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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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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尾巴草 五

狗尾巴草

一場牌做夢似的打下來,狗五爺面前屌蛋精光,一百塊錢還給它二舅媽了,程麻子留他吃晚飯,他沒精打采的悶著灌酒。
「成,就依你五爺的主意,」二紅眼說:「到時候沒錢付賬,你五爺可甭拔腿溜了,拿咱們當做押頭:……在窰子挨打受罵,會晦氣一輩子!」
這回進城,雖沒撈著理想的新差使,至少在嫖妓飲酒這些樂事上,五狗算是增加了一份閱歷,而且沒花一文小錢。所以五狗在半路上,用自豪的聲音跟他的哼哈二將說:
不壞嗎?五狗吱起門牙苦笑著,這種祇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的舉措,結果是發了他程麻子,虧了我錢五狗。這等於是說:賭場和煙館由我來開,程麻子推銷他的煙土不說,還要另分九成乾份兒,硬剝人的頭皮。不過,鬼子既已來了,多少得沾著靠著點兒才好繼續混下去,吃虧也只好捏著鼻子吃了。
「麻老,大不了你再把它贏回去,這一百塊,夠你贏的。」
「廿來塊?……我不是樂過了頭了嚒?」狗五爺算賬說:「我之外,還有兩個聽差的。」
小巴啦這樣報話時,老鴇樂得合不攏嘴,那些等著賞賜的婊子更是眉眼開花,一個個的催著五狗說:
狗五爺掏出從程麻子那兒得的現洋,笑說:
「五狗嗎?你也想趕來湊一份熱鬧?」程麻子見著狗五爺,老氣橫秋的說:「正好三缺一,你來湊搭子,有話牌桌上講罷。」
狗五爺就是這樣堂而皇之走出妓院大門的,什麼豬呀、糧呀,都是他耍的障眼法。三個人走東關,奔西關,一去嗚嘟嘟,哈哈笑著說起這回白吃白嫖的經歷。至少坐在擺妥的筵席旁邊,等著活財神回去用晌午飯的老鴇和婊子們,在等不著人的當口會怎樣咒罵他,那他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嘿,虧妳還長著兩眼,」小巴啦喳呼說:「這就是鄭家集集主老爺的兒子,——小集主,鄭大爺!」
「快去辦正經事去,集主老爺。」
「鬼子這口飯很難吃,」麻子說:「我好不容易打扁了頭,花大錢,買門路才攢得來的,你要活動差事,總不能空口說白話,你打算出多少?」
「好罷,」五狗說:「妳們都要我去,我只好去一趟了,晌午飯替我準備和-圖-書著,鱔糊是我最愛吃的,要爆得再嫩些兒,魚一定要揀選活的,不然腥氣。……我去點過數,交代了就趕回來,——二紅眼,」他叫著:「替我把牲口備妥。」
縣城確像小巴啦形容的那樣人煙密集,祇不過在太陽旗子底下,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顯得有些陰森冷落,大概是鬼子帶來的一股鬼氣罷!不過東關倒還是有些畸形的繁榮,大都是些維持會裏打混的傢伙,狗五爺一路遇著的全是陌生臉孔,也不知程麻子在哪兒?
「五爺,好不好先找找熟人?」
「跟你五爺我在一道兒,怕什麼?」五狗得意洋洋的說:「錢就是花完了,咱們去賭場走走,伸手不就撈回來了!俗說:狼行千里吃肉,你五爺逍遙慣了,不會把虧給你們吃的。」
做婊子的有幾個不見錢眼開?一聽說鄭家集的小集主來了,妳推我擠的朝上擁,生怕小集主選不上她們。老鴇問五狗:
「好幾天了罷,我住東關那家妓院,先嫖後賭,樂過了,贏錢去還風流債,——不動老本。」
「那是花大錢的地方,五爺。」
「當然該去啊,狗五爺!」
狗五爺一瞧,眼花撩亂的,沒有一個不好,既然難挑難揀,就它娘一網打盡罷。
「嗨,妳們催我去,有什麼好?」五狗說:「辦完了事,一兩天之內,我就要動身回去了,爺心裏要捨不得離開妳們這些小肉兒呢。」
「不多。」小巴啦說:「聚合了各集鎮的駝販,一共四十二駝,每駝一擔二斗糧,另外還有十七牛車已經起運中晌時才能到棧。」
「我去端點心茶食,您吃了點心再走!」
「不是特別招待嘛,一天得要廿來塊……」
「再過三兩天,賣了豬和糧,我就得動身回去了!」五狗裝模作樣的說:「院裏有我多少賬,準備著結算結算,至於姑娘們的賞錢,我照例是加倍給的。」
「小集主,您的小管家怎麼先回去了?」
小巴啦那張能說善道的嘴皮兒是出了名的,五狗一問,他就錦上添花,把縣城如何繁華如何熱鬧,加油加醋的吹噓一番。說到縣城的妓院和賭局的排場,直把狗五爺那顆心搔得癢癢的,沒個抓撈處,忽然想起什麼來,壓低嗓子說:
「只不m.hetubook.com.com過名字新奇一點,說穿了,就是煙館加上賭場,這兩樣全是你的老本行。」麻子說:「你那老賭場,領不著登記證,開不成了,只好委屈點兒,替我幫忙,煙土由我供應,本輕利重,你能分一成去,不壞了!」
五狗切著牌,心不在焉的說:
「不急乎!」五狗說:「我會打聽得著的,實在那個什麼,到賭場去等,也會等著程麻子他們。」
「鄉下有鄉下的事情,」五狗說:「也許家裏要運牲口和糧食進城來賣,他回去料理去了。」
「來了多少糧?這麼大驚小怪的。」五狗在屋裏穩坐著,一付漫不經心的神情。
「我不想去。」
「我是找你活動差事來的,」他提起正題說:「能不能幫襯幫襯呢?」
「你來城裏多久了?」麻子說。
正如五狗所料,程麻子一找就找著了,有人帶著狗五進那個設在廟裏的臨時大隊部,程麻子正在賭桌上坐著呢。自打洗劫過鄭家集,麻子不再是窮土匪了,花錢買了鬼子放的官,更它娘神氣碌谷,不但滿臉紅潤潤的油光,連每粒麻子都紅得發紫。
縣城換上太陽旗,平素躲在黑角裏的爺們都混抖啦。程麻子不知鑽它娘哪條門路,也許是花錢活動,領了番號,幹起維持會的大隊長來了。狗五爺一心活搖活動,也想進城去瞧瞧,想找找平素賭場上那些老面孔,也在鬼子面前說項說項,看看能不能撈著一點名目?
「幹這一行的雌貨,有錢就是爺,……你們不妨把我當成鄭家集的集主,喊我做集主老爺,呃,你們兩個是跟著聽差的,這樣,她們熱乎勁兒就大,咱們也樂得風光風光。」
五狗這些天嫖軟了身子,正要拿賭來換換口味,屁股一歪便就了座,開始擲骰子扳風。程麻子替他介紹同桌的那兩個,無非是一鼻兩眼的鬼官。
「我……我要有錢會當扒灰匠?!」五狗哭喪著臉說:「實跟你說罷,我混秋了水了,才到縣城投靠你來的。」
「豬隻倒是數過了,」小巴啦說:「一百二十六口豬全是大碼,起腳時毛hetubook.com.com重粗算過,總共兩萬七千多斤。」
小巴啦走時,老鴇倒是問過:
「跟咱們打牌,你得規矩點兒,不要綽什麼花槍。」程麻子說:「耍郎中騙不了我。」
狗五爺沒接腔,心口有點兒慌躁躁的不自在,我錢五狗多年頭一遭進妓院,一嫖就嫖冒了,老鴇還沒算賬,只因為自己還沒走,嘴頭上跟二紅眼和小巴啦打過保單,出醜也不能出給他們看?!……當真靠在牌桌上賭錢?耍郎中也沒個伴當,再說,在這種生地方,自己背後沒靠山,無論如何耍不得花槍,萬一失風,怕不把狗命給貼上?為嫖窰子丟命,這種風流鬼做不得,萬萬做不得……
「集主老爺,家裏運糧到西關來了,一整船的肥豬走水路,泊在河口的二號碼頭,您騎牲口去點數罷,豬、糧的買賣,還得您自己作主。」
仗著腰包裏有那一百塊大洋錢,狗五爺決定到風花雪月的縣城裏去碰碰運氣。二紅眼幫他撮著騾子,小巴啦幫他揹著錢袋,一進縣城,小巴啦要幫他找客棧投宿,他卻要小巴啦帶他去妓館。
「小集主,您就備上牲口,自己去一趟罷,這種大筆買寶,交給下人做,萬一算錯了賬,他們不敢擔待。碼頭跟西關,離這兒不算遠,轉一圈兒回來用晌午飯。」
「我知道,」五狗說:「他既當了維持會的大隊長,在縣城算得是出頭露臉的人物,我改天去找他就是了!」
「那……那就先謝了!」老鴇滿臉堆笑,欣慰的噓了口氣說:「您隨意賞賜就好。」
「良民娛樂所是啥玩意兒?」
「事兒八字沒見一撇,光知道伸手要錢,」程麻子說:「五狗,你這種老脾氣得改一改,如今我要各方面應付,手底下緊得很,哪兒有那多閒錢?!」
「了不得,我真的是眼瞎了!」老鴇慌忙賠罪說:「縣裏最富庶的集鎮,可不就數鄭家集?小集主難得光臨,我們算是接著活財神了!……姑娘們,財神老爺臨門,全過來接財神罷!」
「替我當心點兒,在你五娘跟前,千萬甭提這些,她要是問你:五爺我為什麼要進城?你就回她為活動新差事去的。」
「世上多的是訛吃騙喝的,可少見咱們這種白嫖的,可見得老古人不及五爺我聰明。」
和圖書鴇是幹什麼吃的?好容易把財神老爺接進門,哪有不鞠躬盡瘁的道理?頓飯成席不消說,姑娘輪流陪著他消遣,連穿鞋脫襪都不用他彎腰伸手。可憐他狗五爺祖宗八代都沒享過這種豔福,就連豬八戒進了盤絲洞,比起他這番享受,還得差上三五個頭皮。人到這種光景,渾身軟癱癱,滿腦子暈淘淘的,動彈全懶得動彈,還是小巴啦提醒他說:
「都好,都好,」他狗興大發說:「我就從頭到尾的排日子輪流好了!我來城裏辦事,一時兩時還不會走,選妳這兒落腳,妳好生伺候著就得了!」
「好罷,良民娛樂所,就良民娛樂所好了!」他說:「我回去先打點幹著再說,不過,一切都得要本錢,你能不能先湊合個數目給我……」
院裏的婊子們知道這位豪客三兩天內就要動身,更爭著窮灌迷湯,好貪圖多得點兒賞金,狗五爺得著機會盡量揩油,更是不在話下。過沒兩三天,小巴啦滿頭是汗跑了來,老遠就嚷說:
「貴客初來,不知該怎麼稱呼法兒?」
說來小巴啦和二紅眼都比狗五爺跑的地方多,小巴啦起先當驢馱販子,到過好些城鎮,二紅眼也在縣城裏做過扛包的苦力,只有狗五爺是個井底的蛤蟆,從來沒到遠地方去過。
五狗落座之後,老鴇過來探問說。
「你說一天得多少?」
「你先回去,待上三兩天再回來,」狗五爺吩咐小巴啦說:「如此這般,儘管照我交代你的話,包管沒錯,咱們白吃白嫖,拍拍屁股就走!」
「狗五爺,你來找差事,可不能總窩在這兒,該打聽打聽程麻子啦!」
「好罷,」麻子想了想說:「我打算在鄭家集上,開設個『良民娛樂所』,你就幫我的忙主持一下,水錢雜費你分一成就是了。」
人說:心不定,神沒命,這句話一點也不錯,狗五爺心裏一有心事在盤繞,精神自然很難集中在牌上,這場牌又打得太大,兩圈沒和牌,一百塊大洋就飛掉六十多。等到驚覺過來,想撈本,既要撈本就得死命做大牌,無奈心情太急躁,五張想做一條龍,做到壓尾,餅子半條龍湊上萬字半條龍,變成它娘的沒頭沒尾的二龍啦,二龍搶的不是珠,全是自己堆上的銀洋。
小巴啦為難著,想說什麼又和圖書不敢開口的樣子,老鴇瞧著勸說:
「豬隻呢?」
一頭栽進妓院去,狗五爺簡直的樂糊塗了,平素祇知平頭塌鼻的虎姐是美人兒,這回再一瞅,我的天,五狗這些年算白活了,這些鶯鶯燕燕好比白麵饅頭,家裏那個黃臉婆娘只是黑烏烏的蕎麥餅,抱著她窮啃多年,未免太它娘的老實了。
「好了好了,甭嘮叨了!」五狗說:「到時候,一切自有區處,決不至於拖累到你們頭上。」
「集主爺,你瞧我這些閨女,哪個好?」
「去罷,小集主爺,我替您打井水來洗臉。」
「小巴啦,依你說,五爺我該不該到城裏去逛一趟,弄份新差,朝後好接著混下去?」
「甭大驚小怪,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麻子說:「廿來塊之外,再加兩口肥豬,——人肉比豬肉貴得多,是不是呢?」
「這個您放心,我自理會得。」
「嗨,我簡直懶得動彈,這麼大的熱天。」
狗五爺來了這些日子,老鴇已經貼下去不少錢,接待這樣的豪客老爺,只要對方沒走,可不便當面提著一個錢字,不過這位集主爺也真不會為人想想,他這麼一待半個月,院裏得貼多少錢?……她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只在心裏盤算著。
「小巴啦,你去替我賣掉算了,日頭火烤似的熱,甭為這點兒小事麻煩我。」五狗裝成不樂意的樣子,皺了皺眉毛。
「嘿嘿,你算狗到家了,」麻子說:「那家妓館,價錢貴得嚇死人,嚇不死我麻子嚒,至少嚇得昏你五狗呢!就憑你這一百塊,夠資格泡那兒?!」
「捨不得,日後就常來呀,」老鴇說:「您要怕來回奔波,一個個都娶回去也行,只怕您眼界高,瞧不上我這些閨女呢。」
「可是我……老爺,我連數兒全數不週全,那懂得賣豬賣糧,這事,非得您親自跑一趟不可。」
既然有人撐腰,小巴啦就把狗五爺領到東關外最出名的一家妓館去。三人在路上商議,狗五出主意說:
婊子們都在為五狗一個人忙著,一致催他動身。
連程麻子都這樣刻薄法兒,旁的地方更沒有什麼好沾好靠的了。狗五爺滿心疙瘩回到妓院,跟小巴啦咬耳朵,商議著脫身之計,無論如何,他不能被困在這座妓院裏,每過一天,就得多揹上一筆風流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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