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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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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四

十八里旱湖

「窮追不是頭兒你自己說的話嗎?」一個說:「這怪也怪不得咱們。」
霧這玩意兒有點邪門鬼道,太陽一露紅就逃之夭夭。綠鳳的馬上功夫是自幼練來出的,胭脂又是一匹好馬,霧氛一淡,十八里旱湖心正好放馬。綠鳳貼伏在馬背上催馬急竄,胭脂更放心大膽的放開蹄子,在野蘆地邊沿翻起一道黃煙。八馬一看,梁二跟黑漢兩個傢伙全不知弄到哪兒去了,只落下自己單人獨馬。若是窮追沙家班的妞兒,把手下的傢伙們全扔在八盤溝,實在「得不償失」,轉眼間既已脫出斗坪,不如回頭朝北,放馬八盤溝好。八馬沒追上綠鳳,沙老頭兒卻追上了八馬,就在八馬抖韁時,就覺黑影兒一閃,一個聲音說:「下來吧!」眼一花,不知是什麼玩意兒套住自己的脖子,自己就乖乖的落了馬。
有兩匹馬跟著八馬哨出沙溝,黯沉沉中湧著白茫茫的一片,眼睜得雞蛋大也看不見東西,匣槍柄黏黏的,三個人掌心都在冒汗。馬蹄聲明明在東邊,等八馬三個繞東邊,馬蹄聲又響到西邊去了。
「刨什麼?」霍三爺說:「你說,你說,甭半吞半吐,你們照實說了,等我盤掉八馬,定把你四個從輕發落就是了!」
八馬一聽梁二叫不應,馬蹄聲卻潑到南邊去了,急說:「出岔兒了,霧裏傳音最遠,王小麻子怎會不答話?怕是霍三的人罷?」
「槍槍槍槍槍!」第二個跟著說。
「噓……」王小麻子說:「無論如何,今晚斗坪還在霍三手裏,你們直著喉嚨嚷嚷,叫霍三捉了去,怕真是『請君入甕』了。」
王大頭上去一步,使槍托搗搗王小麻子的骨拐,「狐假虎威」的說:「你若不從實招來,我就搗碎你的骨拐!」
「夥計!」霍三爺朝那些鄉勇說:「縣裏借槍不借火,一粒槍火來之不易,你們大而化之這麼打,把槍火打空了到那兒添火去?今兒咱們在裏,八馬在外,他要是搶先一步添足槍火捲土重來,咱們豈不是束手待縛嗎?」
王小麻子被霍四虎押去刨槍火,八馬是蒙在鼓裏,還眼巴巴的癡貓等瞎穴呢!人等人,急死人,一等也不來,二等也不來,連旁觀的月亮也急黃了臉,滿天的星也睏得直管擠眼了,王小麻子仍然是杳如黃鶴,沒見影兒。
「這這這,呃呃這……」王小麻子舌頭硬叫霍四虎嚇短了半截兒,窩裏窩囉說不出話來。
霍三爺的眉毛咬一天架,沒等第四個開腔,就「眉飛色舞」的打起哈哈來了。
「替我撥馬追!」八馬吼道:「老子不相信,非追得你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不可!」
王小麻子再一嚇,短進去的半截舌頭又叫嚇出來了:「我我我……我說,我說說說……的全是挖心剖肚的話,諸位大爺高抬貴手,饒饒、饒命罷。八馬他,白天原想集起槍來勢如破竹進斗坪的,誰知鄉團也不是一盞省油燈,兩下打了一天火,平分秋色,他沒佔半點便宜,天黑後他就,就就就……。」
「你呀!總是疑神疑鬼!」八馬說:「不和-圖-書是王小麻子,誰膽大包天,敢走八盤溝七棵樹過路?又沒吃了豹子心,老虎膽,不要命了!」
「你們千不該萬不該臨陣時甩成那個樣兒!」霍四虎「隨聲附和」說:「這這這、這豈不是把笑話送給八馬看?放槍時不管三七二十一,樂在一時,哼!悔恨交加的日子在後頭呢!」
「我把你們這些哈(喝)昏了頭的王八蛋!」八馬雖有些頭昏,罵起人來可有一份從來沒喝過酒的架子:「我恨不得把你們一個一個,一個一個,扒了心來下酒!要你們『偷雞』你們卻是來『餵米』!奶奶的,一匹胭脂也弄不到手。」
「真是無巧不成書!」王大頭把火銃倒扛著,活像豬八戒扛著釘耙,歡天喜地的嚷說:「三爺他要我帶幾桿槍出去,替沙老師傅父女兩掠陣,送走了沙老師傅之後,不到屁大功夫,這幾個毛賊騎著馬,大模大樣的飛蛾投火來了!那時我它娘正在脫褲子出大恭,貨真價實的批出去一火銃,把那個一馬當先的傢伙給兜翻了!塌鼻子跟爛紅眼兩人搶過去,一人拎一條腿朝回就跑,回來一看是個麻子,真是物以類聚,十不全湊合到一堆去了。」
王小麻子剛把話說完:就聽面前「嘭!」的一聲,一團笆斗大的槍火「硬打硬上」朝胸口撞過來,那匹馬「耳尖眼快」的一舉前蹄,恰恰是「恭逢其盛」,叫噴砂子打得「焦頭爛額」。王小麻子本人算是逢凶化吉,被荒蘆地裏竄出來的兩個鄉勇萬分關切的抬腿走了。其餘的幾個本來想出手援救,聊盡薄意的,偏偏身下的馬匹受了驚,弄成「你說東來他說西」,潑開蹄子背道而馳,一直奔進斗坪鎮去了。馬上幾個傢伙抬頭一瞅,我的媽,一個個魂飛魄散,這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得來沒得去了嗎?在刺蝟似的槍口之下硬著頭皮把槍給丟了!
別看天黑得緊,說亮就亮了,晨風一動,霧就一綹綹的滾動起來。濃一陣,薄一陣。八馬跑著跑著在馬背上一抬頭不由三魂走了二魂,那邊可不是斗坪鎮的木門嗎?祇管在那兒吞雲吐霧,連樓頂上的烏鴉也叫它不醒,那種冷漠勁兒真叫人不寒而慄。那幾隻鬼烏鴉也會拿人消遣,彷彿看見誰要走霉運,抖著翅膀叫著「哇!哇!」
「招呼點兒梁二!」八馬說:「甭叫他們亂摸亂找,說我在這兒哩!」
「傢伙們!」八馬把馬刀一豎,喊:「替我倒過槍口擄霍三那個混蛋!」
「火火火火火!」第三個眼著說。
「頭兒說的沒錯,」梁二說:「不是王小麻子還有誰?倒霉的霧,把人弄成『睜眼大瞎子』了!」
兩人「針鋒相對」,每人吐了口痰。「夥計們!」霍三爺匣槍一理,叫:「替我掄起搶托揍八馬那個龜孫!」
看著綠鳳捏了一隻包子,八馬覺得肚子也有些餓了。
「你它娘未免形容過火!」另一個說:「霍三就是丈八金剛,猛火炒,慢火煨,也煨化了,哪還能連滾帶爬?我要霍三的話,我就它娘先朝酒甕裏爬——死後也落個全屍,免得破相。」
「我說霍三你這臭團統也聽著!」八馬也唱起黑頭來了:「你放槍放了大半和-圖-書天,也沒碰著我手下半根汗毛去,你還能負隅頑抗,不丟你那幾根打狗棍嗎?」
「霍三要是我的話,」後面的一個說:「我就沒心腸喝這種酒了!等明早天一亮,咱們刨了槍火回來,先猛火炒他的頭皮,再文火煨他的腳板,要他『烏龜拱雞蛋——邊滾邊爬!』」
一直拖延到月亮露頭,兩邊全打到興味索然的程度了,連罵也罵乾了吐沫星兒,八馬跟霍三爺兩人才不約而同的吩咐停火,各炒各的冷飯。
天到四更的樣子,起了大霧。黏黏膩膩的弄得人好不牽腸掛肚,忽然聽見七棵大榆樹西邊有馬嘶聲,緊接著得得的馬蹄也響過來了。八馬急忙伏下身,把耳朵貼在地上聽動靜,聽了一陣,爬起來打了個滿意的呵欠,叫說:「梁二,梁二,甭那兒一股勁的勾著頭找鳥算賬了啦,你聽,豈不是王小麻子刨了槍火回來啦,等咱們分了槍火,盤掉霍三再吃早飯。」
「心事重重」的月亮比昨夜瘦了點兒,八馬出去刨槍火的幾匹馬正穿過荒蘆地朝西南走,斗坪就在西南邊,黑忽忽的擋著路,一條街「黑燈黑火」聽不見一點兒聲音。
「噯,我說三爺,這幾個小子猴頭凹腦,兩腮無肉,還用著你伸頭相面嗎?」王大頭表功說:「相不相,全一樣,都是斷子絕孫的命!你還是早點兒問了口供,用匣槍替他們腦瓜上點卯算了。」
槍聲在八盤溝上響著。鄉團用的是八馬的槍火。
梁二邊說著,咧開嗓門兒叫:「那王小麻子噯,甭在那兒亂衝亂闖,槍火刨回來沒有?八馬爺在這兒等得望眼欲穿啦!」
「嗯,弄槍火嚒?」入過塾的那位酸丁又搖頭晃腦的酸起來:「這回要從長計議才好,萬一失之毫厘,那就差之千里了!這回要不趁八馬羽毛未豐的時刻用快刀斬亂麻的手法剪掉他的翅膀,等他一飛沖天那就災情慘重了!」
這一夜八馬倒是十分清醒,刨槍火的業已動身,有四箱火埋在斗坪西南的野蘆蕩子裏,馬來馬去,只消到五更天就趕得回來。甭看霍三幾十條洋槍「聲勢赫赫」,有槍沒火連兔子全嚇不著——八馬沒下旱湖就踩清楚了。那些鄉勇每槍只釘四發火,一放就光,自己這一邊,短槍多過長槍,而短槍的槍火一發沒耗,留著等霍三入彀。自己早料準了,霍三的鄉團一缺火準會變成偷油的耗子,非差人出來弄火不成,出來一批整一批,二天再來個草船借箭。把霍三那邊的短槍槍火耗光,到那時來它個甕中捉鱉,霍三就有登天的本事也使不出來啦!
兩個人儘管嚷嚷,可是那些夥計們是「充耳不聞」,那些傢伙們也是穩如泰山。霍三臉上掛不住說:「你們這些飯桶,嘴動身不能動罷,罵也不能罵嗎?」八馬也有些顏面無光道:「你們這些酒囊,藏頭露尾罷,回也不能回嗎?」好!兩面就各自群起效尤的罵開了,一直罵到日落西山,天昏地暗,還在那兒「禪續無休」哩!
「趕情是要招呼一聲,」梁二說:「聽聲音,他們摸到南邊去了,此地離斗坪不上一里地,要撞進霍三懷和-圖-書裏去,那才是朝虎嘴裏送肉——有多少牠吃多少哩!」
酒醒之後,八馬的火氣可大了。這一夜算是「腳踏生死兩條船」,要命的關口,這搞的是什麼玩意呀!馬群放出去追不相干的人,沒馬的帶著槍「窮睡大頭覺」,霍三要踩實了這種內情,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拎的。手捺馬刀站起來點數,人沒追著,可又少了胡大,還有一個人,人是回來了,半馬上摔馬,腳跟蹩進馬蹬,虧得那匹馬「義氣干雲」,「不忘胡主」,把人給拖了回來,人給奔馬那麼一拖,可真弄得面目全非,只賸半口游漾氣了。
「你有匣槍和馬刀,」沙老頭兒說,聲音彷彿在雲裏霧裏:「我老頭兒只有一條腰帶,我就用這個捆你去見官。」八馬滿心有話說不出口,叫人使腰帶勒住脖子拖在馬後跑,一剎間,覺得旱湖上破曉的天空也旋轉起來了。
「你這是孔夫子放屁——文氣沖天!」王大頭湊合說:「實在是於事無補,說來說去,還不是嘴上抹石灰——白說一通嗎?!」
「沙老頭兒『心懷鬼胎』,」王小麻子說:「他差那個黃臉徒弟跟那愛撒潑的妞兒朝北放馬,看光景想去報官。咱們七匹馬兜著他,推了一夜的大磨,黃臉叫打拖了。閨女一瞅勢頭不對,馬又溜回斗坪來了……他霍三既勾不來人替他撐腰,單對單他算『敗軍之將』,怕他箇屌!」
「霍三約摸叫打蹩了!」王小麻子說:「可憐連個借酒消愁地方全沒有,樊家鋪那場大火倒燒得正是時候,頭兒昨夜晚還在怪我呢!真沒理由,沒燒那把火,算是他喝我不喝,這麼一來呀,嘿,兩邊全沒得喝。」
「點卯倒便宜了他們!」霍四虎說:「這種賊非零打碎敲,先請他們坐坐老虎凳,再請他們喝兩壺騷溺,要不然,他們死到陰曹去,連閻王小兒也敢搶。你沒見他們賊眼亂溜,賊心不死那付樣兒嗎?——快替我說,你們放馬挨進斗坪是幹啥來的?」
「那四虎!」霍三爺興沖沖的說:「押他們其中一個出斗坪,多帶匣槍,要他指出槍火埋在野蘆蕩子什麼地方,刨出來裝在膛裏原璧奉還給八馬那夥賊的腦瓜!」
乖乖,八馬心裏盤算著,要叫霍三瞧見我,我這條命十有八九要報銷。適才本是來追人的,兩圈兒一繞,把自己人給追散了,後邊這兩匹不知是誰?猶疑之間一勒馬,後邊那匹撞了過來。八馬一眼,影影綽綽的看見綠鳳和那匹胭脂。八馬哼說:「好哇,妳這野丫頭,真幫上霍三了。」
「刨刨刨刨刨!」王小麻子說。
霧濃得化不開,馬像戴了眼罩兒似的,狠催狠踢牠也快不起來,只能當驢走。八馬拚命催馬,催得那馬呼天叫地的屈嘶不已。三個圈兒一繞,三匹馬成了五匹,原來霧迷了人眼,把追人的跟被追的揉到一道兒去了。梁二首先覺得不對勁,心想後邊這兩匹馬一定不是自己人,要打就打他個先發制人,拿定主意,悶而不吭的回手就開了火。哈哈叫潑發三發火去。後邊那個心有不甘,立即回敬三槍,有一顆子彈口乾舌苦,一頭鑽進梁和-圖-書二座下的馬屁股喝血去了;那匹馬有口難言,噓噓的哀嘶一聲朝一邊摔倒,直摔進兩丈多深的沙溝溝底去。馬上的梁二啊啊的怪叫著,在半空中翻著筋斗,結果被壓在馬腹下面,嘴歪著,眼瞪著,好像有力舉千斤的能耐,硬要把那匹馬抬起來一般。
霧越來越濃,斗坪鎮上該殺脖子的公雞帶哭腔,一個勁兒叫八馬——啊!八馬啊!呸!真它娘的有點招魂的味道。八馬被哭得動了火性,翻身上馬,叫說:「傢伙們!別楞著,還不上馬追過去瞧瞧,眼看交五更,王小麻子還不回來,只怕凶多吉少啦!」
「有什麼怎辦?——咱們是『兵來將擋』硬碰硬,」一個黑漢子說:「只消有你一句話,咱們就砸霍三的鍋。」
「我說王大頭,你這算是紅運當頭,一本萬利了!」霍四虎說:「不但那個麻子首當其衝被你拎了來,連後面的幾個也觸景生情的赴湯蹈火來啦!——你瞧,那不是嗎?」
王大頭一瞅,四個賊捆成一串兒叫拴在廊柱上,霍三爺正拎著馬燈替他們相面哩!
「還你奶奶的強嘴!」八馬說:「你沒看見我哈成那個樣?——哈醉了酒說話也能算數嗎?昨晚要是馬群先放八盤溝,沒馬的拚命打霍三,霍三心一虛,準朝後退,咱們趁黑一放馬,給他個『當頭棒喝』,不就把他砸散了嗎?這好,『天光四亮』霍三他穩住了,怎辦?」
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上大半天,怎麼去弄槍火,還是八字沒見一撇,毫無眉目。正在人心惶惶不可開交的當口,蹲在一旁的沙老頭兒啞著嗓子說:「你們甭七嘴八舌的拿不定主意了!只消霍三爺丟句話,我去跑一趟,這一回,我不再饒過八馬。」
八馬剛換上最後一匣火,聽見梁二落馬,就心虛膽怯,把後面那匹馬當成冤家對頭,匣槍甩在肩頭,朝後潑火,直到潑完了彈,把那傢伙潑落了馬為止。子彈一放光,八馬就更加沉不住氣了,身後還有兩匹馬尾追不捨。得得的馬蹄聲彷彿敲在人腦殼上,敲得八馬暈糊糊的,有點兒「暈頭轉向」。
「誰在拿老子開心逗趣?」八馬眼裏要噴出火來,罵:「你再不勒住馬,老子就要開槍潑你啦!」
「我說,八馬你這老賊聽著!」霍三爺可亮開喉嚨管兒了:「你放槍放了大半天,沒拐著我手下一塊油皮去,你還執迷不悟,不扔你那幾根吹火筒嗎?」
「嘿!」八馬忽覺開心起來:「我算是『福將牛鼻』,哈成這個樣子也把霍三給困住了。——噯,夥計!咱們就來他個白天對火『硬打硬上罷』。」
綠鳳跟她爹趁夜闖過八盤溝拿霍三爺的條子去借槍火,回程碰上大霧,父女倆也是迷了路,但聽人喊馬叫,才知道撞到八馬的懷裏去了。濃霧裏放不開馬,只好盲亂撞。如今撞到斗坪鎮梢了,想不到叫八馬單騎兜住了,經八馬揚著空槍虛聲恫嚇,綠鳳摸不清八馬的虛實,撥轉馬頭就朝東跑。八馬是鷹拿兔子,夾馬就追,落在後面的沙老頭兒也看見八馬,恐怕綠鳳吃虧,跟著也朝東放馬,緊緊的尾追著八馬。
其實霍三心裏「另有主意」——手裏的匣槍頂滿一梭壓膛火,要找機會報八盤和*圖*書溝埋伏的一箭之仇,不到十拿九穩不朝八馬身上潑。八馬呢?肚裏也另懷鬼胎——腰眼匣槍也頂滿一梭火,要抽空兒打蛇打頭,沒有彈無虛發的把握不朝霍三頭上澆。
梁二不叫還好,一叫反而叫壞了事。霧裏的馬蹄聲頓歇住,隔不上一會兒,馬蹄兒又輕巧的動將起來,繞過盤曲的大沙溝。梁二是個沒有心計的直頭驢子,還自咕噥著說:「王小麻子這傢伙,兩耳塞了驢毛似的,當真想找霍三投懷送抱的頂槍子兒嗎?」
對方聽著只當耳邊風,這耳聽那耳出了,吭全沒吭聲,彷彿帶點兒挑戰的意味。八馬那能吃這一杯?理手橫潑了一梭火,打得天呼地應,一片開心逗趣的「哈哈哈」!
等八馬醒過來時,人叫拴在廊柱上,還有許多有槍沒火的也叫拴在一道兒了。還有那隻該殺的公雞,「氣勢昂昂」的在街心昂首闊步,伸著頸子叫:「八馬啊!八馬啊!」一個賣豆沙包子的老頭兒拎一籃熱氣騰騰的包子向鄉勇們兜售,一邊有意無意的叫著說:「豆——沙——包——子——啊!豆沙包子——啊!」可是,這聲音和雞啼聲混在一道兒,聽在八馬的耳朵裏,就變成帶著憐憫意味的叫喚了:「八馬啊!都殺脖子啊;八馬啊!都——殺脖——子……啊!」
「只怕不是王小麻子罷?」那邊的黑漢子說:「馬是打北朝南踩的,王小麻子近路不走走遠路?窮繞這個大彎兒幹什麼?」
「大大大、大爺,我我我講,」王小麻子嘴巴腫得含桃核似的有苦朝肚裏嚥:「八馬他就就就差咱們四個去野蘆蕩子刨刨、刨……」
霍三以為八馬撐不住了,八馬以為霍三受不了了,兩人歪著肩膀相隔百步地。咬著牙扛太陽,把東邊的太陽扛到西邊,兩邊的槍卻闃然無聲的不響了,原來是「物盡其用」放光了子彈,那些槍帶著疲於奔命的味兒躺在人肩膀上乾嘔哩!
「你甭三斤半鴨子二斤半嘴,蹲在那兒放馬後砲了!」霍三爺白了霍四虎一眼:「別看今晚大夥兒毫髮無傷,要是不搶先弄到槍火,明早就要頭破血流了!」
霍四虎聽得不耐煩,竄上去就是一巴掌,打得王小麻子滿面紅光,罵說:「誰跟你癩子下澡堂——窮泡!你要堅不吐實,我就要殺雞儆猴,先拿你開刀了,到那時,休怪我嚴刑迫供,嘿嘿,到那時,但怕你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啦!」
八馬這一下,霍三這邊就炒起爛麵條兒來了。那些鄉勇箇箇全是「膽大如鼠」的人物,一見土陵上的賊群像兔子驚窩似的撗竄,就爭著「埋頭」「閉眼」「翹屁股」,乒呀,乓呀的報銷槍火,槍聲密密的,倒也幫襯鄉團「氣勢非凡」。八馬本人雖是以悍聞名,可是手下一夥人也是虛有其表,算是大哥不說二哥,哥倆差不多——你鄉團能放槍罷?好!你放我也能放,打得烏煙瘴氣,一塌糊塗。要是兩邊都有自知之明,乾脆打個虎頭蛇尾,草草收場的火倒也罷了!偏偏八馬和霍三全是死要面子的半斤八兩,無論如何也不肯就此罷休,兩邊全成了「癩蛤蟆墊床腿——死撐活挨」的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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