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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更鳥的賭注

作者:尤.奈斯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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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烏利亞 33

第三部 烏利亞

33

「這是一匹利皮札馬,」安德烈說:「世界上訓練最精良的馬種。一五六二年由馬克西米利安二世(Maximilian II)從西班牙引進。妳跟你母親一定在城裡的西班牙馬術學校表演中看過利皮札馬的演出吧?」
「好讓他們快樂?」
安德烈撫摸威尼希亞的鼻口。
今天清晨,醫院護士長傳話來給赫蓮娜,說安德烈.布洛何想跟她談一談。於是她做好心理準備,面對可能發生的任何事情。護士長說安德烈會在午餐前派車來接她。自從她收到醫院推薦信和旅行許可之後,整個人就飄飄欲仙,因此她心裡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感謝克里斯托弗的父親安德烈和管理委員會對她的幫助。她想到的第二件事是安德烈找她,肯定不是要聽她道謝。
「這看起來是一份擔保書。」
男孩跑進馬廄,安德烈站立原地,手中鞭子輕輕拍打膝蓋,馬靴鞋跟輕輕搖晃。赫蓮娜瞥了手錶一眼。
車子經過時,山毛櫸樹蔭旁正在吃草的一群馬抬起頭來。
「我知道。」
「對,妳可能也知道妳父親欠了很多債,這也是事情為什麼最後會演變成那樣的間接原因。我是說他跟那些放高利貸的猶太人之間這個不幸的……」安德烈搜尋適當詞彙,並且找到了。「……密切關係,對他而言當然傷害很大。」
兩人在大宅階梯旁停下腳步。司機坐上車,把車開來。
維也納,蘭茲動物園
「一九三八年聖誕節,戰爭爆發之前。」
「你父親以前跟我一起做過很多生意,那當然是在他破產之前的事了。」
「你一定是記錯了,布洛何先生。克里斯托弗跟我很熟,可是……」
「因為那是自然的序位。上帝用祂的智慧安排較低等的生物在替較高等的生物服務並聽從命令時最為快樂,只要看看小孩和大人、女人和男人就知道了。即使是在那些所謂的民主國家,弱者同樣心甘情願地把自己的力量奉獻給較強壯、較聰明的菁英份子。世界的法則就是這樣。由於我們都是上帝的創造物,因此較優秀hetubook.com.com的生物有責任確保較低等的生物服從命令。」
「我不記得那些人的名字了。」
「我得跟妳說幾句話,而且我覺得沒辦法再等。」安德烈朝大宅走去。「妳以前應該來過這裡吧。」
「知道自己的位置是很重要的,不論是高還是低。如果妳抗拒,長期下來就會變得不快樂。」
去年冬天你大可以跟從前一樣邀請我們去參加聖誕宴會,赫蓮娜心中暗想,但嘴上什麼也沒說。若安德烈邀請了她們,當時赫蓮娜就不必忍受母親吵著要去參加宴會了。
「沒有。」赫蓮娜說,臉上掛著微笑,仔細瞧著安德烈。
安德烈從紅色夾克的內袋抽出一張紙,攤開整平,遞給赫蓮娜。
赫蓮娜喜愛蘭茲動物園。戰爭爆發前,她常在週日去維也納森林跟父母、阿姨、叔伯野餐,或跟朋友騎馬。
「沒有?我以為克里斯托弗帶妳來過,你們以前非常要好。」
赫蓮娜感覺心臟開始猛烈跳動。是不是有哪個環節畢竟還是出錯了?安德烈對她說話的口吻彷彿她是他未過門的媳婦。但她並不怎麼感到驚駭,只因她心頭燃起熊熊怒火,蓋過了驚駭的感覺。她再度開口,心裡雖想用友善的語氣說話,但怒火勒住她的喉頭,令她發出來的聲音不但僵硬,而且鏗鏘刺耳。
「為什麼是當成你做保的擔保品,而不是貸款的擔保品?」
馬廄內傳來兇猛的馬嘶聲以及馬蹄踏上木板的鏗鏗聲。
安德烈點了點頭,朝馬廄門口不耐煩地望了一眼。
「我希望我們很快會再見面,赫蓮娜,而且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面。」安德烈說,牽起赫蓮娜的手。「順帶一提,內人請我跟妳母親問好,她還說最近要找一個週末邀請妳來玩,我忘記她說什麼時候了,不過她一定會跟妳連絡。」
「一點也沒錯,赫蓮娜。妳懂得很多……而且妳還這麼年輕。」
「有些人認為教馬跳舞是一件殘忍的事,他們說動物被逼著去做違反天性的事是痛苦的。說這種話的人沒見過這些馬的訓練過程,但我見過,而我相信這些馬很喜歡hetubook.com.com訓練。妳知道為什麼嗎?」
安德烈微微一笑,以手撫摸他粗壯的頸部。他的頸部在炎熱天候下已泛著一層亮晶晶的汗水。
冷靜下來,赫蓮娜,她對自己說。他們已經無法阻止我們了。明天一大早我們就要走了。
但赫蓮娜胃裡的腫塊越脹越大。安德烈大可再加一句:「我也沒打算要把那間房子從我未來的媳婦手中收回來。」
赫蓮娜坐進奔馳後座,全身顫抖不已,拚命深呼吸。車門在她身後緩緩關上,接著車子便載著她駛上蘭茲動物園大道。她閉上雙眼前,看見車尾沙塵雲中安德烈僵立原地的模糊身影。
赫蓮娜等司機下車替她開門,才說:「布洛何先生,你知道那匹花式騎術馬為什麼要摔你一跤嗎?」
「我們也看夠了。赫蓮娜,妳還有重要的工作要回去忙,我陪妳走過去搭車。」
「對,我們看過。」
赫蓮娜點了點頭,無法把視線從威尼希亞身上移開。
「布洛何先生,我希望我們之前沒有任何誤會才好。」
「赫蓮娜,妳的記性很好。克里斯托弗挺需要一個好頭腦,我的意思是說他的頭腦有時候會不太清楚。撇開這個不談的話,他是個好男孩,妳以後就會知道了。」
司機把車停下,下車替赫蓮娜開門。
突然間威尼希亞發出嘶鳴,把頭甩到一側,使得安德烈腳下一滑,失去重心,只能緊緊抓住馬頸下方的韁繩。馬童趕緊奔來,想扶安德烈一把,但尚未奔至,安德烈便已掙扎著站穩腳步。他滿臉通紅,一身大汗,憤怒地揮了揮手要馬童離開。赫蓮娜無法遏止地露出微笑,也不知是否給安德烈瞧見,無論如何,安德烈朝著威尼希亞揚起馬鞭,卻又在一瞬間恢復理性,放下馬鞭。他的心形嘴唇說了幾個無聲的字,讓赫蓮娜看了更覺好笑。接著安德烈走到赫蓮娜面前,再次將手輕輕地、傲慢地扶上她的後腰。
赫蓮娜聽不出安德烈這句話著重在哪個部分。
「那當然,我明白,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
「牠們在蘭茲動物園這裡過暑假,一直住到八月底。可惜牠們除了西和_圖_書班牙馬術學校的騎師之外,其他人都不准騎。未經訓練的人騎了牠們,會灌輸牠們壞習慣,使得多年來一絲不苟的花式騎術訓練付諸流水。」
「真的?這樣我得帶妳到處看看才對。我們去馬廄那邊。」
前天她把一些衣服和珍視的物品收到行李箱之中,最後放進箱中的是她床鋪上方牆壁掛著的十字架。父親送她的八音盒仍擺在梳妝台上。她曾深深相信這些東西她絕對無法輕易割捨;奇怪的是,如今這些東西居然對她已無太大意義。碧翠絲幫她整理行李,兩人聽著母親在樓下踱步,一面聊起往事。這將會是個尷尬且困難的別離。現在她只盼望夜晚快點降臨。烏利亞說離開前如果不看看維也納,未免太可惜了,因此晚上邀她外出共進晚餐。至於要去哪裡吃晚餐,她並不知道。烏利亞只是神秘地眨了眨眼,並問她能不能借到林務官的車。
「妳是嗎?」
「但光是安德烈.布洛何簽名做保就夠了嗎?」
赫蓮娜獨自坐在安德烈.布洛何的黑色奔馳轎車後座。車子微微顛簸,穿過大道兩旁高高矗立的成排七葉樹,駛往蘭茲動物園的馬廄。
安德烈拍了拍馬頸,凝視威尼希亞的褐色大眼。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七日
安德烈頗為吃驚。
安德烈站在大宅前梯之上,這時朝他們走來,腳下那雙馬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安德烈大約五十五歲,腳步卻比年輕人輕盈許多。他的紅色羊毛夾克並未扣上釦子,露出上半身的結實線條,下半身的馬褲緊緊包裹肌肉發達的大腿。老布洛何和兒子之間很難找到相似之處。
「威尼希亞!」安德烈大喊。
「赫蓮娜,妳父親發生的事真是太令人傷心了,我真的覺得很遺憾,很希望能替妳跟妳母親做些什麼。」
擔保書,那張紙的開頭如此寫道,看來是一張合約。赫蓮娜的眼睛快速掃過密密麻麻的文字,其中大部分文字她都看不懂,只知道文中提到維也納森林裡的房子,紙張末尾有她父親和安德烈兩人的簽名。她疑惑地看著安德烈。
「亞尼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安德烈對一個站在陽光下擦亮馬鞍的黑髮男孩大喊:「去牽威尼希亞過來。」
赫蓮娜轉頭朝馬廄門口望去,只見馬童從陰影中牽著一匹亮灼灼的白馬走了出來。儘管赫蓮娜的腦子裡正有無數念頭如風暴般捲起,但眼前這匹白馬仍令她暫時忘卻一切。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一匹馬;她覺得眼前站立的似乎是一隻超自然生物。
威尼希亞背上已套上鞍座。安德烈抓住韁繩,馬童站到一旁。威尼希亞站立原地,一動不動。
「妳不是會抗拒的那種人吧?」
這句話說得相當含蓄。眾所周知,安德烈擁有奧地利兩大工業公司的大筆股權。德奧合併之後——德奧合併是希特勒一九三八年的「工作」——這兩家公司就從生產玩具和機械轉而替軸心國生產武器,也因此安德烈成為巨富。如今赫蓮娜知道安德烈也擁有她居住的房子,頓時之間她的胃裡似乎長了個腫塊,越來越沉重。
安德烈伸出一隻手,緊緊扶著赫蓮娜的背,帶領她朝木屋的方向走去。兩人踏上碎石路,腳下發出嘎扎聲響。
「赫蓮娜!」安德烈的聲音精準地發出熱誠與親切的聲調;一個力量強大的男子就是可以如此決定在當下這個場合,他要呈現的是熱誠與親切。赫蓮娜已有許久不見安德烈,他看起來還是跟以往一樣。赫蓮娜心想:根根豎起的白髮、雄偉高挺的鼻子、鼻子兩旁的一雙藍色眼睛正看著她。心形嘴唇則顯示這個男人有柔軟的一面,但這一點仍有待證明。
「是擔保書沒錯,」安德烈承認說:「那時候妳父親認為猶太人的貸款將會被收回,連帶使得他的貸款也被收回,於是就來找我,問我能不能替他在德國的一大筆再融資貸款做擔保。很遺憾,我一心軟就答應他了。妳父親是個自尊心很高的人,為了表示請我做保並非純粹要我做善事,他堅持要用妳和妳母親現在住的那間避暑別墅作為請我做保的擔保品。」
安德烈肯定聽出了赫蓮娜話聲有異;無論他是否聽出來,接下來他說這句話的口氣已經沒有之前迎接赫蓮娜時那般親切:「既然https://www.hetubook.com•com如此,我們就來澄清誤會。請妳看看這個。」
赫蓮娜知道這個問題是針對她而來,便閉上眼睛深呼吸,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她發覺自己現在說什麼或沒說什麼,對她下半輩子都會產生重大影響;如果她被一時的怒氣左右,後果不是她可以承擔的。
「問得好。答案是那棟房子的價值不足以作為你父親那筆貸款的擔保品。」
赫蓮娜望著窗外的綠色青草地。車子駛過鋪著乾燥碎石的大道,後方揚起一朵朵沙塵雲。車窗雖然開著,車內卻仍熱得令人難以忍受。
「喬瑟夫.伯恩斯坦?」安德烈微微一笑,但眼神裡毫無笑意。「那一定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布洛何先生,我可能不能待太久,我還在值班……」
「我在維也納還算擁有一些零星的資產。」
「就好像在看芭蕾舞對不對?」
「妳母親最近好嗎?希望我在工作時間把妳找來沒有太魯莽。」安德烈說,跟赫蓮娜短暫且冷淡地握了握手。不等赫蓮娜回答,安德烈便繼續往下說。
「你是說喬瑟夫.伯恩斯坦?」
「別這麼擔心,親愛的赫蓮娜,」安德烈高聲說,口氣突然又親切起來。「妳要知道,我沒打算把那間房子從妳母親手中收回來。」
「你應該記得的,他參加過你的聖誕宴會。」
「藍恩小姐,我們到了。」司機說,指了指大道盡頭的噴泉。只見一個鍍金邱比特用一隻腳站在泉水上方的滑石球頂端,後方矗立著一棟由灰石砌成的大宅。大宅主屋兩側是又長又矮的紅色木屋,紅色木屋連接著一棟樸素石屋,如此便圍出了中庭。
「因為你直視牠的眼睛,布洛何先生。馬會把目光接觸視為挑釁,就好像牠在馬群中的地位沒有受到尊敬。如果牠無法避免目光接觸,就會用另一個方式來響應,例如反抗。在花式騎術訓練中,無論你的物種有多優秀,如果你不表示尊敬,訓練絕對不會有進展。每個馴獸師都懂得這個道理。在阿根廷山區,如果有人硬是要騎上一匹野馬,那匹野馬會從附近的斷崖跳下去。再見了,布洛何先生。」
赫蓮娜在安德烈眼中看見他的體溫再度竄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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