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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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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烏利亞 24

第三部 烏利亞

24

「他還沒喝醉。想喝點什麼?」
這日正午,哈利在霍勒伯街的瑞迪森飯店前下了街道電車,望見低垂的晨間太陽短暫映照在國立醫院的病房區窗戶上,接著便消失在雲朵後方。他去了他那間老辦公室,這是他最後一次去了。他是去清理辦公室,確定東西都拿了,他如此告訴自己。但他的個人物品甚少。前天他去「奇異」超級市場拿了一個購物袋,個人物品放進購物袋之後袋裡空間還多的是。不用值班的警察都待在家裡,準備舉行千禧年的最後一場狂歡派對。一條紙綵帶躺在他的辦公椅後方,讓他想起昨天舉辦的小型歡送會。歡送會自然是愛倫發起的。莫勒發表了一小段嚴肅的離別感言,和愛倫準備的藍氣球和插了蠟燭的海綿蛋糕不太搭調,但感言依然讓哈利感到窩心。犯罪特警隊隊長莫勒可能清楚知道如果他發表的感言太冗長或太傷感,哈利一定不會原諒他。哈利不得不承認,當莫勒恭喜他榮升警監,並祝他在POT密勤局一切順利時,他心中感到一絲驕傲。即使湯姆臉上帶著譏諷的微笑,或是後方門口那些旁觀者微微搖頭,都並未破壞歡送會的氣氛。
摩希根人眼珠轉了轉。
哈利沿著霍勒伯街行走,左轉踏上蘇菲街。這條狹窄小街上的房屋原本多半是工人住的,屋齡少說也有百年,屋況大多不甚理想。但自從房價上漲,年輕的中產階級住不起麥佑斯登區而進駐此地之後,這整個地區就像是做過了拉皮手術。如今這裡只剩一棟屋子最近並未整修外觀:那就是八號,哈利的家。反正哈利一點也不在意。
哈利舉起報紙,以便進食,剛咬了一口富含纖維質的餃子,就聽見報紙後方傳來一人的聲音。
「如果你們的廚子還沒喝醉的話。」
馬力輸出的加速hetubook.com.com度同樣也可以用來譬喻人類了解所謂自然法則的加速度。這種了解=焦慮。
「施羅德風味,」瑪雅說:「昨天的剩菜。新年快樂啊。」
「太可怕了!」
「餃子?」哈利問道,望著裝盛在大白菜上的灰色塊狀物,上頭淋有千島沙拉醬。
「奧斯奈,你今天真健談。」
哈利越過報紙向聲音來處看去,見到摩希根人坐在隔壁桌,眼睛正瞧著他。也許摩希根人原本就坐在那裡了,但哈利進來時並未注意到他。他們之所以叫他摩希根人,可能是因為他是北美印地安摩希根族僅剩的族人。摩希根人在二戰時期當過水兵,曾被魚雷打中兩次,所有的朋友老早就死光了。這些是瑪雅跟哈利說的。摩希根人蓬亂的鬍子垂入啤酒杯內,身穿外套坐在桌前。無論夏天或冬天,他身上總是穿著外套。他的臉頰十分削瘦,瘦到可以看出頭骨的輪廓,臉上佈滿微血管,宛如緋紅色的雷電打在白森森的背景上。他那雙濡濕的紅色眼珠在鬆垮的眼皮下正盯著哈利瞧。
「年輕人?你以為我們沒年輕過嗎?那樣不能阻止德國人。凱爾那時十九歲,奧斯卡二十二歲。我說,在它擴散之前,把他們槍斃。那是一種疾病,必須趁早消滅。」
他開門進屋,打開玄關的信箱,只見裡頭是一張披薩優待券和一封奧斯陸市府出納處寄來的信,他一見到信封就知道裡頭應該是上個月的交通罰鍰催繳單。他踏上樓梯,口中粗話如連珠炮般爆了出來。他從一個嚴格說來並不認識的伯父那裡,用頗為便宜的價格買了一輛車齡十五年的福特「雅士」。的確,車子有點生鏽,離合器已經磨耗老舊,但有一個很酷的天窗。然而到目前為止,他收到的停車罰單和停車繳費單比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的頭髮還多。除此之外,那輛老爺車很難發動,因此他必須記得把車停到山坡頂端,以便推車發動。
「叫他們靠牆站好!」摩希根人用手掌拍擊桌面,幾個客人轉頭朝他望來。哈利做個手勢,要他冷靜。
摩希根人瞇起一隻紅眼,憤怒地看了哈利一眼,然後舉起酒杯。
他在阿里雜貨店買了千禧年最後一份報紙,心中沒有任何感傷之情,然後踏上多弗列街。只見沃瑪川奈街上的行人都趕著回家,準備度過這個盛大的夜晚。哈利在外套裡直打哆嗦,直到踏進施羅德酒館,酒館內溫暖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他才停止發抖。店裡坐滿了人,但他看見他常坐的那張桌子正好有客人要走了,便往那兒走去。從那張桌子起身的老人戴上帽子,兩道茂密白眉下的一雙眼睛對哈利粗略地打量一眼,沉默地點了個頭,便即離去。那張桌子靠在窗邊,是昏暗酒館內白天有足夠光線可以看書的少數桌子之一。哈利才剛坐下,瑪雅就來到他身旁。
摩希根人閉口不再言語,用乖戾的眼神看了哈利一眼,轉頭望向牆壁,盯著牆上掛著的青年廣場圖。哈利明白這段對話到此告一段落,便向瑪雅招了招手,點了一杯咖啡,然後看了看錶。新的千禧年即將來臨。施羅德酒館今天下午四點打烊,準備舉辦「私人除夕派對」,酒館大門掛著的公告是這麼寫的。哈利細看酒館裡的熟面孔,就他所見,所有賓客都已到齊。
「好像是你耶,哈利。」她大笑,笑聲嘶啞真誠。「對了,戒酒還挺適合你的。」她低聲說,記下哈利點的餐,轉身離去。
「這才像話嘛。」哈利抬起了頭。「妳今天有什麼建議?」
「我會看報紙。你在南方一個國家射殺過一個人和_圖_書。那很好,可是要不要在這裡也射殺幾個人?」
摩希根人伸出食指,顫抖地指著哈利。
「對,我真該謝謝你。」
他回去那間老辦公室,是想在那間他用了將近七年的辦公室裡坐上最後一次,坐一坐那張會發出咯吱聲響的壞損辦公椅。哈利打了個寒顫。他自忖,這些多愁善感的情懷,會不會是他出人頭地的另一個徵兆?
「嗨,哈利。」瑪雅用一根灰色撣子在桌巾上撣了撣。「今日特餐?」
一九九九年除夕
「是這樣的,」瑪雅一手扶著臀部,一邊以清澈響亮的嗓音高聲說:「奧斯陸的飲用水是全挪威最純淨的,跟一般人想的正好相反。而最沒有毒性的水管可以在本世紀初興建的房子裡找到,例如這棟房子。」
畢斯雷區
幾乎所有的報紙都在報導千禧年,所以哈利買了一份《達沙日報》。他翻到第六頁,目光被一張大照片吸引,照片中是一個木製路標,上面漆有太陽十字。路標一邊的箭頭寫著「奧斯陸二六一一公里」,另一邊箭頭寫著「列寧格勒五公里」。
摩希根人伸出彎曲的手指,指向哈利的報紙。哈利翻過報紙,只見頭版印有一張大照片,裡頭是一個瑞典新納粹黨員。
摩希根人小心翼翼喝了口酒,緩緩將杯子放回桌面,鄭重其事,彷彿杯子必須放在桌面上的某個位置才行。
哈利瞄了一眼,就知道電話錄音機(另一項必要投資)裡沒有留言。他脫下襯衫,丟進洗衣籃,從壁櫥內一疊整齊衣服中拿出一件乾淨襯衫。
「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哈利驚訝地問。
「瑪雅,這是誰告訴妳的?」
「康亞德.奧斯奈,你記得我嗎?」
「其中一個人就坐在你這個位子。他們還沒死光m.hetubook.com•com!你是警察,你出去逮捕他們!」
「是喔?誰?」
「那裡沒有街燈,所以我很可能沒看見你,那你就一命嗚呼了,奧斯奈。」
「去年我在街上發現你睡在雪堆裡,那天的溫度是零下十八度。」
哈利在報紙上見過霍爾的名字;就被佔領時期的挪威和國家集會黨而言,霍爾的工作有點像是幕後操盤手。哈利快速翻完報紙,沒發現什麼令他感興趣的新聞,於是又翻回到霍爾寫的那篇文章。文中霍爾評論先前一篇關於新納粹黨在瑞典聲勢壯大的新聞。霍爾說明在九〇年代經濟蓬勃發展的時期,新納粹黨曾急劇縮小,但現在新納粹黨正帶著全新的活力捲土重來。文中還寫道,這一波新法西斯浪潮的特徵在於具有穩固的意識形態基礎。八〇年代的新納粹主義大多是關於流行時尚和團體認同、軍服穿著、理光頭和已廢棄的口號如「勝利萬歲」等。這一波新法西斯浪潮較有組織,他們有金援網絡,而且不再以富有的領導者和贊助者馬首是瞻。此外,霍爾寫道,這一波新法西斯運動不僅僅是對目前社會狀況如失業和移民的反動,而是想要建立社會民主主義之外的另一個選擇。標語是重整——道德、軍事和種族上的重整。霍爾拿基督教的式微做為社會道德敗壞的最佳例證,又舉了HIV病毒和藥物濫用當做例子。他們的敵人形象就某種程度而言也是新的,包括打破國家和種族藩籬的歐盟擁護者、對俄國和斯拉夫低等民族伸出友誼之手的北約人士,以及接替猶太人的位子,成為世界銀行家的新亞洲資本大亨。
「我說,這真是太可怕了。」
他打開房子大門的鎖。這是一間佈置簡樸的房子,共有兩個房間,裡頭乾淨整潔,光亮的木質地板並未鋪上地毯。牆上唯一的裝飾是一張他母親和妹妹的照片,還有一張他十六歲從辛萊電影院偷偷撕下的《教父》電影海報。屋內沒有盆栽,沒有蠟燭,也沒有可愛的小擺飾。他曾掛上一個布告板,心想可以用來釘明信片、照片、或他看見的睿智雋語。他在別人家裡瞧見過這種布告板,結果卻發現自己從不會收到明信片,基本上也從不拍照,於是他剪下作家畢約內伯的一段話:和圖書
哈利這輩子聽過無數醉鬼胡言亂語,才懶得去注意施羅德酒館的常客說些什麼,但摩希根人不一樣。哈利光顧施羅德酒館這麼多年來,這還是他聽摩希根人說得最清楚的一句話。去年冬天某個晚上,哈利在多弗列街發現摩希根人靠著一棟房子的牆壁睡覺,要不是哈利救了這老傢伙,他很可能就被凍死在街上了,即便如此,後來摩希根人碰見哈利連點個頭也沒有。摩希根人說完這幾句話,似乎就不再有話說,緊閉雙唇,回去看著他的啤酒杯。哈利望了望摩希根人四周,然後傾身靠向摩希根人那張桌子。
瑪雅端來午餐。
「那些幫派份子應該被槍斃。」摩希根人說。
他讓錄音機保持開啟(也許挪威蓋洛普民意調查機構會打電話來),鎖上門,離開了家。
摩希根人嘀咕一聲,望著空氣,並不答話。
「奧斯奈,他們只是一些年輕人而已。高興一點,今天是除夕。」
照片下方的文章作者是歷史教授伊凡.霍爾。副標題簡明扼要:法西斯主義在西歐日益嚴重的失業問題中看見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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