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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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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桂和九斤兒 四

月桂和九斤兒

「六月十九又快到了!」月桂姐說:「要是你有空,我想搭你的船進鎮去,廟上上把香。」
月桂姐這才醒轉來,拖起圍裙抹手。
「可不是。」月桂姐這才接上碴兒:「原以為你會回來趕端陽,你瞧,棚角的菖浦艾葉都枯了啦!」
月桂姐在青石跳板上搓洗著衣裳。紅灎灎的早霞燒在溪面上,又是一個響亮的大晴天;涼棚的一角插著一束菖蒲跟艾葉,還是端陽節插的,如今全已枯了。月桂姐停了檮衣棒,漣漪盪開去,溪面上留著自己的影子,一臉寂寂的笑,鬢角上的野花也插得有些兒歪斜。
「那裏話。」九斤兒傻笑著:「我也該回坳裏去了!」
傻九斤兒,傻九斤兒你說話呀!月桂姐心裏想。
直等到河面上波浪平伏了,才打開袖裏的汗巾包兒,裏頭包著一隻閃霍的銀牙櫳兒,幾紮透紅的胭脂……跳板下,水光映亮了她的嬌笑。
「套間裏睡晌午覺哩!」月桂姐悶聲地,隔住扇兒嘆氣。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下游來了一條船,老遠就傳來粗獷的船歌。月桂姐側耳去聽,聲音侉沉沉的,可不是九斤兒回來了。過了好一晌,九斤兒才攏了岸,搶著走進店門來;九斤兒一眼瞅著月桂姐,眼眶裏紅紅的,便問說:「妳怎麼了?」
月桂姐沒答腔,有宗心事像螞蟻,在人心裏亂爬。
本待不去接,又恐九斤兒大聲叫嚷。兩人交換了東西,月桂姐袖了汗巾包,九斤兒揹上斗篷。
「熱透了,大伏天!」九斤兒自言自語的:「歇過了伏,我得再放一班船……」
胡蜂兒不愛落花,有意無意的一翅飛走了;野花插久了,經不得風吹,剛落地,就散了;風帶去了一地的殘英,一片一片小小的紅瓣。月桂姐心頭一陣寒冷,眼前的東西全朦朧起來了。有什麼東西滴在扇背上,當時不覺著,過了一忽兒,才想到自己流了眼淚。
「南邊的豬價漲了。」九斤兒訕和_圖_書訕的:「圖著多得些利,便等著不放手。唉,真箇兒的,這趟船雖苦,我倒淨落了半肚兜的龍洋。」
送了客人,舖裏又靜了,祇留下一片啞啞的倦蟬聲。月桂姐靠著櫃檯坐,兩手托著腮,嘴咬著鵝毛扇柄兒。蟬聲噪得人迷迷惘惘的,衣裳全不想去晾;但覺有些兒睏盹,也有些兒癡呆。不知打那兒刮來一陣涼風;把一隻討厭的胡蜂刮進店門來;東不飛,西不飛,儘管嗡嗡的抖著翅,繞住月桂姐鬢角上的野花打轉。幾扇子沒打著牠,月桂姐惱恨起來,索興把野花拔了,隨手扔出店門去,沖著胡蜂兒咕噥說:「要命的!去叮去罷!」
一個在船頭,一個在岸上,兩人又默對了好半晌。柳蔭下一聲魚躍,才把九斤兒驚醒了;慢吞吞的解開纜索,輕點了一篙,船尾盪開去,波浪搖得一岸的紫蜈蚣花亂點頭。月桂姐也想起什麼來,撒手鬆開柳條兒,跨下坡岸,站在青石跳板盡頭,招著手:「https://m.hetubook.com.com你停停,九斤兒。」
九斤兒也嘆了一口氣:「一晃眼,又是……伏天了……」
「謝你了,九斤兒。」
「噢!」九斤兒想起什麼事;摔掉了斗篷站起身,掉頭就朝溪邊跑。月桂姐拾起斗篷,在後頭趕著叫:「鬼急慌忙的,什麼事呀?!」
「曉得了!」九斤兒說:「我也要進鎮買唱本哪……」一壁應著,一壁點著篙,船到河叉口兒上,叫紫色的蜈蚣花埋了。月桂踮起腳尖,也祇能望得到一點兒揹斗篷的背影,和一點兒船梢。
九斤兒聽了話,又望望月桂姐,自言自語的:「一粒沙灰,竟迷了兩隻眼,真是的——」一面說著,掀開大竹斗篷,抱一條長凳坐了,拿斗篷當作扇兒,搧起風來。初見面並不覺著,坐久了便拘束起來;兩人隔著櫃檯乾坐好一晌,都不敢抬臉似的。月桂姐使鵝毛扇子掩在眼上,不情不願的數著扇面上到底有幾根鵝毛,數過來成單,數過去卻又成雙了;扇縫那邊,是九斤兒一截白褂子,吃汗水溼得釘在身上;九斤兒光搓手,搓不完似的,約摸手心裏生了鵝掌風?!捲起的袖口下邊,是九斤兒那雙一把勒不過來的粗胳膊,也叫一路上的日頭曬黑了。hetubook.com.com
九斤兒偏不說話,一股勁的搓手。
日子像流水,九斤兒還是春天下的江南,一晃眼,門前的沙路上來往過多少行人?橋頭的垂柳又飛落多少柳絮?怎麼還不見船來?!也想著:不要去想九斤兒,那顆心可作怪,祇消一閉眼,滿心便落遍了九斤兒的影子。只恨九斤兒面對面時,滿心有話,一句也吐不出口,怎不在九斤兒放船時,為他灌足一葫蘆酒?!怎不交代他江心風浪大,千萬要當心……九斤兒一走,自己守在酒舖裏,心中總是空空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噯,月桂。」爹在那邊叫喚:和*圖*書「客人要上路啦!」
月桂姐看著九斤兒問話時,一臉的傻氣,不禁噗嗤一笑說:「進來坐,這大的日頭。——我沒怎麼的,一粒沙灰迷了眼了。」
月桂姐正站在柳樹下,嫌柳條兒悠來晃去的打臉,便把一把柳條兒全扯住了,柳梢點著溪面,盪出圈圈漪漣。一聽九斤兒的話,臉頰便升起了紅暈,生怕九斤兒看著了,忙學九斤兒樣,揚起斗篷假搧涼。
九斤兒不理會,跳上船,探手在艙裏取出一個汗巾包兒來,敲打著說:「我當帶你在腰眼,原來忘在船上了!」轉臉朝著月桂姐:「送妳的,月桂姐——這點兒意思。」
月桂姐想笑,可沒敢笑出來——九斤兒到底回來了;回來好,那條船載著他千里迢迢的去江南,自己也好像一盞河燈,上不來下不去的在浪頭上飄,一陣風吹,一陣憂愁。
又等了好半晌,九斤兒才擠出一句不相干的話來:「老爹哩?」
九斤兒聽了話,拎起竹篙來,斜斜插下去,船身便橫在溪面上,船舷叫流水刮得汨汨的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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