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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格格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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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禧恩很小心地答道:「奴才不大清楚,只知道乾隆爺即位沒有多少日子,就有一道上諭,奴才家從前有這道上諭的抄本,其中似乎大有文章,不過奴才琢磨了好久,也摸不透是怎麼回事?」
但如三寶被指婚給大阿哥,這門闊親戚,他實在高攀不起。本來旗人嫁女兒是一大負擔,光說嫁粧好了,男家將成婚的洞房,裱糊得四白落地,十分漂亮,但只是一間空房,裡面的一切家具、動用擺設,乃至於姑爺的溺壺,都得女家一一填補。皇家當然不會如此,但有這樣的大喜事,照例要遍請親友「吃肉」——光是這一筆開銷就不得了。何況以後必常有來自宮中的賞賜,通常一名太監帶四名蘇拉來頒賞,那怕只是一個時新果盒,亦必得這麼些人,開發賞封,不能過菲,亦是個終年不斷的累。
安心進京應試的陶澍,一戰而捷,中了庚申鄉試恩科的舉人,第二年春闈,不幸落第;但一年以後,猶有機會,果然,壬戌正科會試,中了進士,而且殿試以後,點了庶吉士,留京供職。嘉慶十年散館留館,授職編修,但還是個窮翰林,無力接眷,直到嘉慶十五年放了四川鄉試考官,收了一筆贄敬,方始在回京覆命時,迂道安化,省母接眷。與糟糠之妻的碧蓮,新婚一別,整整十年過去了,方得重聚。
一二品大員,只有河督不適用「刑不上大夫」這句古話,有「枷號河干」的刑罰——戴著伽在河堤上露立示眾;因為河督失職,以致堤防潰決,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民怨極深,不以此處置盜賊的辦法來羞辱他,以期平息民憤,或許會激起變亂。
「妹妹,」大嫂問道:「要送甚麼東西進來?」
於是陶澍改變了行程,原定起旱進京的,改為原船經九江,直駛安徽省會安慶,拜印接事,部署初定,方始入覲。
這時各家的車子已繞了一個大圈子,陸續由崇文門大街轉地安門,回到神武門前,輪序上車,仍由東面夾道出東華門,各自回家。
這天,三寶又催問了,頤齡嘆口氣說:「誰知道那位側福晉的架子是那麼大!禧二爺碰了好大的一個釘子。」
「就是頤齡家也不能說,萬一覆看時倒看出了不妥當地的地方,撂了牌子,那多沒有意思!」
禧恩所指的女師傅,便是指這位側福晉。頤齡久聞其名,但素無往來,不便冒昧登門求教;自然也要有禧恩引見。
這時兩名欽差的轎子也到了,一直抬入萬柳園大門;魏元煜隨後跟了進去請聖安。等他回出來後,便有材官來關照孫、張二人連同魏元煜一起「聽宣」。
「這,卑職就不明白了。從沒有人告訴過卑職,仗,你跟弟兄們去打;命,你跟弟兄們去拚,奏捷報功,可要讓欽差當先。」
於是建議紛紛,各抒所見,有人主張「折色」,不「徵實」而折收銀子;有人主張停運一年,將漕米存倉,到後年再運。但經過研議,這兩個辦法都不可行。
朝廷降旨,命有關省分的督撫籌議,關係最密切的是江浙兩省,浙江覆奏,只有兩個海口,一個是乍浦,但因為有海塘之故,海運的沙船無法靠岸;寧波則阻隔曹娥江及錢塘江,要將全省漕米集中到寧波去裝船,這筆水腳不得了,所以海運在浙江是行不通的。
二月十二日五鼓時分,三寶已由母親及大嫂陪著,到了順貞門,等到辰末巳初,才有內務司的官員,將三寶引入御花園;約莫一頓飯的光景,只見禧恩匆匆而來,一見面便拱手作了一個揖,「恭喜,恭喜!」他說:「姪女兒讓太后留下了。」
明朝的東西六宮,毀於李自成破京之日;入清到了順治十二年,東西先各修三宮,東面三宮由北往南是鍾粹、承乾、景仁,居中的承乾宮與西面相對位置的翊坤宮,適當坤寧宮兩側,在明朝定為貴妃所住,崇禎的寵姬田貴妃,即住此宮。
於是禧恩在覆看的秀女中,選了三個人去奏報太后,其中頭一個便是三寶,說她不但錦心繡口,善於詞令,而且深識大體,不該說的話,絕不會出口。至於溫柔體貼,不在話下,皇帝批閱章奏,正需要這麼一個人在一旁陪伴照料。
此人極口呼冤,為了洗刷窩藏盜匪的必死之罪,供出田產的來源。那江西客民數年含冤,在片刻之間消釋了。
「我反正天天都閒著。」太后答說:「等忙完了選秀女的事,看那一天暖和,我跟皇帝去走一趟也好。」
「對了,『性情放縱,行事不謹』這八個字裡頭確有文章,如今也不必去談論了。至於這『嚴懲』兩個字,說出來叫人不敢相信,但真的有那一回事。」
額亦都本人雖隸鑲黃旗,但子孫眾多,分隸各旗,在正紅旗中,有一個名叫成德,久經戰陣,頗有軍功,曾兩番圖形紫光閣,官至荊州將軍。
秀女赴選,亦要經過初選、再選,甚至三選,到複選時,就跟進士的殿試相彷彿了,上等者選為妃嬪,或者皇子的福晉;其次則是「指婚」,或稱「拴婚」,凡近支王公子弟,都不能自行擇配,須由帝后就秀女中指名成婚。明年——道光二年選秀女,格外令人矚目,是因為「大阿哥」的福晉,將在明年的秀女中選出,一旦中選,將來就可能是皇后。
「知道。」
這所謂「陶大人」,單名澍,號雲汀,湖南長沙府安化縣人,從小定了一門親事,女家姓黃,及至陶澍快成年時遭遇橫禍,家道驟然中落。黃家便有悔婚之意,而有個姓吳的土豪,垂涎黃小姐的美色,正好乘虛而入,送了極重的一份禮,勸黃老頭退了陶家的婚,將女兒改許吳家,可是黃太太很賞識陶澍的人品才學,堅持原來的婚約。老夫婦各執己見,相持不下,只好取決於黃小姐本人,誰知她嫌貧愛富,明明白白表示願意嫁到吳家。
羅思舉聽從勸誠,投身行伍,而且不嫖不賭,真個改邪歸了正;因此,竟能攢下錢來,娶了一房妻室。誰知命中災星未退,新婚不到一年就得了一樣奇疾,能吃能喝不能睡,由於家貧無力求診於名醫,不過搖串鈴的走方郎中倒是看了不少,卻都說不出他得的是何病症?眼看身子日瘦一日,不過半年工夫,形銷骨立,去死不遠了。
其時南海洋面,海盜猖獗,最大的一個盜魁叫張保仔,手下有數萬之眾,水師不是他的對手。百齡認為戰既不可,只有招撫,於是想起來一個人。
禧恩本想到頤齡家報個喜信,由於一再叮囑,只好作罷。到了二月初八,開始覆看,頭一天就傳出消息,大阿哥的婚事有著落了,一名道員的愛女,已指婚為大阿哥福晉。這一下,頤齡夫人略為寬慰了些,因為縱或三寶指配給近支宗室,至少不會像住在文華殿後「南三所」的大阿哥那樣,宮禁森嚴,非奉旨不能會親見面。
陶澍只花了兩個月的工夫,便將五任巡撫歷時三十餘年,未能清查完竣的安徽各州縣欠解的正雜錢糧,查得清清楚楚,依照虧欠原因,分為「應劾」、「應償」、「應豁」三項,皇帝深為嘉悅;因此,他在安徽不久,便又調任為天下第一大省的江蘇巡撫。
「不用告訴我。跟太后回奏好了。」
「欽差是貴人,處處講規矩,羅思舉無賴出身,受國家厚恩,只知道以死報答,不知道其他。」
琦善是個極有志氣的人,決意要自立,因而以三百兩銀子為贄敬,拜了一名書辦為老師,延請到家,學習刑名。如是兩年工夫,終於精通了律例,成為刑部司官中出類拔萃的人物,嘉慶十七年升郎中,下一年京察一等,擢升通政副使,不久外放為河南臬司,由臬司而藩司、而巡撫,道光元年調任山東;父死襲爵,人稱「琦侯」。
這話怎麼說?頤齡夫人不知所措!倒是她的兒媳婦問了一句很要緊的話:「禧二叔,你說太后留下了,就是今天不能回家了?」
「是。」
頤齡廢然無語,好半晌才無可奈何地說:「那就只好聽天由命了。」
孫玉庭聽得這話,知道他自己跟張文浩,都已革職,說不定還有嚴譴;因為皇帝即位以來,已有天威不測的名聲在外,欽差此來,亦許就會在行館審問,那就得即時布置一個公堂,所以將清河縣知縣傳來問道:「該預備的事,有預備沒有?」
「那要到上海看了才知道。」
「我不是想請你在太后面前說甚麼,是想跟你請教,怎麼能讓三寶逃過這一關?」
那就只有江蘇了。江蘇全省由兩江總督及江蘇巡撫分治,而海口全在江蘇巡撫的轄區內。新任的巡撫陶澍,奉到上諭後,立即邀請由臬司轉任藩司的賀長齡來商議。
三寶是由母親及大嫂陪著去的,在車上已細說了初選的經過;大嫂曾在數年前赴選到覆看時才被刷了下來,對於當時的情況,記憶還很真切,「向來初選只是照個面,看一看;要到覆看中意了,才會問話。」她很高興地說:「如今又看走路,又問話,看樣子,太后心裡已有譜兒了。妹妹,大喜啊!」
「好辦得很。」百齡答說:「你去找一件盜案,拿這個江西客民的胞弟,列為窩家。公事申詳上來,我自有道理。」
找賀長齡談海運,真是找對人了,他對海運的源流興廢了然於胸;加以隨身帶了一部《皇朝經世文編》作參考,就越發談得頭頭是道了。
上諭說:「乾隆四十二年皇祖高宗純皇帝聖諭,以暢春園距圓明園甚近,事奉東朝,問安視膳,莫便於此。子孫當世守勿改。此旨恭錄存貯上書房,朕從前曾經祇誦。惟是暢春園自丁酉年扃護以後,迄今又閱數十年,殿宇牆垣,多就傾欹,池沼亦皆堙塞。此時重加修葺,地界恢闊,斷非一、二年所能竣工。明年釋服後,聖母皇太后臨幸御園,不可無養志頤和之所。朕再四酌度,綺春園在圓明園之左,相距咫尺,視膳問安,較暢春園更為密邇,於此尊養承歡,當於追奉東朝之旨,尤相契合也。」
「這些宮規,只有你才知道。」頤齡連連點頭:「反正有你在宮裡,我們凡事都不用掛心了。」
旗下的世家大族,遇到家有喜慶,照例要廣招親朋「吃肉」,只請客不收禮,這頓肉吃下來,所費不貲,頤齡要早早問明白了,以便籌畫。禧恩回答他說:「眼前還不必。不過那個日子也不會太遠。到時候有我,你放心。」
「小的今年十六歲。」
於是三寶正一正顏色,垂著手用不疾不徐的聲音說道:「奴才小名三寶,三十三天的三,寶貝的寶。」
如今住在承乾宮的全嬪,正就是承恩後的三寶,她從小在蘇州,就聽人講過蒲松齡《聊齋誌異佚稿》中,一篇〈吳門畫工〉的故事,知道「董娘娘」就是董小宛。因此在新承雨露,當皇帝稱讚她德言容工,四德俱全,恩賜「全嬪」的封號以後,問她在後宮中喜愛那一處時,她毫不遲疑地選擇了承乾宮。
「喔。」
「沒有甚麼最要緊的事——。」
「不是。」
「拜誰呢?」頤齡說道:「我離京多年,好些世交都生疏了;不知道哪家的內眷熟於宮廷禮節。」
「那個蘇拉帶來的人。」
母親猶自絮絮叮嚀,內務府的官員,在一旁催了好幾遍,母女倆才忍淚分手。頤齡夫人目送愛女,直到身影消失,才由她兒媳婦攙扶著離去,步履蹣蹣跚,倒像一下子老了十年。
「你衙門裡這些帳冊,都完整無缺嗎?」
「你這個辦法,聽起來很好,等我試試看。」皇帝接下來說:「安徽藩司陶澍,我看他有點言過其實,你倒寫封信給安徽巡撫孫爾準:讓他多留心陶澍的行事,密考具奏。」
秀女初選的地點,就在順貞門內,秀女五個人一排,立而不跪;三寶的個子比較高,所以在她那一排中,居於首位,一進門便看到禧恩站在御案旁邊,有熟人在,膽子便大了,從從容容地踩著花盆底,到了適當的地位站定,順勢抬一抬眼,望上偷看了一下。
儘管至親好友,紛紛相勸,管轄的「佐領」亦不斷來催,頤齡卻始終未將愛女的名字提出去,因為他內心別有打算,也可說是別有苦衷。原來頤齡的家境不好,雖然祖父都官居武職一品,但都不是能坐致千金的好缺,西征教匪的統兵大員,凱旋時倒是滿載而歸,但穆克登布,前線陣亡,甚麼都不用談了。加以頤齡有些名士派頭,兩子又都是「旗下大爺」,雖有些「老底兒」也早就耗光了。在蘇州時,就常靠一班世交接濟;回旗以後,住房子雖不用花錢,但男爵的俸祿有限,經常入不敷出,多虧從小便很投機的遠親,一直有闊差使,現任御前大臣的禧恩,每月都有貼補,日子才過得下去。
「這好,你回去先預備起來,我想再清查一次。」
「那末,你怎麼知道他真的死了呢?」
「何以見得?」
由於黃小姐不願嫁到陶家,便只好飾詞拖延,一拖再拖,拖到嘉慶五年,陶澍表示非完婚不可,否則不惜對簿公堂,但同時亦表示,態度如此堅決,出於事勢所迫,請女家諒解。
「留下!」
三寶的母親卻並不高興,反有憂容,因為一被選為大阿哥福晉,豈止侯門如海,可能三年五載難得會一次親;這份想念的心情,真不知將如何排遣?
事有湊巧,下一天禧恩便奉旨去見太后,為的是綺春園的工程,快將竣事,往後便得開始一切陳設布置;皇帝命禧恩去請示太后,指定一個日子,以便皇帝抽出工夫,陪太后去看看工程,看有甚麼地方不中意,可以及早修改。
原來這貝勒奕繪,是高宗第五子榮親王永琪的孫子,他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父親叫綿億,頗得仁宗器重;嘉慶二十年病歿,長子奕繪,降襲為貝勒。
這不但公然頂撞,而且語帶譏刺,禧恩氣上加氣,大喝一聲:「你當了這麼多年官,一點規矩都不懂嗎?」
安徽的學政,曾經充任過上書房的師傅,所以皇帝念著授讀的情分,不打算深究;而且看他批評學政時,鬚眉皆張,神情激動,也疑心他言過其實,就更不肯表示自己的態度了。
禧恩不敢作聲,因為他實在曾聽老輩說過,弘時是在雍正五年、乾隆成婚以前,為雍正所殺。至於招致殺身之禍的原因,其說不一,但決非尋常過失,可以斷言。
「三十千。」
由於百齡直道而起,得罪的人不少,以致在湖廣總督任內,遭受了極大的打擊。仁宗好用權威,獎懲不免過當,他常用的手法是,將居高位者,一腳踢回原處,然後再不次拔擢,大概五六年工夫,即可回復原位。如果這五六年之中,實心任事,往往益見寵任,百齡的遭遇,即是如此;他從嘉慶十年革職、發往實錄館效力,旋即外放,由道員幹起,到嘉慶十四年復回廣東,不過以前是當巡撫,這回重來是兩廣總督,前任吳熊光,正是當初參他的怨家。
「說實話,太后是老早就看中三寶了,要讓她伺候皇上。只為太后再三交代,不可洩漏。所以我不敢先告訴你們。」
「想來是康熙爺不喜歡這個孫子的緣故。」
這時站在皇帝旁邊的御前大臣禧恩,拿起「綠頭籤」報秀女的履歷。頭一個便是三寶:「鈕祜祿氏,年十五歲,滿州正紅旗,父頤齡,二等男,現任二等侍衛。」
太清春看張貴老成知禮,臉色稍微和緩了些;張貴便跨入廳中,搶上兩步,請個安說:「我家格格年輕胡鬧,請側福晉息怒,別跟她一般見識。」
主人默然半晌,方始說道:「我來講個故事,南宋的高僧徑山大師,教座下的小和尚參禪,出了個題目:『汝進一步則死,退一步則亡,作麼生?』小和尚答說:『吾旁行一步,何妨?』」
這首詩罵得很兇,但太清春氣猶未休,卻逢禧恩來為三寶作先容,太清春沒好氣地說:「甚麼師傅、弟子!我最討厭這一套。」
正談著,原來引導的那官員,復又領著三寶回到了順貞門;母女相見,都忍著眼淚,好久說不出話。
「是,最不贊成的就是勒中堂。」
「對了!聽天由命。」禧恩微帶責備地說:「我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三寶真的有那當皇后的福命,你由『下五旗』抬到『上三旗』;照例封承恩公就是兩分爵祿,將來老大襲公爵;老二襲男爵,多少光采!有甚麼不好?」
太清春停住腳問道:「這是甚麼人?」
這一下自然要打官司了,而且可想而知的,官司一定打輸。此人迫不得已,帶著有限的資本,回漢口重操舊業,但營運並不順利。想在漢口打官司,隔省的戶婚小事,地方官根本不受理;及至百齡到任,久聞這位總督精明過人,能為民伸冤,便投了一張狀子,但亦並未寄予多大期望,只是姑且一試而已。
另一方面,黃河必須水勢勁急,方能將停滯之沙沖刷而下,此即明末治河名臣潘季馴所創治黃河兩大要訣之一的「束水攻沙」。如今黃河之水,灌入運河,水流緩慢,不能發揮「攻沙」的作用,亦就更易於淤塞了。
琦善的才幹確有過人之處,是其是,非其非,屬下都能傾心服從。當高家堰修堤時,他已經料到,朝廷必命利害相關的省分,攤派均分;山東與黃運兩河的關係最密切,所以早就籌好了六十萬兩銀子,只等朝延的旨意,便可撥付。
「是——,」陶澍終於一吐積之已久的憤慨,「是學政不贊成。臣不敢說他包庇刁生劣監;不過學政多方替他們開脫緩頰,等於處處掣肘,臣有力難使,徒呼奈何。」
「那道上諭,你還記得嗎?」
「那位三阿哥名叫弘時,比乾隆爺年長得多。」太后又問:「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朱爾賡額打聽到張保仔懼內,惟妻之命是從,因而師陳平脫漢高於平城之困的故智,指派屬下一名官員,有美男子之稱的溫承志,打入張保仔內部,乘機說服張保仔的妻子郭一嫂,策動張保仔率部投降。百齡單舸出虎門受撫,十日之內解散部眾兩萬餘人,收繳炮船四百餘條。百齡因而恢復了太子少保的宮銜,賞戴雙眼花翎並予以輕車都尉的世職。
「你是說奕繪?」
頤齡的家世頗為煊赫,他的始祖叫額亦都,是跟太祖一起舉事的從龍之臣,他有十六個兒子,幼子遏必隆為世祖臨終特命的顧命大臣。
羅思舉思索了一夜,打定了主意,第二天跟他妻子談了這個道士,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打算賣掉了妳來看病。將來等我出頭了,我一定把妳贖回來,重新做夫妻。」
「找到了趙應龍的屍首,經他的家屬、黨羽指認無誤。」
「妳這幅圖很有意思,不比看外面的景色,一天一天廓填,春色慢慢就從筆底下顯露出來了。」接著吩咐一聲:「研墨!」
陶澍沉吟了一會說:「耦耕兄,我想你我應該分任其事,你主外,我主內;主外事煩,要偏勞你了。」
「我在想,大清的家法,立賢不立長,就得多生幾個皇子,才能挑出最好的來。如今皇帝只得一個阿哥,根本就談不到甚麼立賢;萬一大阿哥有個意外,另外立嗣,一定會起糾紛。到那時候,我不能說沒有責任,所以我常擔著心事。這是我頭一回跟人說我心裡的話,你可別跟人去談!」
她是女扮男裝,青衣小帽作下人打扮,冒稱宗人府的蘇拉,奉堂官之命,來見側福晉回事。
到得晚上,禧恩來了。平時他來,都是在大廳旁邊,頤齡的書房中相敘,這天因為要聽他談三寶的情形,所以特為請他到上房來坐,頤齡一家或坐或站,都聚在他周圍。
「啊!」太清春驚喜地,「大家都在談的蘇州格格就是妳!」
但陶澍要講的話,卻又確確實實是每個人心裡要講的話,道理亦非常淺顯明白,原來吏部選缺分發,以掣籤分先後次序,這本來是各憑運氣,頗為公平的事,但吏部書辦想出一個花樣,凡是第一次未曾掣籤的,可以申請補掣,籌集有相當人數,第二次掣籤,掣到第一籤,稱為「重一籤」;第二籤稱為「重二籤」,重者重複之意,「重一籤」、「重二籤」排在第一次的第一籤、第二籤之後;換句話說,「重一籤」等於第一次掣到第三籤;「重二籤」等於第一次的第四籤。陶澍的奏摺中說:「既開濫倖之門,必啟賄託之漸,請將『重籤』名目,概行停止。」言簡意賅,仁宗覽奏,甚以為是。
想是想明白,但太后含蓄,他自然也不敢明言,只答一聲:「是。」
這是曹振鏞中傷阮元,他跟阮元不睦,遇到這種可以進讒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素知皇帝最厭惡封疆大吏不講吏治而提倡風雅,所以作此說法。
辛酉本是大比之年,因此,陶澍以監生的資格,赴庚申北闈鄉試,如果中了舉人,第二年辛酉春天參加會試;倘或失利,留京讀書,一年以後的正科鄉試,還可奮力一搏。這種恩科、正科接續而至的機會,極其難得,不容錯過。但進京以後,如果聯捷,多半在京供職,一時不能歸省,否則連應兩科鄉試,離家至少一年半,老母不能無人照應,此所以亟亟乎要迎娶。
因此,到了夏至已過,本來漕船應該全數渡黃河的,這年卻仍有一半滯留在清江浦以南,迫不得已,孫玉庭奏請用「盤壩」的辦法,將漕糧運到通州——在清江浦雇人將漕糧一袋袋肩負至山東臨清州,再徵雇駁船,由北運河轉輸通州。這筆費用不輕,兩百萬石漕糧盤壩連雇駁船的費用,總計需銀一百二十萬兩。
「大意還記得。」禧恩接著念雍正十三年十月,乾隆即位不久所頒的一道上諭:「從前三阿哥年少無知,性情放縱,行事不謹,皇考特加嚴懲,以教導朕兄弟,使知儆戒。」
「不會。我自有一套話對人家說;姑爺不是不講理的人。」
「這又不是立皇后,不會馬上就封的。照通常的規矩——」
「是。」
捷報到達大營,羅思舉親自檢驗了趙應龍的屍體,裝棺埋葬,同時又搜到了趙應龍的印、佩劍,以及縛在胸前作為守護神的一個木偶。處置完竣,方始飛章奏捷。
三寶得知此事後十分興奮。因為她曾見太清春遊西山的畫像,跨一匹黑馬,著一件猩紅呢子灰鼠出風的「一口鐘」,手抱鐵琵琶,款段而行,彷彿一幅昭君出塞圖,令三寶嚮往不已,渴望一見其人,可是禧恩卻一直沒有回音。
「是。」
不久,張文浩與孫玉庭的處分都確定了,張文浩是充軍到伊犁;孫玉庭則戴罪圖功,上諭中說:「孫玉庭自嘉慶年間總督兩江,公事妥協,朕親政以來,授為大學士仍管總督事務,數年來整頓地方,不遺餘力,即如查拿盜梟匪犯,節次緝獲數百名,商民均資利益,且其操守素好,正己飭屬,不愧封疆之寄。」
「老哥知道的,逢州過府,我一不拜客,二不赴宴。謝謝、謝謝。」
「還有甚麼?」
「自然是託禧二爺。」
客軍雲集永州,公推資望最高的羅思舉,主持全局;他花了一天一夜的工夫,將湖南南部的地形作了個透徹的瞭解,定下了聚殲的策略。先派精兵,將江華西北兩面,道州、零陵、祁陽入山的道路封鎖;並知會廣西的守軍在南面防堵,然後派兵多攜火種,入山搜索,留下東面入常寧的一條出路,逼得趙應龍只能由此脫逃,羅思舉親自指揮各路人馬,合圍追剿,大破傜人,趙應龍中火槍而死,他的妻子及死黨數十被擒。
羅思舉心中一動,姑且一問:「要多少?」
這天傍晚,船到夔州,停泊過夜;夔州知州姓何,湖南人,原是羅思舉的舊識,特地備了一份全帖,親自來請赴宴,羅思舉一口謝絕。
張文浩伏在地上,痛哭失聲;哭聲一半是真,畏懼不測之禍就在眼前;一半則是做作,只聽他愈哭愈響,口中斷斷續續地自責:「張文浩罪該萬死,求皇上立正典刑」。
「這種大事!奴才絕不敢隨便跟人去說。」
「只有起旱。」
這樣想著,不由得問道:「你今年幾歲?」
「不會的。」
皇帝得報震怒,特派軍機大臣左都御史文孚,及禮部尚書汪廷珍查辦。派汪廷珍的原因是,他是淮安府山陽縣人,熟悉地方情形,易於查明出事的真相;但深知汪廷珍為人的人,不免為張文浩捏一把汗,因為這一次潰堤,汪廷珍的祖墳,亦被洪水沖毀了,他一定會公報私仇,說不定會置張文浩於死地。
「見過,不熟。」
當然,用的不會是真正用於盜賊,重數十斤的包鐵木枷,只是方廣尺許的一方薄板,外用黃綢包裹,開一個口子,套在張文浩的脖子上,隨即簇擁而去。
「還有呢?」
清朝的家法,子以母貴;母以子貴,大阿哥的生母既為宮女,便是「出身微賤」本來難望帝位,但大阿哥年已十四,書亦讀得不錯,頗為皇帝所鍾愛;而繼立的皇后佟佳氏,年已三十有餘,生子之望,極其渺茫,所以將來大阿哥必繼皇位,是件很靠得住的事。
曹振鏞想了一會,從容不迫地答奏:「如果公然告誡,一定會有人在背後議論,說皇上閉塞言路;以臣之見,皇上挑奏摺中的瑕疵,或者立論不當,或者措詞失檢之處,加以詰責,著令明白回奏,然後輕則申斥,重則交部。這麼來幾回,就沒有人敢信口開河了。」
禧恩碰了這麼一個釘子,無法再說下去。他跟頤齡表示,他會替三寶另外物色適當的人選。但三寶的想法不同;原來她的天性倔強,只是不會輕易發作,一發作了,怎麼樣也攔不住,越是太清春不理她,她越要接近太清春,非見著了面,不會死心。
禧恩官符如火,又兼署了理藩院尚書,而且拜命為欽差大臣,偕盛京將軍瑚松額兼程赴湖南督師平亂。
禧恩有意要讓三寶「露一露」,所以不即回答,走前兩步,指著三寶說道:「皇太后問妳叫甚麼名字?妳自己朝上回奏吧!」
全嬪將這消寒圖改良了,不是畫梅花,而是改用九個每一個都是九筆的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每一個字便是一個九;「九五」之末,恰好是明年元旦,所以「珍」字末筆鉤紅,醒目之外,兼寓吉利慶賀之意。
「不是。」陪嫁的伴房在一旁答腔:「是我們黃家的二小姐。」
由於催促的上諭,接連不斷,額勒登保計無所出,只有不斷提高懸賞,以期有勇夫出現,軍中有個把總陳弼,心生一計,勾通投降的匪徒,指出一具賊屍說就是熊老八。額勒登保大喜,急奏到京,仁宗立即將陳弼超擢為參將,又命割取「熊老八」的首級,致祭於穆克登布之墓。一年之後,羅思舉捉到了真正的熊老八,額勒登保傳令凌遲處死;但不敢將真相奏報,白白便宜了陳弼。
「正是。」陶澍又說:「你也應該找個幫手,你看誰好?」
「這頤齡,」皇帝問道:「就是在四川剿匪陣亡的穆克登布的兒子?」
到了第二天,該管的佐領親自來通知,定在二月初二覆看,「二月初二龍抬頭,」那佐領說道:「這回,大阿哥福晉誰中選了,將來一定能當皇后。」
「皇帝很孝順,對幾個弟弟也很好,這是我最高興的事。不過我有一樁心事,皇帝恐怕不知道。」太后停了一下又說:「皇帝過了四十了,只得一個阿和*圖*書哥。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九九消寒圖」本不是甚麼「新玩意」。照《荊楚歲時記》上說:冬至翌日開始「入九」,九九八十一天「出九」,這差不多三個月的時間,冬去春來,由寒轉暖,萬物萇動,又是一番生氣勃勃的光景,為了計算日子方便,畫一樹梅花,共計八十一瓣,每天墨填一瓣,填滿就「出九」了。
受了禧恩這一頓排揎,頤齡也想通了,「都是內人捨不得女兒!」他說:「我來開導她。」
「大人的意思是,讓我駐紮海口,就地調度?」
三寶聽得這話,便將小帽摘了下來,這一下原形畢露了。男人腦袋的前半,約自耳際往前,頭髮完全剃光,俗稱「月亮門」;女人則絲毫不動,完整如初。太清春看三寶齊額開始,頭髮如一方黑緞子似地往後梳了去,在腦後結成一根不施膏沐而自然光亮的大辮子,不由得笑道:「我還以為是個小旦呢?」接著又問:「妳父親叫甚麼名字?」
「妳轉過身去!」太后吩咐:「往前走幾步。」
但穆克登布尚未到御前當差,在四川掃蕩教匪餘孽;平地之匪,幾乎完全肅清,棘手的是,盤踞在四川、湖北接壤之處那一片「老林」中的悍匪,都是所謂「百戰滑賊」,很難對付。其中最厲害的一個頭目叫熊老八,部下一百多人,都是死黨,所用的長矛,特別加長,本來兵器是「一寸長、一寸強」,熊老八的長矛,不知傷了多少官兵?穆克登布性情急躁,加以輕敵,為熊老八設計誘入老林,中矛而死。
他是欽差,又是督師的長官,正一品的提督,亦須「堂參」;羅思舉行禮時,禧恩高坐堂皇,倨傲無禮;在羅思舉的記憶中,覺得他的架子比當年的福康安還大,心中便也有些不悅。
「是。」
「回來!」太后略略提高了聲音交代:「一直往前走。」
陶澍的官運,如下水船又遇順風,迅利無比。孫爾準密保陶澍才堪大用後,旋即調任福建;陶澍順理成章地升任了巡撫。
「寶寶,」做母親的開口了,「凡事妳可要自己留意!別惹太后生氣。」
已經自承無賴了,禧恩知道不能再往下說,否則他會耍無賴;不過要找他的麻煩也不難,當下換了一副冷峻的聲音說:「你說趙應龍死了,他是怎麼死的?」
那副模樣,讓太清春又好笑、又好氣,但為了維持治家的威嚴,她不能不作生氣的表示,「護衛呢?把他看起來!」她大聲喝道:「通知宗人府來把這小渾球領回去。」說完,一摔衣袖,起身便走。
有了他這番話,頤齡放了一半心,至於自己的真正打算,此刻還只能擺在心裡;選秀女名為戶部掌管,其實是由內務府主辦,禧恩在內務府多年,上下皆通,到時候請他怎麼樣動個手腳讓三寶「撂牌子」,在初選就刷了下來,便可另行物色好女婿了。
「有甚麼事?」
當然,皇帝說的懶得看奏摺,多少帶點發牢騷的意味,他最感厭煩的是,有些實在沒有甚麼見解,但喜歡賣弄的言官,論到時政,本來簡單扼要幾句話可以說完的,偏偏引經據典,連篇累牘,不仔細看完,還真不知道他說的甚麼?而仔細看完了,不是老生常談,就是迂腐不通,完全是白糟蹋了精力與工夫。這種情形,非想個法子來矯正不可!
「我已經想好一個人了。」禧恩問說:「繪貝勒你熟不熟?」
原來當今皇帝,雖曾生過三子,但二、三兩子皆夭折,大阿哥奕緯成為獨子。奕緯的生母那拉氏,原為宮女,嘉慶十三年生大阿哥,仁宗特命為側福晉,當今皇帝即位後,始封為和嬪。
「沒有甚麼了。」
「我也不知道。」三寶答說:「光聽太后交代,妳今天跟我到宮裡,不用回家了——」
「臣領了聖訓,即刻出京。」
江浙兩省的漕糧,徵足可達二百萬石,以一半折色而論,需銀兩百多萬;「地丁」徵銀,一年一百多萬,尚須不斷催收,非常吃力,現在忽又增加一倍有餘,其勢萬難。再說,市面上突然增加一百萬石米糧,作何用處?滯銷導致糧價低落,「穀賤傷農」,大妨民生。
以常規而論,三寶現在還是宮女子的身分,但與內務府出身的宮女不同,秀女選入宮,都在太后或皇后宮中執役,經皇帝臨幸,才有名號,一共是三等,答應、常在、貴人,有一間自己的屋子,也有「鋪宮」的陳設、「月例」的銀兩布料,以及「日用」的食料等等。
「她叫甚麼名字?」這回是太后發問。
原來太上皇未駕崩以前,曾有一道上諭:嘉慶五年庚申,欣逢太上皇帝九旬萬壽,特開恩科。及至嘉慶四年正月,太上皇龍馭上賓,所有慶典,一概停止。但隨後又有恩旨:「開科一事乃皇考嘉惠士林至意,自應師體聖慈,無庸停止。」向例恩科開科,以會試為準,鄉試則應於前一年舉行,但本年因忙於治喪,鄉試籌辦不及,改在嘉慶五年庚申鄉試,翌年辛酉會試。
這是初次見到太后與皇帝,在御案後面、東西並坐,太后後面,站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人,想來就是繼立的皇后了。
三寶深知,這是十分有用的好話,但心裡總不免懷疑,眼前就是個彰明較著的例子,如果不是那種你不願見我,我偏要見你的倔強心情,怎能結交太清春?
在廣東兩年,積勞致疾,奏請開缺,以便回京調理。百齡此時聖眷正隆,仁宗頗加愛惜,不願再任以繁劇,正好刑部尚書出缺,便由百齡補授,並特為降旨,「緩程來京,俾得從容調理。」
「不錯。」
「起來!起來!」皇帝吩咐:「妳叫他們傳膳吧!」
令禧恩深感惱怒的是,羅思舉竟不等他到達,搶著奏報大捷,竟似有意掃他的面子,當下在行館中,盛陳兵衛,傳令羅思舉進見。
奕繪有位側福晉,身世頗為隱祕,姓顧名春、字子春,號太清,她自己署名為「太清西林春」,西林是顧氏的族望。為甚麼不直截了當地說顧春,而要用西林代替?因而有人說她是旗人——為康熙朝大臣顧八代的後裔。但她實在是漢人,兒時曾住蘇州;可是怎麼又成了親貴的側室?尤其是除了膚白如雪、貌美如花以外,還做得一手好詩詞;詞更出色,可與納蘭性德媲美。這樣一位驚才絕豔的佳人,怎肯屈身為偏房?但也有人說,嫡庶之分,滿漢的看法不同,親貴照定制,嫡福晉以外,可有四位側福晉。地位相差不多。又如皇后與妃嬪的母家,往往並無分別,為后為妃,只看被選那一刻的一時運氣而已。
「我看,窒礙恐怕還在雇船,有那麼多沙船嗎?」
「他怎麼說?」
「是。」禧恩答應著,但口中答應,眼中卻透出希望瞭解原因的意思。
「怎麼說,太后留下來了呢?」
這便是知禮,太后點點頭,轉臉向皇帝徵詢意見:「留下吧?」
奏摺拜發之後三天,禧恩帶著隨從及親兵,浩浩蕩蕩到了永州,在欽差的行館安頓下來,才知道江華傜之亂,已經完全平定了。
「就是這話囉!應該趁皇帝氣血未衰的時候,多生幾個。我要問你的就是皇帝有沒有看中了的女孩子?」
「臣職司通省錢穀出入,安得不知?」陶澍說:「不過誠如聖諭,歷五任巡撫清查並無結果,可知其中葛藤,但既有帳冊在,假以時日,不難查得水落石出。」
孫玉庭將大帽子摘了下來,連連叩頭,口中答說:「孫玉庭昏憒糊塗,辜負天恩,惟求從重治罪。」
「對了!你探明白了!來告訴我。」
「大概二十到二十五天。」
時逢冬至,南郊祀天,皇帝齋戒三天,在住入齋宮之前,全嬪奏告皇帝,說她有一樣「新玩意」要在冬至的第二天才能拿出來。請皇帝務必記得,到時候駕臨承乾宮玩賞。皇帝答應這天上午召見臣工以後來看她的「新玩意」。
「我是說你奏報接仗大勝,這樣的大事,你居然敢不等我到,擅自奏報,你心目中還有王法嗎?」
三寶脹紅了臉,說不出話。她的本意,只想見一見太清春,至於見了面以後應當如何,根本沒想過。此時一方面心裡著急,不知怎生應付;一方面又貪看太清春的顏色,以至於像個傻子似地,只是怔怔地站在那裡發愣。
「這想得也好。」皇帝看了好一會,又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掌上比畫了一會說:「這個『亭』字要改一改,改成庭院的『庭』,那就家家都用得著了。」
「不管怎麼說,總是一件喜事。」頤齡問說:「你看要不要請『吃肉』?」
「本來幹甚麼?」皇帝問道:「怎麼我沒有見過?」
日色將午,只見一名材官,飛騎而至,到得轅門,滾鞍下馬,口中高呼:「兩位欽差請漕督魏大人請聖安。」
「你的病可以不死,我有把握把你治好;不過你這副藥要連服一百天,藥價不便宜。」
就這麼一句門面話,結束了尷尬的局面。羅思舉看任務已了,帶領所部回到湖北武昌,正好他請假回籍掃墓的奏摺,亦已批回,准予給假三月,於是輕裝簡從,自武漢溯江西上。
「對了。」
「是。臣明天就動身。」陶澍停了一下又說:「請皇上多賜訓誨。」
「是。」
「除非告病。可是那得太醫院診驗;你想那一個御醫有這麼大的膽子,敢替你擔代?」禧恩舉手在腦後比畫了一個手勢,「欺罔之罪,是要腦袋的事!你以為是可以鬧著玩的嗎?」
就在她背朝兩宮往前走時,太后向身旁的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便拿起放在御案一角的一碗水,悄無聲息地,潑在三寶原來站立的位置上。
由此兩家結成至好,三寶每天下午必到太平湖,跟太清春學習宮廷應對進退的禮節;這些禮節,在八旗世家大都熟悉,無足為奇,但太清春的見解不同,譬如說攙扶太后,只是虛托著作一個攙扶的樣子,能表示出尊敬的意思就行了,並不需要真的去攙扶。
嘉慶廿四年,陶澍外放為川東道,駐紮重慶。四川不設巡撫,所以分守地方的道員,權責較他省為重;本來地方上府、道兩級,往往只是個公事承轉的衙門,但陶澍不同,他認為百姓打官司,如果在本縣不能獲結果,就必得由臬司提審,而臬司衙門遠在眉城成都,路途遙遠,盤纏可觀,原被兩告猶有可說,牽連作證的第三者,無端受此訟累,實在太冤枉了。因此,刑名案件到了他那裡,便作了裁決;該准的准,該駁的駁,如果必須提審,不必到省城,只到重慶,由他主審判決,不但百姓減了許多訟累,而且聽訟斷獄,平情酌理,不偏不私,因此官聲極好。
此人叫朱爾賡額,本名朱友桂,原是朱明的後裔,先世在入清後,成為漢軍,隸屬正紅旗。朱爾賡額是捐班出身,但極其幹練,操守亦佳,現任雲南曲靖知府,百齡將他奏調到廣東,並升為道員,責成他設法招撫張保仔。
聽這一說,禧恩便將三寶的綠頭籤置在另一邊,這就是所謂「留牌子」;初選合格,定期覆看。
「你怎麼知道不是他的家屬、黨羽,有意隱瞞?」
三寶的聲音,本來就清澈圓潤;而用蘇州口音作京腔,更覺別有韻致,有人說,吳人京語,其美如鶯,這句話在三寶口中證實了,因此,太后與皇帝不由得都深深地注目。
陳芝楣指松江府知府陳鑾,湖北江夏人,嘉慶二十五年,「三元及弟」陳繼昌一榜的探花,這年因京察一等外放為松江知府,到任比陶澍還要晚一個月,因此,他不免懷疑:「陳芝楣到任不久,地方情形只怕還不熟悉,他行嗎?」
事實上旁人亦不須為太清春抱屈,因為奕繪待她,較之相敬如賓,有過之無不及,起別號名「太素」,以與太清相偶;太清春的詩集名《東海漁歌》,他的詩集便叫《南谷樵唱》,以相匹配。奕繪的正室妙華,待側室亦如姊妹,總之太清春的婚姻美滿,了無遺憾;在旁人只有豔羨,無須惋惜。
「趙應龍的屍首,棺殮未葬,大人如果不信,儘請檢驗徹查。」羅思舉接著又說:「此外又找到他隨身所帶的印跟劍,還有一個刻了『趙應龍逢凶化吉,百戰百勝』字樣的小木人,大人要看,卑職可以運到大營來。」
「不是。」
「怎麼呢?」
及至見了面,太清春不由得詫異,這小蘇拉貌似好女子,看不出一點身分上低三下四的痕跡,但亦沒有甚麼書卷氣。不由得在心裡想,宗人府的堂官,自然是指正三品的「府丞」,聽說現任府丞性好聲色,或許是在徽班中買了個伶人作小跟班,亦未可知。
「不用、不用!」禧恩代答:「她在宮裡有她的分例,衣服甚麼的都有。」
所謂「衿棍」,即是衣冠土豪,不是秀才,便是監生,平時出入衙門,包攬訴訟是非;最使地方官頭痛的是,每遇開徵錢糧,必有衿棍興風作浪,或則包繳漕米,多收少繳,從中侵漁;或則需索陋規,不遂所欲,便會鬧事,如果抓住了官吏舞弊的把柄,更是勒索苛求,沒完沒了,以致地方官受了此輩的挾制,只有「浮收」來滿足他們的貪壑。
於是碧蓮努一努嘴,示意伴房退出房門,方始說道:「不錯,我是碧蓮。我家小姐不肯上轎,事急無奈,只好我李代桃僵。我亦不敢妄想高攀,不過我在想,姑爺催促我家小姐過門,為的是要有人伺候老太太,好讓姑爺安心進京趕考;說到這一層,姑爺請放心,都交給碧蓮好了,我來替姑爺盡孝。將來姑爺金榜題名,衣錦m•hetubook.com.com榮歸,儘管另聘名門閨秀,同諧花燭,碧蓮絕不敢爭名分。」
於是為首的司官宣讀上諭,這名司官是旗人,當過鴻臚寺的讀祝贊禮郎,天生一條的嗓子,音吐宏亮,聲調鏗鏘,讀到「孫玉庭辜恩溺職,罪無可逭」便停了下來,然後才徐徐問道:「皇上問孫玉庭知罪不知罪?」
「陳芝楣很行。」
「那末,耦耕兄,依你的看法呢?」
在夔州歡聚了兩天,揚帆各自東西。陶澍順流東下,途中接到軍機處的「廷寄」,升任安徽藩司,先行到任接事後,再進京陛見。
「請皇額娘作主。」
於是漕運總督魏元煜,三跪九叩謝了恩;接下來便要處分江南河道總督張文浩了。
接著復又降旨,命孫玉庭偕同新任漕運總督顏檢會辦本年新漕轉運。同時會同文、汪兩欽差,籌議修復高家堰決口,以及「借黃濟運」的辦法,勘估下來,經費需三百萬兩,朝廷准予照撥,結果運河仍舊淤塞不通,漕船無法進入黃河。
「陳芝楣對江蘇的情形,並不陌生,他在百文敏幕府好幾年,是百文敏極賞識的人。」
「既然知道,為甚麼不等我到了再出奏?」
「現在的言官,越來越喜歡發議論了,這本來不是壞事,不過議論發得沒有道理,無的放矢的居多;或者誇誇其談,根本就是行不通的事。每天看這些無用的摺子,花我不少工夫,你看,有甚麼辦法來應付?」
「是。」禧恩靈機一動,「太后跟皇上的意思,奴才全明白了。奴才請旨,是不是由奴才打聽明白了,來回奏皇上?」
朝廷迫不得已,只有照撥。革職留任,戴罪圖功的兩江總督孫玉庭,無須留任,遺缺調山東巡撫琦善繼任。
「他剛過三十,就當到封疆大吏,這是甚麼原因?」
「那可得快,覆看的日子快到了。」
聽這一說,頤齡趕緊派人去將禧恩請了來,率直提出要求,禧恩搖搖頭說:「這件事很難。這回凡是替宗室子弟拴婚,皇上都請太后作主。我雖在御前當差,也不能隨便上太后宮裡去,面都見不著,哪裡能在太后面前說得上話?」
「我知道,我知道。也怪我自己不好。」太清春說:「管家,你先回去吧,我留你家格格在這兒聊聊,回頭我派人送她回府。」
「話不是這麼說!總要皇帝自己喜歡的才好。」太后又憐惜地說:「皇帝很勤政,聽說看奏摺,每天都要看到三更天,一夜睡不到三個時辰,要有個他中意的人在旁邊,陪他說說話甚麼的,才不會覺得疲勞。」
這談到國家的根本大計了,禧恩不敢答腔,只面無表情地垂手肅立著。
這琦善是蒙古人,姓博爾濟吉特,這一族的蒙古人,與大清朝的皇室,世為婚姻,可說是國戚。琦善祖先,當年率部歸誠,因而得封侯爵;琦善在嘉慶十三年以蔭生的資格被任為刑部員外郎。六部辦案,都講究蕭規曹隨,要依照以前的例案,尤以刑部為甚,但例案只有書辦熟悉,所以司官大都為傀儡,全受書辦的擺布。
全嬪不敢答腔,因為皇帝在她宮中,懶理政事,這些情形讓太后知道了,她免不了會受責備。
「太后這番話,可是說到我心裡了。」皇帝很高興地,「我就是少那麼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眼前那幾個,不是蠢如鹿豕,就是語言無味。不過,要問我中意誰?我怎麼說得上來?人不可貌相,女孩子會不會說話,臉上是看不出來的。」
於是湖廣總督盧坤,奏請以新升的湖北提督羅思舉,帶兵赴湖南剿匪。等羅思舉趕到永州,盧坤先已作了一番部署,由於駐在常德的水師,以及薊州駐防的滿營士卒,都不擅於在山地作戰,以致屢戰屢敗;盧坤將這些部隊,全部撤離回防;另調駐紮鎮筸的苗疆兵,分屯要隘,堅壁清野,等待羅思舉及貴州提督宋步雲,以及雲南派來會剿的副將曾勝,提兵到達,大舉會剿。
這樣的一個人,自然不會放過名滿海內的太清春,先是託人致送文物,作為進身之階,太清春拒而不受,因為她看過《碧仙館詩鈔》,贈女弟子的詩頗涉輕佻,故而鄙視其人。不道陳雲伯寄友人的信,有西林太清春題其春明新詠一律,並和原韻云云,冒名作詩,以期自增聲價。太清春認為此事過於荒唐,因而用陳雲伯的原韻作了一首詩痛斥:「含沙小技太玲瓏,野鶩安和澡雪鴻,綺語永沉黑闇獄,庸夫空望上清宮;碧城行刊休添我,人海從來鄙此公,任爾亂言成一笑,浮雲不礙日光紅。」
果然,皇帝原有意將阮元內調入軍機,由於曹振鏞這麼一說,決定作罷,以後看情形再說。
「這三寶確是不錯,我也想到了。而且,」太后回憶著說:「看相貌,似乎是個宜男之相。」
「喔,」皇帝很關切地問:「怎麼說力不從心?是巡撫跟你有意見?」
賀長齡字耦耕,與陶澍是同鄉,湖南善化人,他是嘉慶十三年的翰林,與陶澍在京師,也是講學的朋友。大清朝到了乾隆年間,已經沒有甚麼「反清復明」的思想了,忌諱一去,文網大開,士大夫做學問,不是講究辭章;便是由「漢學」趨向經術,其中有一派著重經世致用之學,而以湖南人得風氣之先,賀長齡便是此一派的巨擘。他將滿清入關以來,有裨實用的文字,蒐輯成書,名為《皇朝經世文編》,胸懷抱負的有志用世之士,都奉此書為圭臬。
「喔,」三寶說道:「要把我的梳頭匣子送來。」
這天在門外閒坐,來了一個道士,打量了他好半天,方始開口,問他服的甚麼藥?羅思舉有氣無力地答說:「甚麼病都看不出來,吃的藥怎麼會有用處?我是在這裡等死。」
制錢三十千,約值銀廿五兩;羅思舉的月餉只得二兩銀子,一年「十關」——一年只發十個月餉;這筆數目他實在負擔不起。
這名江西客民,在漢口經商多年,積有餘資回家鄉置產,交由他的胞弟一手經理。及至垂暮還鄉,滿心以為可以安度餘年,不道他的胞弟竟不承認有為他置產這回事;所有的田園契據,都是胞弟的名字。
「知道一點兒。」
於是黃老頭託人到陶家去辦交涉。本來陶澍是極有骨氣的人,如果明言黃小姐嬌生慣養,不耐作貧家之婦,要求退婚,陶澍決不會強求。不過中間人既不識人,又不善言辭,勸陶澍退婚,黃家可以加倍退還聘金;這一來變成陶澍出賣未婚妻,豈非行止有虧?因而嚴詞拒絕,並且給女家「送日子」,準備迎娶。
三寶不作聲;張貴開口了,「我家格格,也是仰慕側福晉,急於想見一見,才使了這麼個荒唐的招數,雖是胡鬧,心是誠的。」
幾乎頤齡的所有的親友,都認為三寶不赴選則已,一赴選必定會成為大阿哥的福晉。因為三寶的各方面,容貌、儀態、性情,在在與八旗閨秀不同,倒像是蘇州官宦人家有教養的小姐,因此得了個「蘇州格格」的雅號。
事到如今,不容多作考慮?不過黃家老夫婦還是認了碧蓮作義女,說起來是將另一個女兒嫁作陶家媳婦,比較冠冕些。
到得合巹那天,陶澍將新娘的蓋頭挑起來一看,不由得駭然:「妳不是碧蓮嗎?」
「你的苦衷,我早想到了。不過你不開口,我也不便提。」禧恩拍一拍胸,「咱們倆甚麼交情?姪女兒出閣,就跟我嫁女兒一樣;你放心,以後一切有我。」
「大人的規矩,我也知道。不過今天要請破例;川東道陶大人榮昇福建臬司出川,兩天前到了夔州,聽說大人要回鄉掃墓,特為留下來,等著要見大人一面。他說他不認識大人,不過慕名已久,既有此識荊的機會,不願交臂失之。看在陶大人這番誠意,請大人勉為其難吧!」
由於太后格外提示,禧恩將她前前後後所說的話,合在一起細想,懂了太后的意思是,康熙決不會傳位給皇四子雍親王,因為雍親王年長的兒子不成材,且會絕嗣;另外雖有兩子,皆在稚齡,賢愚不可知,然則傳位給雍親王豈非極其危險的一件事?倘或一傳而斷了帝系,如何對得起祖宗的付託?
挑完宮女,就該忙著明年挑秀女這件大事了。八旗秀女,三年一選,例於初春舉行。事先由戶部陝西清吏司的八旗俸餉處起造名冊,京內京外,八旗文武官員,凡三品以下,八品以上家有十四歲至十六歲女兒者,都列名於冊,通知家長攜女入宮,聽候挑選。
聽了何知州所談陶澍的生平,羅思舉又驚又喜,且有無窮的感慨,原來羅思舉年輕時是個亡命之徒,又偷又搶,只是不犯奸淫,有一回失風被捕,縣官是個苛吏,為圖省事,吩咐「立斃杖下」,一頓重板子打得氣絕了,衙役用床草荐一裹,棄置荒野,將他餵野狗,哪知羅思舉命不該絕,到得半夜裡悠悠醒轉,在星光微茫之下,往有燈火之處爬了過去,為一個姓周的老嫗所救,經過調養,居然能夠下床了。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羅思舉認了她作義母。
「當時我也這麼說:先帝說不是,親王立誰當世子,自己奏報,雍正爺根本就沒有提三阿哥。世子是將來要襲爵的,所以雍正爺不立這個兒子為世子,就是不打算將爵位傳給他。不過,」太后想了好一會,徐徐說道:「我後來常想這件事,有一天想通了,雍正爺如果立了三阿哥弘時,以後就不能說,康熙爺早就定了要傳位給他了。」
除此之外,還有件很瑣碎繁雜的事,那就是選宮女。宮女在內務府所屬,也就是「上三旗包衣」的女兒中挑選,例於每年秋季舉行;明年要新添一座園子,亦就是要新添好些宮女,所以這一年的挑選宮女,格外認真嚴格,決不容家有合格報選的女孩子,隱匿不報的情事發生,那就必得多派出人去查察了。
清河縣是帶了差役、刑具來的,當下答說:「卑職已經預備了。」
「先帝在日,有一回談起那位三阿哥弘時的事,告訴我,三阿哥弘時年輕荒唐、好酒色,康熙爺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孫子。康熙五十九年,誠親王跟恆親王的長子,都奉旨立為『世子』。誠親王行三恆親王行五、獨獨行四的雍親王的兒子不是世子,可又不是未曾成年,那時三阿哥弘時居長,至少有二十歲了。你說,是為甚麼?」
「其實這不必問皇上,太后作主選了誰,皇上一定不會說甚麼。」
由編修升任都察院江南道監察御史。都察院稱為「御史臺」,所以初當御史到任,又稱「到臺」,第一次奉行言責,不論是言事,還是參劾,都格外惹人注目,因為可以看出這位御史的風骨。陶澍到臺第一炮,竟是對準了吏部的書辦。
「安徽百姓,馴良樸實,但有一班衿棍,害官害民,實在可恨——。」
其時的四川總督叫蔣攸銛、字礪堂,先世是浙江紹興人,明末遊幕到了遼東,便在關外落籍,因而成為漢軍,隸屬鑲紅旗,從龍入關,定居在京東寶坻,已歷四世。
「地方上的風氣怎麼樣?」
百齡一看狀子,心中大致已瞭解是怎麼回事。將江夏知縣傳了來,當面交代,設法辦理。江夏縣拿了狀子回去,跟刑名幕友再三研究,因為隔了省分,既不能傳訊,又不便察訪,實在無從辦理。那刑名幕友認為通情達理,無過於百齡,決不會拿無法辦的案子,強人所難;既然交辦,必然胸有成竹,建議江夏縣當面向總督去請教。
第一次召見是在養心殿東暖閣,照例垂詢路途是否平順,以示慰勞,然後問到安徽的情形,「安徽的庫款,經五任巡撫清查,沒有結果。」皇帝問道:「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
傳了晚膳來,全嬪站著侍膳。等膳畢皇帝漱口時,她已經關照另生一個火盆,擺在御書案旁邊,四周圍繞著南花園「燻花房」送來的十六盆唐花,蒸發出濃郁異常的花香;皇帝伸個懶腰,望著桌上的「黃匣子」對全嬪笑道:「我真懶得看奏摺。」
「那就沒法子了。」那道士說道:「我住在南街關帝廟,你信得過我,又能湊出這筆藥價來,不妨來找我。」說罷揚長而去。
陶澍到任後,遭遇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籌議漕糧海運。原來南漕沿運河到了清江浦,須渡過黃河方能入北運河,由山東直抵通州。此黃淮交會之處,須水位相等,方能安然通航;調節水位的重心是在洪澤湖,所謂「蓄清敵黃」,清即洪澤湖湖水,須蓄積到與黃河水位相等,方可開啟位處黃河北岸王家營的「禦黃壩」,接通運河。
「你跪安吧!」皇帝吩咐:「十五再遞牌子。」這就是說,在這個月的十五,第二次召見。
在廊下的張貴,眼看要闖禍了,急忙喊道:「側福晉、側福晉,請留步!家人有下情回稟。」
大臣單獨奉召,稱為「獨對」,在乾隆朝是常有的事,高宗對信任特專的軍機領班,如前期的傅恆、後期的阿桂,每在未申之間,單獨召見,軍機處有個專用的名詞,叫做「晚面」。當今皇帝學他祖父的辦法,不過不是晚面,通常都在近午時分,例行的召見結束以後。
每逢到這種年頭,京中八族人家都會談論,某家的女兒,容貌如何、德性如何、有無中選之望?這一回被討論得最多的是,一等男爵頤齡之女鈕祜祿氏。
「你家格格?」太清春越發不解,「她是女孩子?」
至於停運,須知漕船運糧以外,兼有調節物資的重大作用,北方需要南方的綢布、海味,以及其他日用的「南貨」;南方需要北方的棗豆雜糧等,更靠「回空」的漕船運輸,停運一年,亦為大大影響百姓的生活。
「你甚麼時候回去?」皇帝一開口就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問。
「妳別著急!」頤齡安慰妻子說:「等禧二爺來了,我來跟他商量,想個甚麼法子,讓上面撂牌子。想選上不容易,要選不上,還會難嗎?」
「文敏」是已故兩江總督百齡的諡號。此人本姓張,內務府包衣出身,深得先帝賞識,號為「能臣第一」,任何疑難,到他手裡都無不迎刃而解,長於折獄,每出奇計,在湖廣總督任內,為一名江西客民伸理冤屈一事,最為人所津津樂道。
消息到京,仁宗極其重視,因為八旗自將領至士卒,一向自以為應比同階級的綠營將士高一等,待遇當然亦應比綠營來得優渥,剿平教匪既已大功告成,綠營紛紛調至後方各地,休養生息,而穆克登布既已擢為御前侍衛,卻不讓他回京當差,仍舊要他親冒鋒鏑,搜剿餘匪,似乎視八旗士卒不如綠營營伍。這個說法一傳開來,會影響八旗的士氣,所以一面優韶撫恤,加給輕車都尉世職,連同承襲自他父親成德的雲騎尉,合併為二等男爵,諡「剛烈」;一面降旨嚴飭額勒登保,非將元兇熊老八擒捕到案不可。
太后不即開口,喝著茶,想了一會方始說道:「這回報選的秀女之中,皇帝自己有看中的人沒有?」
於是太清春將三寶帶到樓上她專用的書房,細細問了三寶的境況,留她吃了晚飯,才派人送她回家。
於是小缺口併成大缺口,在一處名叫十三堡的地方,大堤潰決了一萬多丈,洪水滾滾而下,揚州、淮安兩府,盡成澤國。
因此,百齡在路上走得很慢,時逢春暖花開,一路流連,遇有山水勝處,都不放過。其間並迂道去訪一位音問不斷的總角之交,主人向他稱賀,說做京官決不會像「上馬管軍,下馬管民」的總督那樣辛苦,一定會很快康復。百齡卻緊蹙雙眉,面色不怡。
「這捨不得可真是多餘的。皇子福晉有了喜,到快足月了,許生母陪伴照料;一住幾個月,有多少話談不完,說不盡?」
但英和並不能常駐寶華峪監工,因為內務府還有許多緊要的公事,必須他「拿主意」,首先是為皇太后修一座頤養天年的園子,幾經踏勘,選定了圓明園東面含暉園的遺址。此園本為仁宗第三女莊敬公主的賜第,嘉慶十六年莊敬公主薨逝後,額駙亦即現任御前大臣的索特納,照定制將園子繳回,事隔十年,不過略有荒廢,修起來還不算費事,但皇帝為了尊崇太后,又將緊鄰的成親王的園寓西爽村併入,並改名「綺春園」,孝養太后。這一來,工程就大了。
為此,還特地頒發了一道上諭。
三年之喪,例服二十七個月,到道光二年十月,即算服滿,綺春園要趕在這個日子前重修完工,加上內部裝修布置,一切妥善,能讓太后安然遷入,期限並不寬裕,所以英和及內務府的司員都忙得不可開交。
「那豈不更好?」
成德的兒子穆克登布,曾從征金川,教匪初起時,轉戰湖北、四川、陝西三省,隸屬額勒登保帳下,驍勇善戰,與楊遇春同為額勒登保的左右翼長。嘉慶六年因軍功授雲騎尉世職,官職亦昇至甘肅提督。教匪亂平敘功,擢為御前侍衛,再進一步便是御前大臣,同時世職亦晉了兩等,成為騎都尉。
「是。奴才兩三天之內,就來回奏。」
十二月初,文、汪兩欽差,隨帶司官四員,馳驛到了清江浦;孫玉庭、張文浩、漕運總督魏元煜以及其他文武官員總共一百多人,都在一處向來為南北往來大臣過境「請聖安」、名為萬柳園的接官廳待命。
「臣在安徽,頗思整頓此事,無奈力不從心,實在愧對皇上。」
「張文浩剛愎自用,不聽人言,誤國殃民,厥咎尤重。」司員停一下,換一種聲音問:「皇上問張文浩知罪不知罪?」
「你的官聲很好,要益加勤奮努力。跟同事要和衷共濟,彼此勉勵。」皇帝停了下來,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的模樣,「我的話還多,想起來讓軍機處寫信告訴你。你跪安吧!」
三寶在回轉身時已一眼瞥見地上一灘水,頓時想起太清春曾經教導過的規矩,若無其事地從那一灘水上走過,既不曾避道而行,也未曾提起旗袍下襬,怕沾溼、沾髒了。
「頤齡本來是江寧將軍屬下的防守尉,一直駐防蘇州,調回京當差還不久。」
「其實也只是江浙兩省。」陶澍打斷他的話說,「我記得那年是嘉慶十六年,江督是勒中堂勒保;他似乎不大贊成。」
上諭又言:「本年因張文浩將禦黃壩堵遏,致有高堰浸口之事,孫玉庭不早參奏,致誤要工,咎無可辭,本應革職,姑念總督事繁,河工究係兼轄,著改為革職留任,並革去太子少保銜。」
司員等到哭聲稍低,方又宣示:「張文浩著即革職,先行枷號兩個月,聽候嚴訊」。
羅思舉頗為感動,「我也聽說了,川東道的陶大人是難得一見的好官,既然承他這麼看得起我,『行客拜座客』,應該我先去拜他。不過,」他說,「這陶大人的生平,我一點都不清楚,真正素昧平生,見了面,只怕連閒談的材料都沒有。」
主人的話,戛然而止,再不多說一個字。但百齡楞了一下,先後連連點頭。進京陛見,反覆自陳,他的病非藥石所可奏效,唯有休養;刑部事繁任重,難以勝任,請求另賜比較閒散的職務。仁宗准奏,將他調任為左都御史,這是個對屬下——俗稱「都老爺」的監察御史,不宜管也不能管的職位,除非有特旨交辦事項,幾乎沒有要用心思、傷腦筋的公事可辦。
「勒中堂領銜會奏的覆奏中,列舉了『不可行者十二事』,最要緊的一點是『大洋中沙礁叢雜,險阻難行,天庾正供,不可嘗試於不測之地』,又說『旗丁不諳海道,船戶又皆散漫無稽』。海運既興,河運仍不能廢,徒然增加開支。因此,先帝在日,從此沒有人敢談海運。」
這三等有名號的宮女子,如果不得寵,一輩子如此;倘或得寵,或者宮中有喜慶,如太后萬壽等等,普遍加恩,才有晉位為嬪的可能,那時候才發冊遣使加封,既有封號,且常能獨主一宮。
穆克登布有一個兒子叫頤齡,承襲了二等男爵,但本身的官職,卻只得一個四品的「防守附」。這是駐防將軍屬下的一個官員,職司駐防所在地旗人的戶籍。頤齡是派在江南將軍屬下,江南將軍駐江寧,所以俗稱江寧將軍,下轄副都統一員,分駐鎮江;由於江蘇省城在蘇州,旗人很多,所以特設城守尉一人,掌理戶籍。頤齡在這個職位上當了十來年;仁宗駕崩的前一個月才調任二等侍衛,回到京城。
「那麼是甚麼呢?」
「我是怎麼想通了的呢?」太后自問自答:「有一回先帝叫人把玉牒請出來,要查一個遠支宗室的先世;我順手翻了一下,正好翻到三阿哥弘時,記的是他廿一歲那年的情形,有妻有妾,十六歲生過一個兒子,夭折以後,就沒有再生子女。我心裡在想,富貴人家的子女,哪一個不是後房有三四個年輕俊俏的丫頭,只要會生,自然有人替他生。這位三阿哥,十六歲生子以後,一連五年,沒有再生,以後也不會生了,如果他傳了皇位,怎麼再傳下去?所以雍正爺如果知道自己要接皇位,就決不會立這個兒子當世子,不然怎麼對得起祖宗,你懂我的話了吧?」
從此以後,承乾宮成了另一處的養心殿,皇帝常常由小太監捧了「黃匣子」,到承乾宮來批閱章奏,倦了時欣賞全嬪的笑靨嬌語;享受全嬪督促宮娥所製的蘇州茶食,頓覺精神復振,精力彌滿,不過,皇帝從來不在承乾宮留宿——這是雍正朝傳下來的家法,歸寢必在養心殿後殿。
「醒目。」全嬪答說:「從今天起入九,這個月月大,還有十五天;十二月小二十九天,加起一共四十四天。明年元旦是第四十五天,正好到『珍』字最後一筆。」
聽到一半,陶澍已忍不住雙淚交流,「說甚麼另聘名門閨秀,碧蓮姊,妳替我盡孝,我一定會有報答。」他指著高燒的紅燭立誓:「花燭為證,我陶澍一定為碧蓮姊掙一副一品誥封,酬答閨中知己。」
選秀女的日子定出來了,自正月十九「燕九節」那天起始初選,每天選兩旗。初選終了,隔兩天開始複選,預計二月初十前後,便可竣事。
「是極,是極。」陶澍連連點頭,「你我所見略同。至於風險一層,英中堂的原奏,亦曾提到。」他命值簽押房的小廝,將英和請行海運的原奏檢出來,指著唸道:「『國開承平日久,航東吳至遼海者,往來無異內地,今以商運決海運,則風颶不足疑,盜賊不足慮,微溼浸耗不足患。』這話是過分樂觀了,盜賊或不足慮,颶風定不能置之度外,萬一風急浪高,沙船失事了,責任誰來承擔?這一點,似乎應該預先奏明。」
這個月是十一月,十四日冬至;第二天十五,陶澍遵奉面諭,一早進宮,已經凱旋回京的禧恩,仍舊領著內大臣的差使,這天是他當班,為陶澍遞了又稱「膳牌」的「綠頭籤」,直到近午時分方始召見。
「是。」
道光四年冬天,黃河水位,一直高漲不下,因此「回空」的漕船,有一千八百多艘,膠著在黃河北岸,不能通壩,這一來勢必影響來年新漕的轉輸,朝廷深為憂慮,一再嚴催兩江總督孫玉庭,江南河道總督張文浩設法,幸好到了十一月,黃水消落,空船方能駛入運河。不料一波甫平,一波又起,而且這回的風波不小,洪澤湖「蓄清」過了頭,原應開放「仁義禮智信」五壩,宣洩洪水;而河督張文浩「應開不開」,偏偏這年的西北風格外猛烈,滔天巨浪,一個接一個打過洪澤湖東面保障淮揚七州縣的高家堰大堤。堤頂難免受損,但卻無法搶救,因為數九隆冬,滴水成冰,高家堰堤頂,大浪過處,隨即結成一層冰,滑不容足,難以施工。
「依愚見,海運所須顧慮者,無非風險二字,此外都不足為慮。」賀長齡緊接著說:「先說費用,如今盤壩駁運,遠比海運來得糜費;至於旗丁不諳海道,既雇商船,旗丁所司,無非搬卸漕糧,不諳海道,有何關係?船戶散漫,在乎約束,帶頭得人,何敢散漫?」
聽這一說,頤齡夫人頓有人天永隔之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她的兒媳婦立即拿手絹摀住她的嘴,「不能哭、不能哭!」她著急地說:「娘!這是甚麼地方?」
這個念頭,存在心中,已非一日,這天特別有股強烈的願望,恨不得馬上就能將那些冗長的奏摺,一掃而空。因此,第二天召見臣工已畢,吩咐奏事太監傳召曹振鏞進見。
「妳們再想想。」
總之,通運是必不可缺的,既然河運不通,那就只有海運了。這個主張是戶部尚書協辦大學士英和提出來的。
百齡微喟著答說:「在堤壩上搶救的那一刻,何分大人卑職、老爺『小的』?大浪一撲,貴賤同流。各位不顧身家性命,為朝廷出力,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復又指著他頭上的珊瑚頂子說:「只要一片赤心,紅頂子人人能戴,王侯將相,哪裡真的是有種的?」
「這陶大人是我們同一府的小同鄉,他的生平,我很清楚——」
「你送來等我查看。」
「你知道不知道我快要到永州了?」
回到家,三寶的大嫂按照小姑的交代,收拾好她常用的梳頭匣子,然後檢點益智圖——這是三寶自己創製的玩具,其實是改良的七巧板,加了好多塊不同樣式的木板,遠比七巧板能拼成的花樣來得多。那兩冊圖譜,是在蘇州與一班漢人縉紳家的閨中好友,切磋琢磨而成的心血結晶,每一幅都用現成的詩句題名,如「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做釣鉤」、「手倦拋書午夢長」等等,蘭閨清玩,比用牙牌要文雅得多。
六部的書辦,個個難惹,尤以吏部為最。本來六部之中,最狠的書辦是在戶部跟刑部,但此兩部與一般的官員不相干,跟他們既無瓜葛,即可不受其挾制;但吏部不同,官員的進退榮辱,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中,所以言官對於吏部書辦,亦往往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陶澍居然要針對此輩開炮,他的友好們都認為他特意去捅馬蜂窩,殊為不智。
羅思舉明知他指的是奏捷這件事,故意裝糊塗,「提督原有專摺奏事之權。」他說:「卑職並未越分。」
因為御下如此,所以百齡在兩江總督任內的政績,亦頗有可觀。陶澍一向欽佩百齡,聽說陳鑾是百齡極賞識的人,當然也就很放心了。
蔣攸銛是個神童,讀書過目不忘,十九歲便點了翰林,嘉慶初年,由編修升調御史,敢言有聲,頗受仁宗賞識,嘉慶五年外放為江西道員,由此扶搖直上,不過十年工夫,便當到了兩廣總督;因為他長於捕盜,所以在嘉慶廿二年將他調往大亂以後,伏莽可慮的四川。仁宗駕崩後,特許入京叩謁梓宮;當今皇帝召時,要他保舉屬下人材,蔣攸銛首舉川道東陶澍,因而才有這一回升任福建臬司的恩命。
「我看你也不像個一生一世沒出息的人。」他的義母勸他說:「你從此以後再不要幹那種犯法的事了,一頓板子打殺,你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我救你的一番苦心。你只有一個人,自己的肚子混飽了,就等於養了一家人,何苦去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害得我在人面前也抬不起頭來!」
這時大堂上已設置香案,四名司官一起從中門走了出來,為首的手捧硃諭,在香案前面一字排開。面前跪著的是三名總督。
全嬪笑逐顏開地跪了下來磕https://www•hetubook.com•com頭:「奴才謝恩!」
「禧二爺去提這件事的時候,正遇上太清春為一個姓陳的杭州人在生氣——」
「我父親的名字,」三寶低著頭輕聲答道:「上面一個頤字,下面一個齡字。」
於是她默默地盤算好了,而且軟語央求,磨得她家的老僕,也是她乳母之夫的張貴無可奈何地作了她的搭檔。
然後便是談論各省督撫的近況。曹振鏞當朝一品,三任學政,四典鄉試,門生故舊遍天下,但凡到京,一定要來謁見,所以他的消息非常靈通,是皇帝最重要的耳目。
黃太太又驚又喜,躊躇著說:「人家會答應嗎?弄不好,真的要打官司了。」
由於打響了第一炮,陶澍在御史臺成了響噹噹的腳色,不久調任陝西道監察御史;十五道御史除審核本省刑名以外,各有兼職,陝西道稽察工部、寶源局帳目,及覆勘在京工程,是個有名的肥缺,但陶澍處脂不潤,凡所陳奏,皆本乎良心,因而放出去當「巡漕御史」,巡漕御史所巡祝者皆為漕運要地,計淮安、濟寧、天津、通州四處,每處一人,陶澍派到淮安,通稱「巡察南漕」,亦是難得的闊差使,而陶澍在淮安三年,除了應得的公費以外,一無所染。
這個姓陳的杭州人叫陳文述,字雲伯,是阮元當浙江學政所識拔的一名生員,一直追隨阮元,居於弟子之列,中了嘉慶五年北闈的舉人,亦以阮元的提拔,一度出任揚州府江都知縣,而且頗有惠政。但此人有一樣毛病,中了他同鄉前輩袁子才的毒,喜歡趨附權貴,收富貴人家眷屬為女弟子,他的詩集名為《碧城仙館詩鈔》,兩個女兒,一名萼仙、一名苕仙;妻子名叫羽卿,有人說他是「神仙眷屬」,而陳雲伯居之不疑,不以為是譏刺。
「妳喜歡就給妳好了。」
「那是當然的。」
那一排只留下三寶一個人;禧恩說一聲:「跪安!」五個人一起蹲身請了安,然後仍舊由三寶領頭,退出蒼震門。
「託誰捎進宮去呢?」頤齡夫人問。
禧恩一愣,想定了才回答:「皇上沒有說。奴才也不敢問。」
運河淤塞不通的原因,是「借黃濟運」必生的惡果,所謂「借黃濟運」即是開放禦黃壩,將黃河之水灌入運河,以期提高水位,能浮送漕船。這是飲鴆止渴的辦法,因為黃水混濁,「一石水、六斗沙」;而沙與泥不同,所謂「勤泥懶沙」,泥可隨水流動,而沙則停滯不動,因此「借黃濟運」勢必使運河淤塞、河床墊高,滿載的船隻,吃水甚深,水淺就動彈不得了。
在清朝,第一位住入重修後的承乾宮的妃嬪,是身後追封為「端敬皇后」的董鄂妃,她就是江南四大名妓之一,以後嫁了如皋冒辟疆的董小宛,所以在順治御製的「端敬皇后行狀」中,逕稱之為「董氏」;而清初名家的詩詞中,提到這重公案,或用「雙成」——仙女董雙成的典故;或用「千里草」來切她的姓氏,而且弔輓董小宛的辭章,都只用「生離」之典,不談「死別」,在在證明了董小宛入宮,確有其事。
「是你親眼得見?」
「妳的新玩意是甚麼?」
「御筆是賜給奴才的?」
「是。」三寶緩緩地轉過身去,慢慢向前走。踩著「花盆底」走路,已經練了兩個月了,姿勢亦經過太清春細心糾正,改掉了兩個毛病,一是臀部不再扭動,二是左右手擺動的幅度收歛了許多。同時關照,旗袍下襬尺寸要放寬些,使步子能跨得開。這一來,步伐自然就穩重了。
本來宗人府有事,應該跟王府的長史,或者貝勒府的司禮長打交道,但奕繪府中由側福晉當家,在宗人府上下皆知;三寶已打聽清楚,所以登門逕自求見側福晉。司閽雖覺得三寶陌生,年紀也太輕,但不疑有他,依舊為她入內通報,太清春亦如往常接見宗人府來人那樣,在小客廳延見。
張文浩的家人亦有預備,一件文青褂、一頂空樑帽,是犯官的服飾,張文浩一見,不免掉淚,孫玉庭便揮一揮手說:「現在還用不著,等一會再說。」
此舉大為皇帝所稱許,加以有越發走紅的禧恩為他吹噓,所以升任江督,賦予修治高家堰大堤石工及疏濬運通的重任。但治河即不能通漕,本年用盤壩的辦法,勉強應付過去,來年又將如何?
道光元年三月二十三日,仁宗大葬。陵名「昌陵」,在京西易州永寧山。歷代相沿的規矩,嗣君即位以後,即須為自己經營山陵,皇帝年已四十;元后病歿時,還是福晉的身分,道光皇帝即位,追封孝穆皇后,園寢規制簡樸,亦亟待改葬,陵寢之建,更不可緩。照高宗定下的規制,陵寢依昭穆次序,東西分建,世宗泰陵在西,他的裕陵在東,仁宗昌陵在西,當今皇帝的陵寢便應在東。昌陵事完,隨即派遣大學士托津,內務府大臣英和,帶同精於堪輿的工部司官赴遵化鳳臺山相看地勢,擇定一處萬年吉地,賜名「寶華峪」,派英和主持,興工建造陵寢。
「你才二十多歲,由你胞兄撫養成人,一向不事生產,竟有大筆田產,如果不是坐地分贓的窩家,你怎麼會發財。」
「因為他學問優長。」
「原來的九九消寒圖,算日子得數梅花瓣,那有多麻煩?為此,奴才改了一個法子,這九個字,每個字都是九筆,填滿一個字,就是過了一個九,一望而知。」
禧恩退出宮來,感到太后出的是難題,不知如何交卷?想了好一會,有了計較,見皇帝覆命時,將太后的意思,率直回奏;當然,他不會談弘時的故事,以及太后因為皇嗣不廣而生的隱憂。只說太后認為皇帝身邊,應該有個能陪著談心的妃嬪,庶幾可以紓解勤政的疲勞。問皇帝喜歡怎麼樣的女子,以便在覆看秀女時留意。
「是。」原來就是「庭」字,全嬪特為將它改成「亭」,為的是好讓皇帝改回來,因為她兒時曾聽一位在乾隆朝當過御前侍衛的親戚談過,凡是進奉文字,一定要留下一點小小的瑕疵,等御筆改定;那一來,皇帝會覺得進奉的文字格外好,現在似乎真的如此!自然少不得恭維一句:「皇上真是點鐵成金。」
可是黃小姐寧死亦不願嫁到陶家,事情成了不可解的僵局。而就在這窘迫萬分的當口,黃小姐的侍女碧蓮,悄悄向黃太太說:「看來只有我冒充小姐,去坐陶家抬來的花轎。」
認了罪方始宣示罪名:「著革去大學士、兩江總督,再候諭旨。兩江總督著魏元煜署理。」
陶澍是最後召見的一個,等他跪安退出,皇帝隨即啟駕到承乾宮——他答應了全嬪的,這天午前,會到承乾宮去看她的一樣「新玩意」。
「名為老太后,其實都不老,像當今太后,今年才四十幾;又不是真的七老八十,行動不便。宮中講的是規矩,一絲一毫差不得,只要表面文章做到了,合乎規矩,就不會落褒貶。至於心裡想的甚麼,那是另一回事。」太清春又語重心長地說:「我看妳有時候很倔強,這脾氣不太好,會吃大虧,妳千萬記住了!」
作亂的是湖南的傜人。傜人大部分分布在湖南、廣西接壤的萬山叢中,這回作亂的是江華傜,江華縣屬永州府,地在九疑山下,境內另有豸山、吳望山、蒼梧嶺等;又為沱江與靈江交匯之處,山環水複,形勢險峻,江華傜的頭目叫趙應龍,勾結廣西的傜人,一起稱兵作亂,湖南提督海凌阿及副將、游擊等多名武官,皆因進剿中伏而陣亡。
頤齡夫人哭聲是止住,眼淚仍不斷在流,禧恩便說:「嫂子,這是大喜事。姪女兒馬上會出來,妳們母女見一見,看她有甚麼話交代?妳可千萬不能哭,惹得姪女兒也傷了心,眼圈兒紅紅的,怎麼見太后?」
有每天由小太監研好的現成墨漿,注入硯池,化開了筆,皇帝在這幅消寒圖的上方,題了「管城春色」四字。
「想得好!」皇帝連連點頭:「這『珍』字最後一筆,為甚麼用硃筆雙鉤?」
「你慢點走。我有事要問你。」
「阮元,」皇帝忽然說道:
「刑部的漢尚書金光悌,我們當年曾共過事,此公為人,我知之甚深,是漢初法家張湯一派的人物,用法嚴刻。我跟他一堂辦事,分庭抗禮,為了顧惜民命,在公事上我不能不力爭;而金尚書呢,性情偏執,向來不納人言。你想,是這樣的情形,我的病能養得好嗎?」
在禧恩亦另有打算,而且正好與頤齡相反,一個希望虛應故事,過了關可以自便;一個是志在必得將來有位皇后作靠山,可以長保富貴。因此,對於三寶赴選這件事,他還比頤齡來得重視,認為應該拜一位女師傅,學習宮廷中進退應對的規矩禮節。
羅太太自然不肯,於是羅思舉反覆開導,說得舌敝唇焦,好不容易才說服了他妻子,鬻妻求醫,居然痊癒。及致教匪之亂,羅思舉充當鄉勇,立功做官,訪著了妻子,用重金贖了回來,復為夫婦如初。但這位羅太太命薄如紙,破鏡重圓不過一年,竟爾一病不起;如今羅思舉官居一品,封贈三代,妻子誥封「一品夫人」,但身在泉台,不能及身享受榮華富貴,在羅思舉一直引為莫大的憾事,這天由陶澍的碧蓮夫人想到亡妻,越發抑鬱不歡。
「是。」
「起旱比較辛苦。」皇帝問道:「旱路要走多少天?」
皇帝很欣賞她的知禮,連連說道:「我錯了,我錯了!是胭脂,不是硃筆。用胭脂又有甚麼講究呢?」
「海運在元朝就已經有了。明朝永樂年間,會通河修通,因為明太祖原有『封海』的禁令,所以把海運停了。」賀長齡翻了一下《皇朝經世文編》,接下去說:「到了本朝,黃運兩河到了乾隆末年,就常出毛病了,所以嘉慶年間,詔令各省籌議海運——」
「太后請放心。」禧恩急忙答說:「奴才不能不知道輕重。」他停了一下又說:「至於皇上膝下,眼前只有一位阿哥,太后也不必太擔心這件事,皇上看上去像三十剛出頭,精力飽滿,太后還會抱好多孫子。」
「是。奴才回明了皇上,排定了日子,再來回奏。」說著,禧恩便待跪安退出。
「是起旱,還是沿運河走?」
「我跟你說一段老話,」太后問道:「雍正爺的三阿哥,你知道不知道?」
「在混戰中,中了火槍死的。」
不久,百齡病勢痊癒,外放為兩江總督,親自主持整治黃河及洪澤湖,完工後在一處龍王廟祭神,河工大小官員、士卒伕役畢集;百齡亦親臨拈香,當下轎以後,大家在廟前廣場跪接時,百齡竟下跪還禮,這是從來未見之事,都惶恐地說:「大人怎麼與卑職行平行之禮?」
「你回到任上就快封印了,年下事多,真正一刻千金,你趕緊回去吧!」
奕繪的府第,在內城西南角的太平湖;三寶家住石老娘胡同,相去不遠,安步當車,走著就到了。時當初秋黃昏,西山夕照落於十頃明湖,湖上樓閣,上下皆作胭脂色。三寶觀玩了好一會,方始越過湖北石橋,至府邸求見。
「是。」
「只看他當到總督,還不忘著書、刻書,天天做學問。」
但如設法拖過這一回的選期,到得可以自由為女擇配時,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縱非將三寶居為奇貨,而有為難之處,可託大媒跟男家率直言明,讓男家出錢來讓女家做面子,亦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個打算,他一直延到報名的限期將屆,萬無可拖時,才去找到禧恩,細陳苦衷。
正紅旗定在正月廿三挑選,前一天黃昏先「排車」,依照滿洲、蒙古、漢軍的次序,再依年歲大小,排定車行先後。排車很費工夫,所以從前一天的黃昏便已開始,到得午夜時分只見地安門大街,車前雙燈,接連不斷,像一個蜈蚣似地,蜿蜒前進,一直到神武門前停住。等神武門一開,秀女由家長陪著下車,進順貞門;空車即由神武門夾道駛出東華門,在大街上兜一個圈子,復經地安門至神武門前等候,那時已是第二天上午辰、巳之間了。
「可是,」頤齡問說:「怎麼沒有封呢?」
他有兩子一女,長子叫文壽,次子叫文瑞,都是紈袴,但女兒卻極其出色,小名三寶,年已十四歲,剛及秀女赴選年齡的下限,頤齡夫婦還捨不得這顆掌上明珠離開膝下,但他的至親勸說:明年道光二年,三寶十五歲,非報選不可了!否則秀女三年一選,明年過後,要到道五年再選,那時三寶十八歲了。過了年限,做家長的要受處分,這且不說;最可惜的是,誤了指婚給大阿哥的機會,也就是誤了將來當皇后的大好良機,這太可惜了。
「再想甚麼?」三寶微生嗔意,「又不是從此就不通音問了!等我想起甚麼來,自然會想法子再告訴家裡。」
「這會兒沒有法子細談。」禧恩插|進來說,「回頭我到妳家詳細談。三寶,妳只揀最要緊的事,交代一下好了。」
「太后真是慈愛!皇上知道了,一定會格外孝順。」禧恩想一想說:「太后既有這番意思,等奴才找個機會,來探探皇上的口氣。」
「好!」太后叮囑:「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不是硃筆!硃筆只准皇上用,奴才那敢擅動硃筆?是胭脂。」
儘管她儘力裝出粗嗓子,但聽起來仍是女孩子的聲音,這就越發使太清春疑心她是個孌童了,當即沉下臉來問:「是你們堂官叫你來的?」
江夏縣如言遵辦。百齡一接到公事,飛咨江西巡撫,逮捕此「窩家」,專差解送湖北,歸案訊辦。不久,犯人解到了。
「還有?」三寶想了一下說:「把我的那副『益智圖』送來。別忘了,我有兩本『圖譜』,看是那家借去了,務必替我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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