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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凱:晚清三部曲之三

作者:趙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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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告密,還是無辜?

第五章 告密,還是無辜?

維新政策推不動,光緒自感壓力很大,整日在宮中大發雷霆,手下大臣和太監惶惶不可終日。朝廷老臣們不敢怪罪光緒皇帝,便遷怒於那些變法的維新黨人。變法後不久,曾有一個外國人這樣描述光緒:「大清國皇帝陛下的容貌看上去要比他的實際年齡衰老得多。他額部凹陷,臉色發黃。他的嘴角流露出的是悲傷的、疲憊的和帶有孩子氣的笑容。當他咧開雙唇時,嘴裡露出的是參差不齊的長長的黃牙齒,兩側臉頰上都出現了深深的凹坑。他的表情並非缺乏同情心,不過更多表現出的是麻木不仁。從他的容貌上,我們看不到一點生趣。事實上,光緒皇帝給我的印象是:克制、冷漠、無趣、缺乏精力、疲憊不堪,整個人就像是半死不活的樣子……好像生活對他來說已成為一種負擔,這樣的人必定在走下坡路。」
初三夕日,君(譚嗣同,下同)徑造袁所寓之法華寺,直詰袁曰:君謂皇上何如人也?
在經濟方面,袁世凱提出的振興主張為:(一)學習西方現代經濟,鑄銀錢、設銀行、造紙幣。(二)繁興商業,設立商會。(三)廣集商股、舉借外債修築鐵路,實行官督商辦。注重發展鐵路沿線的商務和礦務。(四)開發礦藏,鼓勵商辦,保護礦主。(五)鼓勵、扶助開設工廠。資力不足者,國家可以通過一定的方式給予貸款,以資扶持。(六)發展郵政。(七)以海關管理方法清理釐卡。

不過這一段時間袁世凱的積極表現,還真引起了賦閒賢良寺的李鴻章的不快。有一天,袁世凱來到李鴻章的住所看望,閒聊之際,袁世凱安慰李鴻章,如果告老還鄉頤養天年,不也很好?敏感的李鴻章不高興了,在他看來,袁世凱分明是想替翁同龢當說客,勸李鴻章出讓清廷最高級別的文華殿大學士的位置。沒等袁世凱說完,李鴻章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呵斥道:
袁世凱,爾不知耶?這真是小人!他巴結翁叔平,來為他作說客,說得天花亂墜,要我乞休開缺,為叔平作成一個協辦大學士。我偏不告退,教他想死!我老師的「挺經」,正用得著,我是要傳他衣缽的。我決計與他挺著,看他們如何擺佈?我當面訓斥他,免得再唣。我混了數十年,何事不曾經驗,乃受彼等捉弄耶?
初三日早,暾谷(即林旭)持密詔來,跪誦痛哭激昂,草密摺謝恩並誓死救皇上,令暾谷持還繳命,並奏報於初四起程出京……籌劃求上之策,袁幕府徐菊人(徐世昌)亦來,吾乃相與痛哭以感動之,徐菊人亦哭,於是大眾痛哭不成聲,乃囑譚復生(譚嗣同)入袁世凱所寓,說袁勤王,率死士數百扶上登午門而殺榮祿,除舊黨。袁曰:「殺榮祿乃一狗耳!然吾營官皆舊人,槍彈火藥皆在榮祿處,且小站去京二百餘里,隔於鐵路,慮不達事洩。若天津閱兵時,上馳入吾營,則可以上命誅賊臣也。」
譚云:我僱有好漢數十人,並電湖南招集好將多人,不日可到,去此老朽,在我而已,無須用公。但要公以二事——誅榮祿,圍頤和園耳!如不許我,即死在公前。公之性命在我手,我之性命也在公手,今晚必須定議,我即詣宮請旨辦理!
有關袁世凱在戊戌變法時的表現,焦點就是袁世凱在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九日這一天,到底有沒有向慈禧或者榮祿告發,以致直接引發了二十一日早晨慈禧的重新歸政。當日袁世凱直接告密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的,沒有確切資料表明這一天袁世凱見到了慈禧。剛剛擢升為二品候補侍郎的袁世凱即使見到慈禧,也不敢妄自說此大事。慈禧的召見,也只會是例行公事。除了覲見,袁世凱也沒有資格、沒有可能再見到慈禧太后,即使袁世凱來京後謁見過的后黨權臣剛毅、王文韶等,也不可能「引見」他覲見慈禧太后。唯一能讓袁世凱見到慈禧的,只有奕劻。不過當時袁世凱跟奕劻交情並不深,他們的交好,也是後來的事。所以,奕劻當時也不可能帶袁世凱去見慈禧。總而言之,慈禧和榮祿很可能是通過其他的渠道,對於光緒和維新黨人「圍園殺后」的計劃瞭解得一清二楚,不一定非得通過袁世凱的告密。不過九月十九日那一天,袁世凱的心腹徐世昌回了天津。從時間上來說,徐世昌倒是有可能向榮祿密報,再通過榮祿電報告知慈禧。當然,這只是推測和臆度。徐世昌的日記中,也沒提見到榮祿的事。假如袁世凱通過徐世昌告密的話,慈禧在收到榮祿的急電後,決不會等到兩天後的二十一日才動手。在此緊急情況下,按照慈禧的風格,應該會當機立斷。

袁曰:曠代之聖主也。
有人曾評價說:就袁世凱的這兩件條陳而言,可以看出,袁世凱無論是對國際局勢的分析,還是改革方案的設立,都比當時的京官顯得有遠見卓識,變法的道理也講得頭頭是道,極具說服力。相比較當時的m.hetubook.com.com一些建言,可以說,幾乎沒有人能達到這樣的水平,甚至包括康有為、梁啟超在內。曾有人將袁世凱當時的主張和康有為的改革主張作了比較,分析說:袁世凱改革側重於地方,而康有為一直幻想從中央開始,從可能性上來說,康有為的主張很難付諸實施。從對朝廷老臣勳舊的態度來看,袁世凱主張懷柔對待,妥善安排,不激化矛盾;而康有為對此卻非常魯莽,「殺二品以上阻撓新法大臣一二人,則新法行矣」。相比較而言,以實行政治的方法來說,康有為就顯得幼稚得多,容易使改革產生對立面。從動機上看,袁世凱的新政措施,明顯地站在國家的立場上,沒有個人謀私利的色彩;而康有為的主張,很多都含有個人目的,比如在一些機構的設置上等,個人的目的性非常明確。
予見其氣焰凶狠,類似瘋狂,然伊為天子近臣,又未知有何來歷,如明拒變臉,恐激生他變,所損必多,只好設詞推宕。
很快,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裕祿來天津上任。袁世凱交出關防大印,重新回到小站。小站的周圍,也就是天津蘆台一帶,佈滿了新調來的董福祥的甘軍和宋慶的毅軍。派軍牽制袁世凱的同時,慈禧又以取消原定天津閱兵的理由,給袁世凱部送來了獎賞新建陸軍的白銀四千兩,以示體恤。袁世凱不失時機遞交一個奏摺,表明了自己的效忠。緊接著,袁世凱又向慈禧上了另一道奏摺,對洋人武裝力量隨意進京一事,作了提醒,並提出應對的辦法。不久,慈禧連續幾次召見了袁世凱,袁世凱也向慈禧作了軍事上的建言。袁世凱畢竟是個能臣,對於軍事尤其在行,他的有條不紊、思路敏捷以及對中外軍事力量的洞察,給慈禧留下了深刻印象。袁世凱的危機初步解除了。一八九九年朝廷的考核當中,朝廷發出上諭,對於袁世凱訓練新建陸軍的三年,給予了較高的評價。

袁世凱上書翁同龢,後來有人認為,那是因為袁世凱看到李鴻章受冷落了,自己失去了靠山,所以急切地想尋找一個新主子,便以上書的方式去接近翁同龢。這樣的評價,怎麼都有點太聰明的意味。中國的史書評價,在很大程度上,都有這樣的聰明之處,聰明得就像一本本兵書,隨處都埋藏著殺機和陷阱。對作為朝廷命官,同時又跟甲午戰爭的爆發有著很大干係的袁世凱來說,在清國遭受日本重創的情況下,向朝廷表明自己的想法和立場,迫切地希望自己的國家富強起來,那是最自然不過的了。至於上書翁同龢,那也是讓皇帝閱示的唯一路徑。至於個人的恩怨和派系,在國家大事面前,也可以暫時放在一邊。因此,袁世凱通過翁同龢對光緒的上書,完全沒有必要考慮得過於細緻。只不過這兩次上書讓袁世凱感到失望的是,他的意見並沒有引起軍機大臣、帝師翁同龢的重視。也許,對於一直在傳統框架裡思索的翁同龢來說,袁世凱的意見顯得過於生猛,也很難付諸實施。
予(袁自稱)聞之魂飛於天外,因詰之:圍頤和園欲何為?
以袁世凱一向處事的冷靜風格,在沒有看到上諭之時,肯定是不會動手的。袁世凱當然知道,在這場帝后衝突之中,他只要按兵不動,則帝黨就必然束手就擒,全軍覆沒;如貿然加入帝黨,興兵勤王,他那七千子弟,也未必救得了光緒,有可能自己的腦袋也不保。袁世凱自述道,當時他強調了兩點:一是殺榮祿容易,但要奉旨行事;二是立即舉事不易,因為營中槍彈均為榮祿控制,必須先設法預貯彈藥,然後方能依策行事。天津為各國聚集之地,如果忽然殺了總督,會引起動亂;並且,在自己的新軍周圍,董、聶各軍四五萬人,淮、泗各軍又有七十多營,京城內也有旗兵數萬人,自己的軍隊只有六七千人,怎麼能辦成此事?對於袁世凱提出的第一條,譚嗣同回答說:二十日早晨袁世凱請訓時,光緒帝自然會親自下達命令。而對袁世凱所說的第二條,譚只好表示同意,並且,認為袁世凱是「奇男子」。
時間到了九月的時候,北京的政局變得更加微妙了。光緒已方寸大亂,他的行為看起來有點匪夷所思,從一系列前後矛盾的行為來看,似乎誰都不知道這個年輕的皇帝到底要做些什麼——他變得一意孤行聽不得別人的意見,經常暴跳如雷,甚至一個人悄悄地哭泣……在變法最關鍵的時刻,光緒突然下旨,讓康有為離開京城;緊接著,在小站的袁世凱也接到榮祿的通知,說光緒皇帝命他來京與日本下野首相伊藤博文見面。聽到這個消息,袁世凱費神思考了很久,袁世凱不知道光緒讓他一道見伊藤博文的真正意圖。外界都在傳聞光緒擬聘伊藤博文為清國維新顧問;同時擬邀擔任顧問的,還有美國人李提摩太。這樣的說法讓袁世凱感到震驚,畢竟,伊藤曾是清國的仇人https://m.hetubook.com.com。如果這樣安排,不知道慈禧會有什麼感受,想必,自尊心極強的老佛爺是不會同意的。
在這個過程當中,朝廷對於袁世凱的處理,可謂是頗費一番工夫——一八九八年九月二十五日,也就是榮祿赴京的第五天,上諭公佈,袁世凱署理直隸總督及北洋大臣事務,榮祿還讓天津知府李蔭梧等人送來了直隸總督、北洋大臣的關防大印。此時,光緒皇帝已被囚於瀛台,維新黨大多被捕入獄,北京的政局已為保守派控制。三天後,也就是「戊戌六君子」被殺的那一天,慈禧太后任命榮祿為軍機大臣,仍節制北洋各軍;任命裕祿為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朝廷的這一舉動顯然是針對袁世凱來的,表明還是信不過袁世凱,當初讓袁世凱代理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只不過是為了安撫袁世凱,讓他服下一粒「定心丸」。
在天津小站期間,除了專心練兵之外,精力充沛的袁世凱還對國家大事進行了冷靜思考。袁世凱本來就不是一介武夫,相反,無論是在見識上,還是辦事能力上,在那個時代中,他一直是出類拔萃的。跟當時的很多中國人一樣,對於甲午戰爭的失敗以及日本的崛起,袁世凱進行了深刻反思。當多數人的思想還停留在傳統的框架,一心只想走洋務運動的捷徑時,袁世凱已對於西方的政治制度另眼相看了。袁世凱琢磨的是如何借鑒西方的政治制度,達到變法圖治,從而改變清國腐朽墮落的狀況。這個時候,李鴻章由於甲午戰爭的失敗,在朝廷內外招致了冷遇,甚至招致一片聲討。朝野主持朝政的,是當初的「主戰派」翁同龢。這個時候,相對賦閒的袁世凱選擇了挾策以進、上書言事這一舊式文人普遍採用的干政形式和進身之路,闡述他對於時局的看法和挽救方策。因為當時的袁世凱的官職是直隸按察使,在這個級別中,沒有直接上書皇帝的權力,袁世凱只好通過主持朝政的翁同龢,給光緒皇帝連上了兩個帖子,主張新政,倡議變法。
二十一日一早,慈禧宣佈重新訓政,下令捉拿「結黨營私、莠言亂政」的康有為、康廣仁兄弟。二十四日,朝廷宣佈將張蔭桓、徐致靖、楊深秀、楊銳、林旭、譚嗣同、劉光第革職治罪。二十六日,上諭派御前大臣會同軍機大臣、刑部、都察院審訊此案。譚嗣同本可以逃走,但是他覺得自己是新政先鋒,新政失敗,自己有殉難的義務。至於另一個維新派楊深秀,在舉朝戰慄之時,他本可閉口免死,但他偏要挺身而出,詰問光緒被黜的緣故,抗疏慈禧歸政。二十八日,軍機大臣傳諭刑部,將譚嗣同、楊深秀、楊銳、林旭、劉光第、康廣仁六人一起綁赴菜市口正法。被殺的六人,史稱「戊戌六君子」。
與此同時,維新黨人也清楚感受到危機的來臨,在這種情況下,只能選擇孤注一擲——十八日深夜,譚嗣同夜訪袁世凱的住處法華寺,拿出光緒皇帝「密諭」的草稿,要求袁世凱舉兵,先殺直隸總督榮祿,然後帶兵圍攻頤和園,清除后黨。顯然,維新黨人已把袁世凱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了。維新黨人如此冒失行事,也是錯認了袁世凱,袁世凱主張變法,但他一直是個緩進的改革派,並不主張激進。譚嗣同以這樣的方式來見袁世凱,顯然是鋌而走險了。這當中的原因極可能是維新黨人聽到慈禧恢復「垂簾聽政」的消息後,與光緒之間有過密議並取得了一致意見,認為唯一可以挽救時局、扭轉乾坤的辦法,就是說動袁世凱興兵勤王。這個計劃,維新黨人之一的畢永年後來在《詭謀直紀》中,曾有過涉及。在維新黨人看來,袁世凱如能效忠皇上,則時局或許能夠改變。也許正是出於這樣的想法,維新黨人決定讓譚嗣同去力勸袁世凱。譚嗣同見袁世凱的情景,一直流傳著兩種版本,一是維新派首領康有為和梁啟超的追記,另一個,就是袁世凱在被貶的那一年所撰寫的《戊戌紀略》。康有為對於這一天的記載,是這樣的:
君曰:天津閱兵之陰謀(意即太后把光緒騙至榮祿兵營宣告廢黜),君知之乎?
有關袁世凱在戊戌變法時的表現,焦點就是袁世凱在第二天,也就是九月十九日這一天,到底有沒有向慈禧或者榮祿告發,以致直接引發了二十一日早晨慈禧的重新歸政。

接下來的形勢很快就驗證了袁世凱的擔心。由於變法令過於繁雜,難以付諸實施,同時,地方督撫對於政令既缺乏瞭解,也缺乏支持,所以,各省督撫除湖南巡撫陳寶箴外,都對變法詔令持觀望態度,或者乾脆置之不理。詔書下發一個月後,頗有名望的兩江總督劉坤一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話,頗能代表地方大員們的心理:時事之變幻,議論之新奇,恍兮惚兮,是耶非耶,年老懵亂,不知其然,無暇究其所以然……地方大員都對變法困惑,更何況平民百姓了。於是,變法https://www.hetubook.com.com很快就陷入困頓。新政慢慢不了了之,有的甚至還扭曲變形。
譚云:不除此老朽(慈禧),國不能保!此事在我,公不必問。
對於譚嗣同與袁世凱的密談,梁啟超的描述顯得現場感更強,也更為生動:
袁曰:若皇上於閱兵時疾馳入僕營,傳號令以誅奸賊,則僕必能從諸君之後,竭死力以補救。……若皇上在僕營,則誅殺榮祿如殺一狗耳!
讓慈禧覺察到袁世凱有過人能力的,是袁世凱處理山東日照的一起排外事件。一八九九年四月,德國工程師三人在山東日照被當地民眾毆傷,德國以此為藉口,侵佔沂州、日照等地,沿途燒殺搶掠。朝廷命袁世凱率所部,由天津開赴德州一帶實行保護。在德州那一段時間,袁世凱接連給朝廷上了好幾個奏摺,論證了中國的病因以及根治辦法,再次引證了甲午中日戰爭數十萬中國軍隊一潰千里的慘痛教訓,提議在東北各省增練五萬新軍,加上原有北洋武衛軍五萬人,就可以達到十萬人,以這樣的軍事實力,國家防衛力量會有一個明顯的改觀。袁世凱還提議,讓自己參考模仿各國軍事,詳擬兵法、操法、軍規、器械等方面的章程,請旨頒發各省軍營,一體遵照執行。慈禧當然同意了袁世凱的這一請求,對於慈禧來說,她這一輩子的心結,就是練兵了。現在,出現了袁世凱這樣的現代軍事人才,慈禧當然很高興。袁世凱很快擬定了有關軍事要略,上報朝廷下發;還撰寫了《訓練操法詳晰圖說》計十二冊,另附陣圖等,呈送朝廷。主要內容包括:戰法、戰規、行軍、攻守、駐紮等,步兵、炮兵、騎兵、工程兵的操法、陣法、戰法,並插繪了許多簡明圖解,附錄了各種章程、條規、餉章、格式等。後來,朝廷正式出版了這部軍事著作,下發全國作為訓練新軍的軍事教科書。
慰廷,爾乃來為翁叔平作說客耶?他汲汲要想得協辦,我開了缺,以次推升,騰出一個協辦,他即可安然頂補。你告訴他,教他休想!旁人要是開缺,他得了協辦,那是不干我事。他想補我的缺,萬萬不能!武侯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兩句話我還配說。我一息尚存,決不無故告退,決不奏請開缺。臣子對君上,寧有何種計較?何為合與不合?此等巧語,休在我前賣弄,我不受爾愚也。

光緒召見袁世凱的同時,康有為離開了生活數年的南海會館,悄然「奉旨出京」。中午,袁世凱登上去天津的火車。下午三點左右,袁世凱到達天津。當時報載,袁世凱回津後的歡迎場面十分熱鬧,很多文武官員都去車站迎接。這個熱鬧非凡的場面並不能說明什麼,當時官員出行都有類似的迎來送往。到達天津之後,袁世凱見到了榮祿,有可能向榮祿述說了一番「內情」。榮祿以讓袁世凱代理直隸總督為名,不讓他回小站,這樣的行為,可以看做是對袁世凱的懷疑,也可以看做是對他的保護。下午五點左右,榮祿帶著直隸總督及北洋大臣的關防大印,乘專車起程入京。同一天下午,光緒接見了伊藤博文,在會客廳屏風的那邊,慈禧細細地聆聽雙方的談話。
袁世凱這一番話可以說確切表明了態度。在骨子裡,袁世凱是看不上康有為等自命不凡的書生的,也覺察到年輕的光緒皇帝在性格、經驗以及能力上的致命弱點,所以力勸光緒穩妥行事。可以判斷,袁世凱這一番話的確是肺腑之言,也是真實看法。
在光緒接見袁世凱的同時,形勢突變——這當中極可能是慈禧覺察到什麼,畢竟,袁世凱的手中,有一支極有戰鬥力的新軍——九月十八日一早,榮祿即下令:一是調直隸提督聶士成的武毅軍一萬七千人進駐天津陳家溝,切斷袁世凱新軍入京之路,以防袁世凱有變;二是調集甘肅提督董福祥部一萬二千人,進駐宛平、長辛店一帶,其中一部直入北京,以加強慈禧住地頤和園的拱衛;三是致電總理衙門及袁世凱,謊稱軍情,說英俄開戰,英艦多艘游弋大沽口,要袁世凱立即返回天津聽候調遣;四是授意御史楊崇伊等到慶王奕劻府,呈遞奏請太后訓政摺,以便到時給朝臣們一個說法。部署完成之後,不僅北京衛戍軍總數超過了四萬八千人,而且,從山海關至北京沿途駐軍也達到十三萬人,總兵力是袁世凱的新軍的二十倍。

從這兩個條陳中,可以看出,袁世凱對於當時的形勢和變法的必要性有著很深入的思考,也提出了頗有建設性的解決辦法。《條陳》指出:當時的中國,處在被列強包圍並不斷蠶食的危難境地,振興的唯一道路,就是傚法西方,實行變法。袁世凱批評了反對變革的「用夷變夏」之說,指出西方國家的富國強兵之道,已被實踐證明卓有成效。在這種情況下,清國必須借用各國新法,擇善而從。相比和*圖*書較而言,清國從三代以來,一直沿用的是舊制,很難適應新形勢的需要。因時制宜,應是大勢所趨。袁世凱認為,國門既然打開,想閉關自守已不可能,不如以一種主動的姿勢去變法,去改革。袁世凱認為,中國落後於西方國家的根本原因是制度落後,應該傚法西方尤其是日本的成功之道,迎頭趕上。
古今各國,變法非易,非有內憂,即有外患,請忍耐待時,步步經理,如操之過急,必生流弊。且變法尤在得人,必須有真正明達時務老成持重如張之洞者,贊襄主持,方可仰答聖意。至新進諸臣,固不乏明達勇猛之士,但閱歷太淺,辦事不能縝密,倘有疏誤,累及皇上,關係極重,總求十分留意,天下幸甚!臣受恩深重,不敢不冒死直諫。
詔書發佈當天,光緒特意去了一趟頤和園,為的是告訴慈禧。光緒還給慈禧帶去了幾份關於變法的奏摺,其中就有康有為介紹世界強國變法的宏論。光緒皇帝在慈禧的榻前匯報,慈禧斜倚在榻上瞇著眼睛聽,感嘆這些奏摺說得很透徹,可以一試。光緒見慈禧高興,就建言把這幾本摺子的內容印刷一下,大臣小吏們人手一冊。慈禧點點頭:就這麼辦吧。
老爺子發脾氣,袁世凱自然臉上掛不住,只好諾諾告辭。李鴻章仍不解氣,對親信幕僚們又發了一通牢騷:
到了一八九八年六月十一日(四月二十三日),二十八歲的光緒皇帝正式詔告天下,宣佈變法。從這一天起,至當年的九月二十日(八月五日)止,光緒帝發佈了一系列改革詔令,史稱戊戌變法,因前後只有一百零三天,故又稱百日維新。
一直堅持學習英語、堅持自主獨立的光緒的此番變法,更像是他跟慈禧在為某一件事賭氣。很明顯,年輕的光緒皇帝缺乏政治經驗,變法內容之多,涉及之廣,是前所未有的;這麼多新政同時出台,不僅社會始料不及,似乎連他自己,也因如此之多的新政引起的動盪,感到不堪重負。各個環節對於新政的反應很快傳到慈禧太后的耳中,慈禧大約突然意識到如此新政過於草率,也過於匆忙了,對於變法表示極為不放心。就在光緒皇帝頒佈明定國是詔之後的第三天,慈禧太后下旨:一是免去翁同龢的軍機大臣、內閣大臣職務,讓其「開缺回籍」,翁氏被黜,讓光緒失去了一個首席謀臣、一個中間橋樑和一個翼護維新黨人的家長;二是命榮祿代理直隸總督;三是命授新職的二品以上大臣到她面前謝恩。
值得一提的是,袁世凱的這兩個條陳,都是著眼於實際提出的一些有力措施,並沒有提到時人動輒倡言的「以夷制夷」等小聰明的方式;或者幻想通過《萬國公法》來限制列強的擴張等。在袁世凱看來,甲午戰敗後的中國,同列強已無平等可言,無公法可據,談不上真正的睦鄰和可靠外援,只有正視現實,依靠自己,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才有真正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否則很容易在別國的利益爭奪和妥協中被犧牲。
九月十四日,袁世凱與伊藤博文同時抵達北京。九月十六日,光緒皇帝於頤和園毓蘭堂召見了袁世凱。光緒先是詢問了袁世凱一些軍事情況,接著話鋒一轉,問道:「苟付汝以統領軍隊之任,能矢忠於朕否?」袁世凱的答覆是肯定的,但心裡不由忐忑,畢竟,這樣的詢問太不正常。當天,上諭下,袁世凱以外官三品臬司,超升京卿二品候補侍郎,專辦練兵事務,並隨時具奏應辦事宜。這樣,袁世凱便從一個中級地方官,升為一個正二品的中央大吏。九月十七日,光緒皇帝又一次召見袁世凱,光緒帝對袁世凱說:「人人都說你練的兵、辦的學堂甚好,此後可與榮祿各辦各事。」這個時候,無論是誰都能看出光緒的用意了,他這是在爭取力量,拉攏袁世凱,讓他直接聽命於自己。
袁曰:固有所聞。
袁世凱又是怎樣說及這一段密談的呢?袁世凱《戊戌紀略》中,是這樣寫的:
到了這個時候,袁世凱在戊戌變法中所受到的懷疑和冷落,算是徹底煙消雲散了。這個冷靜而精明的中原漢子,又一次憑著自己的機智和冷靜涉險過關。在危險和災難面前的屢屢逃脫,讓袁世凱徒增了很多勇氣,也平添了更多信心。
予謂:此事關係太重,斷非草率所能定。今晚即殺我,亦決不能定,且你今夜請旨,上亦未必允准也。……
予謂:皇太后聽政三十年,迭平大難,深得人心。我之部下,常以忠義為訓誡,如令以作亂,必不可行。
君乃直出密詔示之曰:今日可救我君主者,惟在足下,足下欲救則救之。又以手自撫其頸曰:苟不欲救,請至頤和園(慈禧住處)首僕而殺僕,可以得富貴也。
(初三日晚)正在內室秉燭擬疏稿,忽聞外室有人聲,閽人持名片來,稱有譚軍機大人有要公來見,不候傳請,已下車至客堂。急索片視,用譚嗣同也。
袁世凱的這兩個條陳,包羅了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多方面的hetubook•com.com改革設想,可以看出,袁世凱對於中國的變革狀況,是有很深入思考的,它涵蓋了袁世凱的早期思想。中心思想是向西方學習,在此大前提下,對清廷的用人、理財、經濟、軍事、外交實行全面改革。這本萬言書裡的思想,既有實際措施,也有解決辦法。在具體措施上,袁世凱提出了一些想法:(一)設立館院。設想它是一種既像學校又像議事組織一類的機構,聘請一些精通各種學問的西洋人、旅外華人,聽取或採擇他們的學問和主張。(二)改革八股考試,講求實學,新開特科,廣取深通洋務之士。(三)開辦學堂,培養理財、建造諸方面的新式人才。(四)注重外交,慎選駐外使節。「必須能勝其任,素知彼國情形者,始可派以前往。」慎擇幹員,辦理邊疆各地交涉事宜。(五)裁汰冗員,精簡吏治。
君曰:榮祿密謀,全在天津閱兵之舉,足下及董、聶三軍,皆受榮所節制,惟挾兵力以行大事,雖然,董、聶不足道也,天下健者惟有足下。若變起,足下以一軍敵彼二軍,保護聖主,復大權,清君側,肅宮廷,指揮若定,不世之業也。

康、梁的說法,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袁世凱當時表態得非常果敢,表示堅決站在光緒一邊,口口聲聲「殺榮祿如殺一隻狗一樣」。不過袁世凱提出殺榮祿必須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就是皇上必須到自己的營中來親自下令。
余知其為新貴近臣,突如夜訪,或有應商事件,停筆出迎。……
史界以往盛行的袁世凱告密引發政變之說,是根據袁世凱在事後為后黨重用而飛黃騰達的歷史現象的推斷。其說法有兩種:一是榮祿二十日接到袁世凱的告密後連夜報京,慈禧即於二十一日晨發動政變;二是袁在十八日夜送走譚嗣同後,十九日即告密。這兩說都沒有確鑿的證據。二十日夜報,被史實證明時間來不及,榮祿不可能當晚趕到北京見到慈禧。如果袁世凱十九日告密,慈禧也決不會拖到兩天後動手收回政權。
光緒皇帝的變革令涉及政治、經濟、文教、軍事等各個方面,其中光經濟體制變革令就有七十多件,鼓勵民間對農工商業的投資,大力發展鐵路和礦業,發展銀行,減免稅收,變革財政制度等,設立農工商總局、礦務鐵路總局、郵政總局,興辦商會、農會,鼓勵私人創辦新式工業,獎勵發明創造,創辦國家銀行,編制預算。文教變革令八十多件,明令變革過去按照書本選拔人才的方法,廢除八股文,以後的考試要考三場:一為歷史政治,二為時務策略,三才是四書五經。同時創辦京師大學堂,改各省書院為學校,選學西學,派遣留學等。政治變革令最多,達九十多件,包括精簡機構,裁減官員,立即撤銷通政司、光祿司、太僕寺、大理寺等。在變革令中,還大力倡導鼓勵「官民論政」。在軍事方面:裁汰綠營,改革武科考試制度,編制陸軍,增辦兵工廠和武備學堂。
袁世凱隨後寫道:一段寒暄過後,譚嗣同先說了一通他與康有為曾怎樣向皇上力薦袁世凱,但都因榮祿阻礙,使得袁世凱的晉陞緩慢。之後,譚嗣同話鋒一轉,出示了在袁世凱看來非常可疑的光緒手諭:讓袁世凱在榮祿前宣讀皇上的命令後,誅殺榮祿,然後,「即封禁電局、鐵路,迅速載袁某部兵入京,派一半圍頤和園,一半守營,大事可定」。
這一段話見於吳永的《庚子西狩叢談》。吳永是曾國藩的孫女婿,很長時間裡一直跟隨李鴻章的鞍前馬後。這一本書,寫於袁世凱死後。從內容看,這樣的言語,倒像是李鴻章親口吐出的。李鴻章一直富有草根氣息,言談舉止,有時頗有點官痞的味道。對於權謀與世俗,李合肥從不陌生,數十年的官場經歷,早已練就一身的金鐘罩與鐵布衫功夫。當時的李鴻章失勢於官場,心情上也壞極了,發一下脾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李鴻章對於袁世凱的看法都是一時的氣話,此後的李鴻章並沒有因為這一件事,改變對袁世凱的看法。在李鴻章眼中,袁世凱還是自己線上的人,仍是精明能幹、辦事老辣、不可多得的人才。
袁正色厲聲曰:君以袁某為何如人哉?聖主乃吾輩所共事之主,僕與足下同受非常之遇,救護之責,非獨足下,若有所教,僕固願所聞也。
九月二十日這一天的情況記載得比較清楚:早晨,光緒在宮中第三次召見袁世凱。袁世凱後來在《戊戌紀略》中表明,那一次召見,袁世凱並沒有得到譚嗣同所稱的密諭,光緒帝也絕口不提兵變的事情。這當中有兩種可能性,一是光緒對於譚嗣同勸袁世凱勤王一事不知情;二是光緒在權衡了自己的實力後,放棄了反抗。袁世凱利用了這次請訓機會,大膽向光緒帝進言道:
從康有為的文中可以看出,在那天晚上,袁世凱當場回絕了譚嗣同,表態說圍攻午門不太現實,只有等光緒去小站閱兵時,才有可能以上命殺榮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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