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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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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創世紀 21

第二部 創世紀

21

叮……
兩人在靜默中面對面站著。
聽起來像是有人用鋤頭耐心地敲擊冰面。
「哈,哈,」侯格林發出聲音,坐在戰壕邊的雪地裡,望著另外兩人。「嘻,嘻。」
「對啊,」艾德伐說:「都是因為今年冬天不夠冷,我們的補給車隊都陷在泥濘裡。」
艾德伐利用去收信的機會,前往戰地醫院探望一個在無人地帶被地雷炸斷一條腿的弟兄,但一個嬌小的愛沙尼亞女護士只是搖搖頭,說了一句可能是她最常說的話:「Tot.(死了。)」女護士有一雙愁苦的眼睛,深陷在深藍色的眼窩之中,使她看起來彷彿戴著一張面具。
蓋布蘭聽見艾德伐大喊,本能地將身體捲曲成球狀,但他躺在地上,竟看見一根插銷在一公尺外轉呀轉,而插銷另一端是一團金屬。他驚覺接下來將發生的事,全身僵硬如冰。
蓋布蘭點了點頭,解開迷彩夾克的鈕釦,拿出火柴,在砂紙上劃亮一根。他抬頭時,映入眼簾的是艾德伐的獨眼睜得老大,望著他肩膀後方,然後耳中便聽見呼嘯聲。
接著便傳來金屬碰撞金屬的聲音。蓋布蘭和艾德伐轉頭望向侯格林,只見侯格林緩緩地倒向雪地。
我的天,這小子瘋了!突然間,艾德伐想起他去北區總隊之後,今天早上口令做過更換。侯格林的手指扣動扳機,扳機卻不移動。侯格林的眼睛上方出現一道奇怪的皺紋,接著侯格林扳開保險栓,手指再次扣上扳機。他的生命就要到此結束了嗎?他幸運地活到現在,不料最後卻要死在一個患有彈震症的同袍槍下。艾德伐看著黑魆魆的槍口,等待彈火噴出。他真能看見彈火嗎?我的老天。他移開視線,越過步槍,望向上方的湛藍天空,只見天空中有一個黑色十字,那是一架紅軍戰鬥機。他們飛得太高了,無法聽見。然後他閉上雙眼。
「他聽和圖書不見的。」蓋布蘭說,一邊翻看信件。
艾德伐張開雙眼,看見侯格林的眼睛在瞄準器後方眨了兩下。
蓋布蘭望著手中仍然捏著的那根已然斷折的火柴,也開始笑。
「敵人越來越強硬了喔。」蓋布蘭說,這句話比較像是問句而不是陳述句。
艾德伐開始感到驚慌,他看見侯格林的手指扣上扳機。難道侯格林聽不見嗎?
「我不知道他病得這麼重。」艾德伐說,在侯格林面前揮了揮手。
「Leben.(還活著。)」她微笑說,雙眼依然愁苦。
叮……叮……
「他是不是……?」
侯格林放下步槍,然後對艾德伐咧嘴而笑,點了點頭。「Engelstimme.(天使之聲。)」侯格林複述一次。
「我們會需要撤退嗎?」
侯格林讓艾德伐握著他的步槍,在地上坐了下來,把雙手埋在面前的冰雪中。他的頭像折斷的蒲公英,垂掛在狹窄的肩膀間。他們又聽見一聲爆炸聲,這次距離近了些。
喊這句話的人是蓋布蘭,他在侯格林的後腦對著他的耳朵大喊。
「你說得對,」艾德伐說:「他已經受夠了。」
「快點離開!」艾德伐在他身後大喊。
「我的天哪。」艾德伐呻|吟著說,翻過身子,對蓋布蘭微笑。
艾德伐並不知道那張病床上躺著什麼人,但一看見椅子上掛著一件發亮的白色皮夾克,就知道那人是誰了:那是他們諾加兵團的林維連長。林維連長是個傳奇,不料卻也淪落到這個田地。艾德伐決定不向弟兄們報告這個消息。
「你在戰地醫院對面有沒有看見一個上面有太陽十字、寫著挪威文的路標?」蓋布蘭問:「一個箭頭指向東邊的路,寫著:列寧格勒五公里?」
「的確是很長的一段路。」
原來那奇特的叮叮聲是手榴彈在戰壕底的冰面上彈跳的聲音。那顆手榴www.hetubook•com.com彈一定是打中了侯格林的鋼盔!
蓋布蘭經常會想,若是在其他情況下,他和艾德伐也許會結為好友。然而去年冬天發生的事件——辛德的叛逃和丹尼爾的屍體神秘地再度出現——依然在兩人心中留有疙瘩。
「蓋布蘭!」
「把槍拿開!是我,艾德伐,我的老天!」
「口令!」侯格林大喊。艾德伐透過步槍瞄準器,看見一個睜得老大的眼睛。
「呃,我……」蓋布蘭低聲說。
蓋布蘭以手遮眉,望向南方。他一點也不想回來。他想返回家鄉,看看那裡是否還有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一般而言,戰鬥機不會造成太大傷害。紅軍似乎已把炸彈用完。艾德伐最近聽到的消息是紅軍讓飛行員配備手榴彈,讓飛行員在戰鬥機飛越戰壕時擲下。
「口令!」
「你記得另外一邊指著西邊的箭頭嗎?」
「我在醫院見到了歐拉夫.林維。」艾德伐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說出這件事。也許是因為除了侯格林之外,蓋布蘭是唯一一個在隊上跟他年資相當的人。
「Engelstimme!(天使之聲!)」
艾德伐弓起肩膀。「可能撤退個幾公里,不過我們會再回來的。」
他想用正常聲調說話,發出的卻是粗糙沙啞的細弱聲音。
「他不應該留在這裡的。這裡有一封他家人寄來的信,你拿給他看,就知道我的意思了。」
「有信嗎?」蓋布蘭問。
「我聽說他是個好人。」
「侯格林,你的魂飛到哪裡去了?」
「我看見了那個飛行員。他拉開玻璃罩,把身體探出機艙。那些俄佬發瘋了。」艾德伐邊喘邊笑。「這已經變成過去那種原始戰爭了。」
「蓋布蘭!」
蓋布蘭和艾德伐四目交接。兩人開始粗聲大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起初他們並未聽見那個奇特的聲音,但那聲音越https://m.hetubook.com.com來越近。
「Falsch! Ichschieße!(錯!我要開槍了!)」
艾德伐伸出手臂環繞侯格林的肩膀。侯格林突然轉過身來,力道甚猛,令艾德伐站立不定,摔倒在地。陽光照射之下,冰面變得又濕又滑。至少今年冬天沒那麼冷,艾德伐心想,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但笑聲陡然止息,只因他一抬頭便看見侯格林的步槍槍口正指著他。
遠處傳來爆炸的悶響,打破寂靜,接著是機關槍的噠噠聲。
一瞬間,他們全都趴在冰凍的地面上,天空在他們頭頂炸裂,隨之而來的是撕裂聲。蓋布蘭瞥見紅軍戰鬥機的方向舵。那架戰鬥機壓得極低,飛越戰壕,將地面的冰雪捲了起來。隨著戰鬥機的遠去,四下歸於寂靜。
「沒什麼。」蓋布蘭趕緊說。
艾德伐接過那封信,舉到侯格林面前。侯格林只是笑了笑,沒有任何其他反應,然後便回復那個張口結舌的表情,目光不知道被遠處的什麼東西吸引了過去。
艾德伐點點頭。
「嘿,侯格林,是我啦。」
「奧斯陸,」艾德伐說:「兩千六百一十一公里。」
「Engelstimme!(天使之聲!)」一人在近處喊道。
艾德伐掙扎著站了起來,遞了一疊信給蓋布蘭。侯格林依然咧嘴笑著,但眼神空洞。艾德伐一把握住侯格林的步槍槍管,板起臉孔。
一架蘇聯雅克一型戰鬥機從艾德伐頭頂呼嘯而過,震耳欲聾。艾德伐在戰壕內奔跑,腰彎得幾乎貼上了腿。
艾德伐咳嗽一聲,把手塞進口袋。
原來那是真的,紅軍飛行員真的會從戰鬥機上丟手榴彈下來。蓋布蘭躺在地上想離開,但濕答答的冰面甚是滑溜,他的四肢滑來滑去難以移動。
「Gluthaufen!(火堆!)」艾德伐用盡肺腔所有力氣喊道。「我的天哪,Glutham.hetubook.com.comufen!(火堆!)」
「Gluthaufen.(火堆。)」
「我在北區總隊拿了一些蘇聯煙,如果你有火的話……」
「侯格林!」
「很謝謝你幫我……」
手榴彈轉呀轉,接著又開始跳躍起舞。蓋布蘭的目光無法從它身上移開。手榴彈從拔下保險插銷到引爆只有四秒,森漢姆區的教官不是這樣教的嗎?蘇聯手榴彈可能不一樣,也許是六秒?還是八秒?手榴彈轉呀轉,旋轉不止,猶如他父親在布魯克林區替他做的紅色大陀螺。蓋布蘭打出陀螺,桑尼和他的小弟在一旁站立觀看,口中數著陀螺旋轉的時間。「二十一、二十二……」媽咪從二樓窗戶探頭出來,喊說晚飯做好了。他應該進門去了,爹地就要回家了。「再一下子,」他對媽咪喊道:「陀螺還在轉!」但媽咪已關上窗戶,並未聽見。艾德伐不再尖聲大叫。剎那之間,一切都安靜下來。
艾德伐奔到一個角落,看見侯格林彎著腰,背對他站著。
「我想他只是受了點小傷。我看見他那件白色制服。」
艾德伐一定是露出了非常難過的表情,因為女護士為了讓他開心一些,指了指一張病床,顯然那張病床上躺著另一個挪威人。
「很長一段路。」
又一架戰鬥機從艾德伐頭上呼嘯而過。這些戰鬥機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去年俄佬一架戰鬥機也不剩了呀。
列寧格勒
「對,我們軍團裡有很多好人。」
蓋布蘭遞了封信給艾德伐。「你家鄉的情況怎麼樣?」蓋布蘭問道。
「口令!」
「那是什麼……」蓋布蘭開口說。
艾德伐再次閉上雙眼,吐了口氣。
蓋布蘭並不知道。去年冬天之後,他和艾德伐就很少說話。奇怪的是,在這種地方、在這種情勢之下,倘若兩個人非常不想見到彼此,要避開對方並沒有那麼困和-圖-書難。蓋布蘭倒不討厭艾德伐;正好相反,他敬重艾德伐這個謬南人,他認為艾德伐是聰明人、是勇敢的戰士,相當幫忙隊上新來的年輕弟兄。今年秋天,艾德伐升為小隊長,相當於挪威軍階的中士,但職責不變。艾德伐打趣地說,他之所以會升級,是因為其他人都死光了,德軍多出了很多中士的帽子。
「手榴彈!」艾德伐尖聲大叫。
侯格林動也不動。去年十一月,一枚炮彈將侯格林打得失去意識,自此以後他的聽覺就不太管用。他也變得不太說話,而且會露出一種呆滯內向的眼神,和其他患有彈震症的弟兄一樣。起初侯格林抱怨說他頭痛,但替他看診的醫護員說他們愛莫能助;他們只能等待,看他會不會自己復原。那醫護員說,軍力不足已經夠糟了,不要再把健康士兵送來戰地醫院了。
艾德伐負責去北區總隊替弟兄收信,同時取得新消息。這整個秋天傳來的是一長串的壞消息,整條東部戰線紛紛傳出戰敗和撤退的失利戰報。紅軍十一月收復基輔市,德軍十月在黑海北部只是勉強避免受到包圍。希特勒把戰力挪往西部戰線並未讓情勢好轉,但最令人擔心的是艾德伐今天聽到的消息。兩天前,古謝夫中將在芬蘭灣南側的奧拉南堡發動猛烈攻擊。艾德伐會記得奧拉南堡,是因為他們行軍至列寧格勒時曾經過那裡,那是個小橋頭堡。德軍讓紅軍保有奧拉南堡是因為它沒有戰略價值。如今俄佬在王冠城碉堡秘密集結軍力,而且根據戰報,卡迪沙大炮不斷炮轟德軍所在位置。過去濃密茂盛的雲杉林如今已成一片焦林。他們已接連數晚聽見史達林的炮兵隊在遠處發出隆隆巨聲,但沒人料到戰局竟如此緊迫。
一九四四年一月十七日
「趴下!」艾德伐尖聲大喊。
「喔,你知道的……」艾德伐說,望著手中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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