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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沒事吧？」邁爾斯問道；他起身把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我聳肩將它甩開。

「對，用如假包換的錢買的，」另一位說，「這件衣服花了我五鎊。」她舉起一件紅色襯裡的軍裝夾克。

莉亞在我身邊發出壓抑的悶哼聲。我感覺得出她火冒三丈。

「這樣她就贏啦。」琵琶說。

「妳在笑嗎？」莉亞對著我的臉尖叫。

「可是——」

「艾絲翠……」

「等一下，」我說，「先幫我把他們請走。達維、麥克？」

我感覺被人推了一下，原來是達維來到我的身旁。他氣喘吁吁，臉頰上有一道刮痕。我勾起他的胳臂。「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不，別告訴我。讓我猜猜。琵琶跟達利歐。」

「我把希望全放在那筆錢上。」

「就是說嘛。」

「我是想辦法解決問題。」

「或許邁爾斯也該離開。他們可以一起走。」達利歐說。

「如果妳需要人陪……」邁爾斯說。

我穿上夾克，用顫抖的雙手扣上鈕釦。試著表現出有尊嚴卻不顯哀傷的一面。

「艾絲翠的單車也被偷了。」達維說，但是他們充耳不聞，繼續停留在發洩憤怒和復仇成功的小世界裡。

「最好還是由妳扮黑臉。」

「我不要退錢。」

「不爽什麼？」

「我？」

「妳今天已經幫太多倒忙了。」

「當然沒有。」我努力按捺笑意。

「莉亞人呢？」我問道。

「撲滿也不見了。」我補了一句。

她們節節後退，看她的眼神，彷彿把她當作瘋子。「我的衣服。」莉亞說。

「贏？這又不是一場競賽。聽我說，你們兩個何不跟她道個歉呢？」

「別擔心，你不必跟我解釋。我們快想辦法解決爭端吧。」

結果不用久候。起初是我不認得的聲音，喊了一聲「嘿！」，然後是震耳欲聾的狂怒尖叫。

達維走去牆邊，彷彿只要往那裡瞪得夠用力，單車就會奇蹟似地現形。

我打算衝回臥房，但莉亞擋住我的去路，真要突破她的阻擋，就非得把她撞倒不可。

人潮漸漸散去。我走到琵琶跟達利歐身邊，他們正在破瓦殘礫中吞雲吐霧。

「那些錢在哪裡？」

「不，」我說，「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陪。」

「不不不，」達維說，「只是——」他頓了一下，皺眉蹙額，「有事。」他說。

「我來幫忙。」琵琶雀躍地說。

「妳不知道嗎？那也許歐文知道囉。歐文？」

「已經發和圖書生了。」我說。

「撲滿不見了。」我覆述一遍。

「你們全都背著彼此對她傾訴祕密。前女友艾絲翠，未來的女友艾絲翠，告解神父艾絲翠，最要好的麻吉艾絲翠。但她也不是無所不知的。對吧，琵琶？」

「對，最好是啦。」

「你覺得很好笑嗎？」

「妳說什麼？」

我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將上衣擱在枕頭上。

「我沒打算甩她。」我說。我對琵琶展露笑顏，但她似乎沒有回以微笑。

「對。」

「不要在這裡講。」我激動地說。

「我贊成。」邁爾斯說。

「畢竟琵琶是妳多年的朋友，」她繼續說下去，「我還以為她什麼祕密都會跟妳說呢，尤其是愛情生活。」

我在輕柔溫暖的傍晚，走了好長一段路，一直走到哈克尼濕地。幾支隊伍在球場上踢足球，但除此之外卻是異乎尋常地寂靜荒蕪。你幾乎感覺自己是在海邊，而不在倫敦。遠遠離開那個唇槍舌戰、齟齬不斷的家。

「聽著，」琵琶開口道，「我只是想說——」

「我不曉得什麼袋子，」我說，「妳也知道，我根本很少在家。借過一下，好嗎？」

「什麼？」

「我不是美眉，也不是他的。」

「妳的單車被偷了。」

「怎麼不見的？」

「歐文，你的美眉還真活力四射啊。」

「不要這樣子叫我。又沒怎樣。我只是不想坐在這裡討論這種事。」

「我一直在扮演這種角色，不是嗎？」莉亞說，「當你的使者。」說完她就昂首闊步地走出房間。

「進屋去了，」達利歐把菸蒂扔到地上，「她有點不爽。」

我沒答腔，只是逕自走向歐文跟另一位攝影師。

「邁爾斯一定會對妳言聽計從。」琵琶含糊地說。

「我跟妳一起去？」琵琶問道。

「我來告訴你這是怎麼回事，」莉亞開啟話閘子，「還有你的朋友在搞什麼鬼。」

「出去。騎單車繞一繞。」

這回他們聽見了。每個人都轉頭面向我。

「現在是怎樣？」琵琶激動地說。

莉亞又發出一聲憤怒的嗚咽。

「不知道嗎？這就怪了。我還以為很明顯呢。」

「恐怕是誤會一場，妳們手裡拿的衣服是非賣品。」

「報警了嗎？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是一場夢嗎？」達利歐說，「或許是哦。這麼一來，一切就說得過去了。」

「哦，天哪。」達利歐說。

「我沒辦法繼續過這種生活，和_圖_書」我說，「也許我們應該馬上搬走，睡一陣子朋友家地板什麼的。」

「什麼叫作『怎麼不見的』？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啊？我又不在現場。你們三個跑掉了，莉亞跟人纏鬥，達維試圖勸架，而歐文又忙著拍照。」

「好。」前院滿是垃圾跟人潮。人行道上依然聚集了一群人，其中一位是歐文，正在拍照的他宛如身陷戰區。他的相機好似一張護身符，保護他不受戰火的摧殘。我回望主屋，只見三張臉從二樓凝視窗外：達利歐、琵琶跟麥克。

「我的單車。我原本把它靠在屋外的牆上。現在不見了啦。」

「貝兒小姐，情況有點失控，對吧？」那男人歡欣鼓舞地說。

「太讚了。」我說。

我不禁暗忖：或許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屋裡去，偷偷潛入地下室，然後穿過花園，再躡手躡腳地溜到小巷，最後順利脫身。雖然我腦袋裡是這麼想的，身體卻不自覺地踏出戶外，凝視攤在眼前的一片狼藉。幾個男孩竭盡所能地撿拾這些破瓦殘礫，其中還有兩人為了舊燈柱展開一場爭奪戰。一群女生頭戴蕾絲內褲——我猜應該是莉亞的，拿手機幫彼此拍照大肆炫耀。莉亞在角落裡跟那個虎背熊腰的女人扭打，她的橘色襯衫已經從胳肢窩裂到下襬的摺邊了。達維跟她們兩個在一起，不時跳左跳右，試圖拉開她們；儘管他力大無窮，但兩個女人的怒火更為強勁，他根本毫無勝算。幾位鄰居困惑地聚在一塊兒，有些手上還緊抓著光鮮亮麗的衣物，目瞪口呆地凝視這一片混亂；在此同時，群眾也開始在人行道上聚集。一個男孩手裡拿著燈柱，從我身邊狂奔而過，後面跟著的是他的對手。

「幹嘛要問她啊？」莉亞說，「你們全都這樣，整個家都這樣。艾絲翠說這個，艾絲翠做那個，在搞清楚自己的想法之前，先去問艾絲翠的意見好了。」

「還真意外呀，」我尖酸刻薄地反諷，「那你何不把那群女人請走？」

「誤會一場。」達利歐點頭如搗蒜地附和。

「然後……妳知道的。」

歐文目不轉睛地瞪著她，表情變得很僵。

「沒必要反諷啦。」

我們身後的女人逐漸解散，我看她們帶著莉亞的衣服慢慢散到馬路上。

「誰管他們感覺到什麼？」莉亞說，「重點是他們做了什麼。」

我往莉亞跟無名氏女子那頭走，踏過一個在地上搜https://www.hetubook.com.com刮四散珠寶的男孩。我試圖裝出官腔官調。

「莉亞。」邁爾斯叫道。

「邁爾斯把她的一袋東西留在附近，又不是我的錯，」琵琶雖然一本正經地說，卻顯得不太自在，「不過，為了顧全大局，我願意為她東西碰巧被賣掉而致歉。」

「妳打算怎麼做？」

「難道妳不想知道嗎？」莉亞一邊問，一邊轉頭面向我。

「你聽到啦。走開。這裡不歡迎你。」

「那就是妳搞錯了，」我跟歐文互換了一個眼神，「還有什麼事嗎？」

「臭婆娘。」麥克咆哮著說，然後在胸前交叉雙臂，往椅背一躺。

「什麼？」麥克問道。

「那我就用走的。」

「走開。」

「妳這就叫作射殺來使。」邁爾斯說。

「我花了好久的時間才把那台單車組好。」

「不，達維，不了。最可笑的是，我不太想為此接受團體治療。」

「話說回來，為什麼該走的是她？她是房東的女友，你們忘了嗎？」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只是把舉目所及的衣物袋都搬出來啊，」琵琶的眉毛揚得更高了，「對不對，達利歐？」

「拍賣會的所得。」我盡可能耐著性子地說。

「可是……」

麥克不斷來回換腳、轉移身子的重心。

「求你們行行好，我沒事。我為什麼會有事？」

「現在不要。」

「莉亞，妳到底想說什麼？」邁爾斯問道。

「可不可以在秋後算帳之前，先做一件事？」我說，「先把其他人請出我們的院子。」

「妳這麼說不盡公允。」

「錢？」

「滾。」

「這是一場誤會，我們會把錢退給各位。」

「這是我們買的。」其中一位緊張兮兮地說。

「別這樣一走了之，」達維說，「難道妳不覺得我們應該把話談開嗎？」

「我站在街上。這又不是妳家。」

「怎樣？」

「看起來是這樣沒錯。」達維說。

僵硬的淺淺笑容在我臉上凝結，我低頭凝視她。「為什麼要跟我分享？」我說。

「達維，你別給我幫倒忙。」琵琶說。

「那是她轉移焦點的技倆，」達利歐在我耳低聲說道，「別甩她。」

「妳他媽的就是在笑！妳低價出售我的衣服，然後像個壞心眼的女學生在一旁竊笑！假如這種事發生在妳身上和圖書，妳又作何感想？」

「無所謂，」我說，「與我無關。」

「我們說不定會在明天的地方報紙讀到自己的新聞。邁爾斯回來囉，我們幸福美滿的家庭終於全員到齊啦。」

「這些是我們買的啊。」

「沒。」他噴了一點鼻息，我感覺自己的嘴唇開始上揚。

「艾絲翠……」

「錢呢？達維？」

「別問她，」我說，「你別管這事。」

莉亞輕蔑地瞪著他們兩個。

我環視屋內。

她聳聳肩，往旁邊一站，我從她身旁狂奔而過。一回到房裡，就聽見她疾奔過走廊，然後打開大門。我往床上一坐，拾起新買的那件短衫，把臉埋進柔軟的材質裡。它有種熟悉的昂貴氣息。我嘆了一口氣，等待喧囂引爆。

我置之不理，從桌前起身，拾起夾克。

「撲滿裡有很多錢欸，」達利歐哀怨地說，「沒想到我們一轉身，它就不見蹤影了。」

共謀者——達利歐、琵琶跟麥克向我們走來，三人同樣一臉無辜驚訝，不過這個表情跟達利歐腫脹的臉很不搭軋。

她看著我。「那妳要跟她說嗎？」

「不，琵琶。什麼都不用說。沒事。沒什麼不對的。我只是想透透氣。」

「大家都感覺到屋裡彌漫著一股怒氣。」達維說。

「不，妳才給我聽著。」莉亞打斷她的話。

道歉不如我們計畫的那般順利。莉亞火氣是消了，但卻變得冷若冰霜，她眼底閃逝的一道光芒令我不寒而慄。

「妳要上哪兒去？」邁爾斯問道。

「我非常贊同妳的最後一個論點。」

「什麼？」達維問道。

「你們知道我在想什麼嗎？」琵琶說，「她得離開這個家，在大家搬走之前都不准回來這樣下去了。」

「不就是一個簡單的清倉拍賣會嗎？」邁爾斯充滿困惑地說，「我實在不懂，怎麼會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哦，別對我這麼不滿。那只是誤會一場。」

「哦，天哪。」琵琶說。

「有些莉亞的衣服被賣掉了。」達維說。

我們望著從街頭走來的他。他看起來帥氣瀟灑，但愈是靠近，他就愈加快腳步，臉上也浮現困惑的神情，最後幾乎是用跑的回到我們身邊。「怎麼了？」他一進前院，劈頭就問，「不要告訴我又發生——」

他沒吭聲。

我以為她會撲向我，畢竟我是她唯一能逮到的人。

「我們進去休息一會兒，」達利歐說，「後來聽見外頭吵吵鬧鬧的。」

「原本裝在撲滿裡，」他m•ｈｅｔuｂooｋ•ｃom.cｏｍ邊說邊焦急地環顧四周，「放在桌上。」

「我也不爽啊。」

「當時我們有點醉意。只做過那麼一次而已。」

「琵琶跟歐文。妳不曉得嗎？他們沒把他們的激|情小插曲跟妳分享嗎？」

「對啊。」他一手摀嘴，拙劣地模仿驚慌失措的神情，「天哪，希望我們沒有錯把妳的衣服也搬出來了。」

「道歉？」達利歐一臉受傷地說。

「把衣服還來，我們就退錢。再簡單不過了。」

她勝利的神態微微動搖。「我以為妳跟歐文……」她打開話閘子。

「你很意外嗎？」

「都是妳的主意，對不對？」莉亞面向我說。

「她很討厭我，」我說，「還以為我要把邁爾斯從她身邊搶走。」

我以非常緩慢的步伐下樓。大門敞得老開，我可以看見門外正上演一齣鬧劇。兩張桌子似乎都被推倒了，桌上擺的東西散落前院各處，有的甚至滾到人行道上。年輕人發了瘋似地在所有的拍賣商品中東翻西找，更多人潮湧進前院大門。就在我定睛注視一切的同時，一個身材魁梧的女人衝過我身旁。她身穿一條邋遢的牛仔褲和一件老舊的毛線衣，卻在毛線衣外頭套了件比她尺寸小好幾號的亮橘色絲綢襯衫。這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喊叫和鼓掌喝采聲，大喊的應該是琵琶，但她不在我的視線範圍內。

接著是此起彼落的叫罵聲。我根本來不及聽清楚嚷嚷的內容，緊接而來就是一聲碰撞和更多尖叫聲。

「這是誤會一場。」琵琶說。

「莉亞，妳真是個賤貨。」琵琶說。

「我們心平氣和地討論嘛。」達維說。

「那其他已經買走衣服的呢？」

「我去拿錢，」我說，「每件五鎊，對吧？」

「不然我立刻報警說你騷擾我。你信不信我說到做到？」我取出手機，開始撥號。

我轉身面向莉亞，如今她手裡握著殘破的襯衫，大步走向那一小群站在側巷附近、大惑不解的中年婦女。「把它們交出來。」她說。

「所以說，我們是把整個家，」我說，「跟莉亞衣櫥裡的東西廉價出售。然後，到頭來錢也不見了。」

「真希望這是一場夢，」邁爾斯咕噥著說，「真希望我能立刻醒來。艾絲翠，妳有什麼要說的？」

我猛然轉頭尋找歐文。他正在跟一個拿相機的人講話。我的心更往下沉了：我認得那人就是我發現英格麗．德．索托屍體之後，窮追不捨跟蹤我的攝影師之一。「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