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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沒錯。但要造就一個謊言，得符合兩個要件：說謊的人需要技巧，而聽謊話的人必須天真。」

「我覺得做人應該實話實說。」

「老師，你會說謊嗎？」海登問。

「我的意思是，」艾迪斯說，「法奧斯絕對不是寬宏大度的小說家。」

「想逼瘋她。」

「對。」海登譏諷的回答，「就是這樣。」

「他在愚弄她。」

「這是一個簡單的問題。」

「迷宮中的老鼠。」艾迪斯複述，彷彿不曾聽過有人用這句話描述這部小說。但凱勒的話顯然不無道理，全然吻合這書的模式與主題。「我想你完全正確。文學評論長久以來，說這部小說是女性主義的文本。但看著安．瑪莉在這個城市迷宮中掙扎，不禁讓人納悶法奧斯是不是……」

「我跟他們說我住過歐洲。」艾迪斯說，「那不是真的。我住過最怪的地方是愛荷華。」學生們笑了。海登沒笑，他看著螢幕，喃喃說了別的話。教室中沒人聽見，即使有誰聽見了，也沒放在心上。他說的兩個字是：https://m.hetubook.com.com「程序。」

全班轉頭面向發言的同學：丹尼爾．海登。

他轉頭看亞麗。「正是如此，席普利同學。」

「說話啊，」艾迪斯說，語氣變得尖利，「法奧斯在書裡做什麼？」

「什麼技巧？」海登冷嘲。

「怎麼說？」

「她找到某種……迷宮。」莎莉．米契說。

「你不認為法奧斯技法高明嗎？」這下子艾迪斯的眼睛發亮了。就愛你來我往的對談。「他做得好嗎？」

「有些比較高明。」男孩回擊。他現在的談吐散發自信；上節課那個忐忑、反叛的男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更肆無忌憚的人，一個努力想證明自己的人。

「從這一切來看，保羅．法奧斯是怎樣的人？」他問。

「就在文本裡。」

「你看不出來嗎，李同學？他是搗蛋鬼。這是座障礙重重的城市，安．瑪莉必須克服的那許多困難——想想那個瘋伯父一直在豪宅的房間裡躲著她——都有銳利之處。所有優秀的小說家都會幫和_圖_書筆下的角色設定障礙，供他們克服，可是在這書裡，法奧斯活像在揶揄筆下的女主角，好像存心把她逼到絕境。當然他也那麼做了，但這個改天再說。」

那一夜。

「所以老師的意思是說，」梅俐莎．李插話進來，煙壎的嗓音在教室中幾乎聽不見，「法奧斯根本不是女性主義者。事實上，他恰恰相反。他討厭女性，他試圖主宰他筆下的主角。」

螢幕上的艾迪斯微微笑著。「沒關係，讓他說。我覺得這男孩子挺有意思的。我的謊言……」艾迪斯的眼睛閉成一線，回憶前塵。「我以前跟杜蒙特的學生說過一些跟現實有出入的事情。就這方面來說，我就像偉大的保羅．法奧斯。」

班上又有九人。丹尼爾．海登回來了。

「喂，不要鬧場，丹尼爾。」梅俐莎．李說，「我們還要上課。」

「什麼文本？」海登問，拉高了聲音。他舉起自己的《螺旋》，像個洋娃娃似的搖。「這東西不夠真實，算不上文本。作者甚至不敢出面聲明這該死的玩意兒是和-圖-書他寫的。感覺上，這像某種贗品。」

艾迪斯打住話頭。「你說什麼？」

「我漸漸覺得這本小說是個寓言。」克里斯坦．凱恩說，「這城市……好奇怪。」

「哪種故事？」

學生們調整了坐姿。又一次，他們沉醉的聽著他的聲音、他對《螺旋》的解釋，而現在他移到新主題，學生便在瞬間脫離入迷的狀態。艾迪斯和學生經由電視螢幕建立的連結，再度中斷。

「不然呢？」

一如往常，教授露臉前一刻總有令人不安的靜默。螢幕的畫面抖動，艾迪斯又出現在他的桌前，雙手交握，直視前方。他可以置身在任何地方，那水泥房間毫無特徵，說不定他就在走廊另一端的一間空教室。

「這小說裡的紐約市的確非常奇怪。」艾迪斯說，「這是安．瑪莉的故事，我們的女主角，她與愛荷華州絕裂，自己獨立，結果找到什麼？」

「是嗎？」艾迪斯激他。「永遠都說實話嗎？」

「這個人是個騙子。」

「就是捨不得走，嗯？」麥可．坦納說，「你想念他？」和*圖*書

「很好。」艾迪斯點點頭，很滿意。「那正是《螺旋》最後兩百頁的設定。我們目前看的部分只碰到皮毛。這書裡每件東西都是一面鏡子，是另一樣東西的反射。與其說安．瑪莉進入一座叢林，不如說她走進一間全是鏡子的房子。她所到之處，法奧斯都丟出障礙給她。」艾迪斯停口，然後頭歪向一側，彷彿在思考。「障礙，對。但是各位同學，作者到底在做什麼？」

艾迪斯準備發言，又停住。他伸出舌頭，孫了嘴唇。教室此刻氣氛凝重，有一股搏動暗藏其中。彷彿艾迪斯向他們靠近，彷彿他站在教室前，真的向男孩邁出一步。

「我會，也說過謊。但這是習慣問題，就跟我進了監獄後需要努力戒除的其他舊習慣一樣。」

「嗯，」這個老師說，「在我心裡，謊要是撒得好，就跟一個優秀的故事一樣。沒有潤飾就沒有巧妙可言，而潤飾不正是……」

「你說過哪種謊？」

但理查．艾迪斯注意到了，而且露出笑容。

「這還不明顯嗎？」凱勒問。「他仗著自己的權力和_圖_書，竭力不讓她成功。他是主宰，而安．瑪莉……嗯，她像迷宮中的老鼠。」

海登閃避問題，說，「即使小說裡也需要前後一致的思想。在法奧斯玩的這些把戲裡，那份思想在哪裡？」

沒人回答。幾個學生垂下頭，彷彿不知道問題的答案，就不能面對教授。

教室看來似乎比實際上大。課桌排成短短的、緊密的幾排。學生會早到，聊著課業、賈斯博的社交活動、各自申請的研究所。只有幾個例外，他們不是太要好的朋友。他們在賈斯博念了三年書，大半時候都在互相較勁。少數幾個學生，例如亞麗，默默領獎學金便心滿意足；但其他人想要過關斬將，爭取國內頂尖的研究所課程和教職。當你來自賈斯博這種小學校，唯有在自己鑽研的領域中領先群倫，才會引起注意。

「好，」他開口，「你們從《螺旋》看出模式了嗎？」

是雅各．凱勒。他向螢幕溫吞吞的眨眼，神態閒散淡漠。但這絕非事實；凱勒全神貫注，他向來如此。

「小說家不全都是騙子嗎，海登同學？」艾迪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