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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大帝3:玉宇呈祥

作者:二月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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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清風道人仗義救友.奸詐總督驚惶受勘

42 清風道人仗義救友.奸詐總督驚惶受勘

穆子煦這才注意到,魏東亭的蓋碗旁放著個木匣,紫漆金裹,明黃封面,正是宮中物件,詫異地打開看時,裡邊一柄鏤花碧玉如意,還有一隻掐金線臥龍袋,因問道:「是皇上賜的!」
穆子煦正猶豫間,那個叫魚殼的和尚已飄然而來,正是剛才向楊起隆稟事的沙彌,年紀不過二十八九,突然轉身向著穆子煦這邊道:「何方高人?請出來敘話!」穆子煦知道已無法隱身,便一縱躍了出來,笑嘻嘻打了一躬,近前說道:「我已看明白了。性泯這個『饅頭餡』就這樣,將披上大紅袈裟,架上柴山,往下一按……在萬目睽睽中就地涅槃圓寂,然後一把火燒乾淨——明年五月性明也是如法炮製——真乃奇思奇想,叢林古剎之靈秀齊集於金陵毗盧院了!」
「你用不著假惺惺!大丈夫死則死耳,誓不蒙辱!」楊起隆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豫讓漆身吞炭,雖然志不得遂,也是烈烈之士!比起你二位,一個異域禽獸,一個漢家敗類,我要乾淨得多!」
「他走不了。」魏東亭冷笑一聲,「剛才在船上我已經接報,在天妃廟閘口捉到他了。」
「扎!」年羹堯毫不遲疑,自拔了劍遵令行事。穆子煦眼見他連智通也不漏,每人剜心一劍,不禁暗道:「這人好硬的心腸!」躊躇良久,嘆道:「可惜走了楊起隆這逆賊!」
正在酣鬥的魚殼聽說胡宮山親自來了,嚇得心理一慌,督眼向穆子煦這邊看時,大腿上早被清風刷了一拂塵,馬尾中摻著的鋼絲立時掃破了褲子,從腿上刮下一塊皮來。清風近前一步,運力於掌,洞穿牛腹般直搠下去。魚殼情急,就地一個魚躍閃過這一擊,回身一腳,正蹬在清風肋間,清風咬著牙,運盡力量向魚殼臉上又掃一拂塵,那魚殼頓時滿頭是血,一聲不吭歪倒在沙灘上。清風也受了重傷,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來。倒在地下調息養命。兩個功夫最強的都受了重傷,其餘的和尚將穆子煦圍在核心,連覺圓也過來助打太平拳,把個穆子煦累得汗流氣喘,只用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左刺右擋護定了身子,忙中偷眼看,楊起隆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穆子煦終於明白了魏東亭的意思,嘆息一聲,注目漸漸發白的窗紙,良久沒有說話。
楊起隆自康熙十八年離開直隸,以他過去密藏的數百萬兩雄厚資財,廣結綠林好漢,勾連朝廷大臣,在安徽、江浙一帶慘淡經營數年,好容易有了個像樣的局面,不知康熙何以窺見其中秘密,頃刻之間一切均成浮光泡影!慘哪!要不是對面這個和*圖*書活寶總督既要自己做事,又不肯直接插手幫忙,何至於這麼快就暴露?但楊起隆也知道,留得索額圖、葛禮這干人在,遲早總有一日治死康熙。楊起隆一邊打著主意,一邊冷冷睃著對面三個心思不一的人,傲然繃緊了嘴唇。
葛禮不禁皺了皺眉頭,他已明白,今晚明審楊起隆,其實機帶雙敲,這個穆子煦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全是衝自己來的。但謀逆造反御案,不得擅動大刑,律有明載,也是無可奈何。葛禮此時才知這個侍衛不好對付,低頭沉思移時,彷彿不知所措地說道:「虧得穆兄提醒,差點孟浪了!因這幾門紅衣大炮,兄弟已經涉嫌在內,敬請大人一體查明,為兄弟去疑。」說罷嗟然長嘆一聲。穆子煦見他一下子彷彿老了十年,心下也有點憐憫,呆了一下,說道:「實不相瞞,兄弟這次越俎來辦此案,全是聖躬獨斷,你是為官多年的人,自能想出其中原由。方才你說的,兄弟已經在心。這樣——兄弟在虎踞關買了一處宅子,權作私宅贈送制台,可帶家眷在那裡暫住候旨。這裡的文書檔案,兄弟奉旨要查封——但能擔待的,兄弟一定關照,一切請放心——你並未革職。這只是權宜之計,務請海涵……」
穆子煦起身踱了兩步,用蓋碗撥了撥杯中浮茶,呷了一口,說道:「葛制台,我來介紹一下。此人名叫楊起隆,自康熙六年,在京師自稱朱三太子,嘯聚數百萬鍾三郎會眾,圖謀乘吳三桂造反之機稱王復明,也是做過人王的人!唉……當年在固安我無緣得見,後來在牛街清真寺卻有一面之識。你怎麼變得這樣面目可憎——長得極帥的一個翩翩公子嘛!雖然聰明靈秀,機關算盡,無奈卻不知天網恢恢,失道之人總歸難逃啊!」
「誰?」
穆子煦默默打量著這位國舅,五十歲上下,五髯長鬚修潔有致,把稍長的臉裝飾得道貌岸然。他雖侃侃而言,卻絕口不問二人來意。穆子煦不禁掂掇:幾個封疆大吏,凡和他作對的都一一倒台,看來這葛禮確有過人之處,也不盡靠著國舅的身分。良久,穆子煦輕咳一聲,欠身說道,「兄弟深夜來訪,造次了。不過事關皇上南巡安全,兄弟身負皇上密諭,不得不如此,尚望制台海涵!」「說的哪裡話!」葛禮笑道:「我們都是皇上的奴才,那還不是該當的?大人即奉有密旨,有何差遣,兄弟遵命承辦……」
「不!」魏東亭說道:「雖說由我主持,明面兒上你是欽差,唱紅臉,得由你來才成!」和圖書
「是我從大明太祖孝陵衛炮台殘垣裡拆出來,又請行家重鑄的!」
正危急間,聽得莫愁湖對岸拱辰台炮聲三響,正是子牌正刻時分,到處亮起了火把。在長江上游有三艘官艦燈火輝煌順水而下,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官軍,殺聲動地而來。圍著穆子煦的二十幾個和尚已被打倒了兩三個,其餘的正自發呆,又被穆子煦匕首削倒了四五個,其餘的發一聲喊,沒頭蒼蠅般四散逃去。穆子煦恨煞了覺圓,眼見他也要走,幾個跨步追上了,劈胸一把提起,獰笑一聲道:「大和尚,何必要走嘛!智通等你一道兒去靈山極樂世界呢!」覺圓閉眼,唸叨了幾句什麼,一舉手將一顆黑丸藥塞進嘴裡,嚼了幾下,身子一軟,已是死了。
「年深日久生銹了,怕炸不死康老三。」楊起隆陰笑道:「再說,這個葛禮幾次出告示搜拿我,我想叫他也吃點苦頭,大炮搜出來,他就難逃干係!」說罷仰天大笑。穆子煦一聽便知他有心開脫葛禮,卻又抓不到把柄,便又問道:「請哪個工匠澆鑄?講!」楊起隆翻眼看了看,說道:「我已經說過:死則死耳!無賣友之理!」
「你也算是大丈夫,忠烈之士?」穆子煦瞥了一眼葛禮,反唇相譏道:「你本來就不是什麼太子,卻楞充金枝玉葉,矇騙二百多人做替死鬼——王八照鏡子——瞧你那副鱉形,就想和我主爭天下?說!誰人主使,何人謀劃這逆弒大計?你怎知皇上五月來寧?紅衣大炮——四門紅衣大炮從何而來?講!」
「二位軍門!」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軍官過來,站在他們身後稟道:「廟內廟外,共捉到一百三十七名和尚,連這裡死的,共是一百四十七名,另有二十名禪山上捉的。卻都和這個(智通)一樣,如何發落,請示下!」
這連珠炮似地發問對葛禮來說句句刺心刺耳,但當此性命交關之時,必須慎言慎行,葛禮壓制著內心極大的驚惶,翹起二郎腿靜觀待變。卻見楊起隆攬衣一蹲,竟箕坐在地上,揚目說道:「康熙原定今冬來南京,後定明年四月底南巡,是我的坐探從內務府打聽來的。」
「是年羹堯?」魏東亭頭也不回,命道:「這裡的死和尚每人補一刀,現成的柴山,點火焚化了他們!」
「是!」葛禮聽著這話,似宣旨又似私談,不好行禮也不好接話,只好低聲答道:「兄弟明白,全仗大人維持。」說罷一躬,默默退出去,這裡年羹堯便命手下軍士掌起幾十盞燈,挨房貼封條。穆子煦雖按魏東亭的主意辦了,心下到底不和-圖-書踏實,忙命人打轎至魏府。此時天色已經微明。
葛禮聽至此,忽地立起身來,將茶杯向案上重重一墩,大聲道:「來人啊!」廳外戈什哈巡捕衙役人等,聽說制台夤夜起來審案,廊下早站得齊齊整整,聽這聲招呼,忙齊應一聲:「在!」早有兩個旗牌官進來叉手聽令。葛禮用手指著楊起隆,惡狠狠說道:「此獠刁蠻狡詐,不動大刑諒也難招——夾棍侍候!」
此時,年羹堯已督著兵士們將柴山燃著了,熊熊的大火將一片江灘照得通紅,屍體焦爛的糊臭味撲鼻而來。火光中,魏東亭的臉滿是殺氣,轉臉對穆子煦道:「葛禮恐怕已有覺察,毀了證據就不好辦,我們連夜走一趟總督府,如何?」
聽門政稟說一等侍衛、新任江寧織造司、布政使穆子煦夤夜來訪,葛禮心下驚疑不定。其時已經四更,葛禮心裡雖不情願,也知穆子煦必有重大事件來見,忙命七姨太一品紅替他穿衣,匆匆洗漱了來至簽押房。因見玄武湖標營游擊年羹堯侍立在穆子煦身邊,不禁吃了一驚,在門外略定定神,方自挑簾進來,呵呵笑道:「這位必是穆大人子煦兄了!昨日兄弟還差人到江寧署上打聽來著,說是大人到署不及半日即來金陵訪問故友,所以心裡雖急,總也不得見面,甚以為憾吶——呃,記得還是康熙十九年,兄弟到北京述職,在西華門與穆兄曾有緣一晤,一晃三年,大人風采如昔,我可是老多了。這人和人比,是從哪裡說起喲!」一邊說一邊坐了,又命人「看茶」。年羹堯因是葛禮下屬,忙過來打千兒請安,肅然退後挺身握劍而立。葛禮笑容可掬,讚賞地說道:「亮工是我部下最年輕的軍官,今年才十七歲,已是嶄露頭角。去歲剿洪澤湖流賊劉鐵成,第一個衝進賊寨的就是你——我沒記錯吧?聽說你不願從軍功出身,要學范承謨,取進士功名?真是後生可畏,其志可嘉!」
「慢著。」穆子煦伸手一攔,命年羹堯:「把楊起隆押獄神廟,你派專人看管!」待將楊起隆架下去,穆子煦方轉臉對葛禮微笑道:「葛大人,這,可是御案吶!」
穆子煦不禁怔了。
魏東亭半躺在安樂椅中靜靜聽完穆子煦的回報,移時才道:「兄弟,你知道不知道,你我二人此番種禍不淺!」穆子煦因一夜收獲頗大,正自興奮不已,聽魏東亭如此說,吃了一驚,問道:「怎麼了?兄弟辦差不認真麼?」「不是不認真,是太認真了!」魏東亭推了推身旁的茶几上放的兩件東西,說道:「你看看這兩件物事。」
「吃m•hetubook.com•com了皇上的俸祿,自然要實心替皇上效命。」穆子煦見他先是驚惶不可名狀,漸漸地又臉色平和,心下暗自詫異,吁了一口氣說道,「請制台見一個人,是今晚兄弟『請』來的朋友。」說罷手輕輕一擺,年羹堯大踏步出去。不一時,兩個軍士架著半死不活的楊起隆進來,正與葛禮四目相對,又都閃了開去。
此時兵艦已到岸邊,魏東亭背著手下來,看了看江邊合掌暝坐的智通。偌大的沙灘上,橫七豎八死了七八個和尚,穆子煦渾身是血,提著匕首站著發呆。兩個人默默對視片刻,穆子煦說道:「大哥,今晚若不是四弟,你就見不著我了。」說著一把拖著魏東亭來到清風身邊。
「告訴年羹堯,什麼都不可查出來。」魏東亭道,「這案子已經查清,不能再株連一人——連葛禮在內!」他的聲音很空飄,彷彿在很遠的地方說話,但卻十分清晰。
「剛才快馬送來。」魏東亭顯得疲憊憔悴,慢吞吞答道:「如意——是四爺送的,臥龍袋——是太子送的,專指著我,命我一定交你本人!」
清風一邊從背上抽出拂塵應敵,一邊微笑道:「不是我有長進,是師叔採花過多,身子淘虛了!」「唰」地一拂塵打向一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和尚著了一下,「媽」地叫一聲捂著臉滿地打滾兒。其餘的和尚見動上了手,將手中匕首一揮便來攻穆子煦。霎時,江岸上,白刃交錯,黃沙驟起,一群人已廝打成一團。穆子煦眼見難以應付,清風和魚殼交手也是攻少守多,心下不禁暗驚:若是自己獨自闖山,早就命歸黃泉了,情急間靈機一動,穆子煦大喝一聲:「胡宮山,你這狗肉道士,這時候才來!」
魚殼將手一擺,二十多個僧人「噌」地拔出匕首,圍成扇面兒慢慢逼近,楊起隆和覺圓只遠遠站著看。魚殼沒理會穆子煦的挖苦,轉臉向清風格格一笑,說道:「這人像是鷹犬爪牙,你一個出家人,和他摻和什麼?是古月命你來的?」清風暗自拿足了勁,說道:「九年前因師叔採花,被趕出山門,當時我曾在師父跟前怎麼說情,您忘了麼?想不到您出來作如此行徑,真令人可嘆。宮山師父很後悔,特命我請您回去,紅塵之事不管也罷了。」魚殼冷冷說道:「我已皈依佛門,豈有再回終南之理?胡宮山奉師命出山助吳三桂滅清復明,居然倒戈助康熙,還有臉來教訓我!」說著一掌向清風劈來,清風身子一擺,用一個「郭巨埋子」手法,將來掌緊緊一夾,m.hetubook.com.com二掌相擊,發出錚錚金石之音!魚殼一怔,後躍一步,點頭道:「果然是長進了!」
在樹叢中隱藏著的穆子煦全身毛髮都倒豎起來,雙手一撐就要站起,清風忙小聲道:「魚殼在裡頭!他是我師祖的關山門弟子,又有這麼多人……」一語未終,那邊江岸早有人厲聲喝道:「什麼人?出來!」隨著話音,一枝鋼鏢帶著風聲飛了過來,「啪」地釘在他們隱身的一株馬松上。清風沒再說話,身子一竄,早到一丈開外的空場上,拱手說道:
「扎!」
「是行宮的事。」穆子煦淡淡說道:「已經查明,白沙渡禪院和毗盧院兩處,都有逆賊盤踞,並且山上居然架設了無敵大將軍炮對準行宮,如此巨案,兄弟也拿不準,特來與制台會商,據實稟奏皇上。」葛禮沒有想到這個行動詭祕的布政使竟是專程前來查訪這件事的,臉唰地變得蒼白,怔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問道:「竟有這樣的事?太……出人意外了……他……他們從哪弄來的大炮呢?」穆子煦盯著葛禮,哼了一聲道:「是啊,兄弟也納悶,這大炮從何而來呢?」
「一切聽從虎臣兄調遣!」
「楊起隆不是賣友之人!」
「為什麼重鑄?誰鑄的?」
一時間都不說話了,這沉默中潛藏著巨大的壓力,葛禮覺得比受刑更難熬,一忽兒渾身焦熱,五內俱焚;一忽兒如墮冰窖,寒徹透骨。冷汗無聲順頰淌下來。葛禮緊張地思索著:索額圖與自己聯繫,從來不用書信,只由陳錫嘉來南京口頭面授機宜,楊起隆幾次來衙商議謀刺康熙,也都是由心腹和他交接,自己一身清白,怕他何來?葛禮想到這兒,定了心,揩了揩頭上的汗說道:「小人造反如此可憎,想來令人心悸!只是大人怎麼知道這件事?行動如此迅速,真令人佩服!」
「那……大炮呢?」
「四弟?是郝老四?」魏東亭詫異地說道。走近了看時,清風道人背插拂塵,盤膝端坐,卻是臉色蠟黃。魏東亭忙道:「快,叫人送上船,回府養幾日就好了。」「我不是什麼老四,居士不要錯認了……」清風的聲音微弱,但卻很清晰,「居士要結善緣,將官艦上舢舨送我一隻,任我漂下去,足感厚愛……」魏東亭眼中滿噙著淚水,看了清風,長嘆一聲,回身命人:「解下舢舨,有跌打藥品和食物放上去些!」說完,和穆子煦一邊一個小心地攙起清風向江岸走去。將清風扶上了船,二人默默稽首,那舢舨順著江波,緩緩消失在暗夜之中。
「魚師叔,清風在此聽了多時,師叔一別九年,風采如舊,晚輩不勝欣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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