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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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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一

十八里旱湖

毛驢叮鈴噹啷亂炸著頸鈴。牛群吽吽的叫著,餵奶的婦人抱著孩子跑,忘了扣她胸前的扣子,一隻軟稀稀的黃白大奶|子「六親不認」,直是悠來盪去打孩子的稀毛小腦袋,打得那奶娃兒直嚷。
「喔!好馬!」觀眾裏有人讚說:「沙老頭兒的班子一手不如一手,只靠兩匹口馬挑大樑啦!」
瘦小子停了鑼鼓,人比黃花的黃臉禿子空踩著一隻罈子繞場疾滾,等布幕起處,綠鳳牽了她的胭脂出場,場外的觀眾成了「秋風黃葉」,只留下了一些鞋印,零零亂亂的散佈在白灼灼的沙上。
「八馬!八——馬!」誰在場外驚慌失措的繞了一圈。
一群「火上加油」飛上天去的鴿子正想落回來,卻被四散的人潮再度驚起,嗡嗡昂昂的鈴聲一直穿進雲裏。有一股退集的人從十字街口流湧過來,好幾架手車為了搶路絞住了輪子,其中一架叫掀翻到鋪門口,車上裝有一簍花生油,骨嘟骨嘟淌了一地。推車的顧不了扶車卻去搶油,搶油忘掉先扳正油簍,把地上的花生油誤當花生仁,胡七倒八使手捧了朝簍口裏捺,捺進去的不及淌出來多。
一個戴竹笠的黑漢子把一個梳扒角辮子穿花竹布衫的女孩放在他脖頸上騎著跑。竹笠一跳一跳朝前傾,把黑漢子眼給罩住了;黑漢子鬆開兩手去掀竹笠,梳扒角辮子的女孩掉在後邊的糧車上。等黑漢子掉臉去找人,梳辮子的小孩卻在前面的糧車上哭著找起他爹來。
戴帽子的老頭也想跑,剛出舖門口,一腳正踩在油上,滑了一個仰八叉,兩手不去安慰屁股,反把指頭朝嘴裏送,伸著舌頭舐說:「該死,誰把整簍花生油往地上潑?」
「你報官罷,」金二滿臉不屑的神色:「我也只是勸你,睜眼瞧瞧如今這種世道,在北洋地面,各省各督軍,各地各衙門,不刮得小民頭上天高三尺業已算厚道的了。你個窮老頭兒去報官,拿不出銀洋摧案,十年八載也結不了案。要是馬家河做案的那幫人拉過了省界,你更甭談了!」
三匹馬潑起蹄花竄過旱湖的斗坪鎮,大街上空,頓然捲騰起一道亮黃的沙烟。趕集市的人群再抬臉時,那三匹馬早哨出街梢,埋進鎮北半里遠的稜坡下面去了。
「噓,省句話罷,兄弟。」戴帽子的老頭拍著說話那人的肩膀,嗓門兒有些乾啞:「這兒早就不是霍三爺地面了。」
「你可甭嚇唬兩個老頭子!」跑堂的鄭老八說:「我不信八馬那夥強盜會把人心掏了去下酒!你聽,後街還不是照常敲鑼打鼓。」
「該說是他二閨女綠鳳跑馬的功夫。」另一個說:「沙老頭上回過旱湖,他大www.hetubook.com.com閨女跑馬,綠鳳這丫頭只能豎豎蜻蜓,幾年一轉眼似的,他大閨女聽說在北邊生病死了,由綠鳳替她——沙家班要沒了綠鳳,憑沙大頭師徒三個耍猴,哪還有人看。」
「我說爹,」手悠盪著馬韁繩的綠鳳說:「誰是八馬呀?」她爹沒答話,別烟桿的驢駝販說了:「大姑娘,妳常跑碼頭,也沒聽說過土匪頭兒八馬嗎?」
被拍的漢子沒消氣,反直著脖子嚷說:「甭當我不知這回事,我是說:他霍三爺還有另一隻胳膊能使槍呀!」
鑼鼓聲響處正在空場當央,原來是個走江湖的馬戲班兒正在開鑼。那個馬戲場子拉得很小,大概觀眾寥落的關係,胡亂使些帶孔穿索的角樁拉起場界來,界口兒上豎著三根粗木拼湊成的入口,也寫有一付紅布對聯應景兒,上聯是「拳打南山猛虎」下聯不用瞧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橫批是「沙家大馬戲班」,尤其是那個「大」字,簡直和他們身後那座「大」廟有異曲同工之妙。——全想拿誇張的口氣掩蓋那份輕描淡寫的淒愴。
「下來吧,還蹬什麼罈子,」沙老頭兒朝黃臉禿子說:「今兒這場算賣了,幫你師弟收樁。」
拖髮的老頭看光景有上去攙一把的樣子,人還沒有攙著卻滑倒了自己,一臉「有難同當」的神氣,但手裏多了一隻剛撿起來的杯子。
眼前的沙家馬戲班「大」到祇有四個人,一個瘦小子把銅鑼吊在鼓架上,一手拿著鼓槌,一手拿著鼓槌兼任銅槌,「舞之蹈之」一頓狂擂,竟然弄到「鑼鼓齊鳴」的地步。銅鼓聲中,竄出個紅臉禿頂,頭紮青巾,光著上身的漢子來,「人比黃花」的鏡頭兒,露半身「漫不經心」的黃皮寡瘦,手使一對帶索的流星鏢,沖著人頭頂上「若無其事」的舞弄,打開根本不用多勞的場子,回頭喘叫一聲師傅,那師傅就一路觔斗翻出來了。有其徒即有其師。師傅翻了六個觔斗之後,「氣咻咻焉」的亮了相,抱拳蹲身像隻褪毛的老馬猴,照例說了些江湖套語。陽光落在他一毛難拔的斑頂上,使人以為他頂了半隻葫蘆——比徒弟更禿到了家。
「噢,」沙老頭兒皺起眉毛:「適才聽人說,上回……在那什麼地方,霍三爺不是……」
「我說爹,」綠鳳說:「咱們快些兒收拾,早離旱湖罷!你沒聽說這兒鬧著八馬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黃臉禿子說:「您瞧,師傅,您瞧!鎮梢跑成那個樣兒。」
鑼鼓聲卻在後街的「大」廟前響著。斗坪鎮的人有那麼一點愛誇張,所謂「大」廟,只是三間青磚屋,有廟沒菩薩。廟中神龕上方的牆壁上,貼了張洒金大紅紙,寫著「上界諸天神位」,乍看倒也滿有些煊赫的氣勢。廟前分站著和*圖*書兩棵「呆若木雞」的梧桐樹,一點也不關心那一陣馬蹄,樹前是一塊低凹的空場子,零零落落設了些賣瓜菓、賣洋貨地攤兒,風兜鼓了白布篷的肚子,好像「身懷六甲」似的。
「傻蛋哪!」後頭一個捲褲管的說:「這是什麼辰光還顧油嘛?!待會兒接起火來,槍子兒呼呼亂飛,挨上一顆你就不顧油了!」說著話,牽著他的羊從朝天打轉的車輪上跨過去。有隻乳羊跳不過,他蹲身抱著牠跟抱娃兒一樣。
又有上百的人從旋轉車輪邊拖拖沓沓的跑過去了。捧油的這才得空扶起他翻倒的車子。
實在說,那種流落在此地小鎮間的馬戲班子,情況夠慘的了,大半都只有七八個人,連師傅帶徒弟,每人一捆半腰粗的包袱捲兒,連行頭也打在裏邊了。到那兒,打開包袱響鑼鼓,歇一陣耍一陣,嘴張瓢大喊一陣,那種挖人耳朵的尖聲使人分不清是哭是笑。耍到中場翻過銅鑼向人索討,本來圍成一圈的觀眾像棍打的麻雀——連飛也嫌不夠快當。碰上心軟的賞賜三文兩文,銅子兒落在鑼盤上,響著「堂而皇之」的恩典,通班子的人恨不能在地上打滾,滾出點「千恩萬謝」的味道才像對得起顧主。散了場,「草草了事」用頓飯,「骨軟筋酥」的去趕下一個碼頭——用另一些嚎笑不分的音響灌滿旁人的耳。
自幼跟爹跑碼頭,遠遠的北地大城,參差羅列的脊瓦,繁囂的鬧市,全浮在哄哄然的笑浪裏。那時的沙家大馬戲班是「名符其實」的大班子,全班卅多人,差不多人人全能耍出些絕藝,每種絕藝,全能博得雷動的采聲。媽是硬底子,專演「穿刀山」、「三上吊」那類險戲,把性命了不介意的扣在髮梢上。紅鸞雖是爹寄養的女兒,馬上功夫和高空技藝聞名遠近各地。人們的笑臉花放於鍠鍠的鑼聲,金屬輝煌的時日閃熠在刀槍架上,流鳴在馬嘶聲裏;那一串太平歲月中「不堪回首」的江湖……全在馬家河一場拚鬥中化為烟雲。——一群嘯聚的盜賊,在馬家河河岸不遠處截住班子上的騾車;黃昏時分,四輛滿載行頭的騾車正滾進褐紅色土崖夾峙的凹道,槍聲一響,盜群出現在崖脊上,爹就把第一輛車招呼停了,有些夥計不甘心束手被劫,探手去摸單刀,爹說:「不要命了,你們有多大能耐搪得住槍子兒?」
牽羊抱羊的早跑到木橋頭了,捧油的扶起油簍卻沒法推車子——一群男女不斷的撞著朝天的車輪,朝街外跑過去。直到有人一腳踢他油簍,他才知道那簍油甭說羊,連半斤羊肉也換不到了。
「有這種甩師傅,就有你這種孬徒弟!」演氣功的金二說:「有血氣的跟我走!咱們『另起爐灶』去!」金二這一吼,卅多人站起廿多。
場子斜角處有www.hetubook.com.com棵酸棗樹,瘦得像根棒鎚,樹底下還蹲著個人,樹上拴匹黑疊叉的小青驢,驢背上斜墜著個小包袱,遠看好像是個看馬戲又捨不得掏錢的傢伙。
「退集了,退集了!」有人喊說。
「兩位老爹還不快些兒走!」捧油的推起車子說:「看樣子今兒會有亂子,——鎮上正當逢集,八馬的那窩人放馬過來,一沒亂槍,二沒收攤稅,定是北邊有急事。霍三爺上回吃了癟,他會記得騾背上兩頭滴血的兒子和他那隻掛彩的胳膊。你瞧,鎮上人全跑空啦!」
「去罷,金老二。」爹這才說:「我這沒出息的老頭,只奉天理王法,馬家河受劫,我只有報官。」
「沒聽說過。」綠鳳說。
「好!」沙老頭兒真的笑起來:「既然霍三爺一定能盤掉八馬這夥賊盜,咱們這『清湯寡水』的馬戲班子更用不著跑啦!今晚攆走八馬,明兒咱們照常開鑼!」
起夜霧時,馬戲班趕早進城,多年的心血和積蓄全被洗劫一空。在東關外一家小客棧的馬燈光霧下面,爹和夥計們起了爭執。「班主要是硬朗人,誰敢在我們頭上開刀!」「馬家河讓咱們丟盡臉面,叫人怎能再跟著沙家班混下去?」爹把頭勾著,青筋凸露在頭上,沒吭過半句。還是師兄高保說:「兄弟夥,老師傅全是為你們想,要是真拚起來,你們早躺下了,哪還能在這兒窮吼。早年,江湖還有江湖的義氣規矩,如今這幫土匪全是混賬!咱們雖跑碼頭,卻不是淌道兒的,憑把式混飯吃,一樣是平民百姓,拿啥去跟那幫人去鬥!」
「噢,這就難怪了!」驢駝販子說著,帶著恐嚇意味揮著手裏的柳木棍趕驢去追他的伙伴,臨走扭頭叫說:「老師傅,不管你朝南往北,早點離開旱湖罷……」底下還有話,叫「驚惶無已」的驢鈴攪散了。這當口,有一群「舉止沉凝」的鳥,「安然自得」的抖著翅膀飛向遠處去,看樣子,一點也沒被驢駝販子嚇住。
金柱兒把鑼鼓刀槍繫在胭脂的背上,師兄高保卸去帳篷,牽出黑馬旋風。這當口,酸棗樹綠棒鎚下那個傢伙牽著驢踱過來了。「我是霍三爹鄉團裏的鄉勇,」那個人開門見山朝沙老頭兒說:「太陽一甩西,霍三爺的鄉團就要兜著八馬打火,準備這一火把他給拔掉……你們跑碼頭的人不早點避開,為何要牽在漩渦裏轉?——接起火來,那些鄉勇認馬不認人,亂槍拐著何苦來。」
兩個拖鬍子老頭這才想起去拾酒杯。
「嘿,我說綠鳳!」沙老頭兒瞇著眼睛,扭頭喊說:「牽妳的胭脂出來,見見場外的鄉親爺們。」
「你趕情是喝多了!」戴帽子的老頭說:「這是油不是酒!」
就那樣,堂堂的大班子散了,媽死在一處小鎮上,紅鸞死在黃河南岸無名渡口的荒舖裏和_圖_書。幾年苦熬過來,積賺些錢買了黑馬旋風,加上原有的小駒胭脂,勉強能開得場。馬家河那場事發生之後,自己的心彷彿變脆了,最怕聽有關盜匪的事,偏偏在偏僻荒涼的斗坪鎮,又聽說什麼八馬。綠鳳回眼去望,沙老頭兒正半蹲著身子,費力的搖拔角樁,原本矮胖的身體佝僂著,更顯得臃腫和老邁,腦後的短髮已幾乎遍白了。綠鳳望著那樣的背影,眼不禁淒淒泛濕;若論爹的兩手功夫,可真能敵三五十口人,當年在馬家河若早趁天光欲黑的時節,逼近了動手,那夥強盜未必就能順心如意的劫去騾車。事後,爹除了報了案,幾年中沒再提過馬家河——那一回使他人亡家破的慘痛過往,如今他老邁成這種樣兒,還禁受得另一回打擊嗎?
「又是八馬那夥兒,」一個說:「十八里旱湖好像被他那幾桿槍給買下啦!霍團統甘心把這塊荒湖賣給八馬?!」
那人笑笑:「上回是咱們把八馬估低了,中了他的伏。這回霍三爺打縣裏借來四十多條快槍,又踩清八馬的底,光景自然又不同了囉!」
「就算他能使槍,」拖髮的老頭兒忘記他是勸人的了:「沙窩的蛤蟆能跑得贏兔子嗎?八馬不但槍兇,還加上馬快,喀,喀,可不是嗎?!」
沙老頭兒淡笑笑,笑裏透著落寞味:「我這班子可比不得早年了,土匪能瞧得上眼?——那金柱兒。」他轉瞧掮著鑼鼓刀槍的瘦小子說:「你跟綠鳳兩個,把零碎東西拾到馬背上,牽去找家小客棧,今兒不走,我跟你師兄要喝兩盅了!」
綠鳳人沒出來,一口又甜又脆聲音像一串渾圓的珠子,滾瀉進場外人們的耳中:「噢,這就——來啦——」
「貴處不是有鄉團嗎?」黃臉禿子嗨了口氣,兩排肋骨上的油皮「觸目驚心」的抽動起來。
按理,即使十八里旱湖附近的人沒見過世面,像沙家大馬戲班這種落魄的勁兒,有得瞧也是沒什麼好瞧的了!奇的是場外一些稀落的人群竟像掉進了蜜缸的蒼蠅,黏著不能拔腿。瘦小子咬著牙,挺胸凹肚,晃著肩膀敲鑼打鼓。「雜亂無章」的鑼鼓聲害苦了班主沙老頭兒喉嚨,禿頭上凝滿豆大的汗顆子,叫日頭照得晶明透亮,觀眾光見他嘴動,誰也沒聽清楚他說些什麼。咦!噓噓噓……一聲短促而急速的馬嘶從帳幕後面傳來,瘦小子把鑼鼓擂得「喊天叫地」。在帳幕和天空的分界線上,突然昂起一匹拳起前蹄的馬身,長鬣分揚,雙耳劍立,緊密的頸毛膠刷也似的貼伏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毛色像燒著了一般紅。
沙老頭兒抬起手,街頭沙灰滾滾,許多人頭浮在塵霧裏朝街外跑,像一群被長桿趕著的鴨子,有幾個牽牲口的驢駝販子從大廟邊的小巷裏撞出來,斜向東南跑,一個腰別烟袋桿的經過馬戲場邊,老遠就招呼說:「老師傅,如今十八里旱湖可比不得往年了,一窩悍匪窩盤在野蘆蕩,大白天也敢朝人窩裏放馬。」
別烟袋的本想打過招呼就趕驢走路的,一聽這話,不由就站起來了,兩手疊在一支角樁頭上,腳蹬樁索說:「旱湖南北,就數霍三爺領的那團最管打,平常一般土匪聞風就遁了,哪敢在旱湖鬧事?——這窩土匪是外來的,有槍有馬,勝過縣裏的官兵。沙溝子茅店東北角,八里橫溝那一火,鄉團叫打慘了。茅店北邊的各莊,誰也甭想帶槍走旱湖,這塊地算是賣給八馬啦!」
街梢流著一條滿生野蘆的沙河,當馬蹄擊響河上的木橋時,野蘆中驚起大陣水鳥,鼓搧著翼子掠過臨河的樊家鋪方形的屋頂;屋頂上本有些鴿子在陽光底下曬翅,一看見滿天驚鳥,竟也「火上加油」的跟著飛上去了。店鋪客堂裏,兩個拖鬍子的老頭本在對飲,彷彿被一陣蹄聲踢著了心,兩雙端杯的手一鬆,細瓷酒杯就落在地上打著滾。
「上回霍三爺帶著鄉團下來,在沙溝子茅店東北角跟八馬接上火,鄉團的統槍碰上八馬的快槍,一門也不門!只打到一頓飯工夫,喀,喀,」拖髮的老頭說,嗓門兒也有些乾啞:「霍三爺的兒子中了槍,屍首橫在騾背上,軟得像盛麻袋。霍三爺自己也拖下胳膊啦!」
兩個老頭「患難相扶」——全想藉對方拉扯站起來,站是站起來了,渾身卻黏得油漓漓的像兩根剛出鍋的油條。捧油的漢子瞪了矮冬瓜的鄭老八一眼,有半分不屑的神色,彷彿怪鄭老八說那種話有些風涼,然後拾起油簍扔在空車上,車轂轤一路吱唷吱唷的哭著走了……
拖髮的老頭還沒來得及回話,樊家店跑堂的鄭老八卻拐著八字腳撞出門舖接口說:「兩位吃了酒菜,不會賬就跑也罷了,就算舖外有酒,也甭袖走我們的杯子。」
綠鳳抬起頭,天很晴和,無數瑰麗的彩刺垂結在她的睫毛下面。在「不為所動」的蒼藍中,那群鳥搧沉了一街熙攘的聲音。別烟桿的驢駝販子還沒追上他的伙伴,在大陣沙塵後面,他的那匹驢劃出一道單獨的沙塵。鳥的影子被割斷在沙塵那邊,使腳下有沉落下去的感覺。瞧見爹和師兄高保在拔角樁,聽見身後的胭脂「躍躍欲試」的刨蹬著蹄子,綠鳳忽覺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沉下去了。
「嗤!」捧油的這才想起扳油簍,吐口吐沫說:「你那幾隻羊還值不上這簍油哩,有嘴說人沒嘴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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