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妳聽見我在找妳？」他問。
「妳沒有辦法，我倒有辦法。」
這番話聽得林雪明心驚肉跳，硬著頭皮答說：「這確是很奇怪，難道有人開過總經理的保險箱？」
「我不知道我的衝動從何而起，我只是想看一看總經理的保險箱裏藏著些什麼？」
他的臉色非常凝重，慢慢地拉開抽屜，取出一個小紙包，打開來一看，是一樣林雪明萬想不到的東西：一小截火柴的殘燼，約有整根火柴的四分之一左右。
「我接受妳的道歉！」
「妳嚇壞了，因為妳心虛？」
「你知道，一個人總是好奇的……。」
成大謨不立即回答她的話，他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無從探測他心裏的想法，點上一支菸，深深吸了一口以後，他才答說：「豈僅止於懷疑而已！」
就這剎那間，她突然醒悟，她的黨是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可以說出心中的秘密；她一直為守護自己的秘密而費盡苦心，現在功虧一簣，讓成大謨把她的秘密騙到手了。
「妳嚇壞了？」
第二天，星期五。
「那麼，妳當時為什麼不出來？」
「這我就沒有辦法了，只有把事實經過報告總經理。」他站起來走到窗前，背對著她。
這樣一想，她心寬了些，也振振有詞了。
這就是他的威脅，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讓陸兆屏來審問她，還不如向他招供的好。
「不是這個意思……。」
「這句話說得很好。」他點點頭，又說：「不過從妳這句話裏，也可以證明，妳昨天晚上在做壞事。」
「當然m•hｅｔｕboｏk.coｍ•cｏｍ。」成大謨冷冷地說。
這表示他對她的話並不同意。但她不管，仍舊慢條斯理地分析：「還有，保險箱上有指紋，也可以用來作為偵查的線索。」
「那麼妳看到了沒有？」
他突然轉過身來看著她，然而他的眼睛並不可怕；那微皺著眉，不以為然的神情，反而使她感受到一種深深的鼓勵。
「是的」
「不要跟我強辯！」他嚴厲地打斷她的話，「妳老實說，妳開保險箱的動機是什麼？」
「我……」
「我知道了。我會告訴總經理。」成大謨說：「下星期的事還不必忙；倒是有件事，趁總經理不在，我要跟妳研究。」
她不作聲。
「對了！」他緊盯著她看，「我們要研究的正是這個。」
「副總經理請看，」她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這不同，一個顏色比較白，梗子也好像比較粗，可以證明，這不是你無意間丟在那裏的。」
藉著研究的機會，她迅速地作了一次回憶，她記得當時所用的那盒火柴，曾隨手放在外套口袋裏，而今天並未穿那件外套；同時，這種火柴非香港所產，它是一次在日本商店購物時所獲得的贈品，火柴的木梗與本地的不同，可能自日本直接運來。這就是說，他至少不能從這個辦公室裏取得同樣的貨品，來證明它出自她的手中。
這一天她必須向陸兆屏或成大謨報告，楊育光究竟那一天到澳門去？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妳的辦法倒是很好。不過妳自己也知道的，辦不到！我們沒有採錄指紋www.hetubook.com.com的設備，也不便報差館；更不能把每一位同志都當作嫌疑犯，強迫他們按下指紋來核對。事實上做這種事的人，跟妳一樣，對於這套起碼的常識怎會不懂？他一定會戴上手套，避免留下指紋。所以，妳的辦法完全是空談。」
「如果真是有人開過總經理的保險箱，那太可怕了！」她說：「首先，我們要研究，這是外來的，還是內部有人在暗算？不妨找一找，查看那些人所用的火柴，跟這相同？」
她落入自我反省的思緒中，他說得對，她覺得他像一面鏡子那樣的明晰。
「妳終於說了妳心裏的話！」他滿意地笑了。
「妳不要笑得那樣高興！」他用提醒她的語氣說：「我並沒有表示我不追究那件事。妳知道的，我絕不能裝馬虎。」
「我不知道！」抵賴已成為她應付困難的法寶，並且不止於抵賴，還進一步誣賴，「也許是你無意中丟在那裏的吧？」她看著他桌上的火柴說。
「好了！現在把事實真相告訴我！」
「我說過，只是為了好奇！」
她不作聲，但故意作出委屈的表情，低垂著眼簾，一動也不動；似乎淚水已充滿了眼眶，動一下就會流下來似地。
「我要把事實弄清楚，」他又說：「妳沒有勇氣說，讓我來替妳分析。這很簡單，如果不是為了妳最關心的事，妳不會冒那樣大的險，去偷開總經理的保險箱。那麼，妳最關心的是什麼呢？不是黨的利益，也不是妳個人的立場，而是楊育光！」
「是的。」她昂然回答。
他斜睨著和-圖-書她，不耐煩地申斥：「妳不夠坦白。」
「真的？」她假裝很驚詫地。
林雪明恍然大悟，一顆心猛然往下一沉，趕緊咬牙鼓氣，把自己撐持住。
「這倒正好！」他笑道：「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回頭等他回來再說吧！」
她想，她有著一股衝動，想表現一下自己的勇氣。這股衝動不斷地起伏，一次比一次強烈。
「妳難道是茫然不解？那麼，我告訴妳，妳的最大的弱點，是勇氣不夠！妳明明心裏有許多問題需要別人替妳解答，可是不肯說明，這就是勇氣不夠！」
這一下等於已彰明較著地說到了她身上，她覺得不能再裝傻了；雖然心裏萬分緊張，表面上卻不能不強硬，她異常嚴肅地問：「副總經理是不是對我有所懷疑？」
這問題像條毒蛇樣盤踞在她心裏，已經好幾天了。在不可能得到答案，也無法說實話的情形之下，她只好虛晃一槍，暫且拖延。
「當然是真的。我還可以告訴妳，這個人是誰，我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於是，她在他寫字檯旁坐下，拿起那一小截火柴餘燼看，這樣至少先可以避開他的視線，使她減少了威脅的感覺。
成大謨被他說得笑了起來：「還有件奇怪的事，總經理的保險箱上做了暗號，暗號在號碼盤上，這天星期幾，號碼就指著幾；總經理去的那天是星期二，但號碼盤的指標卻指著一。妳說奇怪不？」
她的心又往下一沉，半晌說不出話來。
「這我沒有辦法了。」她好像無可奈何地窘笑著，「因為你說要跟我研究，我只好就我所想到的都說和_圖_書出來。」
這像一棒擊在她頭頂上，讓她暈眩得搖搖欲倒；但她知道她無法抗拒，只有忍受。
「妳很聰明，但也很笨。」他繼續責備，「妳躲在門背後幹些什麼，我都知道。妳把妳自己封鎖在絕境裏面，以為掩耳可以盜鈴？但不知道總經理回來以後，拿鑰匙打不開門，會發生怎樣的結果？妳是跳樓自殺呢？還是自己從裏面開門出來自首？妳的行動幼稚得不可原諒！處處地方自作聰明，卻處處地方暴露弱點。不過，妳的最大弱點還不在這些地方，而是……」他突然住口，轉身看著她問：「妳知道妳最大的弱點是什麼？」她仰望著他，無從回答，她幾乎完全為他所迷惑了。她不懂他何以對她的情形，比她自己還知道得多？她更猜不透他說這些話的用意是什麼？她似乎一面畏懼，一面卻又產生希望；而那是什麼樣的希望？卻又同樣地無法捉摸。
「妳很聰明！」成大謨微瞪著眼，帶些諷刺的口吻說。
這使她放了一半心，不自覺地流露出嫵媚的笑容，「謝謝副總經理！」她說。
「為了什麼原因？」
「這令我感到太驚奇了！」她想了一下說：「我不能接受副總經理的指責，我想，我需要報告總經理。」
說到這裏，她拿起成大謨的火柴，取了一枝與那餘燼擺在一起仔細比較。
這一下使得林雪明恍然大悟，深深地悔恨自己弄巧成拙。原來他並未把這件事告訴陸兆屏，顯然仍有維護她的用意在內，誰知自己不識抬舉，反倒把話說僵了，這真是太不可原諒的愚蠢行為！
於是，她所親歷和聽聞的https://m.hetubook.com.com種種整肅異己分子的恐怖故事，一齊都湧上心來；她不但想到自己的命運，也想到楊育光的未來，一陣急痛，心血如沸，兩眼中一片黑色……
於是，她見機而作，趕快陪笑道：「請副總經理原諒，我剛才把話說錯了，如果你懷疑我，在我的立場應該加以解釋分辯，不應該說報告總經理；那好像帶些威脅的意味，這因為副總經理的指責太嚴重了，所以我口不擇言，現在我正式收回那一句話，向你道歉！」
「因為當時你回到辦公室來了！」
林雪明知道在這時候從容是最要緊的，便故意問說：「我可以坐下來嗎？」
「因為我從未做過壞事。」
「事實上，我也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事？」
他騙成大謨說：楊育光將在下星期四或星期五到澳門去，然後飛新加坡。她說她告訴楊育光，有位遠房姑母住在澳門，那是她在港澳唯一的一位長親，他們的婚事必須稟告她。楊育光欣然表示同意。
「我，我不知到什麼事實真相！」
「喔！」她抬起頭來，看到他逼視著。她自然有些心驚，但她知道萬不可露出畏怯的表情，便也毫不退縮地盯著他看。
「因此，妳去開保險箱的目的，就很容易明白了，妳是想看一看關於爭取楊育光的案子！」
「這是在總經理房間裏，保險箱前面找到的。」他的聲音冷得像冰一樣。
「妳說你不願威脅我，妳要知道，我也不願威脅妳。說吧！」
「我實在沒有什麼可說的！」她近乎乞憐地回答。
「妳知道的，總經理只用打火機，他房間裏沒有火柴，那麼這一小截火柴是那裏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