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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文學課

作者:威爾.拉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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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費斯克催促她。
史坦利.費斯克院長住的那棟陳舊斑駁的維多利亞式大宅,座落在山丘上,居高臨下俯瞰著校園。費斯克院長獨居,結縝四十載的妻子在前一簡學期過世,如今已非常難得看到這位老邁的榮譽退休教授出門了。偶爾,他會衣冠楚楚的參加剪綵儀式、慈善活動——現在他也只應付了這種事。其餘的時間他多半都是獨自一人巡視院長宅邸的領地,盯著他曾一度掌管的學校。
她別開眼睛。「對不起。」
「光是死刑犯的部分,就有多少人在行刑前夕證明無罪?多少無辜人士在審判中認了子虛烏有的罪名?理查的遭遇正是真實人生。」
(到底哪裡有問題?他要我看到什麼?)
「那是當然。可是特立獨行,並不會讓人變兇手。要是那樣就夠格成為罪犯,學術界每個人的衣櫃裡都有一具屍體了。」
夜間課,一九九四年
亞麗思索著老人剛說的話,忖度這有幾分可能性。
「你明白那段訊息茲事體大嗎?」他問,「你曉得這件事的分量嗎,席普利同學?」
費斯克將老花眼鏡推到白如棉花的頭髮上說:「什麼事?」
「我想……我確定我了解,對。」
亞麗不願意敗陣。不能在這裡,不能在傳奇院長面前。她擔心要是沒通過考驗,他們會對她失去興趣。費斯克和艾迪斯可能會選擇別人,而她所學的一切,至今付出的百般心力,都將付諸東流。
接著,情勢逆轉。艾迪斯在四月初被捕,下一篇報導是關於大家的反應。有一連串的引述內容,多數來自杜蒙特的教授。評論並不討喜。一位拒絕具名的教授說:一理查非常古怪二另一位說:「總是很難看穿他的心思。」又有一位教授說:「跟理查講話時,感覺他總好像在視你的喜好調整自己的性情,是隻徹底的變色龍。」也有人提到艾迪斯與被害者的關連,以及命案現場本身——最要命的巧合是兇手在兩個女孩臉上擺了法奧斯的小說。亞麗察覺到教授們發言是採用過去式的時態,他們已經判定艾迪斯有罪。
下一篇剪報是搜尋兇手的概https://m•hetubook.com•com況,全是報導懸案會用的辭令。沒有關係人,線索極少,杜蒙特校園裡風聲鶴唳。亞麗首次看到連續殺人犯一詞。
費斯克露出微笑。「對。」
第二篇報導日期是翌日。第二具屍體被發現。艾碧蓋兒.莫瑞,也是文學院的研究生,在她居住的校園公寓中遇害。同樣的,凶器推斷是斧頭;同樣的,命案殘暴;同樣的,單單一本書(這回是法奧斯的《黃金沉默》)放置在遇害女孩的臉上。
她目光移到最後一篇報導,關於艾迪斯怎樣遭到揭發,導致他被捕的線報。教授認罪。
「費斯克院長,我叫亞麗.席普利。真抱歉一大清早來打擾,可是……」
費斯克綻出微笑。「你看了就知道,你是機伶人!你找到我們的書了,不是嗎?」亞麗從最早的剪報開始,日期是一九八二年一月。內容描述一位女研究生的駭人命案。看來,邵娜.惠特禮是被斧頭攻擊,她的傷勢慘重,被作者描述為「令人作噁」。邵娜的臉上只擺了一本書:法奧斯的《螺旋》。報導中引述女孩男友的話(「我不曉得怎樣會有這樣的怪物如此對待人,」)還有杜蒙特大學校長的話(「我們打算傾注全部的資源,阻止這個變態。」)報導刊出時尚未有嫌疑犯接受偵訊。
門敞開了,男人站在門口,陽光刺得他頻頻眨眼。八十歲的史坦利.費斯克是個佝僂老人,卻有精力四射的藍眼。他穿著賈斯博運動衫,浴袍軟軟披在男孩似的雙肩上。他在學校裡向來有特立獨行的名聲;亞麗留意到他右眼上一抹污痕似乎是睫毛膏,她心想:(理查.艾迪斯的命運就仰仗這個人嗎?天啊!)
「是理查.艾迪斯,他這學期幫我們上課。他上星期說了一些事,我相信他要我……我覺得他要我來找您。」
然後他望著她,眼睛瞇起來,亞麗覺得自己正被人掂斤稱兩。
老先生歪著頭。「請說。」
費斯克從其中一口箱子取出一系列的剪報,攤放在亞麗面前的小桌上。
到了三月中旬,案情出現突破。
「但艾迪斯被判罪後沒有上訴,一次都沒有。假如他清白,為何不想法子找條出路呢?」
客廳吻合www.hetubook.com.com老先生的生活形態。一條拼花被子扔在沙發上,摺了頁的書本堆放在鑲木地板上,一顆皺萎的蘋果歪放在茶几上,顯然他在這裡起居活動。屋中其餘部分大概封存在灰塵裡。
費斯克院長留意到她的沉默。「讓我問你一件事,席普利同學。你相信我們的司法系統沒有瑕疵,每個被關的男女都有罪嗎?」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他說,「相信你的疑慮會一掃而空。」
「當然不信。」
「其他的教授絕對在懷疑他。」
「這些是他罪行的『事實』,」老人說,「你看的時候,我要你留意兩件事。姑且稱為矛盾處吧!首先,注意他杜蒙特同事怎麼描述他。」
(在哪裡?在哪?)
「但這一切有其必要。你現在責任重大,我相信你會全力以赴。不論事情感覺上有多古怪,不論過程有多艱難,你會追著理查給的線索,證明他清白。」
「兩個謎團,」亞麗說,「法奧斯及艾迪斯之謎。書上說兩個謎團是一體的兩面。」
亞麗又看著發黃的報刊。掃視報導,試圖找出先前沒留意到的東西。但在報導裡的陳年文句中,好像沒有格格不入的地方,什麼都沒有。
費斯克搖搖頭,憐憫再度浮上臉龐。「事情那麼簡單就好了,席普利同學。理查一直以來都在等待時機。等待恰當的時機,等他獲得全部的資訊。」
「現在算早嗎?老天啊!我天剛破曉就起床了呢!你找我什麼事?」
然後,他的聲音和緩平穩,說道:「你找到我們的書了。」
她瞪著報導,看著初期報導中附上的粗糙命案現場照片。牆上用血畫的羅夏克圖樣;丟在地上的書本;艾碧蓋兒.莫瑞公寓裡如山崩的書本堆;毫無粉飾的照片;赤|裸裸的房間;理查.艾迪斯在被捕後、戴著手銬被帶走時的笑臉。
「而現在他辦到了。」
費斯克遲疑起來。最後他說:「你問過這是否與保羅.法奧斯有關。嗯,就像我之前說的,我不知道誰犯了案。但我可以告訴你:理查發現的東西與這位作家息息相關——關係大了!保羅.法奧斯是關鍵。查出他的身分,就會找到兇手。」
起初老和*圖*書先生動也不動,一副完全不懂她為何登門拜訪的表情。費斯克只是佇立在門口,望著她後方,賈斯博的建築從新月型的校園拔地而起,融入五十碼外的林木間。
笑容在他臉上綻放。歲月的痕跡似乎瓦解消融,忽然間,亞麗覺得眼前的人青春許多。
「我們不曉得會不會有人找到那本書。」費斯克說,她在他對面坐下。「我們本來還擔心線索太隱晦,或是書被別人借走,甚至是不在你們班上的人。我特地回了一趟學校,查了借閱紀錄等等。那本書五年多沒人借,它始終在書架上。於是我們決定一試,將訊息寫在那裡,靜觀其變。假如引起騷動,我們可以矢口否認涉入,另外想法子。」

「哎呀,我不知道。理查跟我……我想和他深交,可是他不容易親近。我只曉得他說自己是無辜的,而那是真的。我很清楚他是清白的,就像我清楚自己叫什麼名字。至於犯下那些案子的人到底是誰?我毫無概念。」他滲出黏液的眼睛又定定望著她。「好,第二件事,我跟你說過報裡有幾個值得注意的重點。杜蒙特的陰謀是一個,那另一個呢?」
「我在八〇年代中期對理查的處境起了興趣,那是在他入獄後不久。」費斯克說,「一天下午,我寫信給他,說我很喜歡他一篇關於但丁的論文我招架不了〈煉獄〉的魅力,就跟理查一樣。那次他很客氣的回信。之後,我們都書信往來了很多年。」
一九八二年三月十七日,警方偵訊理查.艾迪斯博士。有篇關於這事的簡短報導,附上了艾迪斯的教職員檔案照片。那時,警方只是對艾迪斯「感興趣」,因為他教邵娜.惠特禮現代文學,也常有人在杜蒙特校園餐廳看到他和艾碧蓋兒.莫瑞交談。報導的筆調很敷衍,彷彿撰稿人根本不相信廣受歡迎的艾迪斯可能涉案。
亞麗看完報導,又多看幾秒。然後轉向費斯克。他站在她背後,倚著一個架子,露出詭異的笑,院長的那一道睫毛膏痕跡宛如臉上的陰影。
「他找到什麼資料?」
「他承認犯案。」她說,「上星期他在課堂上公然認罪。他承認了一切。」
「第二件事呢?」
「對!但那得改天再談。我不確定理查對https://m.hetubook.com•com課程的設計,我不想破壞他的安排。」他笑了,胸膛深出發出冷冷的刺耳聲響。
費斯克微笑著。「哎呀,道什麼歉。我曉得突然遇上這種情況,你一定難以接受。」
「你要仔細看,席普利同學。盡可能仔細看。如果理查這個學期得完全仰仗你,如果你要追查到底,你必須有本事揪出乍看之下不存在的事物。」
(那還用說。)
他領著她到一條沒有裝潢的走廊,走廊似乎無限延展,就像學校宿舍的走廊。他帶她到走廊盡頭的房間。房間本身不比雜物室大,一張桌子在角落,一盞甲蟲形狀的舊檯燈將淡黃的燈光潑灑到牆上。地板上有一落落的硬紙箱,每一箱都標示著「艾迪斯」。
說到這裡,費斯克喘了口氣,興奮慢慢從一身老骨頭消退。然後他睜大了眼,彷彿剛想到什麼。
「『她理應遭逢不幸。』」
「我……有件要緊事得跟您談。」
「既然如此,進來坐。」他移到一旁,讓她可以從他身邊進屋。「我們有很多事要討論。」
最後一篇刊登於一年後,按照時間順序詳細報導調查及逮捕艾迪斯的情況。亞麗仔細閱讀,覺得說不定有需要記下的內容。
「掩人耳目罷了。」費斯克說,「理查是獨樹一格的人。起初他很生氣,氣憤警方把那麼駭人的案子冠到他頭上。每個人都確信他有罪。受害者眼睛上蓋著法奧斯的著作、他跟她們的關係……一切都太完美了。理查喪了氣,多年來他三緘其口,靜靜待在岩石山寫了很多和杜蒙特無關的東西,以致他們相信他有罪,相信判決是正確的。可是,現在他找到了新的資料,卻得小心提防,凡事順著他們的心意。很諷刺,是吧?他必須擁抱罪名,迎合他們,才能獲准教書。」費斯克沒了聲響,視線掠到她後面,望著家中濃密的暗影,這兒是他的監獄。「他要讓每個收看上課內容的人——你要知道,不是只有你們九個學生在看——相信他只是在上一門文學課。但課程不只是上課,遠遠不單純只是上課。」

「我根本看不出來。」
「但假如他真的幹了呢?萬一艾迪斯教授真的殺了那兩個學生呢?」
亞麗抬頭。
(是供詞。)她心想。(艾迪斯承認自己對案情略https://m.hetubook.com.com知一二。)
有關單位設立的枉蒙特打擊犯罪熱線接獲匿名線報,研判需要調查艾迪斯教授。將他帶回偵訊數小時後,艾迪斯承認自己對案情略知一二,但除非有律師在場,否則不願繼續作答。
「你還有疑慮。」
現在亞麗敲敲前門,聽到教授在屋裡。先是隱約的腳步挪移聲,之後是一句輕細歡暢的話:「來了。」
亞麗呼了一口氣。「對。」
「你真的不知道他找到什麼?」亞麗說,現在她有膽子了。「還是你只是不告訴我?」
「他措辭的方式。艾迪斯跟他們說,他們應該『調查』邵娜.惠特禮。我相信記者誤解他了。我想艾迪斯是採字面的意思。他是指他們應該調查關於惠特禮的事。去調查她,因為她或許可以引導他們找到真兇。」
亞麗看著老人斟酌用語。「我對理查認識越深,越清楚他不可能犯下那些罪行。他根本不可能辦到。我有遇到同類的感覺,一種解釋不來的連結。理查的心思炙烈,遠遠超乎你我能夠理解的程度。經年累月困在岩石山使他沉默,莫名的使他黯淡。可是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探監……他的智慧根本無法計量啊!喏。」
等待律師時,艾迪斯表現得相當目中無人,多次提及一位經典文學中的人物,亦即杜斯妥也夫斯基的拉斯柯尾科夫(在邵娜.惠特禮遇害的現場,滿地書籍凌亂,其中一本即是該書)。他對任何人都可以因他的作為而懲罰他感到非常憤慨。訊問至此,偵查人員「親眼目睹教授的能耐」。他一度大膽宣稱:「你們應該調查邵娜.惠特禮。」似乎在暗示這位小姐理應遭逢不幸。
「如何?」老人問,「看出哪裡不對勁了嗎?」
「你是應該懂。確實,你應該看得出來。你要幫忙理查洗刷罪名,證明他沒有犯下杜蒙特那兩樁恐怖的命案,讓他出獄。到時候……」費斯克注視她的眼睛,「到時會是值得稱道的一天。」
「這麼說你很了解他?」
費斯克笑逐顏開,亞麗感到洶湧而出的得意。「非常好。後來理查確實找到了邵娜的資訊。當然岩石山監獄裡沒人知道他在找資料,沒人會察覺的。但他發現了自己需要的資訊,結果事關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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