵琶說。

「東西？」邁爾斯的嗓音壓低、宛若咆哮。

「你真是他媽的白痴。」邁爾斯說。

「謝啦。」他把鈔票塞進口袋，蹦蹦跳跳地走進轉角的報攤。

我再度遭到傳喚。由於事出緊急，我必須放下手邊的工作，騎到肯提什鎮，坎貝爾也因此氣得爆跳如雷。在我為單車上鎖，並且簽到之後，才發現原來那不算是偵訊。卡姆斯基問了我幾個問題，但我沒有新資料可以提供，所以大半時間是看他來來回回地沉默踱步。等他好和-圖-書不容易開口講話，卻比較像在自言自語，而非與我對談。

「不要胡說。」儘管如此，我卻感覺到自己羞紅了臉。

「你這個該死的笨蛋，」達維異常凶狠地開罵，「艾絲翠已經夠難受了。」

「你們在製造假的不在場證明嗎？」達維出現在我旁邊，興高采烈地說；小梅緊跟在他身後。

「喂，」達維說，「艾絲翠，可以借我五鎊嗎？我皮夾忘在家裡，可是我想買一、兩份報紙。」

小梅羞怯地咯咯傻笑，並且圈住他的胳臂。

「以下這些是非問不可的問題，」他說，「第一：為什麼屋子沒有強行入侵的跡象，這是否意味著德．索托太太認識凶手？第二：妳要領取的包裹在哪裡？第三：為什麼妳會在兩起命案的現場？」

達利歐又深深吸了一口菸，露出神祕詭異的表情。

「不一定是直接的吸引力，」他說，「這世上有些力量只對特定的人起作用。艾絲翠，妳有某些地方與眾不同，散發著一種靈氣。我們未必能看見，卻都感知得到。」我聽到歐文發出幾近哼鼻息的細微聲音，於是轉頭瞪他一眼，他卻別過目光。達利歐吸了最後一口菸，把菸蒂扔在人行道上，用鞋跟踩扁；此時達維提了個鼓鼓的塑膠袋，從店裡走出來。

我從包包裡翻出小錢包，將它打開。「我只有一點零錢欸。我以為還有很多，前兩天我才從裡面拿錢的呀。」

麥克只是聳聳肩。

達利歐摁熄香菸，在地上踩扁，再點燃另一根。我們靜靜等待著。「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最後他說，「艾絲翠說她在車禍現場有看到別人，這是事實。那個傢伙就住在轉角。他只是順道來家裡坐坐。妳出現的時候，他剛好走出門。」

我們在報攤外頭閒逛時，琵琶、麥克、邁爾斯跟達利歐悠閒地走來。達利歐從臀部口袋取出一包香菸，把一根菸塞進嘴角。

達利歐急得講起話來語無倫次。

「是嗎？沒有吧。」

「當時我跟小梅在一起，所以我有證人。」達維逕自往ｈttｐs://ｗｗｗ•ｈetuｂｏｏk•coｍ•com下說。

「達利歐不常跑步，」琵琶向她解釋，「他都四處閒晃，然後伸出他的無影腳把人絆倒。」

「我當然知道。還有，琵琶——」

「我手頭很緊。需要調度現金、度過這個難關。所以囉。你們也知道，這兩件事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不過我可不想在條子面前供出這件事。還有，別怪達維。是我叫他不要跟妳說的。」

「我那不叫人在現場吧。」

「你好大的膽子啊。」邁爾斯說。

「儂儂。」

「我有錢。」小梅說。她像是一條轉前轉後的狗，竭盡巴結討好之能事。不過，她也是一隻有著哀傷大眼、皮毛光亮的漂亮小狗。

聲嘶力竭的爭執四起。我把它當作微風吹過樹林，對叫罵的內容充耳不聞。我試著思考，並且一度用雙手摀住耳朵。然後我下定決心。「他叫什麼名字？」我說。

球賽進行的同時，我對這名慘遭謀殺的女子有了許多新的認識。她年僅三十二歲。（我總是以為她年紀會更大，因為她那冷若冰霜、教養良好的態度，以及圍牆高聳、與她身分匹配，闊氣且讓人尊敬的豪宅。對我這種人來說，簡直是成熟得遙不可及。）七年前她從香港搬到倫敦，再搬到海格。她的丈夫安德魯．德．索托，是某個避險基金的經理（天曉得那是什麼）。據報導表示，他妻子的死訊令他身心交瘁。然而，英格麗．德．索托不只靠丈夫致富，她娘家本身就很富裕；她的父親名叫威廉．漢米爾頓，從事石油產業，是位富可敵國的商業大亨。她是家中的獨生女，父親正從倫敦飛來認屍。她膝下無子（這我早就知道了——有小孩的家不可能那麼完美無瑕）。海格的左鄰右舍無不「飽受驚嚇」，她的朋友也無不「飽受驚嚇」。親友們口中的她「可愛」又「聰明」（顯然她從不樹敵，又人見人愛）。

「我只是覺得有些事妳該知道，」達維尷尬地說，「還是我錯了？」

「哪家雜誌社？」

「為什麼買這麼多份？」我問他，又和-圖-書或者應該說我正準備問他；因為新聞頭條已占據了我的目光。

「什麼意思？」我問他。

「你那位毒蟲朋友。」

我們拾起報紙，迅速翻閱，瀏覽封面新聞故事、專題報導和社論，熱切地交換片段資訊。想當然爾，我早該料到會有許多有關英格麗．德．索托的新聞，但即便如此，龐大的報導量依舊令人咋舌，比報導佩姬的版面多很多；不過話說回來，誠如邁爾斯的毒舌評論，佩姬是個住在哈克尼市、不上相的中年家庭主婦，反觀英格麗．德．索托則是個迷人多金、四十歲不到的金髮美女。「金錢、性與死亡，」他說，「全是宗教信仰裡找不到的。」

我從琵琶手中搶走報紙。「我看，寫在哪兒？」

「什麼東西？」

我們全都盯著他，他也回望眾人，淺藍色的眼珠眨也不眨。

「算了。」

「這一定是最新的說法。」

「愛麗絲？」

「誰說我精神受創的？」

「關你什麼事？」

又是一陣沉默。達利歐大口吸氣。「只是來拿點東西。」

「對啊。東西。」

「怎樣的東西？菸草嗎？」

「那你應該打給他。」

「幹嘛問這個？」

「這就像是一個力場，」達利歐說，「悲劇正在發生、已經發生，或者即將發生的力場。它們宛如一種心靈磁性，而某些極為敏感的人——例如妳——會為之吸引。」

「我相信最後不會有事的。但是有人死了。兩個人死掉了。你非得全盤托出不可。」

「一點不錯。」達利歐說。

「我只是跟她的車子相撞欸。」我說。

「事實上，是達利歐有話要說。」達維說。

「有的。抱歉，達利歐，但是你有話要說。」

「這樣踢足球的話，胸口不會疼嗎？」小梅問他。

「不，」我緩緩地說，「不，你沒有錯。」

「我不曉得，但這感覺很怪。此時此刻，每件事都很怪。好像每件事都蓄積了各自的動力。」

「這一定是巧合。」我說。

「前天你在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