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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晚清三部曲之一

作者:趙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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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雲直上

第二章 青雲直上

說得對。
那一年夏天,長江流域暴發了百年未遇的大水災,餓殍遍地,民不聊生。朝廷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及時調整政策,長江沿岸的橫徵暴斂依舊繼續。在這種情況下,熟悉民間疾苦的曾國藩又上了《備陳民間疾苦疏》。在曾國藩看來,南方暴亂之所以此起彼伏,主要原因就是那些貪官污吏的所作所為導致官逼民反。現在,長江沿岸同樣潛伏危機,這些地方如乾柴烈火,一點即著。在奏摺中,曾國藩詳細地列舉了很多嚴峻問題,看得出,曾國藩對於當時的社會狀況有著清楚的瞭解:
曾家世世代代,曾國藩第一個被點了翰林,這樣的喜訊,讓荷葉塘這個小小的山村轟動了。曾國藩回家之後,上門祝賀的人絡繹不絕,曾家大擺宴席。曾國藩的祖父曾玉屏異常冷靜,在招待親朋好友的酒席散了之後,曾玉屏語重心長地囑咐曾麟書:「我們的家庭素以耕織為本,即使富貴了,也不能忘本。他雖然做了翰林,事業方長,我們家中衣食所用並不需要他關問,以免使他分心。」這一年,這位年輕的湖南進士正式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國藩,以示要做國之藩籬,就是要成為國家的棟樑。
三是冤獄太多,正氣難以伸張。自從我代理刑部以後,看到京控、上告的案件,奏請皇上然後結案的有數十起,直接發公文結案的數百起,其中只有河南知府黃慶安一案、密雲防禦阿祥一案,經過審理,得以水落石出。其他的各個案件,大部分都判原告誣告罪,被告反倒一點沒事。這些案件給原告定的罪,根據例文,大約有這麼幾條:或者說申訴不屬實,打一百杖;或者說越級進京上告重事不屬實,發配到邊遠軍隊中;或者說以進言為藉口,挾制官府,發配到附近軍隊中;或者說涉嫌誣告本地主管官員,發配到有瘴氣的地方軍隊中。最終又不重判,便說懷疑是誣告,或者說申訴的人是有原因的,於是,就有了贖罪的方法,有了降低罪的等級的方法,使原告不曲不直,進退兩難,不能再去翻案;而被告則巧妙解脫,絕對不被加以罪名。下屬百姓告發官長,這種刁滑風氣確實不能助長。至於告發奸詐的官吏舞弊,告發敗壞的差役貪贓,卻說每個案件都是誣告,哪個會相信呢?即使百姓上告百姓,而說原告都是錯的,被告都是對的,哪個又會相信呢?上有聖明的君主,一定逃不過君主的明察。我考查原定條文中的記載,百姓上京告狀,有的提取該省審案材料來京城核對審訊,有的交給督撫審訊處理,有的派欽差大臣前去處理。近來卻全部交給督撫審理,督撫又交給首府,從不親自提審;首府又為在一起做官的人掩飾,不問事情的輕重,一概折磨恐嚇,一定要讓原告自認是誣告才肯罷休。這就是社會風氣的趨勢,各省都是如此。一家長期訴訟,十家因之破產;一人蒙受冤屈,百人飽嘗痛苦。往往有很小的案件,卻幾年不能結案,顛倒黑白,使人老死獄中,聽後令人髮指。我所說的民間疾苦,這又是其中之一。
曾國藩就這樣慢慢養就了自己的浩然之氣。在某種程度上,這種覺悟後的氣韻暗合宇宙的律動和氣場,它表現為擁有一種潔淨而呈現出的從容、寧靜、智慧與無畏。這些品質看似獨立、互不相干,其實,它們本來就是一個立體的不同側面,只不過表現得不一致罷了。現在,曾國藩明白這個道理了。由於學問的深刻,以及人格的歸於大我,可以說,曾國藩已能很從容地面對這個世界了。在很多時候,他表現為不貪婪,不妄想,做事沉穩,工於心計;同時,他善於沉默,自我隱藏,放低自己的姿態,極端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的意志已得到了鍛煉,面部表情鬆弛自然、收放自如。在更多的時候,在那上面,看不出什麼內容,沒有憤怒、氣惱或者激動,更像是謙遜、誠懇、平靜,以及彬彬有禮。具有這種氣質的人,在很大程度上,人格已然圓滿了,內心堅定而深厚,自省而虛心。這是與外部世界最和諧的溝通。
任何一個成大器之人,都有一段對於靈魂的自覺過程。一個人,只有在這種深刻的內省和反觀中,才能成就自己的大象之氣。曾國藩同樣也是如此。最初,曾國藩對於自己內心的修煉以及所謂的「格物致知」在很大程度上認識是幼稚的,但這樣的方式,卻使曾國藩經常面對自己,使另一個人格無法從自己的視野裡逃脫。慢慢地,曾國藩的所有行為都在這樣的規矩中了。一段時間的檢點和內省,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改變了一個人的性格和行為,也成就了一個人的行為準則和習慣。理學逆向深入的自省方式,讓曾國藩領悟了很多東西。
為什麼要做官?
一、主靜:無事時整齊嚴肅,心如止水;應事時專一不雜,心無旁騖。
二十歲那一年,曾國藩來到了衡陽,跟當時所有的讀書人一樣,必須為功名而拚搏了。曾國藩先後在衡陽唐氏私塾以及湘鄉縣漣濱書院求學。漣濱書院原名漣溪書院,是湘鄉五大書院中最早建立的一個書院,書院建於宋代,明嘉靖末年被廢,清乾隆年間復辦時,改為漣濱書院,因居於漣水之陽而名。在山清水秀的書院裡學習不到一年,曾國藩的學業有了很大長進。一切是出人意料地順利,一八三三年,二十三歲的曾國藩參加了縣試,中了秀才;第二年,曾國藩又來到了湖南最高學府岳麓書院學習,師從書院山長歐陽厚均。歐陽厚均進士出身,曾任郎中、御史等職,四十二歲時因為照顧年高的母親,回到湖南,主講岳麓書院二十七年。在岳麓書院期間,曾國藩表現出的聰穎和苦學,深得歐陽山長的喜愛。歐陽山長告訴曾國藩,偉大的朱熹和周濂溪在此留下了良好的學風,作為士人,你們的學習是為了延續儒學的「聖脈」,並且經世致用。一個雨後初晴的日子裡,曾國藩與幾個同學一同登上了岳麓山,山色蒼翠,空氣清新而甘冽,抬眼望去,三湘大地盡在眼前。山頂之上,曾國藩盡享清新混元之氣,彷彿在冥冥中觸摸到無窮無盡的遠大前程。一個二十多歲的湖南青年就這樣蓄勢待發。不久,他參加了最捉摸不定的鄉試,考取了第三十六名舉人。這一年本科鄉試的題目有三道:首題是「疑思問,忿思維,見得思義」,次題是「武王纘太王、王季、文王之緒」,三題是「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由射於百步之外也」,詩題賦得「剪得秋光入卷來」。面對這樣的考題,曾國藩心如明鏡,洋洋灑灑地闡述了自己的看法。榮登舉人之後,曾國藩去京之前,祖父曾玉屏把曾國藩叫到身邊,問他:
如此這般修身,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接近於自戕了。傳統的道德英雄,就是在這樣的漫漫長夜中冶煉出來的。不久,曾國藩又在唐鑒的推薦下,認識了倭仁,倭仁的主張跟唐鑒相似,在日常生活中,倭仁對自己的要求比唐鑒更高。從倭仁身上和-圖-書,曾國藩找到了與自己共同的東西,也養成了對自己嚴格要求的習慣,並且,以嚴格為樂趣和追求。當然,曾國藩畢竟只是而立之年,有著豐富的七情六慾,在嚴格的修身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產生衝突,衝突的結果,是曾國藩更加自虐般地跟自己過不去——有一天,菜市口殺人,曾國藩不由自主地去看了。晚上,在寫日記時,曾國藩嚴厲地檢點了自己。還有一次,他的進士同年討了漂亮的小老婆,曾國藩看到後,非常羨慕,回到家後看到自己的「黃臉婆」躺在床上生病,曾國藩聯想到別人小老婆的如花似玉,禁不住嘆了口氣——這些,都被曾國藩寫進了自己的日記,曾國藩就是這樣每天反省著自己的「一閃念」,折磨著自己,而他也從這樣的折磨中得到了更深層次的快樂。
七、養氣:氣藏丹田,修身養性。
一八一一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曾國藩出生於湖南長沙府湘鄉縣一個叫白楊坪的偏僻山村裡,最初,曾國藩的名字叫曾子城。曾國藩的祖父曾玉屏是當地一個擁有一百多畝土地的小地主,而他的父親曾麟書則是一個落寞的文弱書生。一直到四十三歲那一年,鄉下的教書先生曾麟書才考取了秀才,僅比他的兒子曾國藩早一年得到這個名分。關於曾國藩的出生,後來曾有一些匪夷所思的傳說。傳說更像是後人的附會,這樣的傳說,在很多大人物的家鄉都有類似流傳,極富民間文化的色彩——據說,曾國藩出生的當天晚上,曾祖父曾竟希正好臥病在床,恍惚之中,曾竟希看見一條飛蟒自空而降,先是在院落裡盤旋,然後在院子裡蹲伏下來。這一切就像一個夢!曾竟希驚醒之時,曾國藩呱呱墜地——這是曾麟書的第二個孩子,在曾國藩之前,還有一個姐姐。蹊蹺之事還有,曾國藩出生當天,曾家屋後的空地上突然長出一根長蒼藤,藤纏繞在附近的樹上。不久,樹死而藤日益繁茂。衰老不堪的曾竟希一口認定這根藤的形狀與所夢之巨蟒十分相似,也就是說,曾國藩肯定是飛蟒投胎!這樣的民間傳說玄之又玄,姑妄聽之。值得一提的是,曾國藩自三十歲開始,一生飽受牛皮癬之苦,常常在發病之時,奇癢難忍,每次睡覺起床,總能見到床榻上留有一層癬皮。在以後的日子裡,儘管遍尋名醫,曾國藩這種奇怪的皮膚病卻一直無法治癒。曾國藩成為大人物之後,一些人有意無意地將他的癬疾跟傳說聯繫起來,想印證曾國藩就是巨蟒投胎——什麼是迷信?迷信就是把不相干的東西聯繫起來,就是風馬牛不相及。
八、保身:節勞節慾節飲食,隨時將自己當作養病之人。
落第的曾國藩只好帶著滿腹惆悵踏上了歸程。由於心情不好,曾國藩順著大運河一路遊歷。到了江蘇境內,曾國藩想起老鄉易卓梅正在睢寧縣當知縣,便去拜望。易卓梅見到了曾國藩,非常高興。曾國藩從易卓梅處借了百兩銀子後,經清江、揚州,溯長江西上而歸。過金陵時,曾國藩在夫子廟看到書肆裡有一套《二十三史》,不由為之心動。一數囊中銀兩,如買書,回家的路費就不夠了。曾國藩不由望洋興嘆,幾欲離去,卻又戀戀不捨。最後,曾國藩將自己所帶的四季衣物全典當出去,這才背著重重的一套書回到了湖南老家。由於是借錢,回家後,曾國藩一直不好意思跟父親說這件事。不久,曾麟書得知原委後,不僅沒有責怪兒子,反而很高興兒子的舉動。曾國藩更受激勵了,整日待在屋子裡,足不出戶,晨鐘暮鼓,讀遍諸子百家。
一八三八年,對於功名的追求,再次驅使曾國藩離開湖南,千里迢迢趕到京城。這一年順天會試的主考官是大學士穆鄣阿,一個難得的滿族大儒;副考官為朱士彥、吳文熔、廖鴻荃。也正是在這一年,曾國藩與穆鄣阿開始了他們的師生情誼。這一年本科會試的題目是皇帝親自擬定的:首題「言必信,行必果」,次題「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三題「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是尚友也」;詩題賦得「泉細寒聲生夜壑」。曾國藩這一回提筆再也不覺得生澀了,他將他心裡所想的,旁徵博引,予以了表達。很快,結果下來了,曾國藩成績雖然不算太好,只是以第三十八名中考,殿試又取三甲第四十二名,但畢竟入圍了——賜同進士出身。對於自己的成績,心高氣傲的曾國藩有點灰心喪氣,「同進士出身」,畢竟還不是真正的進士。接下來是由皇帝親自主持的朝考,曾國藩信心不足,在朋友們的力勸之下,只好期期艾艾地參加了。朝考的作文是《順性命之理論》,曾國藩略略思考之後,下筆如神,闡述了人在天地之中應取的態度,頗得精髓地論證了程朱理學的一些觀點。這一次曾國藩發揮得異常出色,朝考得一等第三名。更好的事情還在後面——道光皇帝親自讀了曾國藩的作文後,非常喜歡,將曾國藩提為一等第二名,改庶吉士,入翰林院檢討。從此,曾國藩開始了為期十二年的京官生活。
三是批評咸豐皇帝出爾反爾,自食其言,剛愎自用。曾國藩指出,皇上繼位之初,曾經公開宣稱要「以用人與行政並舉」,但近來卻連下諭旨,「皆曰『黜陟大權朕自持之』,不容臣下『更參末議』」。這是皇上失信於臣工的具體表現。況且,目前情勢緊迫,廣西軍務大計獨由皇上一人運籌,實為不妥。
二是批評咸豐皇帝徒尚文飾,不求實際。曾國藩明確指出,皇上繼位年餘,曾表示廣開言路,對於內外臣工上奏之摺,有建設意見的將給予獎勵,但結果呢,「大抵皆以『毋庸議』三字了之」;即使是對於那些稍事獎許者,也只是做做樣子,毫無實際效果。比如,「手詔以褒倭仁,未幾而疏之萬里之外;優旨以答蘇廷魁,未幾而斥為亂道之流」。這都是皇上「鮮察言之實意,徒飾納諫之虛文」的表現。
一八五一年一月,廣西爆發了洪秀全、楊秀清、馮雲山、蕭朝貴領導的太平天國起義。這一次起義,比之前的任何一股「流寇」規模都要大,而且,提出的口號,以及信奉的宗教,看起來有濃郁的西方色彩。咸豐皇帝感到事情的嚴重性,連忙召集大臣開會,商討良策。曾國藩上了一個奏摺,推薦江忠源等人赴廣西清剿。咸豐聽從了曾國藩的意見,把江忠源等人派往廣西戰場。一八五一年五月,曾國藩見朝廷辦事效率極低,咸豐上任後不思進取碌碌無為,激憤之下,又上了一道自認為極其大膽的奏疏:《敬呈皇聖德三端預防流弊疏》,語詞激烈,鋒芒直指咸豐皇帝本人。曾國藩在同期的家書當中闡明了此疏的用意,上書是為了杜絕皇上的「驕矜」之氣,扭轉朝臣的「唯阿之風」。此疏概括起來,主要有四層內容:
四、讀書不二:書未看完,決不翻看其他,每日須讀十頁。
二、靜坐:每日須靜坐,體驗靜極生陽來復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鎮。
從一八四〇年起和圖書,曾國藩一直在翰林院詹事府擔任閒散的文職。在這段時間,曾國藩充分利用京城的便利,讀書思考,廣交師友。並且,利用朝廷安排的出差機會,遊歷了很多名山勝水:在長江,曾國藩遊覽了三峽,當船隻直下江陵之時,曾國藩回味古人的詠嘆,不由壯懷激越。讀萬卷書走萬里路使得曾國藩周身通透,也養育了他的浩然之氣。由於在京城一開始是單身,一八四一年夏天,對於生活一直不太講究的曾國藩暑熱難當,病倒在京城果子巷萬順客店。這時候,恰巧郭嵩燾來北京應試,見此情況,便與歐陽兆熊一起,悉心照顧曾國藩。郭嵩燾與歐陽兆熊還請來了吳廷棟為曾國藩治病,使曾國藩轉危為安。重病之後不久,曾國藩將家眷以及自己的弟弟曾國潢、曾國荃和曾國華陸續帶到身邊,開始了平穩的京官生活。每天,曾國藩在處理公務、讀書作文的同時,悉心輔導弟弟們讀書,讓他們勵志走科舉之路。
曾國藩的這一封奏疏引起了咸豐的重視,咸豐批示讓吏部等細細研究,形成意見來解決這些事情。此時的咸豐對於曾國藩已算得上瞭解了,在他看來,這個喜歡上書的曾國藩有學問,有能力,也很有用,但卻是一個認死理、可敬不可親的人。也許,對待這樣的人,不可不用,但又不可重用。在宮廷長大的皇帝,自小耳濡目染地學會了很多權謀之術,對於各種各樣的事情和人物,也有相應的辦法和策略。在年輕的咸豐看來,對付這樣一個漢臣,他還是綽綽有餘的。
曾國藩成了在京湖南人的驕傲,當時湖南人來京考試或者出差,都會主動拜見聲名顯赫的曾國藩。也因此,曾國藩與湖南同鄉中的翹楚來往密切,情同手足——在他們當中,有劉蓉、郭嵩燾、江忠源、歐陽兆熊、羅澤南等人。這些人,都是後來湘軍的骨幹力量——曾國藩最初與這些書生們在一起結交之時,根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們會成為喋血沙場的戰友呢。
理學對於人格的修煉,使得曾國藩無論是在學問上、人格上,還是在處世方法上,都躍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他再也不是一個簡單的、只會讀古書寫古詩作古文的書生了。給人的印象是,進入中年之後,曾國藩從一個循規蹈矩的學子變成了一個對於自己的思想體系有著強烈自信的人,他知道自己所走的,是一條滋養身心的道路。同時,曾國藩也變得越來越喜歡跟人探討一切潛藏之「理」,他變得愛較真,愛認死理,並且遵循「理」來行動。曾國藩確立了自己的社會責任感,也確立了自己的人生抱負。曾國藩在桐城派姚鼐所提出的義理、考據、辭章三條傳統的治學內容上,又增加了「經濟」。在曾國藩看來,這四種學問缺一不可,而且「經濟」更為重要。所謂「經濟」,就是經世濟民的真正學問,就是學要有所用,對於社會,要能派得上用場。這些經世濟民的學問,才是真正實現「王道」的必要手段。曾國藩更清晰地明白「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真正內涵,他變得更有責任,精力也更為專一集中,做事也變得更趨完美——在京城的十來年間,曾國藩每年都至少要寄一百五十兩白銀回家,有時候還不止這個數。他先後將弟弟曾國潢、曾國荃、曾國華帶到身邊讀書,全力盡自己兄長的責任。在弟弟們回家應考期間,他經常寫信讓他們好好讀書,爭取功名。在曾國藩的言傳身教之下,弟弟曾國荃一八四八年科考一等,補廩膳生。與此同時,曾國藩並沒有在職位上無所事事,他開始深入地調查、瞭解歷朝歷代的治亂興衰、典章文物、學術思想和經國治民之道與術,清醒地關注著鴉片戰爭以來日益窳敗的社會現實。可以說,理學的鑽研沒有使曾國藩變得迂腐縹緲,相反,他變得更加腳踏實地,也變得更加智慧了。
朱子思想的浩瀚與廣大,絕不是那些死板而教條的八股所能比擬的。朱子的學說就像是在黑夜中為他打開了一扇窗戶,將天宇中璀璨的繁星展示在他面前。因為讀朱子的文章,曾國藩感到頭腦裡面有無數活潑的小魚攜帶著水泡浮上來,心靈似乎一下子打開了,能感覺到自己的思想如花一樣慢慢含苞欲放。
對於古樂的溯源,讓曾國藩內心充滿了喜悅,就像洗過一個天然溫泉浴一樣,渾身上下有說不明白的舒爽。冥冥之中,曾國藩似乎也從古樂中獲取了力量,好像突然一下子變得透徹了。從瀏陽回來時經過長沙,曾國藩又通過正在省城應試的老朋友劉蓉的介紹,認識了後來的第一高參郭嵩燾,兩人一見如故。當時,曾國藩二十六歲,劉蓉二十一歲,郭嵩燾只有十九歲。三個湖南年輕人意氣風發,縱談古今,指點江山。他們朝夕相處,一同登岳麓山,漫步橘子州,在湘江中流擊水,時間長達一個多月。分手時,三個人疲憊而滿足。自此,三人之間,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手足之情。
三、早起:黎明即起,決不戀床。


一八三七年,正在家讀書的曾國藩聽說附近的瀏陽孔廟祭祀活動準備演奏古樂,這讓他非常興奮。對於周禮,曾國藩從小就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也非常喜愛和關注。於是,曾國藩專程趕赴瀏陽,與當地舉人賀以南一同到該廟考研古樂的源流。在瀏陽,曾國藩聽到了真正的古樂,那真是一種天籟之聲,它傳達的,是天地的渾然正氣,以及人在天地間的一種沉著和浩然。曾國藩恍然明白音樂的涵義了:德、清、圓、勻、靜,人力或可強為;而透、潤、奇、古,則屬於天定。這樣的古樂,就是屬於「天定」的範疇——它們已不是簡單地發洩日常的悲喜之心,娛人娛己,而是天、地、人精神溝通的一種工具。
一八三五年順天會試的考題很不對曾國藩的胃口,曾國藩雲裡霧裡地闡述了一番觀點之後,出考場時神情頹然。當年,因為皇太后六十大壽,朝廷決定例加恩科一次,這樣,就還有第二次機會。曾國藩決定會試後繼續留京讀書,準備接下來的恩科考試。第二年在北京的恩科考試,曾國藩同樣名落孫山。對於躊躇滿志的曾國藩來說,兩次落第,無疑從頭澆了兩盆涼水。曾國藩覺得自己就如科舉考試長鞭驅使下的一頭無助的羔羊一樣,而功名則如天邊的火燒雲一樣遙遠。此時,在京城住了兩年的曾國藩在經濟上也已山窮水盡。落第讓曾國藩對景仰不已的京城失去了幻想,甚至,還暗暗滋生出怨恨和憤懣。當然,這個湖南青年更多的是他面對高大紅牆的不屈。曾國藩的人生就是這樣走到了一個隘口。對於此時的曾國藩來說,除了回到湖南,已別無他途。
一八五〇年夏天,廣西局勢變得動盪不安。金田起義之前,在南部的廣西,各勢力紛紜騷亂,它們佔山為王,開始分庭抗禮。這種情況下,朝廷將廣西提督閔正鳳革職,調向榮為廣西提督,又起用前雲貴總督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火速趕赴廣和*圖*書西平亂。林則徐在半道上突遭惡疾,在潮州不幸去世。朝廷只好命前兩江總督李星沅為欽差大臣,以周天爵署廣西巡撫,讓他們率領人馬趕往廣西。結果,這兩人一敗塗地。道光皇帝又氣又急之下,突染重症,不治而亡。第四子奕詝繼位,也就是咸豐皇帝。道光駕崩之時,曾國藩正好任禮部侍郎,熟知禮儀古樂的曾國藩一手主持了道光皇帝的葬禮,將整個葬禮辦得莊重肅穆、井然有序。看到年輕的奕詝明眸皓齒、舉止端莊,很像是一個頗有作為的明君,曾國藩很是欣慰。道光的葬禮結束之後,禮部堂官各加二級,曾國藩也奉旨兼任兵部左侍郎。咸豐即位之後,曾國藩不失時機上了一個奏摺,對於朝廷的用人,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曾國藩提出,人才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三者不可廢一;懇請新皇帝上任後,廣開言路,多聽一聽民間的聲音。對於曾國藩的此項奏摺,新任皇帝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他在奏摺上批示,採納了曾國藩的意見,下令廣泛徵言,希望諸大臣對於朝廷積極進言;有很好建議的,還要給予重賞。
這三個方面都是目前最緊要的事務,其中盜賊太多、冤獄太多兩項,請皇上反覆告誡外省,嚴厲責令督撫,一定要想出改變的辦法。至於銀價太高一條,可以採用平價的辦法。
十二、夜不出門:臨功疲神,切戒切戒。
一是批評咸豐皇帝苛於小節,疏於大計。比如臣下晉見皇上,該穿何種服色,本有明確規定,皇上卻反覆過問這些小事;而對於一些大事,皇上卻不聞不問。比如發往廣西的人員,安排極不合理,姚瑩威望頗高,卻只是「泛泛差遣委用」,而嚴正基地位低賤,資望淺薄,卻委以辦理糧台大任。這些,都是疏於大計的明證。
那一段日子,是曾國藩在北京最有收穫,也最感到溫暖的一段時間。朱子思想的浩瀚與廣大,絕不是那些死板而教條的八股所能比擬的。朱子的學說就像是在黑夜中為他打開了一扇窗戶,將天宇中璀璨的繁星展示在他面前。因為讀朱子的文章,曾國藩感到頭腦裡面有無數活潑的小魚攜帶著水泡浮上來,心靈似乎一下子打開了,能感覺到自己的思想如花一樣慢慢含苞欲放。在這種情況下,曾國藩渴望跟人交流,渴望思想的碰撞,即使是點不著內心的火焰,閃爍的火星,也會讓他產生快|感。一段時間之後,曾國藩來到了京城大儒、也是湖南人的唐鑒所住的碾兒胡同,恭恭敬敬以弟子之禮拜謁唐鑒,向唐鑒請教一些讀書感受。年過花甲的唐鑒,自然是知道這位勤奮好學的後輩的,見曾國藩如此謙恭,很受感動,樂滋滋地收下了這位門徒。唐鑒教導曾國藩說,控制社會秩序的力量不是來自於信仰,而是來自於自我道德的約束,每一個內心當中,都有一個神靈,這個神靈,就是與日月同輝的道德;至於讀書,應當以《朱子全集》為宗;為學,曰義理,曰考據,曰文章;讀書,一定要掌握當中的核心,在這個過程當中,修身,是讀書之本;修身,最好的辦法是記日記,每日三處吾身……這些話,曾國藩都銘記在心。從此之後,曾國藩一直堅持每天寫日記,一直寫了一輩子。在他一生之中,日記彷彿是他另一個影子,守護著他的生活,也守護著他的思想,讓他更清楚地認識外部世界,也更清楚地認識自己。
除了戒除自己的不良習氣之外,曾國藩還開始嘗試清除自己頭腦中的不良想法和動機。這樣的方式,也如同佛教中的靜坐和參禪。每到傍晚,曾國藩照例都要靜坐一會,就像驅趕魔障一樣,每天驅趕存在於自己思想中的黑色或者灰色的霧靄。這是一種清教徒似的自省方式。曾國藩就這樣變成了一個非嚴格意義的禁慾主義者,一個某種程度上的自虐者。雖然這樣的過程痛苦、乏味、機械、生硬,但他一直努力去做了,也堅持了下來。漸漸地,就如同佛教所闡述的「戒」、「定」、「慧」一樣,這種理學的自修過程同樣也有「由戒生定」、「由定生慧」的過程,有一種清明讓曾國藩感到澄澈和清爽。
時間很快就到了一八五三年,這一年,命運顯然不願意再賜給四十二歲的曾國藩平穩安逸的日子了,她狠狠地推了曾國藩一把,把他從散發著霉味的官府推向了戰爭風雲的前台。曾國藩不得不站起身來,正正衣冠,抖擻精神,清清嗓子,掛上鬍鬚,認認真真地一唱三嘆他的從軍行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去了,曾國藩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著,一方面,他盡心盡力地做好自己手頭的事情,耐心地等待官位的陞遷;另外一方面,曾國藩在文章的寫作和學問的精進上全力進取。那時候曾國藩的全部目標就是,在學問、人格以及官位上追求完美。這樣的目標,實際上也是每一個傳統文人的終極目標。一直到太平天國起義爆發,曾國藩才預感到這是一次從未有過的暴風雨,也預感到這件事將與自己的人生發生關聯。也許,這突如其來的狂飆是一個機遇吧?亂世就像一個遭受到強烈撞擊的大水池,沉滓泛起,原先的秩序變得錯亂。在這個時候,曾國藩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如東漢的班固一樣投筆從戎,也從未想到,自己的後半生,會在硝煙瀰漫的戰場上度過。
一八三四年曾國藩來到天子腳下後,他耳邊縈繞的,一直是這一段教導。在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眼中,京城充滿神奇和未知。這個頹敗卻不失氣派的帝國政治和文化的中樞,有一碧如洗的藍天和白雲,有崔嵬的紅牆以及氣象萬千的皇家園林,有談吐文雅見識不凡的官員,以及無數從天南海北彙集的人才俊傑。一切都充滿著期待。從跨進京城的第一天開始,曾國藩就在內心立下誓言,一定要竭盡全力躋身此列,以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在長沙郡館,曾國藩住了下來,雖然十一月的北京天氣異常寒冷,但對於二十四歲的曾國藩來說,內心中卻因為有著這樣的志向,燃燒起熊熊火焰。
六、謹言:出言謹慎,時時以「禍從口出」為念。
十、月無忘所能:每月作詩文數首,不可一味耽擱,否則最易溺心喪志。
那一段時間應該是曾國藩系統地盤整自己思想的重要階段。讓曾國藩感到欣慰的是,報國寺恰巧是明末清初的大儒顧炎武的棲居之所,這個古老的寺院異常幽靜,老樹寒鴉,古柏夕陽,潛伏著一股沖淡之氣。在這個地方休養生息,曾國藩能明顯地感受到身體之中有一種東西悄然長成,感覺到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接通了顧亭林的氣場,已經能夠感受到一個人偉大的心跳。那段時間裡,曾國藩還寫了很多文章,內容囊括了對傳統文化的梳理,對道德的邏輯分析,對現實問題的雜錄,對玄學、史學和文藝理論的看法,對一些哲學問題的困惑等等,文章思路之清晰,文字之精確雅致,讓很多京城大儒暗生欽佩之心。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盤整,可以說,曾國藩的思想和學問又進入了一個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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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正是鴉片戰爭爆發的日子。奇怪的是,當時的京城,並沒有後來歷史中描述得那樣惶恐不安。看起來,所有的日子都跟過去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京城的一切,仍在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運轉。雖然曾國藩陸續聽到了一些消息,得知英國兵陷定海,道光命大學士琦善前往廣東查辦;英吉利攻破沙角炮台,直逼虎門……但那時候,書生氣十足的曾國藩並沒有感到驚慌失措,與在京的所有官吏一樣,曾國藩對於這場事件所具有的象徵意義估計得並不充分,在他們看來,偌大的帝國經歷得太多了,一些小小的外夷國家,就像泥淖裡的泥鰍一樣,也掀不起什麼浪花來。曾國藩並沒有意識到一個新的時代即將來臨,他畢生忠誠和服務的帝國將因此土崩瓦解,而畢生所追求的文化傳統也因此動搖。

因為這樣的契機,讓早期的曾國藩與程朱理學結下了不解之緣,曾國藩從此走上了一條自我觀照的道路,生命的軌跡從此也與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真正連接上了。曾國藩花費了大量時間用來閱讀、沉思、辯駁,就像一個信徒一樣,專心地做他內心的功課。宋明理學的讀書和處世方法,讓曾國藩豁然開朗。尤其是朱熹學說中關於理的客觀性以及後天養氣的主張,讓曾國藩很是贊同。朱熹說:天下的事物,莫不有理,比如,君臣,有君臣之理;父子,有父子之理;夫婦,有夫婦之理;兄弟,有兄弟之理;朋友,有朋友之理;以至於出入起居,應事接物之際,莫不各有其理……朱子的學說之所以大得曾國藩的贊同,現在看來,似乎與兩人有著共同的生長背景有關。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與他們的性格,以及學問的道路吻合有關。這,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暗合吧。
這樣的奏疏,話語的確說得太狠了一點,也可能是曾國藩想倣傚古代的諫臣吧,故意把事態說得嚴重一些。年輕的咸豐皇帝沒有看完,就把曾國藩的奏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並且,召來軍機大臣,想問罪這個迂腐的老夫子。大臣們苦苦求情,曾國藩才免予獲罪。餘怒未消的咸豐皇帝自此之後,一直對曾國藩耿耿於懷。在此之後,曾國藩的恩師多隆阿被罷免,咸豐對曾國藩更是心存芥蒂。也許是性格和氣場的不盡相同吧,在內心深處,這個一生好詩詞、美酒,尤愛女色、房中術和春|葯的亂世皇帝,對謹小慎微的漢族臣子曾國藩,一直不太感興趣,他從未將這個湖南鄉下人當作自己的愛臣。
求做官。
在這個湖南人身上,那種獨特的東西油然誕生了。因為性格魅力,也因為唐鑒等大儒的垂青,一時間,京城一些喜歡理學或者習慣從風吹草動中嗅出政治氣候的人們都競相結交曾國藩。曾國藩與京城一批卓越人士有了很密切的來往。曾國藩結交的,有當時名震天下的一些大儒,除了唐鑒和倭仁之外,還有劉傳瑩、吳廷棟、邵懿辰、何桂珍、王茂蔭、梅曾亮等等。就這樣,理學的研習給曾國藩帶來的不僅僅是內心的豐厚,提高了他的個人聲望,同時也給他帶來了旺盛的人脈。正因如此,曾國藩在短短的時間裡一下子青雲直上——一八四〇年,曾國藩授翰院檢,一八四七年升內閣學士、禮部侍郎,後遍任兵部、工部、刑部、吏部侍郎。從一八三八年曾國藩中進士算起,一直到一八四八年,十年中,曾國藩的仕途一帆風順,連升七級,竟然從七品一直升至正二品。
不過年輕的咸豐皇帝在這件事的處理上,還算是開明——冷靜下來之後,咸豐還故作姿態地頒佈上諭,對於曾國藩奏摺一事作了說明。在上諭中,咸豐辯白說,雖然曾國藩的奏疏顯得迂腐欠通,但畢竟用意是好的,對於下面的建議,朝廷只能採用切實可行的方式,對於一些沽名釣譽的諫言,只能用「毋庸議」來表達——顯然,咸豐是想以如此方式打一個圓場。對於曾國藩,咸豐甚至還給予了某種褒揚,又讓他兼署刑部侍郎。這樣,年紀並不太大的曾國藩,陸續擔當並且同時兼任過禮部、吏部、兵部、工部、刑部等六部侍郎。這樣的經歷,在京城的漢族官員中,可謂屈指可數,也足見曾國藩的能力和聲望。不久,曾國藩又被咸豐任命為四川鄉試的主考官。曾國藩在四川悠閒地待了幾個月,不僅得到了很多實惠,同時遊歷了西南之地的很多地方,領略到在京城從未享受過的風光。
十一、作字:早飯後習字半小時,凡筆墨應酬,皆作為功課看待,決不留待次日。
九、日知其所亡:每日記下茶餘偶讀一篇,分為德行門、學問門、經濟門、藝術門。
然後,曾玉屏的一席話讓曾國藩終生不忘,這個不俗的鄉下地主用一種過來人的智慧,語重心長地對曾國藩說:你的官是做不盡的,你的才是好的,但不可以傲,滿招損,謙受益,你若不傲,就更好了。
一八三四年十一月,一個叫做曾滌生的外省青年背負著上百冊圖書前往北京。這是他第一次來到京城,他的身份是湖南省鄉試的舉人。在此之前,這個青年先是考取了湘鄉縣的秀才,入了縣學;然後,通過在著名的長沙岳麓書院的學習,參加了湖南省的鄉試,獲得了舉人稱號。與所有攀登科舉金字塔的布衣書生一樣,曾國藩開始全力向最高一層衝刺了。這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頂尖叫順天會試,一個人,如果能攀上這樣的頂尖,就算是鯉魚跳龍門了。
理學的修煉使得曾國藩進行了一系列形而上的思考。一個人,只有在經過深入的形而上思考之後,才會顯出宏大的氣象。這樣的現象,真是一個怪事,在某種程度上,就如同接通了冥冥之中的氣場一樣,然後從中汲取源源不斷的力量。此後,曾國藩開始走上了「知行合一」的道路。在曾國藩看來,人的認識,相對容易達到較高層面,但人的行動,卻往往離自己的思想很遠。這種知與行的分離,讓人們很難修得正果。對於每一個人來說,重要的是自己的行動,只有積跬步,才能致千里。雖然曾國藩此時只不過是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但他的志向之高,對自己要求之嚴格,實屬難得。以這樣的綱常來要求自己,身心疲憊之程度可想而知。曾國藩為自己制訂了嚴格的修身計劃,曰「日課十二條」,內容主要有:
一是銀價之高,錢糧難交。蘇州、松州、鎮江、太平田賦錢糧之多,為天下之首。每一畝田地,產米一石五六至二石不等,如果除掉佃戶分得和抗欠的數目,土地所有者的全部收穫,滿打滿算只有八斗。而規定徵收的糧食卻在二斗左右,兌換成漕斛,再加上幫費,又要除去二斗。每畝共收八斗,交稅已用去六斗,土地所有者就只能獲得兩斗了。雖然如此使上交的六斗米都以實物形式去交納,老百姓還會覺得很方便。無奈徵收實物的少,徵收折銀的多。即使是有時漕糧徵收實物,而幫費還必須折成銀兩,地丁也要交納銀和-圖-書兩。老百姓用辛勤耕作所得到的米去賣錢,可是米價太賤,百姓還是埋怨;拿錢去換銀,則銀價太高,百姓埋怨……
鴉片戰爭進行得如火如荼之際,正是曾國藩研究宋明理學如癡如醉之時。一八四一年八月的一天,曾國藩來到了京城琉璃廠。在琉璃廠,曾國藩無事閒逛書攤。當他看到了一套全本的《朱子全書》時,心念大動。這個時候,三十歲的曾國藩已然有了對天地人之間的疑問,也有了關於人生的初步感悟;那種對於世界的探秘意識也悄悄地潛入他的內心。曾國藩雖然一直熟讀四書,對其中很多章節滾瓜爛熟,但那種方式的讀書,都是為了應付科舉考試,對於其中的奧義,卻是生吞活剝一知半解。哲學從來就不是學習的,而是通過感悟悄悄地潛入的。這樣的說法,適合每一個讀書之人。程朱理學在很多方面涉及到對天地人的探尋,有著諸多哲學上的思辨,這些都讓曾國藩很感興趣。他很想瞭解宋明理學的精髓所在,也想真切探尋一下朱子的思想脈絡:一個布衣書生如何釋疑解惑,又是如何練就與天齊、與地同,凜凜不可撼的浩然之氣呢?——曾國藩趕忙掏出銀兩,將這套書買了回去。
現在,曾國藩開始真正地明白理學的真諦所在了。他覺得這種修身的過程有意義極了,也有意思極了。一個人以如此的方式深入自己,也瞭解自己、改變自己,然後不斷精進,最終達到一種精神和道德的合一。這種方式,也算是一種宗教情感吧,將人的有限智慧引入到無限的空間——宋明理學就是這樣具有很多的宗教成分的,只不過,它一直沒有確定一個反觀的人格化神像,它是將人格化的神像轉化為道德律了,以為道德是一種天生的綱常。這種做法本身,就帶有強烈的宗教色彩。曾國藩就是在這樣的學習與修身中,走了一條與宗教信仰類似的道路。
當了官,就好養家餬口了。
奏疏到了結尾處,曾國藩幾乎要給咸豐皇帝以警告了,曾國藩告誡咸豐皇帝,如果不聽忠言,一直驕矜處世的話,那麼,皇帝就將會覺得直言者面目可憎,奸佞之臣和藹可親,當今社會那些毛病將繼續蔓延,沒有盡頭。
從七歲那一年起,曾國藩便在父親曾麟書執教的私塾裡讀書。鄉野的私塾生活一直是平靜窮酸、樸實無華的。雖然一度頑劣非常,這個面色蒼白、身體瘦弱的孩子對於讀書做學問,卻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並且對於那些佶屈聱牙的八股文章,表現出足夠的耐心。一切非高妙的學習過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種耐心比拚的過程。因為紮實和專注,曾國藩的學業比別人更為優秀。平時,曾國藩總是顯得格外懂事,他按時完成先生佈置的作業,無論是背誦還是作文,曾國藩都持之以恆。鄉野中這種平靜隱逸的生活,就像冬眠一樣,持續了近二十年。二十年之後,曾國藩搖身一變成為一個有責任感和進取心的青年書生,並且,在骨子裡,一直有著湖南人的執拗和堅韌。在曾國藩成長的過程中,祖父曾玉屏對其影響最大,曾玉屏是一個強悍之人,少年時曾是遠近聞名的紈絝子弟,一直到成家之後,方才浪子回頭,變得威嚴而有責任感。在曾國藩的印象裡,祖父一直有著威儀的氣度,言論雄偉而堅定,性格也相當倔強。相比之下,曾國藩的父親曾麟書一直文質彬彬,像個文弱的讀書人。
值得一提的是,從一八四六年夏秋之交,曾國藩的學術思想發生了重要的轉變,從那一年開始,曾國藩由「一宗宋儒」轉向了「漢宋兼採」。對於漢學,也不像先前那樣排斥了,對於宋學,也有了客觀的評價。這當中的重要契機是曾國藩的患病。因為身患肺病,曾國藩暫時擺脫了繁忙的公務,住在京城南部的報國寺中養病。在那段時間裡,曾國藩的手邊書是段玉裁作注的《說文解字》。當時,適逢精於考據的漢學家劉傳瑩也住在此。劉傳瑩雖為漢學家,但思想較為開通。曾國藩與劉傳瑩朝夕相處,互相切磋,雙方都受益不少。曾國藩請劉傳瑩將自己所住的地方題詞命名為:「養德養身綿綿穆穆之室」;也將每天寫的日記命名為「綿綿穆穆之室日記」。
二是盜賊太多,良民不能安全。廬州、鳳陽、潁州、亳州一帶,自古以來都是盜賊密集的地方。北到豐縣、沛郡、蕭縣、碭郡,西至南陽、汝州、光州、固原,這都是天下的中原地區,一旦盜賊一哄而聚,禍患則難以預測。近期聽說偷盜的氣焰越來越囂張,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姦淫,綁架勒索,老百姓不得已告到官府。官府準備去捕捉,事先貼出告示,等到了那裡,地保便謊稱盜賊已逃跑。官吏便焚燒附近的民房,以顯示自己的威風,然後揚長而去;差役則腐化訛詐當事人的財物,滿載而歸,而盜賊實際上並未逃走。有時謊稱盜賊已死,殺死其他囚犯以抵此案,而盜賊其實並沒有死。案件不能了結,贓物不能追回,而當事人家就已破產了。忍氣吞聲,無力再告。即使再告,就算僥倖能夠發兵會捕,而兵役平常都和盜賊串通一氣,臨時得些好處,盜賊放走,一點也沒有痕跡;有的反借盜賊的名義恐嚇村裡的老實人,勒索大量財產,如果不給,就說他是盜賊的同夥,燒掉他的房屋,將他戴上枷鎖;又有的責難那人的同族或鄰里,命他們綁著盜賊來獻,直至押送到縣上,又向他們索取收押和轉送的費用。因此,凡是盜賊所在的地方,不只是當事人焦頭爛額,即使是最疏遠的親戚、最遠的鄉鄰,也都是重者傾家蕩產,輕者受到牽連,這種現象到處都是……
五、讀史:每日至少讀《二十三史》十頁,即使有事亦不間斷。
曾國藩修身所遇到的一個重要事情就是戒煙。年輕的時候,曾國藩跟中國所有底層百姓一樣,學會了抽煙。多年的抽煙習慣使他的煙癮很大,經常是煙袋不離手。每次吞雲吐霧之後,曾國藩總感口乾舌燥、咽部不適、頭痛昏沉——於是曾國藩開始了戒煙,也開始了對自己的觀察,他把戒煙的整個過程寫進了日記——一開始,他感覺到六神無主,整日裡恍恍惚惚,甚至連人生也覺得毫無意義。不久,曾國藩實在抵禦不住煙的吸引力,開始恢復吸煙,而且,煙癮比以前還大。舊病重犯讓曾國藩覺得羞愧,有一天,曾國藩氣急敗壞,掂了掂那根相伴多年的煙袋,雙手握住兩端,使勁往膝上一叩,煙袋叭地一聲斷為兩截。當天晚上,曾國藩在日記當中寫道:「念每日昏錮,由於多吃煙,因立毀折煙袋,誓永不再吃煙。如再食言,明神殛之!」在此之後的數日裡,儘管煙癮發作時如上萬隻螞蟻撕咬身體,曾國藩也強忍住,不讓煙癮復發。為了排遣身體和心理的緊張,他不斷地找人下棋、聊天。這種痛苦難熬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之後,強烈的感覺變得淡下去了。一個月之後,曾國藩終於成功了。當曾國藩覺得自己的煙癮恍如隔世時,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種力量的支撐。那是一種來自內心的宏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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