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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破天驚

作者:高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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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革命勢力的迅速發展,是因為同盟會成立,容納眾流,乃成其大。這當然是逸仙先生主持運用的結果,一面是他席不暇煖地奔走歐洲、南洋及東南亞一帶,發展會務;一面是作為同盟會機關報的「民報」在東京發刊,正式揭出民族、民權、民生三大主義。以堂堂之陣,正正之旗,直叩海內外同胞的心弦,同聲相應,同氣相求,因而很快地獲得各地僑報的共鳴;聲光斷然壓倒了君主立憲派的新民叢報。
楊篤生本名守仁,湖南長沙人;寫過一部鼓吹革命的「新湖南」,吳樾也曾讀過。他們在革命的方法上,見解相同,都主張用暗殺;為此楊篤生在日本橫濱,由馮自由的介紹,跟一個姓梁的廣東華僑學習製造炸藥,犧牲了一隻眼睛,終於學得了炸藥及炸彈的配造方法。
於是五大臣派隨員、辦行裝,忙了一個多月,才決定了動身的日期。這似乎是一件大事,朝野各方,都拿它當作話題。淺薄無知的一些士大夫,以為從此可以還政於民,是中國數千年以來所未有的盛舉;因而奔走相告,欣喜之色,溢於眉宇。
舉義的發動者是同盟會的會員魏宗銓與蔡紹南;響應逸仙先生的號召組織革命機關,稱為「洪江會」,推舉做過清軍軍官,本名章年、自號張章年,最後化名龔春台的會黨義士為「大哥」。照洪門規制設內八堂以外,外設八路碼頭官,負責吸收同志入會。這是光緒三十二年春天的事。
事情過了兩個月,還有巡警拿著吳樾的照片在查訪,最後終於為一個小女孩所識破。
看看闖不進去了,只好退了下來,「我們弄錯了。」吳樾低聲說道:「我們不該穿了學堂裏的操衣來的。」

突然間,「共共共」一陣響,車廂往後倒退;這是火車頭正在與車廂接合。而吳樾是往前在走,由於車廂被撞後退,一個立腳不住,倒向他人身上,懷中包裹中的炸彈被撞,轟然巨響,全站大驚,車廂炸倒在鐵軌一旁。
「今天上午沒有你們坐的車。走、走!」那千總往外直揮手:「回家吃了午飯再來。」
「慢點!」有個護兵攔住他問:「你是那一部的?」
在桐城會館,卻是當天就有些猜到了,這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出自吳樾之手。因為他一去不回,而臥室內留下許多什物,未作處置;所以他的同鄉進屋探查,果然搜得了一封簡單的遺書:
「總快來了。」有人回答。
但是暗殺雖為個人之事,卻也不是輕易之事,赤手空拳和_圖_書,無計可施,首先就要講求暗殺的技術,謀取暗殺的武器。最初是從日本買到了一支手槍,但又覺得手槍的威力太小,不如改用炸彈;於是由趙聲的介紹,結識了興華會的會員楊篤生。
後來家中遭遇變故,撫養他的二哥,一病不起;父親棄官從商,奔走風塵,而年紀漸長的吳樾,由於新思潮的衝擊,以八股獵取功名為恥,從此棄絕「舉子業」,只在古文上下功夫。
此外當然還有死傷,而首當其衝、死狀最慘的吳樾;下半身完全炸碎,腹破腸流,手足皆斷,血肉模糊,面目不辨。
「如今只有一法,冒充官差。」張榕看一看車站的大鐘說:「開車還有一個鐘頭,還來得及;趕緊跟我來!」
此行決實行暗殺,惟成否不可知。然我必死,我死不足惜,恐諸同鄉因我而受累,可將我之行李,移置他處,以免受嫌。
同時逸仙先生亦親自領導革命起義。光緒三十三年初夏,一舉於潮州黃岡;再舉於惠州七女湖,雖然都因為條件過於缺乏,但對恢宏志士之氣,卻發生了極大的作用,因而在劉思復謀炸廣東水師提督李準不成之後,乃有徐錫麟起義於安慶,槍殺安徽巡撫恩銘的震動四海的大舉動。
因此,逸仙先生編了一本「革命方略」,由同盟會頒佈各省會員。方略中從宣言到安民佈告;從軍事組織到地方民政,共分十五大項,規定得既詳明又切實,等於一本革命行動的教科書。
「我們要坐火車回保定。」吳樾答道:「不為坐車到車站來亂闖幹什麼?」
「住在會館裏的。」
有了這樣的警告,會館司事,立即藏匿了吳樾的行李;而膽小的同鄉,怕受牽連,竟有連夜搬出會館的。只有汪炘鎮靜如常,不但不搬,而且還經常在打聽吳樾的身後之事——吳樾的遺體被盛入一口薄棺,葬在齊化門外一處無主孤魂所聚的「亂葬崗子」上。
對於這一次的革命失敗,逸仙先生很冷靜地思考過。起事之初,聲勢浩大;但義舉如曇花,盛放即凋,完全由於策劃未周,規制組織,千頭萬緒;文告宣傳,說法不一,在在影響軍事行動的成效。戰陣之事,固然如岳武穆所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需臨事看指揮官的才能與義師素質的高下而定,但有許多工作是可以預先準備好的。

就在這時候,端方趕到;因為四大臣都已上車,心有未安,所以一擁而上,隨員僕役亂糟和-圖-書糟搶著搭車;見此光景,何敢怠慢,吳樾和張榕,不約而同地混在人叢中,踏進車廂。
「那個吳老爺?」
到了二十三歲,自覺親老家貧,不該在家鄉遊蕩;於是湊了一筆旅費,由桐城到上海,想找條出路,卻苦無機會。其時吳樾有位族人叫吳汝綸,是曾國藩門下治古文的四大弟子之一;李鴻章當直隸總督時,延聘他主講有名的保定蓮池書院。甲午戰敗,變法維新,各省大書院改為高等學堂;而吳汝綸改任京師大學堂總教習,是北方教育界的重鎮,所以很容易地將吳樾介紹到他曾主講過的保定高等學堂讀書。
在保定,他聯絡江蘇、安徽兩省同學,創辦旅保兩江公學,又創辦了一份直隸白話報,自己擔任義務主筆。由這一校一報為媒介,結納好些革命同志,最稱莫逆的是湖南的陳天華、江蘇的趙聲以及奉天的張榕。
「是兵部的。」吳樾答道:「跟我們徐大人一起到天津。」
如果是張榕答話就好了;吳樾是安徽口音,便露了破綻,護兵認為作為北方人的徐世昌,不會用一個南方籍的領班,所以不准他們上車,得要找徐世昌的部屬來問一問。
這一下,五大臣出洋考察一事,就前得擱一擱再說。輦轂之下,廣眾之中,公然有此流血五步的大案發生,從慈禧太后以下,無不暗自心驚,不知那一個「惡時辰」中,這枚炸彈會在自己面前爆炸。因而除了降旨將外城工巡局委員、南營參將、鐵路委員等一干責有攸歸的官員,嚴予究辦以外,並有嚴旨查明正兇姓氏身份,以及有無從犯,務期水落石出,以肅閻閭。
為了採辦材料方便,他們是在北京製造炸彈;有了成果,特地到西山「八大處」的僻靜山谷中做了一次試驗,脫手一擲,如晴天霹靂,硝煙瀰漫,砂石迸濺,威力相當驚人,竟驚動山下軍警,循聲探查。吳樾大喜,決定找機會炸鐵良。
就在民報創刊一週年的時候,江西萍鄉及湖南瀏陽、醴陵的黨軍,展開了一次轟轟烈烈的舉義。
這些情形看在一位志士眼中,心裏便覺得很不是味道。他認為滿清親貴及甘為鷹犬的漢人,此一愚民的狡計,如果僥倖得逞,對革命前途是一絕大的妨礙,必須想辦法驚醒大家的迷夢。
結果捕去一個汪炘。然而一件大事也就此化小、化無了。因為革命勢力迅速發展,朝中大老認為逼迫太緊,反生激盪,是件很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智的事。
但是,清朝的官吏,防範得亦很嚴密;蕭克昌竟被誘殺,洪江會的總機關亦遭破獲,迫不得已,只好提前舉義,推舉龔春台為「中華民國軍南軍革命先鋒隊都督」;第一次使用「中華民國政府」的莊嚴名義,發佈檄文,歷數滿清十大罪狀,號召漢族「各盡天職,各勉爾力,以速底韃虜之命,而贊中華民國之成功。」
前門車站戒嚴,然而熱鬧的很,五大臣的隨員、各部派來照料的官員差役以外,還有送行的官員親友,而更多的是各衙門所派警戒彈壓的軍警隸役。吳樾與張榕站定腳,看清楚了情形,彼此交換一個眼色,直往旅客入口處走去。
楊篤生所學會的製造炸彈的方法,共有兩種;當然是不能與兵工廠相比的簡陋方法,使用不便,而且危險。但在與吳樾切磋之下,自己發明了一種方法,是用鐵殼裝入黃色炸藥,底部安置雷管,另加一根撞針,只要撞針與任何硬物相碰擊,撞針上縮,接觸雷管,立即發生爆炸。這比使用硝酸炸藥來得安全;又比燃點藥線的炸彈來得便利。
做這番事業有一個助手,就是張榕,替他奔走打聽消息。二十以後,消息日漸明確;五大臣準定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點鐘,由前門車站乘專車到天津,坐海輪到上海,再搭外國郵輪放洋。
魏、蔡二人由湖南到達上海,剛與同盟會取得聯絡,忽然萍鄉有變,清兵搜捕會黨,形勢緊急。於是魏、蔡二人為龔春台追回江西;但舉義的計劃,並不因此而動搖,反因為長江旱荒,米價大漲,人心浮動,認為時機有利而更為積極。特別是萍鄉安源煤礦的大工頭蕭克昌傾向革命,他手下有數千工人聽他的指揮。聯絡醴陵的防營亦有極好的反應,加上以瀏陽為主的洪江會會員,黨軍總數不下兩萬人之多,決定在年底大舉起義。
於是八月二十五那天,吳樾叫會館的長班,為他辦了一桌酒,邀集平日交好的同鄉暢飲,說第二天要回天津,因為家鄉有事,放棄了進大學堂的打算。此別不知何日再得相見,特為以杯酒話別——其實生離即是死別;吳樾知道,幸而當場不與五大臣同殉,亦必難脫逃,依舊會被判處死刑。而在必死的心情之下,卻還能保持豪邁的意興;所以連他在會館中最好的朋友汪炘,都絲毫不曾發覺他有什麼異樣。
一時秩序大亂,五大臣嚇得魂不附體;尤其是澤公,為碎木片擊中手背,雖是輕傷,格外吃驚。此外紹英也受了傷;最幸運的是徐世昌,因為有隨從在側,正好作了和*圖*書他的替死鬼;但是他的袍褂卻也破了。
就在這時候,有了派遣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的明旨,吳樾心想,炸鐵良無如炸五大臣?人數既多,而且內有「澤公」,身份比鐵良更高;同時在前門車站行事,必能震動天下,驚醒大家的迷夢。
不幸的是,黨軍徒手居多,因而一敗於萍瀏之間的普安山,再敗於瀏陽的牛石嶺,攻勢瓦解。然而此舉已震動長江下游;同時在日本的革命志士,相率回國,參加實際行動。使得兩江總督端方,湖廣總督張之洞,大為緊張,多方搜捕,大舉清鄉,黨人被害或入獄的極多。大致辦得最嚴的是江西,其次是湖南,再次是江蘇——而經此考驗,意志不夠堅定的少數同盟會會員,亦就原形畢露了。
第二天一早,吳樾收拾了一個簡單的「行囊」:一塊青布包袱,包著一枚用兩三件舊衣服裹住的炸彈。等張榕一到,隨即出發,直奔前門車站。
那時的吳樾,雖無趣於以八股獵取功名,但從「正途」上,求得一個「出身」,希望榮宗耀祖的富貴之念,卻還橫亙在胸中;直到讀了鄒容的「革命軍」,方始大徹大悟,知道非革命,不足以救中國,因而一改往日的作風,從積極啟迪民智入手,作為遂行革命之始。
「這不是吳老爺嗎!」小女孩說。
張榕領著吳樾到大柵欄,在估衣舖買了兩件藍布大褂;兩雙布靴;最要緊是兩頂紅櫻大帽,就在那裏,匆匆換裝。再買塊包袱,將換下來的操衣包好,然後又趕到車站,離開車只有二十分鐘了。
這一次因為打扮成聽差的模樣,得以暢行無阻。一進車站,只見月台上到處是人;鐵軌上停著一列花車,共是八節車廂,但空宕宕地沒有多少人,每節車廂門口,都有持槍的護兵守著。
籌備所謂「實行立憲政體」,是袁世凱、張之洞所想出來的花樣;用意是在欺騙百姓,所以定在十二年以後實行。這十二年中,如果能將『亂黨』消滅,不妨專制如故。
「來!」巡警順手買了一串糖葫蘆遞給小女孩,「你帶我進去看看,那間屋子是吳老爺住的?」
「咱們上車等吧!」
到了夏天,江西、湖南交界之處的萍鄉、宜春、分宜、萬載、瀏陽、醴陵各地入會的同志,風起雲湧,於是龔春台召集各路碼頭官會議,決定大舉,推派魏宗銓與蔡紹南到日本謁見逸仙先生要求接濟新式軍械,請示舉義日期。
辦法很簡單:霹靂一聲天下驚;用炸彈。和圖書
於是由澤公領頭,從紅地氈上踏上車廂,接著是隨員,接著是各大臣及隨員的聽差,吳樾拉一拉張榕跟在後面一起往前走。
於是等五大臣放洋的日期決定以後,吳樾早十幾天由天津到了北京,寄住在桐城會館,對同鄉談到入京的目標,是準備進京師大學堂。有吳汝綸的關係在,自然都信以為真,沒有人想到他將要做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吳樾日夕盤旋在腦中的,就是「排滿」二字,他認為排滿之道,不外兩條途徑,一是暗殺;二是革命。革命需要群策群力,時機未到;而暗殺是個人可以做得到的事,他決定走這條路,選定的目標是滿人中的佼佼者,戶部侍郎鐵良。
照原定的計畫,吳樾一進入五大臣的車廂投擲炸彈以後,趁混亂之際下車,或許還有生路;所以一上了車,便往前擠,無奈過道中塞住了,急切間無法進入。而火車頭已自遠處駛來,一掛上了立即開行,行事更為不便,所以盡力向前;擠過一節車廂,又擠向第二節車廂。
吳樾在五弟兄中行四,自幼失母,父親服官在外,是由二哥帶大的;從小好學,也有功名富貴的念頭,從十三歲起就年年赴考,但始終未考上一名秀才。
此人就是吳樾,字孟俠,安徽桐城人。他本來叫吳越;因為他的一位至親,曾經為他用這個名字捐過一個監生,他認為已經玷污,所以加木旁改名為吳樾。
「站住!」有個步軍統領衙門的千總喝道:「你們這兩個學生,怎麼亂闖?」
「怎麼?端午橋還沒有來?」澤公問。
為了裝模作樣,慈禧太后特為降旨派五大臣分赴東西洋各國考察憲政。這五大臣為首的是鎮國公戴澤,人稱「澤公」,手掌財政大權,與慶王奕劻是對頭。其次是戶部侍郎戴鴻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府端方,以及商部右丞邵英。
「從犯」只有一名——張榕,他當時站得較遠,未曾波及;事後安然離京,回到奉天。而「正兇」血肉模糊,一時無法辨認,經巡警用藥水清洗,方始露出本來面目,然後割下首級,裝入玻璃匣內,招人辨認。同時攝成相片,複印了許多,派人四處查訪,然而一無結果。因為認得吳樾的人不多,即使相識亦不敢認;認明了非但不會有賞,反而招禍,只問一句:你怎麼認得這個叛逆?就會「吃不了,兜著走」;世上沒有那樣的傻人!
十點過後,五大臣方始陸續到達,第一個是徐世昌,第二個是戴鴻慈,第三個是紹英,第四個是澤公,在月台上與送行的官員寒暄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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