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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狩獵在挪威不是百萬富翁玩的運動。一把馬克林步槍加上望遠瞄準器要價大約十五萬德國馬克，換句話說，相當於一輛奔馳轎車的價錢，更不用說每顆子彈要價九十德國馬克。第二，一頭麋鹿被十六毫米子彈擊中，看起來會像是被火車撞到一樣，血肉模糊。」

「六百一十一支。」哈利說。

「我查過國家槍枝登記局去年的資料，挪威並沒有馬克林步槍登記在案。」

「嘿，嘿。」梅里克再次露出那排大黃牙。這次哈利終於明白，那排大黃牙讓他聯想到的是一匹花式騎術馬。

「真的？」

「呃，你們的咖啡比我們樓下的好喝。」

梅里克在椅子上坐得端正挺直，露出一排大黃牙，不禁讓人覺得他這輩子的微笑練習是不是做得太過火了。

「Eid，他們的聖日。那天等於穆斯林的聖誕節前夕。」

「嗯哼，這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哈利點頭表示同意。跟風車作戰是沒有意義的，至少在頭一個月是如此。一如預期，他的辦公室被配置在長走廊的盡頭，這意味著如果不是絕對必要，他不會碰見其他POT人員。他的工作內容很簡單，只要閱讀POT地方辦事處的報告，然後評估是否需要呈報上級就好了。梅里克的指示說得非常清楚：除非報告裡廢話連篇，否則所有的報告都要呈報上級。換句話說，哈利的工作是過濾劣質報告。上星期總共來了三份報告，他試著慢慢把報告讀完，但再慢再拖磨也有個限度。第一份報告來自特隆赫姆市，內容主要是說有一套新型電子監視設備沒人會操作，因為他們的監視設備專家離職了。哈利把這份報告呈交上去。第二份報告是說卑爾根市一名德籍生意人目前已被他們判定為「不可疑」，因為他說他運來的是窗簾軌道。哈利也把這份報告呈交上去。第三份報告是厄斯蘭地區的希恩市警局送來的，他們接到許多希梁市農舍主人申訴說上星期聽見槍聲。這個時期不是打獵季節，因此他們派了一名警察前去調查，結果在森林裡發現製造廠商不明的彈殼。他們把彈殼送去挪威克里波刑事調查部的刑事鑒識組進行化驗，化驗報告指出子彈可能是由馬克林步槍擊發，這是一種相當罕見的槍枝。和圖書

「希梁市不在布斯克呂郡。」哈利說。

「真的？嗯哼。」梅里克戴上他那副神探戴瑞克式的眼鏡。

哈利環視四周，看著井然有序的書架上整齊擺著依時間順序排列的活頁冊，看著牆上步步晉升的學位證書和軍警殊勳。辦公桌後方掛著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是較為年輕的梅里克，身穿制服，軍階是少校，正在迎接挪威國王奧拉夫。任何人只要走進這間辦公室，第一眼都會看見那張照片。哈利坐在椅子上細看那張照片，這時辦公室門在他身後打開。

「去看看你能查出些什麼來。」

「馬克林步槍是一種德國半自動獵槍，」哈利說：「使用的是十六毫米子彈，比其他步槍用的子彈都來得大，專門設計用來獵殺大型獵物，例如水牛或大象。一九七〇年開始生產，但只製造了三百支，一九七三年就被德國政府下令禁止販賣。原因在於這種步槍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要對馬克林望遠瞄準器做一些簡單的調整，就能成為終極的專業暗殺武器。自一九七三年起，馬克林步槍就成為全世界最搶手的暗殺武器。這三百支馬克林步槍當中，至少有一百支落入了契約殺手和恐怖組織如赤軍團（Baader Meinhof）和紅色旅（Red Brigades）的手中。」

「是這樣的，我找你來，是想跟你說我們拿到一張傳單。新納粹黨打算在五月十七號去奧斯陸的清真寺外大鬧一場。穆斯林有個日期因年份而異的節日剛好是在今年五月十七號，許多外籍父母拒絕讓小孩參加挪威獨立紀念日遊行，因為他們要讓小孩去清真寺。」

「這也不在我的責任範圍內。對了，哈利，你最好把這件案子拿去給……」

「真的？為什麼？」

「好，可是我先警告你，我對光頭族沒什麼耐心。」

「嘿！沒那麼糟糕吧？」梅里克似乎非常訝異。

「我並不意外。你把報告呈交上去以後，一定有人已經查過槍枝登記局的資料了。你知道，哈利，這不是你的工作。」

梅里克看了看錶，他手上戴的是一隻粗糙笨重的鋼製腕錶。哈利猜想那應該是梅里克長期忠誠的服務所換來的獎賞。

「很無聊。」哈利說。

「國際刑警組織？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種步槍沒有人進口到挪威來，和-圖-書所以這把槍一定是走私進來的。」

「當然了，那些子彈可能屬於某個狂熱的軍火收藏家所有，他用新到手的馬克林步槍試發幾槍之後，就把槍掛在他挪威豪宅的玻璃展示櫃中，再也不會拿出來用。但我們敢冒險如此假設嗎？」哈利搖搖頭。「我的建議是，讓我去希恩市跑一趟，看看現場。再說，我想那個人應該不是個行家。」

「你查到這些是很好，可是哈利，槍枝走私不在我們的責任範圍內。如果你知道警方一年可以沒收多少非法槍枝的話……」

「這是去年十一月國際刑警組織在約翰尼斯堡突襲搜查非法軍火販子找到的清單，你看這裡，一支馬克林步槍，還有目的地：奧斯陸。」

哈利望著POT密勤局局長的眉毛上下跳動，心想自己是否已做出無法挽回的舉動。他感覺得到風車嗖嗖轉動。

「那份傳單在我這裡，上面寫說五月十七號這天不慶祝挪威獨立紀念日，卻跑去慶祝其他節日，根本就是侮辱他們的東道國挪威。上面還說黑人很高興可以享有福利，可是每個挪威公民的福利都縮水了。」

「還有一件事，」哈利說：「希梁市發現的彈殼是馬克林步槍擊發的。」

哈利按熄香菸。煙灰缸是鳳尾船造型，側邊寫著義大利，威尼斯。

「Eid。」

「我依稀記得好像聽說過這麼一件事。」

進來的人是梅里克。哈利並未做出起身的動作。

「你對這些玩意有興趣？」

「真的？」梅克裡的目光在哈利身上停留一會，才仔細查看那張列印紙。

「沒有，只不過去年這天我的鄰居邀請我去他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ｍ•ｃｏm們家吃晚餐。他們是巴基斯坦人，他們覺得聖日那天我一個人坐在家裡太悲慘了。」

這時梅里克似乎才驚覺到他是哈利唯一的上級主管。

「怎麼樣？」梅里克說，在辦公桌後坐下。「你來我們這裡一個星期了，一切都還順利嗎？」

「嗯哼。你說一百支？」梅里克把那張列印紙遞還給哈利。「這表示另外兩百支被用做原本設計的用途——狩獵。」

「什麼？」

「去年，而且只是奧斯陸警方沒收的槍枝數字。其中三分之二來自於罪犯，主要是小型槍枝、壓動式槍枝和短筒霰彈槍。平均一天沒收一把槍。九〇年代的數字幾乎是現在的兩倍。」

「這種槍不可能是用來獵殺麋鹿或其他挪威境內常見的獵物。」

「你是說犯罪特警隊的咖啡？」

「好，所以你明白我們POT不能優先調查布斯克呂郡的一把未登記步槍吧。」

「是嗎？」

「也許不是吧，但我只是想確定負責這件案子的人會去追蹤國際刑警組織的槍枝走私紀錄。」

梅里克的下巴肌肉不斷扭動。

「你知道馬克林步槍是什麼樣的槍嗎，梅里克？」

「抱歉讓你等這麼久，哈利。請不要站起來。」

「喔？」

「沒錯，我們只是要有點耐心而已。對很多事而言都是如此。你說是嗎，哈利？」

「哈利，你有沒有連絡關務局？」

「好吧，如果你查出新納粹黨在獨立紀念日有什麼計劃，隨時跟我回報。」

「嗯，嗯。」梅里克顯然決定改變策略。他靠上椅背，雙手枕在閃閃發亮的腦袋後頭，似乎是說他並不介意哈利再娛樂他一會兒。哈利站起身來，從書架上拿下煙灰缸，回到位子上。

「我自己做了一點調查。」

梅里克又發出幾聲「嗯哼」，然後點了點頭。

「沒有。」

「抱和圖書歉，」哈利說：「我得花點時間才能習慣。現在的『我們』指的是POT。」

哈利同樣把這份報告呈交上去，但呈交之前先影印了一份。

哈利從胸部口袋取出一張列印紙。

哈利不禁納悶究竟是什麼讓梅里克再三隱忍。梅里克為什麼不直接了當要求哈利把煙熄了，離開他的辦公室？哈利自己又為什麼如此熱衷於挑釁梅里克，想要梅里克做出這些反應？也許其實沒什麼，也許他只是老了、個性變得乖戾了。無論如何，梅里克的舉止活像是個待遇優渥的媬姆，即使小傢伙四處搗蛋，也絲毫不敢動他一根寒毛。哈利發現手中香菸已燒出長長一段煙灰，彎向地面。

梅里克竭力保持鎮靜。哈利吐出一口煙，觀看煙霧浮上天花板。

「網絡上的國際刑警組織檔案。只要花點工夫，POT隨便一個人都查得到。」

「那我建議你連絡他們看看，這歸他們管轄。好了，我現在還有急……」

「行家會清理現場，湮滅證據，留下彈殼就好像留下名片一樣。不過就算持有馬克林步槍的是個外行人，我也不會覺得比較安心。」

哈利聽出梅里克語氣冷淡。

「那是要他們乖乖地去對經過的遊行隊伍大喊挪威『萬歲』囉。」哈利說，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煙。他注意到書架上有一個煙灰缸，以詢問的眼色看了梅里克一眼，梅里克點了點頭。哈利點燃香菸，深深吸了一口進入肺臟，想像肺壁每一條血管都貪婪地吸收尼古丁。生命正一步一步邁向盡頭，而他可能永遠不會戒煙的想法，讓他充滿一種奇怪的滿足感。忽略煙盒上的警告標語也許不是一個人可以容許自己做出的最浮誇的反叛行為，但至少這是他負擔得起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