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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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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創世紀 10

第二部 創世紀

10

「當然確定,我的老朋友。這是你存下來的。可是不要全喝完了!」
列寧格勒
艾德伐和其他弟兄跑了出來,站在蓋布蘭身後。有人喊蓋布蘭的名字,但他沒聽見。他只是不停地轉動把手。最後艾德伐走過來,握住把手。蓋布蘭放開了手,沒有回頭;他只是站在原地,望著戰壕和天空,淚水在他臉頰上凝凍成冰。警報器的悲鳴聲逐漸退去。
丹尼爾朝雪地吐了口唾沫。根據規定,冬季的站哨時間是一小時,但辛德和侯格林都在發燒,臥病在床,艾德伐只好把站哨時間延長到兩小時,等待小隊恢復戰力。
「首先呢,爸爸會切開肉塊,態度莊嚴,像個神父,我們這些男孩都坐得端端正正,看爸爸切肉。然後媽媽會在每個盤子上放兩片肉,淋上肉汁,肉汁好濃,媽媽必須充分攪拌才不會沉澱,然後再加上一大把新鮮爽口的球芽甘藍。丹尼爾,你應該戴上鋼盔的,你那頂帽子被炮彈碎片打中怎麼辦?」
「至少聖誕夜我們有香腸可以吃。」蓋布蘭說。
上機槍哨是件苦寒的差事。蓋布蘭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但牙齒依然打顫,手指腳趾全都失去知覺。最糟的是雙腿。他在腳上又綁了些布條,但沒什麼用處。
蓋布蘭不喜歡提出和丹尼爾相左的意見,因此聳了聳肩做為響應,但丹尼爾又問了一次。
「我說過不要再提食物了。」
「你們週日是怎麼吃帶骨肉塊的?」
「我寧願這樣也不要共產主義。」
蓋布蘭二話不說,立刻響應。
「你確定?」
和_圖_書蓋布蘭爬著跪了起來,面帶微笑,望著丹尼爾。
「你真的相信這些嗎?」
「不應該是這樣的。」他低低的說。
「而且我還有一點色盲。」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民主政治是不管用的,蓋布蘭。你看看歐洲。英國和法國早在戰爭開打前就已經完蛋了,到處都可以看到失業和剝削。現在只有兩個人夠強壯,能阻止歐洲一路跌到混亂之中,那就是希特勒和史達林。我們只有這兩個選擇。不是姐妹國就是野蠻人。挪威幾乎沒人了解我們有多麼幸運,德國人先來了,而不是史達林的劊子手先來。」
「丹尼爾。」
「呃,事情就是這樣。」
蓋布蘭大笑,朝同一塊雪地吐了口唾沫,仰望夜空中凝凍的星星。雪地裡傳來窸窣聲,丹尼爾抬頭望去。
「白蘭地,」丹尼爾大喊,得意洋洋地將一個瓶子高舉空中,瓶子裡裝著如同鞋跟那般高的褐色液體。「這我存了三個多月。自己來吧。」
「丹尼爾?」
「你先喝。」蓋布蘭高聲說。
「我當然相信,」蓋布蘭說:「但最重要的是我關心挪威,我不希望挪威有布爾什維克份子。如果他們來了,我們一定會回美國。」
「因為華爾街股災。我爸丟了造船廠的工作。」
這句話從蓋布蘭的乾燥嘴唇發出,聲音細若蚊鳴。丹尼爾的神情看起來像是個想在雪地裡畫天使的小男孩,結果卻睡著了。蓋布蘭啜泣著,蹣跚地奔向警報器,拉動曲柄把手。火光在他們的藏身之處沉落,警報器的悲www.hetubook.com.com鳴聲響起,直上天堂。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不應該是這樣的。」蓋布蘭只說得出這句話。
「那就想像我這頂帽子被炮彈碎片打中是什麼樣子吧。繼續說啊。」
沒有回應。
「你不相信嗎?」
「敬列寧格勒。到了春天,我們會在冬宮彼此敬酒。」他高聲宣告,舉起那頂紅軍軍帽。「到了夏天,我們會回到家鄉,親愛的挪威同胞會為我們歡呼,叫我們英雄。」
蓋布蘭閉上雙眼,微笑從嘴邊漾開。
他凝視著黑夜。這天晚上他們沒聽見俄佬有什麼動靜。也許他們都去慶祝除夕了。也許他們都去飽餐一頓,吃的是燉羊肉,或羊肋排。蓋布蘭自然知道蘇聯人已經沒有肉可以吃,但他就是無法不去想食物。至於他們自己,吃的不外乎是平常吃的扁豆湯和麵包。麵包上有一層綠色光澤,但他們早就習以為常。如果麵包發霉得太厲害以致於碎裂,他們就把麵包放進湯裡一起煮。
「你的眼睛怎麼了?」丹尼爾問。
「狐狸。」他說。
「你們為什麼要從美國搬來挪威?」丹尼爾問。
「丹尼爾,今天晚上什麼人也沒有,他們都坐下來大吃鹿肉,塗上濃濃的淺褐色野味醬汁,搭配越橘和杏仁馬鈴薯。」
簡直不可思議,這裡的每一平方公尺土地都被轟炸過,埋設的地雷比卡爾約翰街的鋪路圓石來得密集,竟然仍有野生動物出沒。雖然為數不多,但他們都親眼見過野兔和狐狸,還有奇特的臭鼬。而士兵們不管看到什麼野生動物都會射殺,只要可以加菜都好。https://m.hetubook•com•com但自從有一名德國士兵出去抓野兔而遭到槍擊,上級就認為紅軍故意在戰壕前釋放野兔,引誘弟兄跑進無人地帶,好像紅軍真的會自願放棄野兔似的!
「不要又開始談論食物了。安靜下來,看看有沒有發現什麼。」
蓋布蘭站起來,爬出戰壕。只見丹尼爾躺在地上,頭部下方是彈帶,臉上蓋著那頂紅軍軍帽。白蘭地和鮮血濺灑在白雪之上。蓋布蘭把軍帽拿了起來。只見丹尼爾睜大雙眼,望著星空,額頭中央有一個黑色大窟窿。蓋布蘭嘴裡仍嘗得到那甜甜的金屬味。他覺得反胃。
蓋布蘭已經雙手抱頭,撲倒在戰壕底部,但這幅景象來得快也去得快。他往上看,戰壕和機槍後方的丹尼爾發出狂笑。
但丹尼爾毫不在意。「親愛的老友,」他大聲笑道,眼裡閃著淚光。「新年快樂!」
「回到那個資本主義國家?」丹尼爾的聲音變得尖銳了些。「有錢人掌握的民主政治只能碰運氣,還會創造出腐敗的領導者,你寧願這樣?」
他把瓶口對準嘴唇,仰頭痛飲。褐色酒液往瓶口汩汩流動,舞著動著。玻璃瓶身反映沉落的禮炮火光,閃閃發光。多年後,蓋布蘭仍會回想,紅軍狙擊兵看見的是不是瓶身的閃光?下一刻,蓋布蘭聽見尖銳爆裂聲,看見瓶子在丹尼爾手中炸開。玻璃和白蘭地四散飛濺,蓋布蘭閉上眼睛。他感覺得到臉上濕濕的;液體沿著面頰流下,他本能地伸出舌頭,接到了一兩滴。那液體嘗起來幾乎無味,只有酒精和某種液體的味道——某種又甜又有金屬味的液體。而且那液https://www.hetubook.com.com體嘗起來有點黏稠,也許是因為天冷的關係吧,蓋布蘭心想,然後他張開雙眼。他在戰壕裡沒看見丹尼爾。丹尼爾知道自己被發現後,一定是躲到機槍後面去了,蓋布蘭如此猜測,但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開始加速。
「甜點是燉煮梅乾或布朗尼,布朗尼在外頭很難吃到,是我媽從布魯克林區學來的傳統點心。」
蓋布蘭點了點頭。蓋布蘭之所以點頭並不只是因為丹尼爾說得頭頭是道,更因為丹尼爾說話的方式,他說得那麼確定。
「目前為止是這樣,但是即將改觀。一旦我們贏了這場戰爭,希特勒會替人民帶來驚喜,你爸也不用再擔心失業。你應該加入國家集會黨的。」
丹尼爾伸出一隻手,搭在蓋布蘭的肩膀上。
「你看吧,」丹尼爾說:「都是資本主義搞的鬼。小老百姓只能苦幹實幹,有錢人卻不管是景氣繁榮或經濟崩盤都越來越肥。」
「沒什麼,我只是夜視力很差。」
丹尼爾指著手錶,蓋布蘭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丹尼爾一直在等待俄佬的新年禮炮,他把手伸進一堆白雪裡,那堆白雪是堆在崗哨前做為隱藏機槍之用的掩蔽物。
突然之間,地獄湧現,他們眼前的天空變得燦白閃耀,大地搖動,褐色泥土和冰雪似乎射上了炮彈碎片墜落的天空,發出黃色閃光。
「你想念她對不對?你想念你媽媽。」
兩人陷入沉默。遠處傳來機槍的噠噠聲。溫度計顯示零下二十五度。去年冬天,連續幾個晚上都是零下四十五度。蓋布蘭安慰自己說虱子在這麼寒冷的天氣較不活躍。他要等到下哨,鑽進舖位的羊毛毯裡m.hetubook.com.com頭,才會開始覺得癢。但虱子比他還耐寒。有次他做了個實驗:他把背心留在冰寒的雪地裡三天,等他把背心拿回碉堡,背心跟一片冰塊沒有兩樣。他把背心拿到火爐前解凍,便看見無數小點回復生命力,四處爬行。他幾欲作嘔,直接把背心丟進火焰之中。
「我什麼都看不到,丹尼爾,什麼都沒有。」
「我分不出紅色和綠色,它們看起來都一樣。比如說,每次我們週日要吃帶骨肉塊,就會去森林裡採小紅莓,我老是看不到小紅莓……」
「你在幹嘛?」蓋布蘭喊道:「快拉警報!把大家叫起來!」
蓋布蘭用手指觸摸疼痛的嘴唇,看了看錶。距離換哨還有一小時。他懷疑辛德故意把香菸插入直腸,好讓自己發燒;他像是會幹這種事的人。
「就這樣?」
「噓。」丹尼爾說。
丹尼爾拍打軟木塞側緣,把軟木塞拍了出來,舉起瓶子。
「有一點色盲?」
「丹尼爾?」
丹尼爾清了清喉嚨。
兩人窩在一起,把頭壓低。丹尼爾戴著紅軍軍帽,鑲有武裝黨衛隊SS徽章的鋼盔放在身旁。蓋布蘭知道丹尼爾為什麼不戴鋼盔。這種鋼盔的形狀會使得冰雪掃過邊緣時,在鋼盔內造成一種持續的、折磨神經的尖嘯聲,如果你上監聽哨,這種聲音會讓你有得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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