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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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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四

狗尾巴草

有人聽出五狗的聲音,壯著膽子出來一瞧,可不是他,拎著匣槍,前面門板上抬著兩個血淋淋的土匪的屍首!狗五爺一面吆喝著人們出來拎水救火,一面叫小巴啦找繩索,把兩個匪屍高吊在木柵門兩邊的大樹上。他找得出很多藉口,把土匪衝進集鎮洗劫的責任,全部推落到那些保鄉隊的身上。
六月廿三那天晚上,月出前的黑地裏,突然響起一片慘慘的牛角聲,跟著是遍地應和著的槍聲和呼吼:
日出之前,他們放火燒了幾間屋子,匆匆的退走了。這時候,五狗把兩具土匪的屍首合放在一張門板上,叫二紅眼和小巴啦兩個抬著遊街,自己拎著匣槍,神氣活現的押在後頭。
由於這次扒灰倒水獲得的一百塊大洋,狗五爺更相信他自己交上了狗頭運,能在天翻地覆的局勢裏投下賭注,也許飛黃騰達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如今他擔心的是鄭老太爺再回到這劫後的集鎮上來,萬一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他這灰匠受不了。
鎮上留下的這夥子人,實在說,連擺擺樣子都擺不出架勢來,五狗既在隊上,哪還有摸不清楚的道理?!老的老掉了牙,小的還沒有槍高,連子母炮的榔頭全不敢碰一下。所謂巡更守圩子也者,也不過是風流寡婦戴孝—www•hetubook•com.com—聊盡人事罷了,土匪一來,巡不巡守不守都是一樣。
其實,狗五爺就是不圓這番謊,也沒誰責怪得了他。土匪來了幾百條人槍,遠不是鎮上那幾個老弱殘兵擋得了的;土匪趁著鎮上槍隊和刀會拉出去的時辰偷襲,這只能歸諸命運註定,鎮上該遭這場劫難,哪能怨得了五狗。他能放翻兩個土匪,又抵死不退離集鎮,在一般人心目裏,還算得是英雄好漢呢。
雖說二千跟一百壓根兒不能相比,五狗可不敢說一個不字,光棍不吃眼前虧,這回就算心裏有一百個不願意,人在矮簷下的當口,也只好裝狗了。
程麻子真的丟給他一百塊銀洋,比起他這回洗劫鄭家集所獲的數目,簡直連九牛一毛也不到,他對五狗大慷了一次他人之慨。
平時不敢放炮的,這回也顧不了那多了,揮動榔頭猛砸發火炮兒,炮像啞巴似的,就是不響。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您答應的那個數怎樣?」
一個撒腿跑,大夥兒盔歪甲斜的跟著撒腿,旱圩子丟了,水圩子也不守了,只有南門幾個姓鄭的還在死心塌地的猛拚,但那是於事無補,程麻子已經帶著人,在街裏面搶開來了。這種土匪撲進集鎮洗劫的事和-圖-書情,多少年來還是頭一回。狗五爺帶著的那些人,早叫衝散了,圩子既守不住,只好朝外面跑,大家誰都找不著狗五,一個說:
「怎麼樣?——這是看在小顏姑娘的份上,沒要你賠命還算是好的,人要識相點兒,這回共事沒如意,再看下一回好了!」
「都出來幫著救火罷,土匪叫咱們打退啦!」他這樣扯嗓門兒喊叫著。
「人家守北門,還真有膽子,只怕陷到土匪手裏去了,老太爺日後回來,咱們交代不過去,自己光顧逃命,把領頭的鄉隊附全給丟了。」
「噯,財神老爺,」狗五叫說:「這傢伙你算發了!」
「狗五爺,快熄燈,土匪不知在黑裏湧來了多少?您聽聽外頭這等天崩地塌似的動靜!」
「哪兒話,」程麻子笑笑:「還不是你這扒灰匠幫襯來的,鄭家用你狗五爺留守,算他們瞎了兩眼,要不然,咱們會這樣趕集似的晃進來?」
「樓底下的,替我炮轟這些龜孫!」
「虧得你們還幹保鄉隊,鼠膽也比你們大得多,既知土匪來了,不掀開炮衣轟它,跑來這兒鬼叫幹嘛?!……二紅眼,把你五爺的匣槍給掂上來,我放一梭子給他們聽聽,看他們哪個敢闖圩子?」
土匪打著千百支火把在街上挨家逐https://www.hetubook.com.com戶的搜劫,狗五爺卻帶著他的哼哈二將,回到賭場的宅子裏補覺去了。程麻子這回也真狠,著人把街上的門戶全給搗開,搶著的財貨什物,就從門裏朝街心亂扔,土匪弄來卅多輛牛車,沒有一車不是裝得滿滿的。白花花的銀洋,一罈一罈朝外抬。箱箱櫃櫃抬上街,揮斧劈開,儘揀新鮮細軟的拿。有人打進酒坊去,白臉進去紅臉出來。有人去牽驢,反被受驚的驢子拖得在地上打滾。雖然只鬧了一個更次,街上像踢翻了攤子那樣亂法;青花的瓷器叫砸成許多碎片,很多名貴的字畫也叫拿出來撕揉了,比較陳舊些的衣裳鞋襪,叫土匪們踢來踢去,踩踏得一片泥污,除了幾個老人預備著的壽衣壽材沒人碰,其餘的被洗劫一空。
兩具死屍放在門板,直腿直腳的叫抬過來,放在狗五爺的面前,程麻子指著那兩具死屍說:
「捉著狗五奪匣槍呀!」
「什麼數?」程麻子眼翻牛卵子大,扭頭吩咐說:「來人,把咱們在南門死了的那兩個,給抬過來!」
「不要緊,狗五爺精得很,」另一個說:「匣槍在他手上,左右還有二紅眼和小巴啦跟著,早晚會衝出來跟咱們會合的。」
狗五爺和衣躺在北門的圩樓頂上,大睜兩眼,等就等著這https://m•hetubook•com•com個時辰。土匪沒上來之前,他衝著子母炮的炮口,嘩啷啷的溺了一泡溺,把火藥弄得透溼,幾個管炮的小小子睡在圩樓底下一層,根本不知道。等到睡得懵懵懂懂的,被牛角聲、槍聲和呼吼聲吵醒,嚇得渾身打抖,鬼急慌忙爬上樓,叫說:
嘿,等著拿洋錢的五狗沉著得很,翻眼罵說:
撲打鄭家集的日子是雙方暗中約妥了的,六月廿三,月出彎一彎,這對狗五爺來說,該是轉運發財的大日子。按照平常賺法,活足百歲也它娘賺不著大洋兩干,程麻子可不就是送寶的財神嗎?!
「炮瞎了,退罷!」
「這……這……真為難我,」五狗失望的說:「只拿你一百塊,還得幫你料理死人。」
「大爺們闖圩子啦!」
狗五爺睡醒一覺出門,正碰著喜氣洋洋的程麻子,前呼後擁的走過來,火把跟早霞映襯,天上地下一片毒紅顏色。
為了替日後找遁詞,狗五爺把守集鎮的事做得很像一回事。紅衣子母炮架在四面圩樓上,火藥桶壘有人頭高;每晚敲鑼巡更,每人都輪著一支線香的時辰;五狗是夜貓子習性,騎上隊上一匹騷騾子,到處去查更,查更是假,只是藉此讓鎮上人瞧瞧,我錢某人受了鄭老太爺的托付,算是賣了力的。
「憑良心說,錢五狗,這玩意hetubook•com•com,一具值不值大洋一千?我算打九五折賣給你了,——是你的人打死的,你不能不買口棺材,替他們埋到亂葬坑去罷?……二九一十八,二五得十,扣去你一千九,你乾進乾得,還該拿大洋一百整,棺材該由你買。」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這擔心是多餘的。開拔出去的民團民隊,拚著血肉之軀硬頂東洋鬼子機槍大炮的結果,犧牲慘重,沒有幾個人生還。鄭老太爺率著刀會,在一處窪地上往覆衝打,也慘烈的殉難了。姓鄭的在這一火硬拚中十死九傷倒下去,山中無大樹,茅草也為尊,這該是姓錢的出頭機運,五狗心裏那股子樂勁,就甭說啦!
接過二紅眼的匣槍,狗五爺撩起衣叉,跨到垛口,朝天潑了一梭火,實在那是雙方事先議妥的暗號,意思是:我狗五在這兒接應著,你們放開膽子猛衝罷!一梭潑完,牛角嘟嘟的響得像開了鍋,殺喊聲貼地捲過來,真的要闖圩子了,狗五爺扭頭喊說:
「要不是我帶著小巴啦、二紅眼,拚命硬頂著,程麻子那股人,只怕未必退得那麼快。」他說:「其餘的一干人,沒有幾個中用的,土匪一撲上來,他們就撒腿跑掉啦。土匪大股兒衝北門,我勢單力薄,邊打邊退,叫困在賭場宅子裏,跟他們僵持了半夜,總算撂倒了兩個,替鎮上爭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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