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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間

作者:妮基.法蘭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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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五章

第三部

第十五章

依我在夜色中看來,班.布羅迪住的房子滿不錯的,就在公園附近,街道寬敞,高大的樹木夾道矗立,在街燈中搖曳著無葉的空枝。
我們往右轉,沿著一條通往海岸的下坡小路背光而行。然後再往左,沿著一條更窄小的路前進。
前面有一座關著的大門和一條小徑。我下車將大門拉開,待班將車駛入後再將門關上。
「我還沒去參觀過呢。」
「我盡力而為。」
「或許吧。」
「最悲慘的情況是什麼?」他停頓了片刻後問道。
在這趟長途車程中我睡睡醒醒,我一度在似睡將醒之際聽到班在自顧哼著我沒聽過的歌。還有一次我掙扎著坐起來望向窗外,天色黑暗夜未央,放眼望去不見任何亮光,沒有任何車輛與我們會車。班不發一語,不過他遞了幾塊巧克力給我,我細嚼慢嚥,然後我再度躺下,我不想說話。
「白忙一場。」班垂頭喪氣地說。
「再見,」我難為情地道別。我們這趟相偕同行的漫長旅程已經顯得有點如夢似幻了。「讓我知道有什麼狀況,好嗎?」
他聳聳肩。「在凌晨時分難免會有較悲觀的想法。」
我們在五點半時停在一座修車廠加油。天色仍暗,但我可以看到地平線處已呈灰濛濛的一片。感覺似乎更寒冷了,我可以看出山頂上的皚皚白雪。班端了兩杯用塑膠杯盛裝的咖啡回來,我跨爬到前座,將毛毯也跟著拖過來,他遞了一杯給我,我雙手環握住杯子取暖。
「我如果站在你的背和*圖*書上,就可以爬進去。」我告訴班。
「有朝一日妳會成行的。」
「已經快要天亮了,你想必也累了。」
「你如果想要趕上你的會議我們就得上路了。」我吃完最後一口後說。
「何必呢?妳也看得出來沒有人來過。」
「妳何不幫我們各剝個橘子?就在我們中間的袋子裡。」
「我們已經過巨石柱群。我差點就想將妳叫醒,不過我們會循原路回去。」
「你開了四小時的車才抵達此地。我們該怎麼辦?砸碎一扇窗戶?」
「我們得進去。」
那棟別墅很小,是以灰石砌成,牆壁厚實窗戶窄小。屋頂的瓦片已被風颳落,碎片散落在前門邊,看來荒涼凋弊且已廢棄多時了。
「少之又少。他病得太嚴重,而且這裡也不是什麼豪宅。所以他們一向很樂於讓人使用。只有些基本設施,沒有暖氣什麼的,而且也已經開始顯得殘破了。不過從臥室可以看到海,就在那邊。」
「在你開會期間。」
我望向他,他眺望著前方的道路及連綿不絕的山脈。我喝了一口咖啡。我本想告訴他我無法談論這種事,然後我想到班是自從我光著腳脫逃出來後,第一個沒有帶著疑慮或提防的眼神看著我的人。他並沒有將我當成處境堪憐或精神錯亂,故而我設法回答。「我不知道,我說不上來。聽到他的哮喘聲,知道他在我身邊,想到我無法呼吸就要窒息了,就要溺死在自己的軀殼裡。那很……」我試圖想出較和圖書貼切的字眼「……齷齪。或許就是在黑暗中等著而且知道我就要死了。我設法全神貫注想一些事情以免發瘋——不是我自己生活中的事情,因為我覺得那會是進一步的自我折磨,會導致孤寂恐懼而發狂。其實,只是些景象,就像我曾向你提過的那些。外界美麗的景象。有時候,當我半夜醒來,還是會想到那些景象。不過我知道我已漸漸耗損殆盡,我正逐漸喪失自我,那才是重點——或者,至少,我認為那是重點。那些塑造我的一點一滴將會銷蝕剝離,到最後我將成為在平台上喃喃自語、衣衫不整、渾身髒汙、飽受羞辱的行屍走肉。」我突然住口。
「我請你吃早餐,」我說。「海邊一定會有店家,供應熱食。你要開車回去前得先稍事休息並吃點東西。」
他還來不及反對,我已將圍巾摘下,用之裹住拳頭,然後既快又狠地朝已有裂縫的玻璃揮了一拳,一發現已砸碎便立刻縮手以免割傷手腕。我頗感自豪——電影中都是這麼演的。我將窗格中殘餘的那些玻璃碎片逐一抽出,將之擺在草地上放成一堆。然後我伸手入窗內將窗戶打開。
「就在這邊了,我想。」班說著,望向前方。
班將門打開。他穿著牛仔褲,一件斑點厚毛衣及一件老舊的皮夾克。
「告訴我應該在何處轉彎,」他說。「差不多該轉彎了。」
「我們非來不可。」
「這裡沒車,」班說。「沒人在這裡。」
「我們可以上路了hetubook.com.com。」
「有可能。」
我們在回程時寡言少語。路上的車潮較多了,接近倫敦時更是壅塞得有如牛步蝸行。班滿臉焦慮地不斷瞄著時鐘。
「鄒的父母常來這裡嗎?」
「如果你要我開車的話,我可以配合。」
「沒那麼嚴重。稍後就會累了,我想。」
「一把手電筒、一條毛毯、一些橘子和巧克力在路上吃。毛毯是要讓妳用的,躺在後座我幫妳蓋上。」
他垂眼看著他的衣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表現不佳,是吧?算了,再見。」他略顯躊躇彷彿欲言又止,然後他改變主意,轉身回到車上。
「反正,還是應該去看看。」
「我可以設法爬到樓上的窗戶。」他帶著懷疑的語氣說道。
「你可以讓我在任一處地鐵站下車。」我說,不過他送我直抵前門,甚至還下車目送我走到門口。
「當然,」他說。他滿臉疲憊,垂頭喪氣。「等她父母度假回來我立刻和他們聯絡。在此之前我也無計可施了,是吧?而且或許她和他們同行。」
他將車門打開,我坐進乘客座。車內冷冰冰的,窗戶也結霜了。那是部空空如也、相當整潔的小車,只有一盒面紙和地板上的一本地圖集。我瑟縮在厚夾克中,朝冰冷的空氣中吐出裊裊繚繞的氣息,靜靜等著。班的房子樓上房間亮起一盞燈,幾分鐘後再度熄滅。我望向儀表板上的時鐘,已近兩點。我自問在這裡做什麼,在三更半夜,在我不曾到過的倫敦此區域,在一個我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熟識的男人的車上。我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只能說我已瀕臨崩潰了。
我們默不作聲檢視整棟房屋。沒花多少時間——樓上只有一間臥房和一間儲藏室,樓下則有一間廚房兼客廳和一套衛浴設備。床鋪一團凌亂,熱水器沒打開,這地方既冰冷又冷清的。
「你拿了些什麼?」
「不會吧?」
我沒有抗議。我跨爬到後座躺了下來,他替我蓋上一條厚毛毯。他發動引擎並打開暖氣。我們驅車上路時我躺著,眼睛張開。我看到街燈一閃即逝,高樓大廈、星星、樹木、遠方天際的一部飛機。我將眼睛閉上。
「你怎麼猜出來的?」
我們上車駛經卡索頓村,當地到隔鄰的小鎮間只有一間郵局和一家酒館。我們找到一間小餐館,夏季此處很可能是遊客如織,但如今空無一人。這家店有營業,而且還供應英式早餐。我替我們各點了一份「特餐」——臘腸、蛋、培根、蘑菇、烤蕃茄及油炸麵包——還有一大壺咖啡。我們默不作聲吃著這油滋滋令人飽足的餐點。
「我們曾一起喝過咖啡。」
「我沒有投保,妳得說說話讓我保持清醒。」
「或是妳就在車上稍候,我去拿些東西?妳看起來累垮了。」
「或許吧。」他用靴尖撥弄著灰燼。「我希望她沒事。」
「噢。還有多遠?」
「你認為她會在那邊嗎?」
「怎麼上去?而且,那些窗戶看來也全都上鎖了。何不將已破裂的那扇窗打破?我們可以稍後將它補好。」
「已經不https://m.hetubook.com.com遠了。那棟別墅距離沿岸的卡索頓村約一哩。妳想知道位置不妨看看地圖——就在妳腳邊。我或許還得由妳來指點方向。」
「我真的是孤陋寡聞的井底蛙。我從沒去參訪過巨石柱群,或是莎翁的出生地史卓福、漢普頓皇宮或倫敦塔、或一遊布萊登海上遊樂園。我從沒到過蘇格蘭。甚至也沒到過湖區。我原本打算前往威尼斯的,我已經將機票買好萬事俱備了。我原本應該出發前往威尼斯的時間,卻是在一座地窖裡嘴中塞著塊破布。」
銀漾漾的煙波萬頃,水波不興。海天一色,無從分辨海水於何處結束而黎明的天際又由何處開始——除了東方,旭日已綻出一抹幽淡的微曦。
不過他反倒以兩隻大手環抱住我的腰,將我高高舉向窗戶。在地窖時被人由平台上抱下來的回憶仍歷歷在目,令我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會窒息或歇斯底里地驚聲尖叫。不過這時我已不怎麼雅觀地爬進了窗戶,進到廚房。我將燈打開,注意到壁爐內塞滿了濕灰燼,然後我打開前門讓班進來。
「我想也是。」他聽起來無精打采的。我打開車門下車,他也跟著下來。我們走過冰冷的草地。我朝一扇窗戶走去,將臉貼在窗玻璃上,但看不到什麼。我晃動門把,不過當然門已上鎖。
「加奶精,不加糖。」他說。
「我希望你的會議進行順利。」
我剝了兩粒橘子,橘子的氣味瀰漫車內,我的手指沾了汁液而黏答答的。我將他的遞給他,一次一瓣。「看,」他說。「海就在那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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