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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文學課

作者:威爾.拉凡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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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亞麗心臟怦怦跳,將手探到紙頁上,準備拿出來。
「我……沒什麼,只是在看費斯克的藏書。」
「我得回去找他,因為要是他涉入案子,那我們在愛荷華的所作所為都無關緊要了。你看不出來嗎,凱勒?你不懂嗎?」
「我們必須敞開心胸,不排除任何可能性。」院長說。
「晚安。」
他們閒話當年,亞麗盯著他們,觀察他們。
亞麗不敢作聲,別開眼睛。
「嘿,大家好。」她擠出話。
「你們記不記得有一次艾迪斯引述法奧斯的話,麥可問他是不是確定自己沒說錯?」克里斯坦問。
「聽我說,亞麗。」凱勒說,向她走近一步。「聽我說。見到他你務必要小心。你得觀察他、注意他。密切注意。這裡每個人都相信他撒謊,唯獨你例外,但假如他真的撒謊,假如他跟麥可、丹尼爾的死沾得上一點邊,那這就是一個模式。而你可能正將自己送進那個模式裡。」他停止說話,望著她,目光濃烈如昔,她無法迎視他。她移開眼,回到那個祕密空間,敞著的開口距離他的手不到六吋。「下一個說不定就是你。」
先前關於艾迪斯的話題令她不安。她知道在杜蒙特命案中,教授是無辜的。畢竟,是她的調查證明艾迪斯不可能犯下那兩樁命案,毫無疑問。
「明天,」費斯克院長說,「我們要在塔樓前面的東院舉行追思會。亞麗會發表追悼文,想悼念麥可的人也可以上臺講話。」坐在沙發上的莎莉啜泣起來,聲音乾得像枯葉。「我很高興你們答應住在我這裡。你們不曉得又能在家裡聽到聰明絕頂的優秀人才高談闊論,讓我有多麼高興。」
「艾迪斯比我們都聰明。」
亞麗背向書架,拚命希望凱勒沒有看到那祕密空間。「就是說啊!很誇張吧?」
法蘭克沒了聲響,似乎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過火了。他將酒一仰而盡。
但萬一她犯了錯呢?萬一艾迪斯操縱了夜間課的同學,而現在他又操縱了麥可.坦納的命案呢?
「費斯克院長。」梅俐莎插話。她肩頭披著一件黑色毛衣,瓷白的臉蛋令亞麗想起她在那門課的模樣。她大腿上擱著一本書,以一隻纖指捏著書頁翻書。那本是克里斯坦的作品。「你覺得理查.艾迪斯跟這事有關連嗎?」她瞟向亞麗。
和*圖*書麗搖搖頭。「還在查呢!布雷克警探是個好人。莎莉!他會揪出是誰幹的。」
她探出手,小心翼翼的將書拉出來,同時聽到咔答聲。細小刺耳的咬合聲就在書底下。她細看書架上的空位。艾迪斯的《鬼》後面闢出了一塊空間,牆面凹陷了一塊跟信箱差不多的形狀。蜷縮在裡面的是一份手稿。
「你二十分鐘後可以在校園東區跟我碰頭嗎?」布雷克問。
院長離開後,莎莉站起來說:「我最好先告退,瑞秋差不多該上床了。」她是指她和麥可的女兒,亞麗想到小女孩的成長過程將沒有父親陪伴,不禁搖了搖頭。亞麗很清楚不管年紀大小,喪父都是令人感到難受的。
「案情有進展嗎?」莎莉問,此刻藍眸裡只充滿了希望。
「待會見。」她結束通話。
「對。」法蘭克.馬斯登口齒不清。「絕對是。」他坐在邊陲位置,露西.威金斯挽著他的手臂。
他們就這樣又聊了半小時,交換遇害朋友的故事。大部分是那門課裡麥可挑戰理查.艾迪斯權威的細瑣事件。即使在當年,他便已是才氣洋溢,一如其他同學也各有優秀之處。麥可當年研究所畢業才過了一年,便獲得母校的教職,亞麗還曾打電話恭喜他。她記得麥可的語氣,記得自己想著:(他並不開心自己可以回到賈斯博、可以重回舊地——但這也怪不得他。)
凱勒站在門口,他倚著門框,一手拿著啤酒。時光瞬間回到他們的學生時代。若不是在這種情況見面,這肯定會使她的膝蓋發軟。
亞麗先行告退,慢慢上樓回到自己房間。
她別開視線。「我得回去找他。」
「那還用說。他也比較危險。」
「我記得麥可講過一件事。」克里斯坦一開口,亞麗便專心盯著這位作家,看著他如同犀利學者般的鐵顎,以及那雙永遠不安定的眼睛。再一次的,她記起艾迪斯那天早上說的話、他交付給她的任務。克里斯坦必須為命案負責嗎?看看克里斯坦破舊的衣著,無望的野心,不會就是他……
她踏進門口,打開房裡唯一的檯燈,恭敬的走近書架。她一手撫過書脊,仔細檢查是否有一份手稿夾藏在兩本書的中間。
「法蘭克。」他的女伴嬉笑著捏捏他的手臂。
憤怒在她眼底閃爍。「不可能。和*圖*書
「你指望他說什麼?說他知道誰殺了麥可嗎?說他知道全部的答案嗎?他怎麼可能知道呢,亞麗?」
「哈囉?」
她停步,仍停在現代主義作家的部分,看著關於法奧斯的研究。有班傑明.洛克對《螺旋》的知名研究,當然也有史坦利.費斯克將法奧斯評為女性主義者的著作。有兩本艾迪斯的作品並列,是兩本他在獄中寫的法奧斯專書。她盯著書架,觀察書籍排列的方式。她以前留意過順序——這兒被動過。一本叫作《鬼》的書抽出擱在書架邊上,皺摺的防塵頁忠心耿耿的黏著一縷脫逸的蜘蛛網。
凱勒等她解釋。
他更深入房間,經過光線微弱的檯燈。「你今晚要回去見艾迪斯,對吧?」他問。
她回到院長家時,大家都在寬闊的客廳聊麥可.坦納的往事。她進去時,他們突然中斷談話,五位老同學全望著她,彷彿她撞見他們披露自己最隱私的祕密。在這群人中央,有個人用一條毯子裹著肩頭、猛打顫。那是莎莉.坦納。
「聽說艾迪斯從獄中獲釋後,變了個人。」法蘭克聲援他。他坐在鋪著布的沙發上,手中有一杯凝了水珠的某種酒品。那隻手微微發抖,冰塊叮叮噹噹的碰撞玻璃。「聽說他變得黑暗,在校園不遠處找到房子,開始寫關於法奧斯的新書。書到現在還沒寫完。」
「確實。」
不。艾迪斯這次也是清白的。他是無辜的,而這屋裡某個人握有的答案,可以引導她查出殺死麥可的兇手。
「然後呢?」
「沒問題。是什麼事?」
他轉動頭部,盲目的搜尋歐文,亞麗看到一抹作噁的神色在看護臉上飛逝。然後費斯克轉動輪椅,離開客廳。歐文跟上他,將老人推進屋中的暗影。
寡婦一臉怪相。「布雷克,那混蛋。」克里斯坦.凱恩將她拉向自己,不知何故,這個姿態令亞麗嫉妒。她太久沒有與同學往來,她在丹尼爾過世後便返回哈佛,沒有遵守保持聯絡的承諾。她看著凱勒,凱勒別開眼睛。
他聳聳肩。「丹尼爾工作壓力很大。身為警探?在紐約警局工作?也許他見識太多殘暴的事了、超出他的負荷……」他沒了聲音,不知怎樣措辭。「也說不定梅俐莎是對的,而和圖書這一切——丹尼爾、麥可跟其餘的事——都跟艾迪斯有關。」
他走進這房間,說:「這樣啊!沒想到竟然會見到露西.威金斯,嗯?」
她手機振動了。
「怎麼可能不曉得?」亞麗翻個白眼,又說,「不過,他們看起來很開心。」
亞麗,現今
其他人抱抱已成為孀婦的朋友,莎莉站在他們之間,顫抖得彷彿她會從世界邊緣滑下去。她終於振作起精神,走出客廳,在經過亞麗身邊時冷冰冰的向她點點頭。
亞麗繼續沿著走廊前進。她想著:有答案了。畢竟,她返回賈斯博,可是有很多原因的,其中也絕對包含自私的成分。她心臟怦怦跳,血液咻咻奔流,從大走廊彎進一個房間。
「他們起碼應該調查他。」梅俐莎說,「有太多往事,不查他說不過去。」
看不到她後,其餘的人就更能暢所欲言。在這場急就章的守靈夜訴說往事,人聲逐漸喧鬧起來。亞麗試圖分析這些談話,尋找有可能幫助她達成任務的資訊,但卻徒勞無功。她很難相信這些人當中有人會背叛麥可,更遑論謀殺他了。在她看來,他們跟在丹尼爾喪禮上一樣:因為哀慟而尷尬,盡力用話語填補靜默,否則一旦冷場,他們就會想到屍體、書房、像毯子覆蓋現場的書本。(他們只是老朋友,亞麗。艾迪斯誤導了你、他騙了你。你今晚回去以後,一定得……)
又是一間充滿書的房間,多年乏人問津的書籍壓得書架下陷。這房間一如大宅的許多房間,幾乎被大部頭巨作佔據。但亞麗看得出排放的模式:費斯克沒有擺得雜亂無章,而是以類別或年代排放,這跟艾迪斯的作法截然不同。
莎莉哈哈笑,眼中燒著怒火。「你當然會那樣想。」
亞麗轉頭,看到馬修.歐文推著輪椅進來。輪椅是採用帆布椅背的過時款式,不過跟廢墟也似的大宅倒很搭調。坐在上面的是史坦利.費斯克院長,他的模樣震撼了她。他披著厚實的袍子,身材縮水,弓著背,看來像小孩。他戴著太陽眼鏡,抹著厚厚一層粉底,撲了粉的臉上胡亂塗著鮮亮的猩紅色唇膏。院長頭上還有一頂金色假髮,梳過頭頂,旁分,可憐兮兮的重現他擔任賈斯博學院文學教授時的造型。歐文將費斯克推進客廳hetubook.com.com後,便留他在那裡,自己走開到昔日學生圈圈外面坐下,偶爾在爐火轉弱時起身去添柴。夜色漸深。
「我們來聊點開心的事。」克里斯坦說,「麥可也會希望這樣的。」
「路易斯,」費斯克在輪椅上說,「他不跟我們見面了嗎?」
她看著他呼吸。酒精令他臉頰有些燙,他又喝了一口酒。他說:「梅俐莎說丹尼爾不是自殺的。」
「他日子過得好好的,亞麗。他很快樂,不像是會在自己的警車前座一槍森掉腦袋的人。」
「沒什麼大事,」他說,「只是有個東西我覺得你會感興趣,想給你看。」
「亞麗?」她受到驚嚇,轉過身。「你跑到這裡幹嘛?」
燥熱湧上她的臉。(他們有眉目了。)
「等我見過警探後,對。」
「我記得。」梅俐莎說,「正宗的麥可作風。」
亞麗繼續看完書架。什麼也沒找著,什麼都沒有。她已查過整個二樓,看過每個房間,卻依然一無所獲。書稿是一場鬧劇,另一批學者們信誓旦旦說絕對存在卻……
「不對。」亞麗赫然意識到自己脫口而出,話收不回來。「他還是天才,他仍然有腦筋。」
亞麗走下幽暗的走廊。屋子二樓很安靜,只聽得到其他人零星的交談聲。她邁向屋裡更深處,手扶著牆壁,進入黑暗。一次一步,腳下的木板響聲宣告著她的每一步。(東西在這裡嗎?)她想道。(他把東西藏在這些……)
「她跟我想的不一樣。」他啜著啤酒。「幾個月前我在『CSI犯罪現場:邁阿密』看到她,還用Google搜尋過她。已婚有小孩,在九〇年代演情境喜劇,進出勒戒所幾次,就這些尋常事。不曉得她知不知道法蘭克結婚了。」
法奧斯的名字被提起之後,大房間裡的眾人安靜下來。歐文點燃爐火,一蓬火星從壁爐吹出來,嚇得亞麗跳起來。
「的確如此,不是嗎?」說話的人是莎莉,但口吻裡不帶情感,絲毫沒有。亞麗納悶她是否真的記得那一刻。
她背後傳來手機的響聲。莎莉停步,打開手機。「哈囉?」她說,然後聆聽,亞麗用眼角喵著那方向。「我現在不能講話,」她低語,「現在不方便。」她啪的關上手機,走進夜色。
「往事。」莎莉.坦納恨恨的說。她仍然裹著毯子,仍然在打顫,活像旺盛的爐和*圖*書火離她幾百呎遠。火光在她臉上映出暗影,如同一道黑疤從她尖利的顴骨往下延展。她不再是漫漫人生擺在眼前的二十一歲,麥可的死令她滿心苦楚。她似乎服用過某些藥物、喝過某些東西,因為她的目光在昏微的照明下飄動,口齒也含糊了。「現在沒有往事了。全結束了。理查.艾迪斯做過的事、他積聚的一切、所有的盛名,統統沒了。他現在只是一個可悲的老人,帶著回憶住在那裡。」
(書稿在哪裡?真的有書稿嗎?)
「你去見警探的時候,她來我的房間找我。我們聊過。她說她有時會跟丹尼爾聯絡,說她有一次跟家人去曼哈頓,丹尼爾出來見她。她跟丹尼爾那天都在一起,她見過他那堆警察朋友。」
她從華滋華斯和浪漫主義作家開始,惠特曼和美國詩人,赫斯特和評論家,然後查看現代主義作家。這一架書籍較少,但同樣多元:艾略特、歐蓬、龐德。亞麗撫過這些書籍,任憑感官引導她,其他人的笑聲從底下迴盪到樓上。
她的心猛然下沉。「你說什麼?」
「真遺憾出了這種事。」院長以抑揚頓挫的輕快聲音說。「麥可和莎莉是我的好朋友,我跟你們一樣震驚哀慟。」
「他替那些瘋子效勞,」法蘭克說,「八成也瘋得不像話了。」
「席普利博士,我是布雷克警探。」
返回大宅途中,亞麗撥了路易斯.普萊恩的手機號碼。那熟悉的聲音以平板的語調錄音:「我是路易斯.普萊恩博士,橡木醫院的院長暨主任心理醫師。聽到嗶聲後請留言。若有緊急狀況可聯絡行政辦公室,謝謝。」在簡短嗶聲後,亞麗說:「路易斯,我有點擔心你。我們都到了今天晚上住在費斯克院長家裡。麥可的追思會是明天早上。我們在等你。我們……我真的很想見到你。請回電。」她按下結束鍵,走過校園。
(她知道了,)亞麗心想,(她知道我在做什麼。)
亞麗轉動腦筋。房裡的溫度似乎下降許多,涼夜進逼室內。又是拚命狂奔卻同時被拉向四面八方的感覺。她靠著書架來穩住自己。「你想說什麼,凱勒?」
「我是說真的,露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路易斯的工作?他在那間用來囚禁超級大壞蛋的監獄城堡當典獄長。真不曉得他在那裡工作,怎麼有法子保持理智。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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