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蘇州格格

作者:高陽
蘇州格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第四章

「兩葷兩素,不用海菜,」王鼎笑道:「要甚麼大司務來掌杓?他既然是西安來的,想來總有臘羊肉之類的吃食,能切一盤來下酒,我就算很享口福了。」
先是質難辨疑,慢慢地嗓子越來越大,將演變為意氣之爭;幸而金縣令能言善道,及時解圍,講了兩個鹽商附庸風雅的笑話,舉座哄堂之餘,自然心平氣和了。
「我是罪廢之員,現在還有資格上摺子嗎?」
「好,好!一切請你費心。」陶澍又說:「外簾官如果不得力,儘量撤換,不必顧忌。」
所謂用「兵法部勒」,便是排定次序,進退聽號令而行,不許爭先延後。江蘇安徽合闈,兩省共十六府,一百二十二個州縣,林則徐事先計算了一下,依縣分大小,文風興衰,排定進場次序,以信炮為號;另擇貢院附近適當地點,為士子集合之處,每一府一面大燈牌,各歸本府,不致紊亂。
「小人現在是替人家做長工,吃一口苦飯、混飽自己的肚子,養不起何翠花。」
林則徐是新任的東河總督,到任方兩個月,最近上了一道奏摺,指陳河工積弊,無非偷工減料兩大端,材料中用得最多的是「稭」,為了搶救急需,稭料平時都堆積在堤岸上,其名為「垛」,垛有各種堆法,因而有「門垛」、「灘垛」、「併垛」等等名目,但不論是何名目,都須裡外堆實,方夠一定的分量。治河大員看工驗料時,即以垛數為準;所以減料的辦法,便是將稭垛堆得外實內虛,以致無處棲身的乞兒,有以垛為家的。
這時候,楊五不能不考慮,腳步便慢了下來;於是女的又在背上罵了:「你的狗膽到哪裡去了?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膽子你也敢來搶姑娘?好吧,姑娘放你一馬,背我到前面林子裡,姑娘要解溲。」
林則徐辭回行館後,思索了半夜,終於想出了改良的辦法,決定用兵法來部勒。
哪知就三年之中,李阿牛染上了好賭的惡習,將何老翁的十五畝負郭良田,抵押了一筆款,斷送在賭場裡。受押的金主姓朱,一向以重利盤剝為業,有個獨子與李阿牛同歲,不但同歲而且小名亦同,也叫阿牛。朱阿牛是個紈袴,看何翠花長得姿色出眾,便說動他父親來跟何老翁求親,除了退還受押的十五畝良田以外,另送一筆豐厚的聘禮,何老翁為利所動,驅逐李阿牛,將翠花轉許了另一個阿牛。
首先提到的便是死於旅途的蔣攸銛。「老師,」陶澍滿臉感傷地說,「蔣礪帥之死,最難過的是我,當初我原獻議,既然有黃玉林到配地後,會潛回儀徵的隱憂,不如乾脆奏請正法。他說,那一來,黃玉林的部下心生怨恨,或許會出事,害得你惹了麻煩,不如我單銜奏請處絞,你奉旨辦事,誰也怨不著你。礪帥完全是為了衛護我,不道竟獲嚴譴,落得如此下場,老師你想,我問心何能自安?」
提審到此,只剩下一個人要對付了。林則徐心想,何翠花事先一定知道朱阿牛將出以搶親的手段,無所表示,便是「默成」,亦足證她已有嫌貧愛富之心;再看朱阿牛長得比李阿牛體面,或許一片心已都拋注在朱阿牛身上,正好借烈女不事二夫的理由,達成改嫁的心願。大清律只能斷她與奸夫「離」,卻不能促使她與本夫「合」,如果她既不能嫁朱,可亦不願嫁李,那便是王法所不及,清官所難斷的家務事了。
「略有所知,」王仲海答說:「他的尊人當過蘇松太道,告病回杭州後,掌教紫陽書院;他老叔也快巴結到南京了。他是十足的貴介公子,不僅名士而已;只可惜功名晚了一點。」
當下見過了禮,主客連金大老爺一共七人,圍坐了一桌,席間自然是兩位欽差跟陶澍的話多;偶有冷落的時刻,金縣令總能及時掀起有趣的話題,所以這頓飯從午初吃到未末方散。
因此,驗垛如果僅憑目測,必然受欺,林則徐洞悉弊端,到達山東兗州任所後,立即出巡驗料,親歷黃運兩河南北十五個廳,將稭垛「抽拔拆視,藉明表裡」。皇帝在摺後硃批:「向來河臣查驗料垛,從未有如此認真者。」足見嘉許甚至。
倘或李阿牛、何翠花不能成婚,造成一對曠夫怨婦,少不得仍舊有人以為搶親不應斷離,那就不但不能矯正陋俗,反倒像由此案提供了一個定律錯誤的範例,豈非成了庸人自擾?
原係舊屬,少不得有一番寒暄;談到案情,沭陽縣令表示,何翠花性情異常剛烈,過堂時,懷中帶著毒藥,說是既已成親,烈女不事二夫,如果斷離,只有一死。地方父老則以為將何翠花斷離,仍歸李阿牛,無異逼令再醮,有傷教化,因此,不得不委曲求全。接著,贛榆縣令陳詞,亦是這些理由。
鄉試的內外簾官,向例由監臨檄調本省科甲出身的州縣官,經過考試後派充,這回林則徐一共調了三十八員,文理優長的十八員派為房考官,隨同兩主考入內簾;另外二十員派充受卷、彌封、謄錄、對讀四所的外簾官。闈中只有趕工的那一刻忙碌不堪,此外都是清閒縱容的,林則徐正好趁此時機,約見這些州縣官、垂詢地方情形。每天晚上的會食,則純然閒談,不及公事。
穆彰阿依照指示,第二天一早到了軍機處,先拿這件事跟曹振鏞談,向他請示辦法。
這一下自然要興訟,朱家富於財力,在縣衙門中打點妥當。縣官判的是:「既已成親,姑免斷離」,罰朱阿牛以財禮賠李阿牛,以便另娶。此案由縣到州,由州到道,淮揚海道便是林則徐,以此風不可長,發回更審。海州直隸州下轄贛榆、沭陽兩縣,知州另委贛榆知縣審理;就在此時,林則徐由淮揚海道擢升為江蘇臬司。到任不久,新任淮揚海道申詳此案到省,仍照原擬,理由是各省向遇已成親之案,皆免斷離,所以重失節,防人命。
「然也!」孫芝卿說:「這一下,你該明白他對他老師曹中堂的觀感了吧?」
看看說停當了!王仲海起身正待告辭,但林則徐卻還有話說,問他龔定庵住在何處,打算第二天上午去拜訪致意。
「是。」屬官齊聲答應。
「你先別跟我客氣。」孫芝卿說,「看樣子,你是決定不作這個東道了,可是你答應了人家的,怎麼辦呢?」
「淮南的陋規,花樣就多了,先說公費,又分兩種,一種是總商的公費,額定每年七十萬,不過一定要浮昌的,無論如何要超過一百萬。」
「是、是。我知道。不過倘或定庵先生自己提了起來呢?」
不多日子,沭陽、贛榆兩縣令,押解人犯到省,將男女被告寄押在蘇州府後,隨即相偕到臬司衙門來見林則徐。
陶澍辭歸督署以後,立刻交代材官,傳來刻字匠,將魏默深的那篇洋洋三千餘言的〈籌鹽議〉,刻板刷印了數十份;第二天一早,專差送了十份到瞻園。這天白晝,欽差及隨員一起用功,細讀那篇文章。到了晚上,寶興及三位隨員,邀金縣令一起喝酒,為的是要向他討教鹽務。
他原籍安徽壽州,因此道光六年由陝西藩司升任安徽巡撫,曾經奏請迴避,奉旨以遷居江寧業經五代,毋庸迴避,但南闈的監臨,向例由江蘇、安徽兩巡撫,輪流充任,而鄧廷楨家居江寧縣內,族人眾多,大比之年輪到他監臨時,總是先期奏明,改派江蘇巡撫。
「言重!言重!真正惶恐萬分。不過,鶴舫,」英和遲疑了一會說:「實不相瞞,我一片丹心,已經讓皇上把我折磨得乾乾淨淨了。年過六十,精力衰頹,容我在家壽終吧!」
「淮北如此,淮南呢?」
就怕的是身無一技之長,手無縛雞之力,而又脫不下那件表示斯文一脈的長衫,那就只有幹些沒廉恥的勾當了。揚州一帶就像鄭板橋的詩句:「千家養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種田」,沒廉恥的勾當,便是迫使妻女拋頭露面;後街曲巷中驟然多了好些「黃魚」——暗門子中的私娼。
其時更樓上已鼓打三更,林則徐尚無倦意,但聽差走近來,悄悄說道:「蘇州有包封送來。」
「是,是!」沭陽縣令連聲答應著退了出去。
「總要四月底、五月初。」曹振鏞建議:「新漕關係重大,吳邦慶剛剛接事,人地生疏,只怕照料不過來;臣以為不如讓林則徐在新漕全數過山東後,再交卸赴新任,比較妥當。」
第二天與自工地趕回來相晤的張井見了面,得到兩個消息,一個是欽差大臣穆彰阿,定於這個月廿八日到清江浦;陶澍則晚兩天,月底才能趕到。林則徐要等十天,時間非常餘裕,除了由張井陪著到出事地點去巡視了一回,及接見地方官垂詢民情以外,可說清閒無事,趁此難得的機會,且在水木清華的清晏園,正好摒絕應酬,享幾天清福。
鄧廷楨的詩做得極好,但對捕盜亦很在行,真可說是文武全才。他在安徽已經好幾年,頗得地方愛戴,就因為他能將地方治安維持得很好的緣故,使盜匪懷威之外亦頗感德,最為人稱道的一件事,是奏免「僉妻發配」之例。
「我在陝西剛到縣的一個月之中,就接到七、八張告搶親的狀子;有一回接到狀子,被告是個惡名在外的土豪,我指明叫一個楊五的捕快去抓人,這楊五誠樸可靠,而且孔武有力,既不會得賄買放,又制得住土豪,那知楊五面有難色——」
何翠花一見這般光景,不由得便有些氣餒,所以回話時,聲音有些發抖;聲如洪鐘的林則徐便收斂著嗓音說:「妳別怕,我不會動刑。我且問妳,朱阿牛把妳強搶了去,妳為甚麼還是願意跟他一輩子?」
欽差的公館打在三山街大功坊的瞻園,此地為明朝開國第一功臣中山王徐達的故居,頗饒池台花木之勝;「辦差」照例是首縣上元縣的事,這位上元縣令姓金,辦事特別巴結,將鋪蓋亦搬了來,打算留宿在瞻園,以便晝夜照料。王鼎聽得此說,甚感不安,將金縣令請了來,當面道謝,請他回府,同時也作了一些要求,或者說是告誡。
「老師覺得他怎麼樣?」
於是林則徐靜坐了一會,等旅途勞倦稍減,開始寫信給「鄧中丞」——安徽巡撫鄧廷楨。
重陽那天到了揚州,淮揚道及淮安府都守候在此,謁見述職,報告于家灣出事以後的情形,使得林則徐驚喜莫名的是,挖通河堤黃水灌入洪澤湖,已轉害為利。原來張井所開啟的洪澤湖三處堤壩,都通往缺口以東的黃河;而「全黃入湖」,于家灣缺口以東的黃河,業已斷流,足可容納洪澤湖所宣洩之水,不但如此,而且所納的湖水是清水。
金縣令首先聲明,「我可沒有默深先生肚子裡那些墨水,若說考較鹽制源流,那是問道於盲!不過我在兩淮多年,鹽務積弊,略知一二,自信還不會說外行話。」他又加了一句:「更不敢作欺人之談。」
何翠花不答,只是飲泣;林則徐心知她是願意了,當即吩咐,暫且休息,命官媒將何翠花帶了下去。其時沭陽縣令來報:原告已到,便帶李阿牛上來問話。趁這提人等待的片刻,將李阿牛最初呈控的狀子看了一遍。
「上個謝恩的摺子。」
「小人不知道會嫌她甚麼?」
「費心,費心!」王鼎拱拱手,等金縣令退了出去,向陶澍說道:「雲汀,實在不必如此費心,下不為例,好吧?」
「一點不錯,我回江蘇的日子雖不多,所聞亦確是如此。」林則徐略停一下說,「至於升斗小民,除非游手好閒、不事生產,否則生計亦不受影響。實行票鹽以來,只要肯巴結,就不愁溫飽。貴縣濱海地方是苦了一點,可是縣東的『運鹽河』上,帆檣不絕,以零星的鹽販居多。我據報如此,不知屬實與否?」
哪知腦袋上突然著了一巴掌,「你莫非狗眼瞎了!」女的在罵:「連自己的家都認不得?」原來楊五是住東村。
然則,這些閒漢如何謀生呢?有氣力、肯巴結比較好辦,約集親友,湊齊資本,去販票鹽,每票一張,運鹽十引,總重約兩千斤,成本不到六十兩銀子,但零售可以賣到一百兩,所以只要肯負重吃苦,生計亦可維持。
「那末甚麼叫『綱冊』呢?」
在江蘇,搶親之事是新聞,但有一位由甘肅調來的王知州說:「在甘肅,搶親成風,不足為奇,其間陰錯陽差的趣聞很多。」
「是了。林中丞可是很講究這些的,敘到同門,如果定庵先生對曹中堂的作為,放言無忌,一定鬧得不歡而散,我這作主人的可就罪孽深重了!」王仲海向孫芝卿作揖道謝,「多蒙指點,感激不盡。」
「龔中書,龔定庵先生。」
「真是非改革不可了。」寶興問道:「這一來,淮北綱鹽會賣到甚麼價錢?」
「你所謂『防人命』,是說女的不願歸本夫;情願嫁給搶她的人?」
「回青天大人的話,」他清清楚楚地說:「朱阿牛說的話,小人都聽清楚了。青天大人是小人一家的重生父母。」說著,磕了一個頭。
可是這一來犯婦就更慘了,本來犯婦在押解途中,形如婢僕,住店以後,要伺候長解,譬如打洗腳水之類,但還不致有奸污犯婦的惡行,因為州縣官在點長解時,都會稍加斟酌所點派的兩名,不會都是品行不良的壞人,致使同惡相濟,總是一個壞,一個好,或者一個年長資深,一個年輕後輩,這樣彼此才能牽制監視,一個有太出軌的行為,另一個可以適時制止。但兩個變成一個,無所顧忌,便可為所欲為了,犯婦下了店,日間是婢僕,入夜便是姬妾,要為長解薦寢,如果不肯順從,自有種種手段,折磨得犯婦不成人形。
「這又是邀天之福。如今距霜降不遠,水勢消落在即,應該不至於再生大患。不過下游淹水不免,應該趕快查報災情,如果要賑濟的話,我得及早出奏。」
「照大清律怎麼說?」
「妳已經失節了,哪裡還有節可守?如果說,只守奸夫之節,不肯全本夫之節,那就是豬狗不如,即令死了,亦是人人不齒。」
本來兩淮鹽務,設有專責官員,就是鹽政。這個職位由巡鹽御史演變而來,御史巡查是明朝的制度,權柄極大,最煊赫的是巡按御史,就指定的巡查地方,自稽察官吏至訪求民隱,管的事極多,小事立即裁決,大事亦不妨先作處置,隨後奏報;官吏不法,罪至於死者,可以憑藉皇帝所頒的「尚方劍」,先斬後奏。入清以後,已無巡按御史,因為早在前明末年,巡按御史已改成常設久任的巡撫了。
如果不是翰林出身,則以「值軍機處為榮選」,而「保送軍機處有考試,其遴楷法如之」。此指考授軍機章京;「京朝官由進士者例得考差」,入選者放鄉試主考,而定考差,「其遴楷法亦如之」。此外,部院司官,例許保送御史,亦須經過考試,「遴楷法亦如之」。這就是說,點翰林、入軍機、放考官、當御史,都以「楷法光緻」為前提。
「同族。陳是當地的大姓。」王仲海又說:「消息是有的,據兩名船戶說:陳端、陳堂雇了他們的船,過洪澤湖逃到盱眙縣去了。這有點麻煩,近在咫尺,可是隔了省分,桃源縣的捕快,先得請縣裡和_圖_書辦公事關移盱胎縣,派人會拿。這麼來回一折騰,只怕人又逃到別處去了。」
查辦大員真正是皇帝的耳目,也是真正能使皇帝的威權,充分發揮的關鍵人物,這一層道理,當今皇帝倒是完全領悟到了的。
林則徐心知朱阿牛已經知罪,這可以省了好些精神,不妨直截了當地判決,但亦不必勉強,告訴他利害關係,讓他自己抉擇好了。
「這是應該的,不過不宜在此時出奏,『逢君之惡』,必碰釘子無疑。」
至於裁陋規,更是大刀闊斧,毫不留情,鹽商公費每年定為三十萬兩;各衙門公費,裁去八十多萬,同時王鼎奏請裁撤兩淮鹽政衙門,由總督兼管,公費及匣費,減為每引徵銀四錢,只及以前的六分之一;窩價因為相沿已久,一時還未能取消,規定每引給銀一錢二分,幾乎只及以前的十分之一。
「喔,」林則徐好奇地問:「是個甚麼我不方便去的地方。」
這回是方員外代為回答:「不設這麼多房,怎麼來安插胥吏?」他說:「據我所知辦運請引,手續繁瑣。一道文書要經過十一個關口,層層節制,就是層層剝削。」
果然,兩天之內,連接三道上諭,都是由江寧督署專差送來的抄本,第一道是命陶澍「將案內人犯嚴審定擬具奏。所有全案逸犯,務須飭屬密速掩捕,細心嚴鞫,盡法懲治,毋任一名漏網,倘有不盡不實,致將來另生事端,惟陶澍是問。」第二道是派工部尚書穆彰阿「馳往江南,會同總督陶澍,查辦事件。」顯然的,查辦的就是奸民挖堤事件。
他的另一位隨員是戶部陝西司員外,陝西司兼管鹽引,算是內行;寶興是兵部侍郎,所帶隨員一名,是兵部車駕司的郎中。
但更可能的是:此韓王是指宋孝宗朝追封為蘄王的韓世忠。宋室南渡以後,韓世忠曾以八千人大破金兀朮的十萬之眾,號稱「中興武功第一」。其後,韓世忠以「京東淮東路宣撫處置使」守楚州,即今淮安、淮陰一帶。韓夫人梁紅玉亦佐夫守楚州,在韓信城之東築新城,以備金兵,至今此處猶存有梁紅玉祠,俗稱「七奶奶廟」,因為梁紅玉排行第七,只不知這是她未歸韓世忠之前的排行,還是在韓世忠的姬妾中行七?
「鶴舫,你的盛意我很感激;還有層意思,我要跟你說明白,你兩個師弟,皇上自然要賞差使,我怕你會替他們說好話,千萬不必!該當如何便如何,不必有分外之恩;你要知道,皇上的鴻恩是很難消受的。」
「唉!這也是蔣礪帥晚年走了這麼一步倒楣的墓庫運。」陶澍又說:「老師,蔣礪帥功在江南,我想奏請將他入祀名宦祠,尊意如何?」
「何本存,剛才朱阿牛受審的情形,你都聽清楚了沒有?」
此人單名岐,字麓村,別號松泉老人,原是朝鮮人,不知以何因緣,入於康熙朝權相明珠門下,相傳他領了明府的本錢,在揚州經營鹽業,由於明珠的勢力,所以他的行鹽,無往不利,不數年便致鉅富。精於鑒賞,收藏極富,著有一部《墨緣彙觀錄》,所著錄的古人名跡,大多為他的家藏。不幸雍正之初,捲入隆科多、年羹堯「謀反大逆」案的漩渦中,因而抄家,數十年辛苦搜求的希世奇珍,大多歸入內府了。
何翠花改了自稱為「小女子」,她說:「小女子不是再嫁,李阿牛要用花轎來抬小女子。」
安徽鳳陽、穎州兩府,民風強悍,接近河南、山東的穎州更甚,壯漢往往結夥至外鄉搶劫,有句話叫做「在鄉為民,離鄉為捻」,捻著手搓薄紙成長條狀,形容其為結集容易的烏合之眾,這些捻子官方稱為「捻匪」,為了防微杜漸,訂下一條只適用於穎州府屬的律例:兇徒結夥三人以上,持兇器傷人者,不分首從,發邊瘴充軍,僉妻發配。這比懲治江洋大盜,還要嚴酷,尤其是「僉妻發配」,更為惡例。
「這倒難得,我在蘇州他不送;反而客途相逢,他倒送了。請你代我道謝。」龔定庵又說:「我還要拜託王二哥,替我雇車。」
「要緊的,應該是四陳,陳端、陳堂,還有陳鳳山、陳光南父子。」
監臨出闈,須在三場硃卷完全謄送內簾以後,到了八月廿七出闈回到江寧的行館,南河總督張井的咨文也到了。
王仲海駭然,「芝卿,」他急急問說:「你這話從何而來?」
咨文中說:「此案情節重大,非尋常盜決河防可比。」由於江督陶澍正在江西查閱綠營行伍,因而奏明請旨,飭由蘇撫出闈後,趕往清江浦,嚴行審辦。
話雖如此,公事中亦有可資為談助的,有個周知縣談他縣裡一樁搶親案,情節曲折,但最後卻是皆大歡喜,其間的關鍵,在他本乎「王道不外乎人情」的宗旨,法外施情,將被搶之女,判為搶者之妻,但搶者另罰財禮,由本夫另娶。這位周大老爺言下甚為得意,認為他成人之美,也積了陰德。
「阿牛的脾氣,你知道的,」何翠花回答她父親,「我犯不著讓他一輩子看不起我。」
這天這頓飯的好處甚大,不特寶興與他的隨員,以及趙四章京獲益不淺,就是內行的方員外,一經金縣令現身說法,對於鹽務上好些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弊病,亦都表裡洞明了。因此,當陶澍與王鼎、寶興密談改革之道時,只要定出一個宗旨,他們就能很快地擬出辦法。陶澍與王鼎,都很務實,決定難處著眼、易處著手,淮北的毛病,不如淮南來得重,所以陋規一律要裁以外,在制度上決定淮北先改,改綱鹽為票鹽。
「你跟定庵是怎麼說的?」
周知縣管「收掌」,忙在士子繳卷之時,這天是第二場第二天,士子還都在「場屋」中辛苦,「納卷還早,」他說:「不忙,不忙。」
票鹽法徹底打破了窩家的制度,人人可以請票即人人可以販鹽,憑票到鹽場買鹽,由鹽官掣給三連票的一聯,立定限期運到自己選定的口岸行銷,票鹽不准相離,以憑查驗。運道亦不再經過五壩十槓,而是由王家營的減水壩渡過黃河入洪澤湖;鹽包亦不再改捆,出場時每包一百斤,直接運到口岸,鹽質非常純淨,光是這一點,便是絕大的改進。
王仲海答應著辭了出來,由東面的便門,進入河督衙門,來找一個他的好友,張井的幕賓孫芝卿,接頭第二天晚上宴敘的事。
「是。」
林則徐笑道:「妳不必拿死來嚇我!」然後臉色一正,冷笑一聲:「妳真的想死,我可惜妳死得晚了。在朱阿牛搶妳的時候,妳的丈夫是李阿牛,朱阿牛是強盜;強盜逼|奸,寧死不從,地方官會替妳請旌表,造貞節牌坊,逼|奸的強盜,定死罪替妳償命。可惜妳當時不死,讓強盜占了妳的身子,強盜就只有奸罪,沒有死罪,這哪裡算是成親?」
這何翠花也是厲害角色,在林則徐這樣義正辭嚴的責備之下,居然仍舊能想出話來自辯:「不管青天大人怎麼說,小婦人抱定守節的宗旨,從一而終,不肯失節。」
李阿牛當然不甘心,好在他的婚約,四鄰皆知,且有抱不平的人,願意為他作證,所以李阿牛決定告狀。朱家知道官司打不過,跟何老翁商量好,決定出以搶親的手段,裡應外合,搶得自然非常順利。
漕運總督貴慶徇漕丁之請,奏請許帶蘆鹽,但照章在兩淮路納官課,正就是方員外他們的化私為公的主張,但陶澍堅持不可,因為這一來,即有私梟墊本,購買長蘆私鹽,除本分利。天庾正供的船隻,公然載運私鹽,太不成體統。而且兩淮綱鹽,向例集中儀徵,全數運到漢口查驗後,再分運至各岸銷售;漕船回空,必然隨處停泊賣鹽,耽誤了回空的期限,即是耽誤了新漕的北運,這一層關係尤其重大,朝廷認為理由充足,駁掉了貴慶的奏請。
這桌菜有兩個吃法,一是分餉寶興及隨員;二是會食,王鼎採取了後者,「請大家一起來吃吧。」他說。
林則徐知道即使另發他府,委幹員承審,結果亦仍相同,因而下令親自提審,並指定贛榆、沭陽兩縣知縣,均須到案。
「你女兒呢,你問問她,願不願意?」
「依照大清律,這是不許的,妳要守王法,仍舊嫁李阿牛。」
「據說逃到下河阜寧一帶去了。也不知道消息靠得住,靠不住。」
「好。」皇帝點點頭,「等吳邦慶接了事,林則徐亦不必來京請訓,直接赴新任好了。」
「運河水勢之急,自然是因為湖水盛漲的關係,不過湖水入運河都是清水,經東堤流入長江,去路甚寬;而且近來天氣晴朗,風亦不大,所以江潮較小,決不會出險。」
「這真是造化之奇!不但非人力所能強求,且亦非人謀之所能逆料。我輩不可貪天之功,惟有益自警惕,格外努力,切不可稍生怠惰輕忽之心。」
「是你心裡的話?」
「回大人的話,朱阿牛青天白日,強搶良家婦女,是做強盜,請大人辦他的罪。」
「喔,新穀已經登場!太好了。第二個原因呢?」
「張河帥親自在于家灣督修缺口附近的堤防,雇用民伕甚多;堤工要用大批草料,新穀的稻草亦可賣錢。如說要及時賑濟,南河歲修亦等於以工代賑,不必另外請賑了。」
林則徐笑了,「貴縣這件搶親案,跟我前幾年在江蘇當臬司所遇到的一案,情節相似。」他正一正顏色說:「如王大老爺所說,甘肅搶親成風,是因為地瘠民貧出於無奈,本乎王道不外人情之義,變通法例,猶有可說,在江蘇這樣的地方,就說不過去了。」
「為甚麼?」
這一來不但穎州府屬一州五縣,家家稱頌,而且對捕治盜匪亦大有幫助,因為有的犯了案逃亡,不僅是為了本身企圖倖逃法網,也顧慮到了有「僉妻發配」之例,妻子會受辱。自此惡例一廢,江湖上講究的是「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逃亡在外而自我覺悟或聽人之勸回鄉投案的,大有人在,緝捕的懸案,清結了不少。
曹振鏞又說:「林則徐任內以各屬水災,建議倡捐賑災,振興地方,策畫周詳,經江督陶澍奏請施行,已一一收功,吏部正奉旨辦理獎敘。林某如蒙天恩,調升江蘇,不但人地相宜,陶澍亦一定大得助力。江蘇是東南財賦之區,鹽漕河為國家三大政,能得陶澍、林則徐合力整頓,實為社稷蒼生之福。」
聽得這一說,何翠花的內心,頓失憑依,這「死」之一念橫亙胸中,原是自求譬解的一個退步;此刻才知道,就算真的死了,也不成甚麼名堂,自己根本就沒有退步。
「不會。這也不是她的錯。」
「小人願意。」
過壩要人抬,過了壩又換一批人抬,但並非這一壩直接抬到下一壩,抬到半路換一批人,易言之,過一個壩要兩批人抬,此所以「五壩」而有「十槓」。
林則徐便接著問案,「何翠花,」他略略提高了聲音說:「據說妳性情剛烈,在沭陽縣過堂的時候,身上帶著毒藥。此刻,我把妳的手銬開掉了,妳身上帶的甚麼毒藥?拿出來我看看。」
「老師真是月旦之評。魏默深前兩天寄來了一篇〈籌鹽議〉,我想送來請老師過目。」
「當然,當然。」林則徐問道:「你今晚上有要緊公事沒有?」
譬如有人告親子忤逆,經陸隴其一番開導後,父子或母子當堂抱頭痛哭的事,數見不鮮。林則徐審理何翠花這一案,不以重視律例、伸張法治為已足;還能苦心矯正陋俗、導民以正,用心已超出一省臬司所應盡的職責之上,在周知縣看,如今當到一省民政長官,實非偶然之事。
「是。」林則徐答說:「點名進場每場只有一天的工夫,即令提早、延後,最多也只有八個時辰。這件事,一定要想法子改良。」
「原來如此!」寶興扳著手指算,「一年十萬,十年就是一百萬;三十年為一世,坐享鉅利三百萬,積三世下來,家資上千萬了!這麼多錢,怎麼個用法呢?」
「林中丞那裡,我隨便編個理由,就搪塞過去了。定庵先生那裡——」王仲海沉吟不語,顯然是有些為難了。
這是間接傳達的上諭,林則徐責無旁貸。但雖已出闈,一直到發榜以後,監臨仍有好些公務要辦,只有按照成例,將未了事宜,交由江寧藩司趙盛奎代理,於九月初二日,由江寧乘船沿長江東行,再沿運河北上。又以張井咨文中說:「現獲人犯,暫委河庫道督同清河縣審問,應即飭委地方明幹大員,來浦會審。」特委鹽巡道趕往清江浦會辦。這樣他就可以比較從容地查勘淮、揚一帶由於洪澤湖水漲氾濫所帶來的災害了。
噩耗傳到江寧,新任總督陶澍,感念他在川東道任上,由蔣攸銛的識拔,保舉為治行第一,方受皇帝特達之知,而有今日;近年共事,又處處受他的推重提挈,感念知己,特派一名候補道員,到山東照料治喪,並在江寧佛寺設奠,痛哭了一場。
「小人不知道。」
「先把他帶下去。」林則徐又說:「帶何本存!」
「喔,」曹振鏞微感詫異,「你看英煦齋不願復起是為了甚麼?真的精力不夠,還是心裡有甚麼芥蒂?」
「怎麼不知道?內閣中書中有兩大名士,一個仁和龔定庵;一個邵陽魏默深,名動公卿,我何能不知?」
曾在清江浦住過的方員外接口說道:「奢靡之風,亦不盡由於鹽商,河工、漕運都是闊衙門;不過河、漕官員大都是外鄉人,撈飽了滿載而歸,不如鹽商在本地還做些事,如淮陰侯韓信封地的清江浦,是河督駐節之處,又為運口;更是淮北鹽商薈集之地,河漕鹽三途,併集一隅,繁華不遜揚州。有一處地方,名為河下,淮北鹽商,大多住在這裡,有一條數百丈的石路,漂亮極了,平整的青石板下,開一條極寬的陰溝,石板上遍鑿蓮花,夏天暴雨,積水在片刻之間,宣洩得乾乾淨淨。此外鹽商花錢修橋補路、設置善堂,造福地方之舉,不一而足。所以,現在談整頓鹽務,都以為首要之舉,在裁陋規,節浮費,鄙意似未可一概而論,如普濟堂、育嬰堂、義學、書院的津貼,不宜裁減。據我所知,陋規在淮南、淮北不盡相同,不妨請金大老爺指教。」
「我出身寒素,習於儉約;今天在督署的戲酒,在我並不受用,不過我不能一到就讓陶制軍的面子下不來,所以勉強坐到終席。從明天起的飯食,如果我說不用雞鴨,想來你一定不會答應,旁人亦會說我矯情;現在跟金大哥約法三章,第一,兩葷兩素一道湯,用雞不用鴨,用鴨不用雞,絕不許用海菜;第二,早點用外面買的乾絲、小籠包子就很好,絕不要甚麼燕窩粥之類的東西;第三,跟我來的人,飯食跟我一樣,誰要點菜不理他!我相信跟我來的人都能潔身自愛,不會有甚麼騷擾。我知道首縣都怕辦欽差的差,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喜歡擺譜的人。」
這個園子最初是康熙年間河督張鵬翮的行館,曾經加以整理;到了雍正七年,原駐清寧的河道總督一分為二,南河、東河。南河總督駐清江浦,行館正式改hetubook.com.com為衙門;乾隆初年高貴妃的父親高斌督南河,在署西開闢了一個園子,題名荷芳書屋;高宗初次南巡時,駐蹕於此,但並未改為行宮,並正式賜為南河總督的休沐之地,曾經數度改名,初名淮園,繼改澹園,最後定名清晏園,含義是必須海晏河清,始得在此享受清福。
「也罷!」林則徐說:「此案即令原告不到,亦不要緊。」當時傳諭,第二天上午提審。
「是。」金縣令掀高門簾答說:「兩位大人請吧!」客前主後,過穿堂進入一座楠木廳,寶興恰好也到了,一旁並排站著三位中年官員,為首的一位著一件深絳色緞子的「巴圖魯坎肩」,這在南方稱為「一字襟馬甲」,在京裡本為六部司員見堂所著,逐漸變成軍機章京專用的服飾,一望而知是王鼎的隨員,因為只有軍機大臣出差才能隨帶軍機章京。
不管有沒有重賞之下的勇夫,阜寧是在省內,多方搜捕,總可緝獲;只是另外二陳逃往接壤五省的安徽,北通燕趙,西往兩湖,南至閩粵,時日稍久,鴻飛冥冥,不可不早為之計。
王鼎與寶興都是翰林,但與陶澍的淵源不同,當嘉慶十五年寶興點翰林時,陶澍跟他只見過一次面,便放了四川鄉試的考官,差滿回京,約有兩年共事,但滿洲的翰林,肚子裡的墨水,多寡懸殊,寶興曾為仁宗詔斥「不學」,跟做學問的陶澍,當然談不到一起,所以彼此只是相識的點頭之交而已。
鄧廷楨的奏摺中,即以此為言,作為請求改革此惡例的主要理由,他說:「該府民俗強悍,非此不足示懲;至僉妻發配,例內似無深意,此等婦人本係無罪之人,一經隨夫僉發,長途摧折難堪,兵役玷汙可慮。」穎州府屬的婦女,頗重名節,因為有此「僉妻發配」之例,雖是隨夫一起押解,但夫為重犯:在途手銬,下店腳鐐,又何能庇護妻子,不受玷汙?因此,「聞夫犯罪,例應僉配,或自殘以求免,或自盡以全身,在本犯肆為兇暴,法網固所難寬,而本婦無故牽連,亦所宜恤。」
原來搶親有個規矩,必須本人親自下手,譬如張三搶親,可以糾合親友,一起前往,但搶到了「新娘子」,一定要由張三背著,一口氣奔回家,然後進入洞房,強迫著成其好事,生米煮成熟飯,往往是本夫吃虧。
這時的何翠花,已無辭可辯,但從她的臉上看得出來,並不心服。林則徐心想,還得激她一激,先要她自己在心裡認輸,然後加以開導,話才能讓她聽得進去。同時他又想到沭陽縣令說她性情剛烈的警告,倒要看看他這話是否實在?因而吩咐,開去何翠花的手銬,看她有何動作。
「小人是讓賭害的。不該賭輸了,把何家的田,抵押給朱阿牛。」
不過李阿牛亦非弱者,他的人緣很好,加以四鄰為他不平,所以很快地糾集了一大批人,將何翠花搶了回來;但只是一個時辰的工夫,翠花已非完璧了。
廳內似乎閒豫蕭散,廳外卻是氣象森嚴,除了臬司衙門的僚屬以外,首府首縣的吳縣知縣,亦帶領書辦衙役前來伺候,簷下廊上都站滿了人,但鴉雀無聲,格外有一股懾人的氣勢。
「啊,啊!」林則徐答說:「他是道光九年的進士,那一科會試的大總裁是曹中堂,我亦出於曹中堂之門,當然要見。」
「也是按引來提,每引提銀一兩二錢,一百六十多萬引總得要一百八十萬銀子。」
不過,最大的開銷,是在「送往迎來」。北上南下,只要循運河而行,清江浦是必經之地,達官貴人固須殷勤接待,即便是一般的京官,尤其是翰林御史,更不能怠慢,此外還有些不相干的人,只要持一封京中大官的八行書來打秋風,亦要好好敷衍,一封程儀,起碼十六兩銀子,至於招待食宿,更不在話下。
林則徐同意下榻清晏園,但特別聲明:此非海晏河清之時,一切張宴設樂,招致百姓反感的舉動,決不可有。王仲海表示:敬謹受教。
「『窩』是行話,凡是在『綱冊』中有名字,指定他的『額引』可以行銷到某岸的,這就是有了一個『窩』。」
就在這時,值花廳的聽差悄悄走到林則徐身旁低聲稟報,這一案的原告及何翠花之父,已經到了蘇州——原來沭陽縣事先已經通知何老翁及李阿牛,逕自上省,到蘇州金閶門外,一個海州人所開設的義源客棧報到,沭陽縣令及典史就住在義源。這天,沭陽縣由典史在客棧留守,見何、李一到,趕緊前來通知,由臬司衙門大門上層層上達到花廳。
「好辦、好辦。要幾輛?」
「既然如此,當堂具結。」
意思是復起之後,如果又遭嚴譴,再一次充軍,必然死在邊荒。穆彰阿聽得如此決絕的語氣,知道再勸無效,便緘默不語。
「周大哥以為斷和為是?」
「你不會嫌她?」
「也難怪蔣礪帥!」王鼎嘆口氣,一臉莫可奈何的神情,「如今五位大學士,曹相國久管工部;戶部、刑部亦有人管,蔣礪帥回內閣以後,即令不管吏部,也應該管兵部;哪知降補兵部侍郎,而兵部王尚書宗誠,是晚四科的後輩,雖說尚侍都是堂官,畢竟有尊卑之別,本來管此人的,一變而為此人所管,情何以堪?而況他剛過中年,就獨當一面,二十多年出將入相,到了晚年,名位反而一落千丈,再曠達的人,亦難以為懷,那就無怪乎抑鬱以終了。」
緊接著,迎到兩位欽差,一位是兵部侍郎「紅帶子」覺羅寶興,他是副手;主要的是戶部尚書王鼎。
「是。」
這何本存是個老實鄉農,只是沒有甚麼見識,才會做出同意朱阿牛搶親的胡塗事來。剛才父女相見,已抱頭痛哭過一場;他知道「臬台大人」會一改原判而斷離,已有接女兒回家的打算,但接了回去,是仍舊招贅李阿牛,還是將女兒另行許配,卻是五中茫然,因為這個心亂如麻的原因,進得廳去,獃頭獃腦,答非所問,連旁人都替他著急。
「行!一切費心。」
以下就談到他自己,「殿上三試,三不及格」,不入軍機,未放考官,「乃退自訟,著書自糾」,自訟者,自恨楷法不佳;自糾者,研究如何才能寫出光緻的楷書,原來這是一部論楷法的書,楷法上乘,便能求祿,故名之為《干祿新書》。
這些情形,居然會傳到深宮,連皇帝都知道了。皇帝這一陣子的心境極好,因為政務順手以外,全貴妃為他生了一個兒子,是為皇四子。仁宗的孫子「奕」字輩,起名第二字都用絞絲旁,所以皇長子至皇三子名為奕緯、奕綱、奕繼,但盡皆不育,皇太后便嫌絞絲旁的名字不吉利,主張另改。
一過霜降,不會再像盛夏那樣發大水,這就可以「報安瀾」了,那也是清江浦最熱鬧的時候,酬神演戲,接連不絕;宴會則豈止無日無之,竟是開流水席,只要衣冠楚楚,隨時可以入席,一名大廚,手下有七八名夥計、徒弟,但只做一樣菜,做雞鴨的只管做雞鴨,做魚翅的只管做魚翅,大廚只是到了時候來看一看,火候夠了沒有?等上完了菜,卸下圍裙,換上皮袍子逛窰子去了。
「有!千真萬確。」
這心裡的打算,自然不便宣之於口,想了一下說道:「不管怎麼說,皇上對老師總還念著以前的勞績,老師似乎應該有所表示。」
「有,有。」金縣令說:「我還替大人預備了西鳳酒。」
西鳳酒是陝西鳳翔的三寶之一,但在江寧來說,除了紹興酒以外,白酒則本省產的洋河高粱就很好;至於西北、西南有名的酒,在市面上只有山西汾酒還能見到,此外如貴州茅台、瀘州大麯,一般人甚至於連名字都不曾聽見過,更莫說西鳳酒。即便是汾酒能在市肆中占一席之地,也還是沾了「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那兩句詩的光。
原來現行的鹽制,名為「綱法」,是明朝萬曆末年,「兩淮鹽法疏理道」袁世振,仿唐朝善於理財的劉晏的遺意所創行。「綱」有歸總之意,寓稅於價,所以賣出鹽引,亦就是收到了鹽稅;換句話說,鹽引等於完稅憑單,但有指定的銷售地區,所以鹽引亦如路引,鹽一離引,即不能行銷。其時積引甚多,亦就是鹽產滯銷,於是袁世振將每年應銷的鹽,編為十本「綱冊」,九本銷現引,一本銷積引。但鹽不能多吃,每年銷數有定量,亦就是售出的鹽引有一定的數量,名為「額引」,現引已足,積引如何銷法?因而袁世振又創行「減斤加價」之法,每引的鹽量減少,而價格反而上漲,這一來在綱冊上有名字,亦就是登記有案的專賣商,裡外發燒,雙重吃虧,為了彌補起見,許其永占引岸,亦稱「引窩」,一次吃虧,世世承業,實在是大占便宜,所以綱法初行時,認引的極其踴躍。
「不知道,你告訴我吧!」
當然主要的是,成本大為減輕,每引只合到五兩多銀子,比以前綱鹽的成本,輕減了三分之二,鹽販改領票鹽,有利可圖,自然不願再違法走私,所以淮北票鹽改制不到四個月,請運已超過三十萬引,而一綱的總數不過三十六萬引。
這些送往迎來的差使,當然不是由河督衙門來辦;南河總督管理兩河一湖,轄區上起徐州,下迄鎮江,共分十八個廳來管,主管是低於知府的五品同知,稱為「管河同知」。南河十八廳,以裡河廳為首,駐地即在清江浦;裡河廳同知,就像一省的首府首縣那樣,送往迎來的差使,都歸他辦;當然,非八面玲瓏的能員不能任此職。
解溲是假,野合是真,等楊六越過林子,復又翻回來找尋,倒是撞見了,但已是徒呼奈何。在朋輩宴敘的場合,王知州是一枚開心果,他長於詞令,無論說理敘情,莊諧並作,令人忘倦;這天談的又是個有趣的故事,所以聽時鴉雀無聲;聽完便鴉飛雀噪,意見紛紜了。
「原來楊五閫令森嚴,他老婆交代過,甚麼案子都可以辦,獨獨不能辦搶親的案子,因為他的老婆就是搶來的,楊五有個堂弟,姑且叫他楊六吧——」
第三道是處分失職官員,計分兩類,一類是河督張井、淮揚道王貽象,以及汾河武官中階級較高的參將、游擊等,革職留任,在工效力,等缺口堵塞後,再作處置;品階較低的文武官員,如桃南廳通判田銳、桃源縣知縣劉履貞,以及河營的守備、千總、把總等,不但革職,而且「枷號河干」,缺口一日不復,項上之枷一日不去。
「那就是『匣費』了。」金縣令答說:「匣費是給漢口引岸跟鹽務有關的衙門,一筆總的陋規,由他們自己去分,運商不必再一個個去應酬。」
及至雍乾以後,巡鹽變成專差久任,於是而有鹽政這個正式的官稱。淮南淮北的鹽官,有管鹽場的、有管運輸的、有管稅課的、有管稽察的,皆歸從三品的鹽運使管轄,而鹽運使則「聽於鹽政」。但王鼎及寶興這兩位欽差,並不到揚州去找兩淮鹽政福森,而是到江寧來會晤兩江總督陶澍。
林則徐點點頭,然後將沭陽縣令招呼到面前小聲說道:「貴縣典史來報,原告已經到了蘇州,請老哥趕緊把他們送了來。此案未了事宜,原打算讓貴縣回去再辦,既然原告已到,我一併發落,要讓他們夫妻團圓。」
何本存先是聽得朱阿牛能免死罪,心中寬了下來;再聽得朱阿牛還田作為送李阿牛的遮羞禮,便知女兒仍舊該是李家的媳婦。這一下,心思大定,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再不是獃頭獃腦,答非所問了。
席散以後,林則徐派聽差將周知縣請了來,開門見山地問道:「貴縣那樁搶親案,發落了沒有?」
「陸平湖」指康熙朝與湯斌齊名的理學名臣陸隴其,他是明世宗朝權傾一時的錦衣衛都指揮陸炳之後;陸炳在《明史》中列為「佞倖」,但他定居在浙江平湖的子孫,耕讀傳家,崇尚理學,且多是不欺暗室、身體力行的真道學。陸隴其當縣官時,體恤百姓,無微不至,問案時度理衡情,苦心勸導,能使被告感悔改過;尤善於調停當事人家庭骨肉間的感情糾紛。
「我想妳也不會有!我料妳也不會尋死!妳如果肯死,朱阿牛搶了妳去,也不敢逼妳;逼妳亦成不了奸!」
接著,蘇州派專差送來一道上諭,是林則徐奏報九月初二自江寧啟程赴淮揚的批覆,說陳端等挖堤是「希圖地畝受淤」的話,「殊不足信。且奸匪不止此數,自必另有為首之人,別圖不法情事,均應徹底根究。」以下的指示與指示陶澍者相同,只多加了幾句話:「該撫俟陶澍到後,將全案人證交陶澍辦理,該撫再回江蘇本任。」
曹振鏞心想,先提門生,再問他林則徐調江蘇巡撫的意見,等於在問他:你這個老師,願意不願意保門生?這是要負責任的,回答不能不慎。
「依卑職看,還不必奏請賑濟,原因有二:第一,淮揚一帶秋收,向來比蘇、松、常、鎮各府來得早,如今各鄉新穀都已登場,雖非豐年,但亦不是歉收,至少民食可以無憂。」
「想來是如此。」林則徐又問:「陳鳳山父子呢?」
鄉試共考三場,第一場在八月初八起始,這天寅正時分點名進場,除了順天貢院以外,各省都分三路點進,林則徐坐鎮大門親點,監試、提調分點東西轅門,兩省各府士子,依照信炮通知,魚貫入場,到得日落時分,點進完畢,總數一萬四千七百多人。
這件事非同小可,林則徐頗為著急;但身在闈中,而且有專責的河督前往料理,可以暫時丟開,等到出闈以後再作道理。
林則徐樣樣都好,就是功名之心稍熱,從不肯做落人口實的事,以免有人在御前進讒;何況王仲海的話說得很婉轉,當下點點頭說:「既然如此,就拜託你先為我致意。」
「正是。」林則徐拊掌說道:「尤其是此時,更為不宜。周大哥,我想你比我清楚,如今兩淮百姓中,頗有人拿陶制台恨之刺骨,有沒有這回事?」
因此,林則徐一到清江浦,住入清晏園,便向王仲海說道:「王二哥,我在江寧出闈以後,立即趕了來,未帶幕友,一切要緊公事都要我自己動手;陳端、陳堂人已隔省,我要趕緊通知鄧中丞,片刻都不能耽誤,不能陪你老哥了。」
「你看一篇定庵的文章就知道了。」
因此,兩淮一帶,提起陶澍,無不咬牙切齒。民間鬥的紙牌,名為「葉子」,上面本來畫的是三國或水滸上的人物,這時改畫陶澍的家人,包括他的曾割股療親,以孝女著稱的大女兒,及大女婿名翰林胡林翼。另有一張牌,名為「雙斧伐桃」,畫兩個人手持利斧,砍伐桃樹,為陶澍的諧音;摸到這張牌,整副再好,亦算全輸,所以一天到晚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咒罵陶澍。
例外的是兩個人,一個坐在主位上的林則徐;一個是派為提調的江寧知府,他看林則徐只是拈鬚微笑,一言不發,見機而作,保持沉默。
「不管怎麼個辦法,筆墨之事,請你代勞,稿子亦不必給我看。」英和拱拱手說:「一切https://m.hetubook•com•com拜託。」
「那末,」寶興問說:「鹽商之間,有沒有彼此鬥富這回事?」
清江浦即是淮陰,是韓信的故里,亦是他封淮陰侯的采邑,至今還有一座「韓信城」,相傳是他受封時所築。淮陰西北又有一座「韓王莊」,輿地書上說韓信的住宅、墳墓皆在此,這是有疑問的,因為韓信為漢高祖先封為齊王,復又徙楚,都下邳,即徐州,但韓信有謀反之意,漢高祖用陳平之計,親自擒獲韓信,械繫至洛陽,赦免韓信,並封為淮陰侯,所以從任何方面來說,「韓王莊」的韓王決不會是韓信。
這一下又將何翠花駁倒了,但她也不肯鬆口說願嫁李阿牛。林則徐決定仍由她父親身上著手。
「青天大人在上,小婦人已經回稟過了,一女不事二夫。小婦人心想,王法不外人情;小婦人雖沒有讀過書,貞節兩個字是曉得的。如果大人一定要叫小婦人失節,那就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一條死路。」
第二天一早,男女被告朱阿牛、何翠花都已解到臬司衙門。這種案子,照例是在花廳審問。問官亦不必穿公服;時逢盛夏,林則徐穿一件白細夏布長衫,上罩玄色亮紗馬褂,捧著水煙袋步出西花廳,招呼了陪審的沭陽、贛榆兩縣令,坐定以後,吩咐:「帶何翠花!」
這話倒是不假,原因是已經成年的皇長子奕緯,得了癆瘵虛症,一直住在圓明園養病,據御醫私下向人透露,只是拖日子而已。靜妃倒確是宜男之相,連生皇二子奕綱、皇三子奕繼,可惜雙雙夭折。全貴妃生過兩個公主,都生得冰靈聰明,十分可愛,無奈身非男兒,難承大寶。皇帝開年即是五十,而國本猶虛,這心情之灰惡,是任何人可想而知的。
能發回更審,期於無過,比臬司駁下來,另發他縣,調去人犯案卷重審,面子上要好看得多了。但已經斷了「和」,復了斷「離」,出爾反爾,該如何轉圜,卻是個難題。
穆彰阿沒有想到,老師的牢騷如此之甚,但細想一想,皇帝的性情,確是跟明思宗有些相似,賞罰常都有過當之處,看來今後要長保富貴,只有學曹閣老,事事將順聖意。
「東河本來是副總河,只要南河治理得好,東河的關係不大。以林則徐的才具,在東河似乎可惜了。我想讓林則徐去接江蘇,你看如何?」
清江浦地當南北孔道,為河督駐節之處,亦是淮北鹽商薈集之地,又因為「清口」的緣故為漕船所必經,河鹽漕三者並集,繁華不遜於揚州,清江上下數十里,五方輻輳、肩摩轂擊,市容十分壯觀,天下名產,都會在這裡出現。豪門巨賈、食客如雲,如今雖因綱鹽改票,鹽商的景況,大不如前,但在河上、漕運上的官門,豪奢如昔,尤其是南河總督的屬下,絲毫不受鹽務改革的影響。
「如果李阿牛仍舊願意跟妳做結髮夫妻呢?」
「要請教金大哥的,正是兩淮的積弊。不過,」寶興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說來慚愧,到現在為止,我還不明白甚麼叫『窩價』?」
「你錯在甚麼地方?」
「是個銷金窩。」王仲海說,「林大人去了,地方官要去照應,似乎不成體統;即令穿了便服去,也怕有好管閒事的言官,以有玷官常,參上一本。那樣就反讓定庵先生於心不安了。」
「我在杭州住了一年多,買了好些書,都要帶回京城,請你替我雇三輛車吧!」
「這就是說,全黃入湖,對運河、長江都不生重大影響?」
「李阿牛,」林則徐指著狀子問道:「你只告朱阿牛搶了你的妻子,請官府替你主持公道;我倒問你,要怎樣才算公道?」
何翠花不等她父親來問,先就作了答覆:「小婦人不願。既然大清律不准小婦人從一而終,小婦人只有回娘家守節,將來出家當姑子。」
「是!」沭陽縣令急忙起立,大聲答應著。
「是。不過——」周知縣不知道如何申辯。
「牢騷大了。」孫芝卿說:「定庵之女、之媳、之妾、之寵婢,都學館閣體,他曾對人說:『我家婦女,無一不可入翰林。』你倒想!」
「那好。今晚上月色甚佳,你我就在月下閒談吧!」
皇帝衷心悅服太后說的道理,便取了字書來,親自研究,決定用言字旁,給四阿哥起名叫奕詝,這個詝字連好些翰林都不認識,皇帝親自跟上書房的師傅解釋:「唸如語字,是智慧的意思。」
「被告在押,女的責由家長領回候傳。」周知縣答說:「此案尚未奉憲台批覆,所以不敢發落。」
張井得報,趕至出事地點,只見缺口經濁流沖刷,口門寬達九十餘丈,水深三丈以上,口門仍在繼續擴大之中,估計黃河濁流,有十分之七,正由缺口注入洪澤湖;缺口以東的黃河,預料一二日內就會斷流。湖東的高家堰,及西南淮河入湖要道盱眙縣的石堤,岌岌可危,現已採取緊急措施,開啟洪澤湖的三處閘壩,宣洩湖水。
憨厚過人的楊五,只是納悶,話中似乎有話,但卻摸不著邊。到了三岔路口,毫不遲疑地往西面去,因為楊六家住西村。
「為甚麼要這麼多房?」
也不過半年的工夫,揚州、淮安、清江浦這些紙醉金迷的煙花勝地,可以很明顯地看出來,市面是蕭條得多了。寄生在鹽務上的閒漢,無不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兩淮的百姓,以悠閒著稱,早晨從起床就直奔茶館,洗臉、吃早點然後慢慢喝茶,一壺茶直沖到成了白開水為止,名為「沒色水」;下午就泡澡塘子,名為「水包皮」。如今就沒有那麼舒服了,不勞而獲的津貼,什九停止;想打秋風,不知去找誰,小有小難,大有大難,鹽商家家緊縮開支,而且本來就不大見客,現在更是屏絕交遊了。
「真是!」陶澍指著猶在飄拂的門簾笑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金大老爺來肅客了。」
這篇文章的題目叫做〈《干祿新書》自序〉。一開頭就說:「凡貢士中禮部試乃殿試」,中禮部試即是中了進士,但此時還不能稱進士,名為「貢士」,殿試「簡八重臣讀其言」,指八位「讀卷大臣」,選出「頌揚平仄如式,楷法尤光緻者十卷呈皇帝覽」,即是所謂「進呈十本」,由皇帝欽定一甲三名、二甲前七名。殿試之前十天為「覆試」,選「楷法如之」;殿試後數日為「朝考」,選「楷法如之」,三試名次皆在前,「乃授翰林院官」,大官大半為翰林出身。
聽得這一番開示,周知縣心裡著慌,見諸形色;因為這一下累及總督,只怕前程不保,所以一面拿手巾擦汗,一面結結巴巴地說:「多蒙大人訓誨,頓開茅塞。還請大人明示,卑職該如何補過?」
「那麼,如果何——,」林則徐檢了一下卷宗,看清楚何老翁的名字叫何本存,才接下去問:「如果何本存仍舊招贅你為女婿,你願不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盡你做女婿的本分?」
此外另一項大改革,即是嚴禁糧私及船私。糧私即是漕船回空帶長蘆私鹽,估計占正綱三個月的額銷,易言之,官課損失四分之一之多。
「還好,你話沒有說死。我替你出個主意,你備四十兩銀子,用紅封套封好,去跟定庵說:林中丞聽說你來了,很高興,本來跟你把杯暢談,只是奉旨要去看河工,實在遺憾,特為託我送來一份程儀,聊且將意。」孫芝卿又鄭重囑咐:「你可千萬別提他跟定庵同門的話。」
「也不能完全怪他,小人也有錯處。」
「有的是正當用途,像育嬰堂、書院、義學,不過也有總商借此安插閒人的地方,立個甚麼務本堂、孝廉堂之類的名目,內有掛名的董事,名額不一,一年要用到二十幾萬銀子。最沒有道理的是,養了兩個戲班子,只是供總商消遣。還有一種名為『乏商月摺』,鹽商之中虧了本,或者遭遇重大變故,以致傾家蕩產的,子孫可以憑『乏商月摺』按月支領津貼。」
他是嘉慶元年的翰林,以文字受仁宗特達之知,嘉慶二十三年,以刑部侍郎兼管順天府府尹事,仁宗在召見時說:「我本來想放你出去當督撫,管順天府尹雖是外任,仍舊在京,以便差往各省查辦事件。」從此經常奉使在外,每一回查辦事件,覆命都很圓滿。
巡鹽御史改成鹽政,演變之始在康熙六年,其時巡鹽已失催課緝私、調節產銷的原意,成為一項有名的好差使,既然如此,不必由御史巡查,所以一年一輪的鹽差,改派六部司員,成為一種獎勵。到了康熙十二年,兼差內務府司員,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是因為與聖祖有特殊的淵源,以內務府司官的身分,除了江寧織造以外,兼獲鹽差,而且一年一派,連續十年之久,只看曹雪芹在他的書中所描寫的繁華景象,便可知巡鹽是怎麼樣的一個闊差使了。
糧私以外的「船私」,就是綱鹽在漢口守輪待售之時,私下偷賣,再鑿沉空船,報請「淹銷」,照例得以補運,但補運之數,一定超過呈報之數,此即是所謂「船私」,除嚴密查禁之外,別無善策。
「我不敢欺老師,是皇上特為派我來勸駕的。」
這樣一想,主意頓改,由遲疑而改為力保,「林則徐才大心細」,他一面回憶,一面回奏:「他在道光三年就放江蘇臬司,決獄平恕,遺愛在民;其間兩度丁父母之憂,起復後由湖北藩司調江寧。」
「原來定庵先生不入翰林,是因為不善作楷的緣故。」王仲海笑道:「看這書名,看他自序的語氣,似乎頗有牢騷。」
何翠花沒有話,只是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誰都看得出來,她不但口服,而且也心服了。何本存與李阿牛也跟她一樣,恭恭敬敬地用磕頭來表達衷心感激。
「小人不敢要。」
「是。」
「如果他是這樣,我也不要妳嫁他;我想他不會。」
「何翠花,妳聽見了,妳還有甚麼條件?」
「是,是,下不為例。」陶澍又說,「老師知道魏默深這個人嗎?」
「鹽在鹽場買,每斤不到制錢十文,層層需索以後,每斤要賣到五、六十文不等,每引要合到十幾兩銀子,私鹽最多亦不過綱鹽的一半價錢。」
大家都同意趙四的見解,官鹽輕本可以敵私,卻不足以絕私;但要如何才能根絕私鹽,意見就很紛歧了,有的主張嚴禁,有的認為漕丁極苦,而回空漕船帶私,多年皆是如此,一旦嚴禁,生計大受威脅,不如變通辦法,准漕丁帶私,仍完官課,准予發售,如此化私為公,公私兩有裨益。可是也有人駁他,這一下私鹽將更猖獗,鹽務益難整頓。
何本存此時不但腦筋已非常清楚,而且福至心靈,處事亦頗能掌握要訣了;他心裡在想,女兒生就一張利口,要說開導她,實在沒有這個能耐;倒不如當著這位「臬台大人」的面,說個明白,翠花已為這位大官所制伏,料她亦決不敢放刁。
何翠花哪裡拿得出來?即令真的有,也早讓官媒搜身搜走了,「小婦人沒有——,」她結結巴巴地說:「沒有毒藥。」
只聽女的狠狠地在罵:「你好大的狗膽,敢搶姑娘!你把姑娘搶回去當祖宗供養不是?姑娘剋你一輩子!那怕你頭髮白了、牙齒掉了,姑娘也饒不了你!」
英和想了一下問:「這是你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芥蒂是決不會有的。」穆彰阿極力為老師辯白,「我老師的語氣是,現在政局以力求安定為主,他又好出主意,如果辦不通,豈非徒事紛爭,害大家為難,所以一動不如一靜。我老師純然為大局著想,我看不必勉強他吧!」
「四陳是一家?」
這件搶親案出在海州直隸州的沭陽縣,有個開雜貨鋪的何老翁收養了一個名叫李阿牛的孤兒為義子,改姓為何,以便繼承香煙。由於這阿牛聰明勤儉,何老翁改了主意,決定將他招為贅婿,因而復了他的本姓。這年李阿牛十六歲,何老翁的女兒翠花十四歲;算命的說她非到十七歲不能出嫁,所以何老翁預定三年以後,才辦喜事,讓小夫妻圓房。
徽州人說話,聲調緩慢,所以曹振鏞從容陳詞,皇帝聽得清清楚楚,看來稱讚督撫,其實也是「頌聖」,欽佩皇帝善於用人。有這番奏對,自然益發視如股肱了。
「日子就定在明天晚上,好不好?」
「老師持論極其公允。在蔣礪帥獲嚴譴的上諭到了這裡,無不相顧失色,說處分太重了!又有人說,以蔣礪帥的地位,請王命立斬黃玉林,亦為體制所許;單銜密奏,改充軍為絞刑,處置欠光明,誠然有失大臣之體,亦不至於逐出內閣、降補為卿貳。以此推論,黃玉林如果脫逃了,豈非要將蔣礪帥充軍到新疆;萬一脫逃以後,又糾合徒眾鬧事,須命將進兵,蔣礪帥那就應該處死了!不知道京中的輿論如何?」
他的這些治績,林則徐非常清楚,所以信中談到公事,只將奉到嚴緝挖堤要犯陳端等,及桃源縣辦理此案的結果,簡單敘述,加一句:「至請飭屬協緝」就夠了。
不道這位金大老爺居然能將人所罕知的西鳳酒覓來慰欽差的鄉思,辦差實在辦到家了,盛情也著實可感,所以王鼎連連致謝,而且第二天上午,當陶澍來拜訪時,還特地提到此事。這一來,金縣令的苦心,當然也決不是白費了。
王鼎就不同了,他是嘉慶元年的翰林,連恩科計算,是早陶澍三科的前輩。翰林院是國家儲材之地,官稱為「庶吉士」的新科翰林到院後,先入「庶常館」學習,館中有大小教習,掌院學士或特簡的大臣為「大教習」,而「小教習」則由掌院選派積學能文的編修、檢討充任,每一位小教習帶領三或四名庶吉士,平時討論文史、定期會文,情誼特深。王鼎留館成為編修以後,曾由掌院英和派為小教習,雖沒有直接教過陶澍,但陶澍照例尊稱他為老師。
「他做學問比龔定庵來得紮實,定庵的辭章一流,家學淵源,『三禮』雖『小學』亦頗見工夫,但論實用之學,有益於國計民生,比魏默深就差得遠了。」
「你不必再往下說了。我知道,你是成全他人,為自己積德;可是你別忘了,你是做父母官!為政之道,守經從權,而從權有因時、因地、因人制宜之分,如說東南財賦所聚的江蘇壯男無力備具六禮,明媒正娶,必須出以窮山惡水的搶親陋俗,我忝為江蘇一省長官,就決不能承認這個說法。」
等他道明了來意,孫芝卿答說:「二哥,你這件事恐怕沒有做對,或者會鬧得不歡而散。」
王鼎是陝西蒲城人,乾隆末年進京會試時,他的族人,清朝陝西人第一個狀元王杰,以東閣大學士充軍機大臣,名位在和珅之次,想羅致他入門下,王鼎以受援引而進身為恥,堅決辭謝。王杰最重氣節之士,預言:「看你的品概,他日名位一定不下於我。」
這等於下了逐客令,王仲海心想,原來是奉上官之命,接待務必盡禮,所以備下一桌接風筵,連陪客都已約好,此刻看來是非取消不可了。
「是那位?」
「不過像安麓村那樣風雅的鹽商,為數不多。鹽商買字畫,真假和_圖_書好壞鑒別不出來,只要有名人題跋就好;骨董認為價錢貴而有缺損的,才是上品。不過鹽商蓋園子確是講究,圍牆基腳用石塊疊成,拿江米熬成稠漿黏合,這是明太祖造南京城的辦法,可歷千年不壞。」金縣令又說:「揚州鹽商最大的一座園子,名叫容園,業主姓張。容園的廳堂,有三十八座之多,規模可想而知。」
王知州便問楊五,可是畏懼土豪?楊五說不是,但吞吞吐吐,不肯明說原因:找了捕頭來問,才得明白。
其時的裡河廳同知,名叫王仲海,原籍浙江紹興,寄籍順天府宛平縣,所以說得一口純正的京片子,過境的旗下達官,無不激賞其人。他原是林則徐當淮揚道時的舊屬,所以辦差格外巴結,特為趕到淮安來迎接,上船見過了禮,首先表明,河督張井正在于家灣督工,但已有口信指示,將林則徐的公館,設在河督衙門西面的清晏園。
「是。」周知縣有點開竅了,「此風在江蘇不可長。」
一聽這話,周知縣知道事情不順了,「照大清律,搶親應該斷離;不過天下州縣,凡遇這等案件,總是息事寧人,重失節,亦是防人命。卑職亦是照天下通例辦理。」
「小的仍舊將她嫁給李阿牛。」
「各衙門的陋規呢?」
「是。」沭陽縣令認錯,「是卑職辦事欠周到。」
金縣令舉了幾個例子,譬如有人喜歡人物漂亮,自司閽至灶下婢,都是清清秀秀,年紀輕的;而有人則反是,盡用奇醜者。有人好大,一把銅溺壺高三尺許;有人好新,無一日不製衣履;但亦有人認為著舊衣服才舒服,新製的單夾衣服,找愛乾淨的人,穿到半新舊時才著用。
這時林則徐才完全明白,皇帝認為陳端挖堤,或許有意圖造反的逆謀在內。這一來,挖堤之事便成了頭等「欽命要案」,非同小可,第二天便改乘輕舟逆水行縴,晝夜不停,趕到清江浦。
帶走朱阿牛,帶上李阿牛及何翠花,連何本存一起,跪聽判決。
「是。」
甘結是現成印好的,只要填上事由及罰項;值堂差役念給朱阿牛聽完,蓋上手印,就算結案了。
「那倒無所謂,皇上既然垂問,老師瀝情覆奏,也不算冒昧。」穆彰阿又說:「不然,由軍機處代奏亦可。」
「是,是。」陶澍想了一下,認為可以談到正題了,但剛要開口,發現門口出現了下人的影子,便先住口不語。
楊六搶親,重託楊五幫忙,女的在楊五背上,一路哭罵叫打,楊五不理她,埋著頭往前直奔。女家到男家有十里之遙,負重的楊五漸漸落後了,先是由於有呼嘯雜沓之聲,聽不清女的罵些甚麼,漸漸地分辨得清楚了。
「好。我再問你,朱阿牛搶親,是因為你的丈人把何翠花改許了給他的緣故;你是不是覺得你丈人完全錯了?你自己一點責任都沒有?」
「無非窮奢極侈四字。」金縣令答說,「此風是康熙年間安麓村興起來的,此人——。」
想到這一層,便即說道:「多承大人栽培,卑職感激不盡。但不知大人當年遇此同類案件的處理經過如何?能否賜示。」
「亦稱為公費,以鹽政衙門、運司衙門為主。」金縣令說:「大家都知道大小衙門的書辦,是照房頭來分的,縣衙門天下一律,只有六房;京裡六部,戶部、刑部照省分來分,天下十七省,亦只有十七房,可是兩淮鹽務司衙門,各位知道有多少房?十九房!」
寶興點點頭又問:「此外還有甚麼額外的費用?」
十年以來,王鼎查辦過好幾件大案,有的是查重於辦,有的是辦重於查,查辦兩淮鹽務積弊,即是辦重於查,主要的是要有一個整頓兩淮鹽務的辦法。
「請,請。」
周知縣全神貫注著聽完,站起身來,深深一揖,「大人的用心,與陸平湖相似。」他說:「卑職敬謹受教。」
「好極了!你多錄一個副本送寶獻山。」王鼎想一想又說:「上次我到長蘆去看鹽務,皇上派寶獻山跟我一起去的用意是,王公親貴在近畿的莊園很多,那些莊頭狐假虎威,頗為囂張;寶獻山是紅帶子,壓得住他們。其實他對鹽務一竅不通。我想請你派一位熟悉鹽務,言語又不會隔閡的過來,給寶獻山作一番講解。如何?」
原來清沿明制,綱鹽額引,俱照萬曆年間「會計錄」的原額,天啟、崇禎以後的各項加派,一律蠲免,所以認窩的爭先恐後;及至三藩之亂,一方面烽火處處,商旅裹足,鹽無行銷之地;另一方面,又以軍餉所需不斷加價,於是鹽商大困,尤以兩淮為甚,積引甚多,戶部無奈,只有註銷。
李阿牛不即回答,沉吟了一回說:「既然要做夫妻了,小人嫌她也沒有用。」
「這就不對了!」林則徐乘機加以教導,「人證不齊,不能開審;先到的待在客棧裡,多住一天多一天的開銷,豈非無端受了訟累?你們如果能夠多想一想,體恤百姓,約齊了一起上省,不必等來等去,百姓就受惠不淺了。」
「好!你說老實話很好。」林則徐點點頭,表示嘉許,「不過我要問清楚,你的意思是,只要養得起何翠花,你仍舊願意跟她做夫妻?」
當時的鹽商雖然都發了財,但起居服御,格於定制,不敢逾越,更不敢招搖,就像京城中六部書辦發大財的比比皆是,但儘管關起大門來享用可比王侯,但表面上都很樸素謹飭,沒有一個敢得意忘形的。但自安麓村致富後,由於他的靠山很硬,根本不理這一套,揚州鹽商、河員的奢侈之風,就是他帶起來的。
第二天中午,林則徐應陶澍之邀,赴督署赴宴,作陪的是正在江寧的學政;雖然主客僅得三位,但總督起居八座,場面闊綽,仍舊演戲侑觴,林則徐雖不好此道,但「做此官行此禮」,循例點了一齣戲,也開發了賞錢。散席以後,在花廳茶敘,這時才能略談正事,第一件事,自然是談闈務。
「罰是罰出妝奩資五十兩銀子;另外把李阿牛押給你的十幾畝田,還給何本存,作為送李阿牛的遮羞禮。你願意不願意?」
「運河如何?」林則徐說,「我一路來,水勢很急,東西兩岸的堤防,不會出險吧?」
英和沉吟了一會答說:「如果你覺得有此必要,我亦不反對。這件事你最好跟曹相國商量,他是很講究細節的。」
「不錯,他從嘉慶廿三年中舉以後,五上春官不第,直到道光九年,才成進士,殿試只得三甲,以致詞苑清班,沒有他的分,你知道那是為了甚麼?」
「新漕大概甚麼時候可以過山東?」皇帝又問。
兩位縣官面面相覷,無詞以答,好一會,沭陽縣令方始開口:「回大人的話,如果發回更審,卑職遵大人的吩咐斷離。但如出了人命,要請大人為卑職擔代。」
不過他很快地想到了,林則徐正蒙聖眷,如果不贊成他出長江蘇,皇帝一定要追問原因,卻很難回答,將來如何不可知,眼前便先有奏對不能稱旨之失。
這一下,楊五恍然大悟,略想一想,急急改投東面;只聽後面有人群呼喊之聲,顯然的,楊六來追他們來了。
「這林則徐是你的門生嗎?」
於是問過姓名年籍,林則徐的第一句話是:「朱阿牛,你知道不知道你自己犯的是死罪?」
但如搶的人身體孱弱,負女急奔,力所不勝,又將如何?因此,又有個變通的辦法,即是到女家下手搶以及搶到家入洞房,必由本人,中間漫長的一段路,可由他人代勞,陽錯陰差的情形,便常發生在中間的這段路上。
這位「韓王」可能是指兩個人之中的一個,秦滅六國,韓國十一傳而亡,漢高祖得天下以後,「三世相韓」的張良,請漢高祖立韓襄王的一個孫子為韓王,此人亦名信,《前漢》書三十三,標題即為〈魏豹、田儋、韓信傳〉。後世史書,為了避免與淮陰侯韓信混淆,多稱之為「韓王信」。
「南闈合江蘇、安徽兩省士子,每科總有一萬五六千人入闈;點名進場是一大麻煩。」
「當然。我代李阿牛答應妳。妳還有甚麼話?」
「服!服!」
「由此可見,實行票鹽對小民生計,不特無害,反而有益。就怕別有用心之徒,蓄意誣指,說兩江自行票鹽以來,小民生計日蹙,以致民間無力婚娶者,不得不出以搶親之一途。京裡的『都老爺』,聞風言事,飾詞參劾,關係不淺。我所說的『此時更為不宜』,正就是這個緣故。」
一想到此,連連答應:「願意,情願照罰。」
「不必,我不必發回更審,我自己來問就是了。」林則徐問道:「原告以及有關的證人到齊了沒有?」
「我先請問,龔定庵的家世,你清楚不清楚?」
凡是大衙門將各種文件彙成一包,交由驛遞,稱為「包封」;蘇州來的包封,自然是由江蘇巡撫衙門送來的,其中可能有軍機處遞來的「廷寄」;林則徐不敢怠忽,結束了談話,匆匆回到至公堂,拆閱包封。
「名為公費,自然是公用,」寶興問說:「有哪些公用呢?」
「李阿牛,」林則徐發話,「你自己跟何翠花說一句,將來成親以後,你會不會看不起她?」
「是。」金縣令緊接著說,「至於今天的飯菜,我遵大人吩咐,不用海菜,雞鴨只用一樣,我叫哈回子預備的是一隻烤鴨,鴨架子留到晚上煨粥,替大人消夜。」
本來犯婦發配,照「刑部則例」,應撥解差兩名;充軍人犯的解差,俗稱「長解」,除非是難得遇到的,犯人本是達官貴人,或者富商巨賈,家屬會盡力打點敷衍,一般而言,長解是個很苦的差使,所以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變更規定,通融辦理,即是押解犯婦只用一名長解,但發兩名長解的盤纏,藉資補貼,天下州縣,都是如此辦理,並沒有人覺得不對。
「是。」
皇太后說:「一當了皇上,他的名字就得避諱,如果是日常用的字,避不勝避,那有多麻煩!康熙爺是最通情達理的,所以阿哥們的名字,上一字是趙匡胤的胤;下一字都是示字旁的吉祥字眼,不常用到。絞絲旁的字,像緯、綱、繼,都是常用的;如今四阿哥的名字,不必再絞絲旁,換個僻字。」
「兩位老哥,只見其一,不見其二。」林則徐平心靜氣地說道:「不知道你們可曾查過,搶親不從而肇命案的案例有多少?無力反抗,勉強順從,但為人所譏笑,羞忿輕生的情形有多少?淫盪|女子與奸夫勾串,以搶親為掩飾,傷風敗俗的奸謀又有多少?斷離的律例如果不能堅持,只怕到最後會演變成無親不搶、無搶不奸,那時失節的多,人命出得更多。」
「綱鹽出場,尚未上船,已開銷了十五筆的陋規;過完五壩,大包改成小包,名為『改捆』,又要花一筆錢,而且雪花樣的鹽,倒來倒去一折騰,摻入泥沙,反不如私鹽來得潔白,所以就老百姓來說,即令官鹽售價與私鹽一樣,亦寧願食私。」
「妳別胡塗!」林則徐說:「妳是替誰守節?妳倒去打聽打聽,像妳這樣一輩子不嫁,守到頭髮白了,官府也沒法子替妳請旌的。」
「你怎麼說不知道?何翠花不是你的妻子嗎?你不打算要她了?」
於是金縣令緩步入室,一一請安行禮,站起來面對著王鼎說:「我們大帥的廚子,挑了一桌菜來,『酒食先生饌』,想來大人決不肯辜負老門生的情意,我已經斗膽作主替大人收下來,在廚房裡預備了。這一桌菜很豐富,特來請示怎麼個吃法?」
等陶澍換了便衣,茶敘話舊;寶興知趣,略略周旋了一會,託辭服藥,告辭離座。這就到了彼此得以傾訴衷曲的時候了。
「青天大人明鑒,小婦人跟朱阿牛已經成親了,一馬不配二鞍,一女不事二夫,小婦人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所謂「見面」是指全班軍機大臣,每天辰時前後,在養心殿照例的進見。依照規制,奏對都由帶頭的「領班」獨任其事,其他的軍機大臣非由「領班」示意,不得越次發言。
「要緊的自然是二陳,有沒有消息?」
「這麼說,這筆匣費,數目不小?」
「是。此女當堂斬釘截鐵地說,義不再辱,失節必死。」
江督於鹽務的責任有二,一是緝私,因為鹽梟走私,攸關治安,總督身負保障一方安寧的重任,所以不能不管;二是官督商銷,此由於清朝的鹽制,襲自前明的綱鹽制,亦即是認定地方銷鹽的包商制,如果額定的官引銷不足額,鹽課收入便會減少,所以定出「官督商銷」的辦法,以補不足,此一「官」在兩淮便是兩江總督。
「定庵是大名士,名士必狂,名氣越大越狂,在他們看,『禮法非為吾輩而設』,定庵是連他胞叔都瞧不起的,批評老師,甚至出語輕薄,亦是不足為奇的事。」
南河河工的歲修經費,每年四百五十萬,所謂歲修指平時經常性的維護,如果漫溢決口,另外奏請撥給專款辦理,一撥就是上百萬。光說歲修經費四百五十萬兩,一切工料費用在內,用不到一百五十萬,其餘三百萬兩,便可任意浮銷,當然應酬的費用是少不了的,所以清江浦游士之多,居兩淮之首。
「有的到了,有的未到,大概還得幾天。」
「這一案未曾批覆,是因為臬司新舊交替之故,新任裕廉訪,不日可以抵任,我來跟他說,請他發回更審。你看如何?」
本來官府可以不管,只將何翠花責成她父親領回,即是圓滿結案,但林則徐認為要矯正陋俗,非要有很美滿的結局不可。
這在林則徐來說,更是一大安慰,當即親自草擬奏章,在行館拜發,同時決定在揚州暫駐,因為深知皇帝最重視的是河防漕運,估計日內必有詳細指示的上諭,同時推斷陶澍必定已自江西九江,折回江寧,是否會北上淮揚,或在江寧坐鎮指揮,都該在揚州等候消息。
「是,是。」王仲海想了一下說:「我想借林大人的行館擺席,也不邀俗客,只請張河帥作陪,林大人看如何?」
王仲海明白了,考試重楷法,以及一切程式,譬如「抬頭」該「雙抬」切不可「單抬」等等,都是曹振鏞興起來的風氣,或由他變本加厲而造成了士氣不振的庸懦現象。本來以一位跡弛不羈,才氣縱橫的大名士,跟一位拘牽文法,毫無作為的伴食宰相合不來,是可想而知的事,不過,王仲海懷疑地說:「畢竟是老師啊!定庵先生不能不顧禮法吧?」
至於挖堤的重犯,現只拿獲從犯孫在山,據供為首的是監生陳端、生員陳堂等多人,此輩在洪澤湖東岸及北岸,都有田地,由於地勢低下,連年被水,毫無收成,因而異想天開,挖通河堤,以期黃水灌注,經過他們的田地時,水中泥沙淤積,地勢墊高,便可成為沃土。
為了順便巡視屬下各地,林則徐在七月廿三便已啟程,不想風雨大作,行程稽遲,一直到八月初二才抵達江寧。
王仲海聽從教導,第二天先去見林則徐,說龔定庵鬧肚子,不能出門,等他好了再說。然後去看龔定庵送程儀。
「何本存,」他說:www.hetubook.com•com「你把你女兒領回去了以後,怎麼辦?」
是故這天在養心殿,曹振鏞在例行公事完了以後先說一句:「穆彰阿有事跟皇上回奏。」然後跪在後面的穆彰阿,將拜墊往旁邊挪開一步,很委婉地陳奏了英和不能復起為朝廷效力的苦衷。
「確是如此。」
「小人不敢欺騙大人。」
「是啊!日常的用度,即令微細之物,積起來亦成鉅數。相傳有人薦一個人給鹽商,請予錄用;一問起來,此人既未讀過書,亦沒有甚麼本事,於是找了總管來問,說有甚麼職司可以安插他?總管答說:有個司燭的,昨天急病去世,沒有補人,就讓他暫時承乏好了。此人以為這個職司,輕而易舉,不以為意。第二天上工以後,午後主人傳話要宴客,司燭的要遍點燭火,太陽尚未下山開始,到天黑還未點齊,於是有人告訴他,燭火根本不能熄滅,快要點完時,另換一枝新的上去。粗如兒臂的紅燭,一晝夜要點四枝,一個園子裡的燭台,上百計算,試問光是這筆費用,就是多少?」
這一下便將金縣令問得瞠目不知所對,心裡頗生這位欽差的氣,已經聲明,不懂制度源流,偏偏問到這上頭,這不是俗話所說的:「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是。」
「不但派人,還懸了花紅;賞是重賞,可不知道有勇夫沒有?」
龔定庵名為下榻於一個淮北鹽商的別墅,其實住在清江浦名妓靈鳳的香閨中,「回林大人的話,向來只有行客拜坐客,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足見憐才愛士,但那個地方,不宜於林大人枉駕,我看,」他遲疑著說,「反正明天晚上就可以見面,不必勞駕吧!」
「阜寧在東面把里路,當然已經派人下去了?」
「這不僅是牢騷,竟是對各種考試重楷法,深惡而痛絕了。」
他是嘉慶六年辛酉恩科點的翰林,比陶澍還早入詞林一年;但對翰林來說,早一年便是早一科,占了很大的便宜,因為凡是恩科、正科接踵而至,在前的一科,必須提早「散館」,以便騰出「庶常館」來容納下一科的庶吉士,而提早散館,便是提早授職,二甲賜進士出身,授職編修,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授職檢討,因此鄧廷楨在第二年,便已成為編修,至陶澍嘉慶十年散館授職時,鄧廷楨已經派充會試的同考官了。但如今職位在陶澍之下,那是因為他在嘉慶廿四年西安知府任內,承審刑案謬誤,經欽差刑部尚書那彥成覆審糾正後,得了革職的處分,以後賞給七品職銜,交直督蔣攸銛差委,重新幹起之故。
凡是類此奏摺,照例硃筆先批:「該部議奏」,該部指刑部,滿清六堂官中,只要有一個腦筋清楚,就一定會主張接納建議。鄧廷楨此奏很快地照准了。
「是。」金縣令答說:「多謝大人成全。我知道大人嗜好家鄉口味,正好這裡水西門有一家教門館子,掌櫃的哈回子,是西安來的,我特為傳了他來當差,但願他能合大人的口味。」
因此,林則徐直到六月初,新漕重運一批批安然過山東後,方能交卸;由運河到蘇州接事。第二天就接到陶澍派專差送來的一封信,說上年辛卯正科鄉試,因為皇帝五旬萬壽,改為恩科;正科鄉試改在本年八月舉行;屆時蘇撫監臨,入闈前後,可以見面暢敘,眼下時值盛暑,又是剛剛到任,千萬不必跋涉。照習例,江蘇巡撫到任後,應該儘快到江寧謁見江督,一則是禮節上應有的尊敬;再則兩江總督與江蘇巡撫的關係,與他省的督撫不同,他省督撫可以各辦各事,江蘇則是督撫共治一省,有關國計民生的大政,必須事先諮商明白。如今陶澍特為來此一信,自是一種體恤。
「我問他,我想請林中丞跟你吃飯,大家談談。你意思如何?他欣然相許,說林少穆政績斐然,至少是個循吏,我來,我來。」
「廷寄」倒是沒有,但有剛剛在京引見回任的淮安知府周壽所發,由專差送到蘇州的一封信,說所屬桃源縣于家灣地方的大堤,為人挖開,黃水直衝,灌入洪澤湖,南河總督張井,已連夜趕到于家灣察看。現在詳情不得而知,正加緊調查,容當續報。
四阿哥的出生日期是六月初九,兩個月後的八月初十,便是皇帝五旬萬壽吉期,事先大沛恩施,親貴大臣得了處分的,一概開復,充軍到黑龍江的英和及兩子奎照、奎耀亦蒙恩賜還。回京不多幾日,他的門生正受寵信的軍機大亞兵部尚書穆彰阿,登門拜見。
「安麓村行鹽致富,自是事實,不過他的起家實由於手裡有窩單之故……。」
原摺已經發到軍機處,曹振鏞已經作了處理:「臣已恭錄硃諭,寄交林則徐。想來該督經此天語褒獎,必當益加奮發報效。」
「政局以力求安定為主,這話說得很好。」曹振鏞想了一下說:「亦不必費事上摺子了,今天『見面』的時候,我會找機會讓你當面回奏。」
「第一當然是『窩家』;其次就數那些蠹吏惡差;再下來便是游手好閒,不事生產的寄生蟲了。」
衙役想喝斥嚇阻,林則徐搖搖手,示意不必,等她從淚水中宣洩了無可名狀的複雜情緒,方再開口:「何翠花,妳這一哭,可見妳還有羞恥之心,妳應該遵從官府判斷,跟本夫李阿牛團聚,鄰居親友,可憐妳的遭遇,原諒妳女流柔弱,失節出於無奈,並非貪圖朱家之富而背棄本夫。妳是很聰明的人,難道連這層道理都想不明白?」
吳邦慶是嘉慶元年進士,歷任湖南、安徽巡撫,署理漕運總督後,調任江西巡撫:著過一部《畿輔水利叢書》,皇帝的印象很深,所以想到了他。
「那就讓林則徐到江蘇去吧!」皇帝想了一下又說:「吳邦慶做過書,又當過漕督,讓他去接東河,似乎亦很合適。」
「依大清律:白晝搶姦良家婦女者死!姑念你無知,我不引這條律例;只科你和姦的罪,你服不服?」
「輕本固可敵私,但只是能對敵而已。輕本,總還是要花成本的,只是減輕而已;私鹽根本不完稅,也沒有那麼多陋規,而且漕船回空帶私,根本不須水腳,所以如果沒有緝私辦法,輕本未見得能讓私鹽絕跡。」
此人是王鼎的老家人王誠,他走到主人面前,低聲說道:「金大老爺有事要見老爺。」
這天是門生拜老師,所以雖以兩江總督之尊,仍舊衣冠整齊地用大禮參拜,王鼎固辭不獲,只好受了半禮。但寶興是陶澍的後輩,便只以平禮相見了。
林則徐一口氣說到這裡,略停一下,放慢了聲音又說:「如果妳那時候一死,可以報朱阿牛搶妳的仇,也可以博得人人敬重的美名,這一死,真所謂重於泰山,妳尚且不肯死,那就不必再說甚麼死不死了。妳倒去想呢!」
「原來林大人跟定庵先生是同門,那太好了。」王仲海接著又說:「既然如此,能不能容我作個小東,把杯敘舊,以便暢談?」
「總之,揚州鹽商錢太多了,最好新奇,門下養了許多食客,其中就有專門為他動腦筋怎麼花錢買新奇的。」
「是啊!每一回都有人擠倒受傷,去年恩科還出了踐踏致死的命案。少穆,」陶澍問道:「你處事向來細心,善於未雨綢繆,不知道想過沒有如何改良。」
「知道了。」皇帝點點頭,轉臉看著曹振鏞問道:「林則徐的摺子,我已經發下去了,你看見我的批了吧?」
「昨天皇上特為召見門生,對老師還很惦念;不知道老師還想不想出山?」
不過這還不是根本原因,主要的是,陶澍在川東道任內整頓鹽務,成效卓著,而在江蘇巡撫任內即有改革鹽務的建議,而皇帝對他的才幹,極具信心,所以指示王鼎到江寧跟陶澍商辦。
這意思是,如果何翠花因而服毒自殺,他不能負責。林則徐知道此人還不致壞到敢要挾長官。但他下面的捕快衙役就難說了,此輩心狠手辣,甚麼壞事都幹得出來,倘或逼迫何翠花服毒,而將致死的責任往上推,定會惹起不小的風波。
王鼎說:「亦都為蔣礪帥不平。有人怪曹相國不能說一句話,是毫無擔當;熟悉情形的人笑笑說:曹蔣不和,已非一日,期望曹能保蔣,根本就是妄想。但也有人不信邪,當面去問曹相國,他說他替蔣礪帥講過話,先調回內閣,以觀後效。皇上不肯,因為皇上最近的心境壞透了。」
見此光景,林則徐暫且不問,命他跪在一旁,先提被告來審;朱阿牛是在沭陽、贛榆兩縣花了錢的,所以兩縣來的差役都跟他相熟,花廳審問的情形,不斷有消息傳來,心知官司打輸了;這場官司輸不得,輸了可能性命都會不保,是故臉色灰敗如死,人在發抖,抖得牙齒格格作響。
「修一座園子,花費再多,總還是看得見的!」方員外說:「養一座園子的日常費用,可真是一個無底洞。譬如容園三十八座廳堂,得用多少人?」
想停當了,方始開口,「青天大人在上,小人當著大人的面,問我女兒好了。」接著轉臉向他女兒說:「翠花,妳聽見青天大人的話了,這位大人是活菩薩,妳不要不識好歹!」
「這也並無不可,不過千萬不必費事。」
「這筆帳是這樣算的,」淮安府知府周燾說:「于家灣缺口來的水,是『挾泥沙以俱下』的黃河濁水,過缺口就是灘地,約有三四十里,也就是陳端他們的田產所在,黃水過此淤積,地勢已經漲高了六七尺至一丈不等,入湖之水,已不似原來那樣混濁。至於洪澤湖宣洩入缺口以東黃河的水,自然是清水,正好沖刷這一段黃河的淤積,入海之路,大為暢通,豈非轉害為利?」
那知三藩亂平,百姓安居樂業;流離道路,淪落他鄉的亦都紛紛回鄉,各理舊業,不數年物阜民豐,食鹽暢銷,對於以前被註銷了的鹽引,情願先呈課銀,請求補發。安麓村就是趁此混亂之際,仗明珠之勢,弄到了一大批窩單。
「金大老爺鹽務出身,找他就很好。」
「嫌她已不是黃花閨女。」
「那末,」林則徐明知故問:「倒是些甚麼人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層顧慮,即是本犯到了配地病故,「則異鄉嫠婦,飄泊無依」,犯婦發配,例准帶嬰兒同行,如果「本婦身亡,則失恃孤嬰,死生莫保」,凡此均極可憫。
「何翠花呢?你說該怎麼辦?」
朱阿牛因為死罪可免,神智比較清楚了,罰的數目不小,未免心疼;但如說不願,則依律科斷,便是死罪。
當然,王仲海是每天必來,而且也總是要見個面,閒談一會;有一天他說:「林大人,有一位名士,昨天從揚州來了,不知道林大人願意不願意跟他見見面?」
幸好戶部陝西司的方員外,研究過鹽制,可以為寶興作答,也解了金縣令的圍。
何翠花又怕又悔又羞,心裡像倒翻了一個五味瓶,不辨是何滋味?只覺得淚水泉湧,不由得仆倒在冰涼的磚地上,哀哀痛哭。
「你的意思是,如果嫌她,就不願意跟她做夫妻了?」
到了清朝,鹽制未改,不過前朝的綱冊,當然作廢了,重新招商認引,占到引窩的,稱為「業商」,可以將鹽引,亦稱「窩單」出租,租金論引計算,名為「窩本」。兩淮的額引約共一百六十萬引,每引抽窩本一兩,就是一百六十萬兩,歸有「窩家」的十幾家業商所得。每綱如此,即是年年如此,假定某一業商有十萬引的窩單,則子子孫孫每年都可不勞而獲十萬銀子,所謂「憑一紙虛根,先正課而享鉅利」,即此之謂。
「好啊。」
聽這一說,朱阿牛身子抖得更厲害了,結結巴巴地說了四個字:「大人饒命!」
「青天大人明鑒萬里,人人要臉、樹樹要皮,小婦人沒有臉再見李阿牛了,李阿牛亦不見得還肯認小婦人。」
當今皇帝接位以後,也像仁宗一樣格外重視查辦大員的忠誠可靠,因為和珅當權時,派出去查辦的大員大多仰承他的意志,並不能查明真相,因此高宗自以為英察,其實仍受蒙蔽,但也幸而有像錢澧那樣剛直而又有手段來對付和珅的人,將幾件大案查得水落石出,朝廷紀綱才得勉強維持不墜。
接下來便是談挖堤案,林則徐掌握分寸,只問奉旨提拿全案逸犯一事,不問其他。王仲海說:「先拿了十幾個,由已經丟了紗帽的桃源縣劉大老爺嚴審,還動了大刑,又招出來十幾個,如今連證人一共有三十多人,不過人雖多,可沒有要緊的在裡頭。」
這一問,金縣令與方員外,都遲疑著未敢作答,倒是大家都管他叫「趙四爺」的軍機章京,有很透徹的看法。
這樣一想,林則徐心生警覺,在何翠花身上可能要大費一番唇舌,而當堂問她的意願,言語之間如果碰僵了,即無轉圜的餘地;因此,他決定採取迂迴的手法。
「不會的。萬一他要提了,你淡淡說一句不知道就是了。他如果大罵曹中堂,你只靜靜聽著好了。」
「想是想過,也有了一個腹案,不過行之是否有效,要實地看了貢院跟附近的情形,才能定奪。」
張井的咨文中說,桃源縣于家灣的河堤,在中秋節後一天晚上,突然有來自洪澤湖的奸民多人,攜帶鳥槍及各種挖地的器械,將看堤的兵丁制住,動手挖堤,到天亮挖通,黃河濁流,自缺口滾滾而下,瀉入洪澤湖中。奸民見目的已達,呼嘯逃散,不知去向。
「陋規、窩價、匣費,非大加裁減,不足以輕本;非輕本不足以敵私。」寶興帶著懷疑的語氣問說:「做到了這些,私鹽是不是就可以絕跡了呢?」
聽得這話,曹振鏞放心了。他看皇帝由於海運、票鹽兩事見效的鼓舞,近來頗有銳意進取,想好好改革一番的意思,如果英和復起,必蒙大用,即令對自己的地位不構成威脅,但辦事一定很吃力,行年七十有七,那還經得起勞心勞力?
第一次試用「兵法部勒」,自不免還有瑕疵,好在有林則徐居中指揮,一切都算順利;到第二場、第三場便都井井有條,成了定制了。
「怎麼表示?」
「何本存,你把你女兒帶下去,好好開導她,年紀輕輕守活寡,這日子好過的嗎?你問她,要怎麼樣才肯嫁李阿牛?」
「是。」曹振鏞答說:「是臣在嘉慶十六年會試所取中的。」
「是。」
「是,是,恭敬不如從命。」王仲海退了出去,但留下四個人,伺候貴賓的飲食起居。
「是,兩淮的陋規不同,淮北最大的陋規在『五壩十槓』,五壩在淮安府西面三十里的『新城』地方,城東北有仁義二壩,稱為東二壩;西北有禮智信三壩,稱為西三壩,綱鹽由鹽場運到船上,要過五壩,每一個壩都要花錢,不在話下。」
「和姦的罪名,又打又罰,打是杖責五十,枷號一月,交本縣執行。」
「怎麼沒有?不過不是像石崇鬥富那樣,我砸碎你一株珊瑚樹,拿出更大的一株來賠;而是文文氣氣,爭奇誇巧,各擅勝場。譬如——」
兩位欽差到得江寧,由江寧將軍領頭,率同全城文武迎入接官亭,請了聖安;隨即簇擁至總督衙門西花園赴宴。酒闌戲散,已是起更時分,送至公館安置。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