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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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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二

狗尾巴草

「走著瞧罷,五狗,」虎姐一點兒也不知道五狗討了她的便宜去,反而認真的發狠說:「總有一天惹到我火頭上,會找著你打一架的。」
跟著尚禿子混事,端的是尚家飯碗,五狗就不得不把尚禿爺的家世和脾性摸弄清楚。尚禿子原是北洋馬班的班長,駐防在鎮上,泡上了蘇家茶食店的妞兒,後來在鎮上落籍,開過膏子店,又改設賭場。靠著混檯面的經驗,和手底下有幾文流水錢財,倒也交結了一些萍萍水水的沒根朋友,可惜他到底是外路來的,場面拉得大,根基並不穩實。
虎姐有滋有味的瞧看了一陣兒,忽然又跟五狗過不去,嘲弄他說:
一加一的算盤祇是五狗偷倫在心裏撥,精明的禿嬸兒卻沒把瘦得像雷公似的五狗當成挑揀女婿的對象。即算錢五狗有他的聰明,可也沒有通天的本領改變他那種狗頭狗腦的相貌。再說,也受著他死鬼老子的拖累,老錢扛一輩子紅漆棍,鎮上誰都知道錢五狗是後街土地廟裏乞丐頭兒老錢的兒子。女兒嫁給乞丐的兒子,禿嬸兒心裏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儘管尚禿子出身並不高,在哪兒,總比老錢要強一個頭皮。
「好罷,」他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縮縮頸子笑說:「妳說牠們打架,就算是打架好了!怎樣看不得?」
禿嬸再數算數算,可不是一回事兒,她那麼一點頭,錢五狗就大明大白的做起尚家的女婿來了。什麼小巴啦,二紅眼,沖著五狗,能不尊稱他一聲狗五爺嗎?!
「我為什麼去湊熱鬧?」
「虎姐和*圖*書,這事只有天知、地知、妳知、我知,千萬甭透露出去,妳娘一作梗,咱們就沒戲唱了!」
「虎姐,」他曖昧的說:「這個,大閨女看不得的,牠們不是在打架!」
替賭場打雜的小巴啦就勸過五狗:
「咦,兇成這樣幹嘛?」他說:「敢情瞧狗打架動了心火,也想學樣兒跟我打一架?」
「你叫五狗,也是一條狗呀!」
尚禿子賭場在鎮梢一座孤宅子裏,有條沙稜稜的旱河三面環曲著,五開間的一排前屋,後面接著內宅,門外原是一片牛羊市場,後來廢了,仍有若干嘯風的老樹,用濃蔭覆蓋著宅院和空場子。來這兒聚賭的,有遠處過路的商客,鎮上的豪富,也夾有若干混世走道的爺們。虎姐認得這些人,專管接待和照應賭客,臉上總是掛著笑,露出一排略有參差的白牙,一手叉著腰,一手盤弄著辮梢兒,張爺李叔的叫喚著,一會兒叫:
「啐!」虎姐啐了他一口說:「五狗,你甭門縫看人,把我給看扁了,不信你來試試?!」
有了小顏姑娘在背後撐腰,錢五狗就有了他更進一步的打算。正巧有一天為了錢財的細故,禿爺跟禿嬸鬧了一場,禿爺到小顏姑娘那邊去過夜,禿嬸不甘心,也跟了過去,在那邊大打出手,五狗留在宅子裏,等到夜深,賭客全散了,老兩口都還沒回來。
「妳甭以為這事是讓五狗佔了便宜?!」他說:「現成的孫子在她肚裏,妳真有狠心把他給打掉?——那也有妳一半骨血呀!」
「二紅眼,替牲口牽到槽上去,飲水加料。」
依禿嬸的火性,就要逼著尚禿子把五狗給撂倒,再迫著虎姐去打胎,無奈老傢伙www.hetubook•com•com先吃了小顏姑娘的枕邊藥,認為木已成舟,五狗也還不錯,鬧出去跟顏面有關,日後沒臉混世,不如趁這機會,補行個禮算了。
五狗是個乖覺的,明知禿嬸兒這一關難過,表面上便絲毫不動聲色,讓禿嬸兒根本不防範他。誰曾那樣說過:好狗不空叫,癩狗亂汪汪,若把五狗跟小巴啦相比,五狗的心計就要此小巴啦強的多了。他算計過,嫁人不是禿嬸兒嫁,還是做閨女的虎姐嫁,只要猛下功夫,把虎姐給團弄住,一旦閨女的心捏在自己手裏,禿嬸兒肯不肯都不算一回事了。
沒牙的老虎吃不得人,尚禿子就這樣的混老了,手邊連一桿槍也沒有,全靠賭場上養活的一些傢伙,尚爺尚爺的簇擁著他。一身肥肉,虛鬆老邁的尚禿子,除了正房之外,另娶一個小老婆,比他自己的閨女還年輕一歲。小老婆姓顏,是尚禿子花錢從顏家豆腐店裏買來的,尚禿子另在後街賃幢房藏嬌。大小兩房之間爭風鬥氣是免不了的,老禿頭心裏雖偏著小的,但禿嬸兒也不含糊,女兒虎姐順著她媽,母女倆潑橫起來,幾乎把持了賭場,尚禿子不得不在表面上敷衍她們。
「五狗五狗我問你,你為什麼老老實實的站在這兒,不插上一槓子,也去湊湊熱鬧?」
當尚禿爺和他的妻妾在那邊打得天翻地覆的時刻,錢五狗跟虎姐兩個,在屋外樹林裏用另一種方式打了一架。開始時虎姐是真打,她被對方緊緊的抱住,手腳沒法施展,便張開她的「虎」嘴,啃了五狗的胳膊,不過後來等她懂得這種架是怎麼一回事並領略到它的滋味時,她的「虎」威便收煞了。打那回起始,和*圖*書她跟五狗兩個,只要攫著機會,便常常「打架」,柴房裏,樹林邊,草垛背後都打過。五狗叮囑她說:
禿嬸兒是整頭腦瓜子,男人寵著小的,她只有朝錢上盤算。人說:錢是男人的翅膀,掐掉老禿頭的翅膀,他就變成沙灰地上的螞蚱,跳也跳不高的。日後不靠男人,還要靠女兒過日子,腰裏沒銅,臉上羞紅,賴著吃女婿的丈母難做,多少要貼補貼補。
一會兒叫:
「去妳的,丫頭。」
虎姐這個妞兒,乍看上去,精明強悍得像個男人,雖在男人堆裏混著長大,唯獨對那方面還差得很,雖不敢說是擀麵杖吹火,究竟朦朦朧朧的知道得有限。五狗獨記得有一回,虎姐大模大樣的站在門口,看著一群公狗爭爬一隻母狗,鄉野習俗,沒出嫁的大閨女是不興看狗交尾的,一見著這等事,滿臉羞紅轉頭就跑,可沒見虎姐邊瞧邊笑,那種津津有味的神情。
「妳想幫著妳娘打架嗎?」五狗斜睨著她說:「她們就是動手,還有妳爹在呢,妳就是去了,也插不上手,——我知道妳是不會打架的。」
虎姐臉紅紅的理著髮辮嗯應著,在五狗的懷裏,她簡直變成了綿羊。不過,嘴雖答應了不算數,虎姐的肚皮不肯答應,一天一天的朝高脹,繃得她扣不起鈕扣來。禿嬸兒扯住虎姐的辮子一審問,五狗就漏了底啦。
五狗算得很準,尚禿子對自己依畀甚深,不會像禿嬸那樣固執,他要是動了虎姐的手,只要尚禿爺不翻臉,憑她禿嬸一個女人家,也拿自己沒辦法。使尚禿爺不翻臉最好的辦法,就是說通小顏姑娘,她的枕邊話比緊箍咒還靈驗。打定主意,當他暗地裏替小顏姑娘送錢去的時刻https://www.hetubook•com•com,就轉彎抹角提起這事來。
虎姐不放心,她怕娘單刀赴會會吃虧,要五狗拎著馬燈,陪她過去瞧瞧。
「當真要試嗎?」他說:「萬一妳吃了虧,可甭再怨我,架是妳找著我打的。」
「你敢罵我?!」虎姐把眼一瞪,一手叉腰,指著五狗的鼻尖說:「丫頭丫頭該你叫的?!」
「五狗五狗你快來看,狗打架打得好熱鬧!兩條打在一起,分全分不開了!」
「咱們禿爺沒子嗣,單祇虎姐一個,禿嬸兒攬不住漢子,這些年處心積慮的沒命攢錢,禿爺幾文老底子,全在禿嬸兒手上攢著,你要能娶到虎姐,就算娶著了聚寶盆,日後這個賭場就是你的啦!」
賭客上檯子,虎姐這房那屋,花蝴蝶似的穿梭著,尚禿爺陪著豪客躺在鴉片煙榻上,天南地北的聊天,差不多把裏外零碎活兒都卸在虎姐的肩膀上;禿嬸兒兩眼骨碌碌的坐在一邊,專等著收取水錢,一五一十的精打細算,全都收進荷囊,恐怕尚禿子會弄去送給小顏姑娘?……五狗看著這些,尚家三口人就在這種奇怪的情形下生活著,熱鬧裏透著冷清。夜晚來了,牲口在屋外踢騰嘶叫著,罩燈在這房那屋亮著,辛辣的煙霧各屋瀰漫,到處是呼么喝六的喊叫聲。有些帶著槍支來的賭客,把那些槍支壓在檯角,為了輸贏爭執,開槍鬧事的事情也曾發生過。當然也有些混世大爺賭得興起,連槍帶火推出去下注更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尚禿子表面上輕鬆,骨子裏一樣是提心吊膽怕出岔兒,囑託底下人隨時調和賭場上的氣氛,——用郎中的手法,不要檯面上有過份激烈的輸贏,這樣才能長期收入水錢,正合上細水長流的道理。
小顏姑m.hetubook.com.com娘很爽快,一口就答應了。倒不光是成全錢五狗,她記恨著禿嬸兒對她的逼迫,心想:妳整天巴望著好女婿,這好,我偏替五狗撐腰,讓妳的女婿是個扛紅漆棍的乞丐的兒子!
「啐!牠們明明是在打架,」那個用汗巾兒抽打他說:「剛剛我還看見牠們在咬呢。難道看不得?」
五狗雖說沒進過塾館,不通文墨,這種一加一的算盤還是會打。再說,虎姐的模樣兒長得還過得去,十八九歲的大妞兒,只要不是疤麻癩醜,在五狗的眼裏,都有一股子魅力。虎姐長長的一條大辮子拖到腰眼,細細的腰身,肥肥的圓臀,走起路來扭呀扭的使人兩眼噴火,即使臉扁些,鼻塌些,唇厚些,也就沒有什麼好褒貶的了。
正因為虎姐在那方面嫩得很,使錢五狗對追逐她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他常常用「瓦罐裏摸螺螄,走不了瞎爹的手」這句俗話,說給他自己聽,……耳邊一飄起虎姐那種嬌嗔的嗓子:「走著瞧罷,五狗,總有一天惹到我火頭上,會找著你打一架的。」他就覺得渾身輕飄飄的,像吸了鴉片那樣快意。
「小巴啦,打水給爺們洗臉,拿煙奉茶來!」
「我對虎姐很好,」他說:「那個老黃臉不會答允,嫌我高攀。顏姑娘,妳想想,虎姐日後總歸要嫁的,老黃臉自己選的人進門來,哪會向著妳顏姑娘,萬一尚禿爺有個三長兩短,妳落到她們手裏,會有好日子妳過?只有我錢五狗不會跟老黃臉通氣,……妳要是信得過我,日後有什麼事,還望在尚禿爺跟前多成全。」
弄清底細之後,五狗便趁此鑽空隙,在禿嬸兒面前賣乖討好,暗裏又跟尚禿子賣力,替小顏姑娘跑腿辦事,張羅瑣碎,同時把精神放到虎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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