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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人間

作者:妮基.法蘭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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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顯然我一路走來始終如一。」我說。
我在路的盡頭勉強停下腳步並環顧四周,我的心跳漸趨緩和。似乎沒有人注意到我,雖然是否真是如此很難說。動動腦,艾比,我告訴自己,立刻動動腦,動腦求生。可是我無法思考,至少一開始是不行的,我只能感覺與觀望。我看到腦海中的景象:班與鄒在一起,相互擁抱。我閉上眼睛看到了黑暗,那感覺像是我那些失落的日子中的那種黑暗,再度漫天蓋地撲掩而來。一片漆黑中的那雙眼睛,看著鄒、看著我。綠葉上的蝴蝶、山丘上的樹、一道淺溪、然後是清澈的深水。我張開眼睛,冷酷灰暗的世界又映入眼簾。
「妳沒養?」
「貝蒂,他們住在哪裡?」
「不過蜘蛛哪裡去了?」我問。
「不是,我是說,妳以前就認得他嗎?以前。」
「我想知道的是,在他和我一起來以前,妳有沒有見過他?」
「什麼?」
「推門進來吧。」一個女性叫道。
「因為那個瘋貝蒂認為我們在這裡養貓。」
鮑比用一只白鑞馬克杯盛著泥糊色的茶過來。他身材瘦小,有一張怯生生的白臉,他的野戰長褲鬆垮垮的,身上穿的厚重毛衣使他的脖子看起來更顯細小。
「妳這位小姐真是迷迷糊糊的。」她說。她朝一隻正在她腿邊撒嬌的薑黃色|貓咪伸出一隻手,那隻貓跳上來用下巴磨蹭她的手指,像引擎聲般低鳴不已。
「什麼?」
「我知道妳指的是誰。」她說。
門鏈解下,門也開了。我踏入那熱呼呼帶腐臭味的房間,毛茸茸的貓咪四處亂跑,宛如活動地毯,異味撲鼻而來。貝蒂仍穿著那件鈕扣掉了幾顆也沾滿貓毛的藍色寬鬆連身裙,腳上也是同一雙破爛拖鞋和褐色厚絲|襪。我想多少有一些尿臭味是來自她身上。她瘦骨嶙峋,雙臂像竹竿,手指如細枝,她細小的臉上皮膚糾結成垂囊狀。
「什麼?」
「艾比,妳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對。不過我已經告訴過妳了。」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班?」
「妳先聽我說,艾比——」
「什麼事?」
「艾比!妳跑到什麼鬼地方去了,艾比?妳想幹嘛?我擔心的要命。我一整天都在打回家而妳都沒接聽,所以我回來而妳又不在……」
我用跑的,沿路跑,刺骨寒風撲打我的雙頰,我的雙腳在www.hetubook.com.com結冰的人行道上不斷打滑。我要何去何從?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我要離開此地,去其他地方,做點別的事情。我已經將那棟有木屑味的溫暖房子的門關了起來,而且連鑰匙也沒帶。我又得在天寒地凍中孤軍奮戰了。我想到我穿著紅夾克太惹人注目,不過這個念頭像雪絮飄落旋即融化般一閃即逝。我只是放腿狂奔,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房子、樹木、車輛、過往行人的臉孔全都一片模糊。
那座教堂有些地方漆成三原色,在木框大門上還漆著一道不大勻稱的彩虹。一部噴成粉紅色已生鏽的腳踏車斜倚在牆壁,旁邊還有一部裝滿木柴的老舊手推車,另一部則裝滿罐頭。教堂旁停放一部廂型車,車身漆著漩渦及花朵圖案,所有車窗的窗帘全都拉了下來。有一隻暗褐色大狗在聞嗅車胎。
我提起門環再任其重重落在門上,那門原本就開了一道小縫。
「當然。我就不斷的周而復始重蹈覆轍,」我說。我將捲菸蒂丟入火堆中,將茶喝光。「謝了,」我說著,然後突然轉向鮑比。「你有一個蜘蛛的大刺青,對吧?」
「我叫艾比,」我說著,她戴著手套,我與她握手。「我只是想請教……」
「我沒有問妳和我一起來的那個男的。等一下。」我在包包中翻找出班的大頭照。「他。」
「是啊,他們都不先考核。」她不以為然地嗤之以鼻。
「我是說,我們曾養了幾隻流浪貓,因為我們曾供應牠們牛奶和食物。還有我們當中有些人曾在上個月參與一次突襲,將一座實驗室中的貓全放了出來。」
「來,吃點豆子。」她拿起火堆旁的一個白扁豆罐頭,插入一支塑膠湯匙然後遞給我。我吃了一大口。真難吃。又吃了一口。我吸著捲菸,將辛嗆的煙吸入肺中。
「貝蒂?」
「是的,謝謝妳。真不好意思打擾妳了。」我轉身準備離去。
「不過我也說她不妨找阿諾.史雷特試試看。」
「他不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
我轉個彎沿大街走然後再走入一條通往列文街的道路,我走過狹窄的街道直到抵達那間窗戶封死的簡陋房子,上前敲門。我豎耳傾聽也聽到了喵叫聲;我甚至認為我聽到微弱的撒尿聲。然後我聽到門的另一邊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門和_圖_書推開一個細縫,門鏈還掛著,她狐疑地盯著我瞧。「什麼事?」
「我們送了幾隻流浪貓給他,就是狗開始追貓的時候。他坐輪椅不過還是可以照顧牠們。」
「沒有。」
「我怕會——」
「妳有看到貓嗎?」
我們抵達天使區時已開始天黑——或者,至少,天色已開始由亮轉暗。我已搞不清楚時間甚至想不起來今天是幾號。是上班日,這一點我知道。大部分人都在上班,坐在暖烘烘的辦公室裡,喝自動販賣機買的咖啡,參與他們自認為很重要的會議。我付錢給司機然後下車,左閃右躲繞過五、六個小水坑。幾片雪絮由烏雲密布的天空飄降下來,我拉高夾克的衣領開始前行。
「那麼她有去找他嗎?」
「你怕,」我說。「你。」
「是的。」
「我也不知道,」我說。「所以她來過然後就走了?」
「我想是吧。」
「或許。」她說。
「妳說妳曾看過我的朋友,鄒?」她沒有回答。「就是來找小貓的那一位,妳說她不能養貓是因為……」
「噢,好吧。」我說著環顧四周。或許我可以加入他們當個浪跡天涯的旅人,吃罐頭豆子睡在地板上或樹上,還要做捲菸直到手指泛黃。那與設計辦公室可就有天壤之別。
「是啊。」我無精打采地回答。
「所以她來這裡找小貓?」我等他們吻完後問道。
「就是養了滿屋子貓的那個老太婆,」克莉絲托說。「妳上次也和我們提起過她。」
「是的。」
「我也有點失憶。」阿倫說著,又隨手撥弄出幾個音符。一個男人將教堂的門推開,推著推車進來,他在火堆裡又丟進幾根木柴然後俯身吻克莉絲托。他們吻個沒完沒了。
「那些嬉皮?」
那個拿著吉他的人隨手撥弄琴弦,發出幾個凌亂的音符。他朝我露齒而笑,我看見他滿口烏黑的爛牙。「我是倫塞,」他說。「簡稱為阿倫。我昨天參加抗議活動後過來的,這是我幾星期來首度在紮實的地面上過夜。妳從哪裡來?」
「妳上次也這麼說。」
貝蒂稱他們為嬉皮,不過由她對他們的描述——他們紮成辮子或束成髮串的髮型及破爛補丁的衣服——我猜他們是有反文化傾向、浪跡天涯的所謂「新世代旅人」。她說他們住在伊斯林頓的一座廢棄教堂內,我暗自祈禱他們尚未離去。我匆匆和*圖*書趕回大街招下一部計程車。由於我不知道詳細住址但知道大略位置,因此就要那位女駕駛載我到天使區,然後我再徒步前往。我不斷轉頭張望,我不斷搜尋我曾見過的臉孔。我沒看到任何人,不過我已刻不容緩的這種令人提心吊膽的感受仍在。我坐在座位前緣,為了塞車及紅燈而焦急難耐。
「好啊。」我說。我接過他遞給我的那根細細的菸,阿倫替我點燃。我吸了一口便咳了起來,一陣噁心感上湧。我又吸了一口。「她來過嗎?」
「歡迎妳。」一個在眉毛、鼻子、嘴唇、下巴都串著飾環的短髮女子說道。她傾身向前,手臂上有一大串厚重的銅手鐲。
「妳又來了。非纏著我不可,是吧?」
「貝蒂?」
她匆匆瞄了一眼。「怎樣?」
「有啊,」克莉絲托說。她望著我。「妳還好吧?」
「我等了又等。我還以為妳去購物或什麼的,然後我看到我的手機不在充電插座上了,所以我就碰運氣打打看。妳打算什麼時候回家?」
「我不回去了。」我說。
「什麼事?」她又說了一次。
「我已經告訴妳這句話了。我說我幾時見過他。『是的』不是答案。」
「你和鄒。我知道鄒的事,我知道你曾經和她交往。」
「要不要來根捲菸?」鮑比說。
教堂內光線昏暗,地板上用磚搭成的克難火爐令室內煙霧瀰漫。一群人或坐或蹲地圍在火爐旁,有些裹著毛毯或蜷縮在睡袋裡,其中一人拿著吉他,不過沒打算要彈奏。我看到教堂後方尚有其他身影,那邊還擺著些長椅,地板上有墊子和袋子。彩色玻璃上有道大裂縫。
我知道我已經追查到鄒仍是自由之身的最後幾個小時——星期三下午,還有她正想找一隻小貓。她是在星期三下午失蹤的,隔天我也跟著失蹤。花了這麼多時間胡亂四處追查蛛絲馬跡,也只有這麼一丁點線索,少得可憐。
「我幾時見過他?」
「天啊,艾比——」他說著,但我按下結束鍵。我緊握著手機並盯著它,彷彿它會咬人。然後我由手機的通訊錄中瀏覽姓名。沒有一個是我認識的,直到我看見鄒.琥珀。我認得那個號碼,因為那是她的住處電話。不過還有一個是:鄒.琥珀(手機)。我按下「撥打」鍵並聽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鈴響聲,我正打算放棄時,有人輕聲說道:「哈囉。」聲音細得我幾乎聽不見,反正,在黑暗中的低語聲聽來都一樣。
「我們還有一些豆子,要不要來一點?」
「妳知道,貓咪天性很愛乾淨的。」
「這些,嗯,這些嬉皮有很多貓,像妳一樣?」
我揉搓雙眼。「我只是想要知道妳在前天之前是否見過他,如此而已。」
「鄒?」
「妳認得他嗎?」
我離開教堂時天色已全暗,雖然還沒入夜。我可以看到雲後的月暈。阿諾.史雷特的住處距此兩分鐘步程,他年事已高而且坐著輪椅,鄒認為她不妨去看他,而我也曾認為我不妨跟著鄒去看他……我走到馬路上,這時我離開班住處時拿走的手機開始響起,害我嚇了一大跳。我再退回人行道,伸手入口袋將手機掏出來,不假思索就按下通話鍵。
「回家?」
我一句話也沒說,我佇立著,手機貼在臉頰。我設法屏住氣,我聽到他非常細微的呼吸聲。吸氣然後吐氣,吸氣然後吐氣。我血管一陣冰涼,我閉上眼睛聆聽。他沒再說什麼。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認為他知道是我,而且他也知道我知道是他。我可以感覺他在微笑。
「我失憶了。」我說。
「太棒了,」我說。「謝謝。所以鄒來過這裡,對吧?」
「不用麻煩了,」我說。「謝謝。」
「阿諾.史雷特?」
「班。」我說。
「來這裡的人形形色|色的。他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嗎?」
「謝謝,」我說。「我曾來過這裡,對吧?」
「我知道。」
「不過我不曉得她是怎麼會聽說過我們的事情。」
「不像那些嬉皮,妳要注意。」
「嗯,我們知道妳叫艾比——至少,我知道。我們這裡有幾位來此還不到幾天呢。我是克莉絲托——記得嗎?妳剪頭髮了?隨便,坐下吧,」克莉絲托說。「妳要喝茶嗎?鮑比剛泡了一些。鮑比!再來杯茶——有客人了。妳不加糖,對吧?看,我記得可清楚了。」
我再度上路,這次用走的,不確定自己要到何處。我走過公園再走下山坡,我走向鄒的住處,雖然我知道自己不宜前往。大馬路上車水馬龍,商店櫛比鱗次,有販售酥皮餡餅、帽子、蠟燭、魚的店家,我看到了鄒的臉孔。我眨眨眼再凝眸注視,當然那不是她,只是一個女子在過她的日常和*圖*書生活,渾然不知自己多有福氣。
「我不會將貓咪送給那種會讓牠們自由進出的家庭。我就是這麼告訴妳的朋友的。當她說她會讓貓外出,我就告訴她那不適合。牠會被車輾過的。」
「因為如果他是社區管理委員會派來的,我不會讓他進門。」
「哈囉?」我說。
我體認到我看起來像個流離失所的遊民,我變成了他們的一份子,我在這裡不必想盡辦法讓自己的行為中規中矩。我悄然坐在火堆旁,喝了一大口苦澀的溫茶。火堆的煙薰刺我的眼睛。
「我沒事。」
「我曾向妳打聽她是否來過這裡。」
「有件事我忘了請教妳。」
「以前?」
「就這樣?」
「我能進去嗎?」
「妳曾和鄒提起過他們嗎?」
「我是艾比。我曾來找過妳——兩天前,向妳打聽我的朋友。」
「而有些人認為牠們不好,就是因為牠們獵食的方式。不過那只是牠們的天性。」
「是的。」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是從哪裡來的,」我說。「不過貝蒂跟我提起過你們。」
「她說她或許會。妳也這麼說,我是說上次。滿不可思議的,嗯?像是『似曾相識』(deja vu)。妳可相信『似曾相識』這種事?」
「沒錯,鄒。」
他滿臉通紅,然後將套頭毛衣拉高,他平坦的白肚皮上有一個蜘蛛網的刺青一直延伸到背部看不見之處。「這就是。」他說。
我點點頭,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平靜。我已無心戀戰,或許死了也無所謂了。「我很可能說過,」我說。「我很可能向妳打聽過我的朋友鄒。」
「嗨。」我躊躇著說道。「不好意思就這麼闖了進來。」
「妳是否見過這個人不只一次?」我迫不及待地追問。
「不像我,」她說。「不像。」
「她捐了一些錢贊助我們的活動。五英鎊吧,我想。」
「不是,他是——」
我不知道我為何覺得必須如此十萬火急。彷彿我擔心這條線索會斷線。我知道鄒在離開貝蒂後前往何處——或是說,至少,我知道她或許可能前往何處,那對我而言也就夠了。如今我已追查到她最後一天的最後一、兩個小時。其他的一切都已漸消逝,我能看到的只有她逐漸模糊的身影而我正循著她的腳步踉蹌前進。然而是誰跟在我身後?誰在跟蹤我?
「我是說,是的,妳何時見過他?」我已經開始覺得有點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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