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十八里旱湖

作者:司馬中原
十八里旱湖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狗尾巴草 六

狗尾巴草

五狗和疤眼徐六、張長慶三個,熱乎乎的計議著;疤眼徐六探聽出鎮上退出去打游擊的一夥人,屯在盧家窪子的上盧家莊。
其實沒用多等,第三天晚上,趁著月黑頭,疤眼徐六就跟著張長慶來了。同來的五六個,腰裏都暗帶著短傢伙,——隱隱綽綽的露著槍穗兒。
「嗐,你怎麼轉不過彎兒來呢?」疤眼徐六說:「你不妨帶著你的手下,離開集鎮,到上盧家莊去投奔鄭英傑,就說得罪了程麻子,鎮上不能混了,帶槍加入他們,暗中臥下底去,把他們的動靜,偷偷告訴咱們……攫著機會,咱們夜晚打繳械,把他們腦袋給切了,事兒就完啦!簡單不簡單?你說罷!」
靠這樣胡賒胡欠,窮打秋風過日子,活雖活得,終究不是長遠之計。北邊有個賭客張長慶就替他另拿了主意,慫恿他說:
「你真有幾分膽子,」五狗跟疤眼徐六說:「這兒如今是程麻子的地盤,叫他遇上了,你這幾根槍會叫他拿掉的。」
「甭嚷了!狗五老爺,」一個用槍托搗他一下說:「扒灰只能扒一次,可扒不得第二回!……上回你引進程麻子,已經讓鎮上錢財盡失,這回你竟又找著推屎蜣螂,咱們要是信了你,還有回鎮的日子嗎?!」
自以為聰明絕頂的狗五爺,真的幹起「良民娛樂所」的所長來了,賭場外帶鴉片煙館,熱熱鬧鬧的大開張。他買了一頂新禮帽沐猴而冠戴上頭,又搞了一支白籐的衛生棍在手上,更顯得他有派頭。
那個摸摸纏上紅布的刀把兒說:
由於鬼子獨吃程麻子,程麻子又獨吃他錢五狗,他就把「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蝦子吃爛泥」的哲學搬弄出來派上了用場https://www.hetubook.com.com。其實把戲人人會耍,各自花樣不同,只消把它更改成「鬼子吃麻皮,麻皮吃我,我吃老百姓」就成啦!無論如何,五狗仍沒忘記他是在鎮上土地廟裏出生的,非到必要時,他不願開罪鎮上的人,自毀根基。何況還有若干鎮上的漢子,在窪野抗日之戰後活出命來,結夥遁入荒鄉,匯成一股地下的游擊勢力,不定哪一天會捲土重來?為了替日後留退路,五狗採用軟吃的方法,儘管吃人不吐骨頭,始終還是擺著一付笑臉。
「說來說去,要我扒灰倒水就是了!」五狗說:「世上三百六十行,這倒是我老本行,瞧在這個鄉隊長名目和大洋若干的份上,我就依著你們,到上盧家莊去,狠撈這一票就是了。」
「請……請什麼客?」狗五爺渾身抖索著,知道出了大紕漏了,兩手朝地上一趴,哭了起來。
「中央的勢力,如今在這兒只落那一小撮兒了!」疤眼徐六說:「六七十桿大槍,十幾支匣槍,由姓鄭的鄭英傑領著。這批槍支,咱們不得,早晚也會叫鬼子掃蕩掉,你能趁機會窩著這些槍,就該盡盡力,要不然,日後他們回來,哪還有你混的?依靠程麻子搞良民娛樂所,漢奸罪名是一帖爛膏藥,貼上頭去,洗也洗不清爽。」
「不不不,灰匠這名字多難聽,你當鄉隊長如何?!……但凡沒產沒業的,上頭就說是……呃,說是什麼來?對了,叫無產階級。嘿嘿,自己沒產,拉人共產,換句話講,你的也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你也甭推辭,這是上頭的意思,這個鄉隊長非你不可!」
「腦筋倒不是不能動,」和*圖*書他說:「那邊我可一時接不上頭。」
「怎麼弄呢?」他說:「憑我這兩支匣槍,撲上去頂黑棗?」
「錢當然有,」疤眼徐六說:「只要你能弄到槍火槍支,咱們收煙款照付,自己人,更好說話。程麻子那邊,不用你對付,你能挖出鎮上的民槍,那就好了。」
「事是人混的,路是人踩的,」張長慶慢吞吞的說:「北邊這玩兒,」他用手比劃了一個八字:「槍火生意俏得很,你跟他們搭搭線,多做幾場交易,一定大有賺頭,總歸比依靠程麻子好些。人說:要想混得團,腳搭兩條船,你是聰明人,不用我多講的!」
良民媒樂所的生意清淡,也正是狗五爺軟吃地方的原因之一,當然,做老婆的虎姐關起門來罵五狗不長進,不能拿出私蓄來供他揮霍,也是他說不出口的苦衷。狼行千里吃肉的人物,一時手邊短缺礙不著他,到處掛賬就是了。好在狗五爺臉皮厚實,有債多不愁的本領;茶爐子、飯鋪、酒坊、煙店、布莊、茶食行,狗五爺他是有店必賒,有行必欠。旁人辦紅白喜事,狗五爺不請自來,先畫個灰賬,吃了再講,而且一吃再吃,彷彿新郎和孝子都是他的至親。旁人賣田折產,做中人的自然少不了狗五爺,有嘴有牙,吃了再拿。至於買空賣空,耍耍郎中,那更是他的家常便飯。
「既不打鬼子,要那多槍幹啥?」五狗有些被弄糊塗了。
「程麻子吃我?」疤眼徐六笑笑:「老公雞下蛋,——根本沒有那回事。你先問問他,煙土是打哪兒來的?他在各鄉鎮開設煙館,沒有煙土,他喝西北風啊?!……鬼子是沒錢貼補他的。」
「多則三五天,」張長慶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等著好了。」
「鄭英傑,你這是啥意思?我錢五狗不是鎮上的人,帶著槍來投靠你,你竟拿人當畜牲?!」
「問問你看,是要吃刀片兒?還是洋黑棗?你狗五爺打出世混到今天,已經混到底了!」
「哦,我明白了,你們真種鴉片?」
不過這也難怪他,俗說:餵不飽的狗,一點也不錯,狗字號人物活在世上,或許胃口太大,三槍兩槍餵不飽也不足為奇就是了。
算盤倒是很新鮮的如意算盤,狗五爺帶著二紅眼和小巴啦,是在跟疤眼徐六、張長慶分開之後第三天趕到上盧家莊去的。誰知一踏進上盧家莊的寨門,就叫人給綁上了,五狗反翦著雙臂還在嚷嚷著:
「誰它媽敢批評我?不怕我使匣槍砸爛他的腦袋?!」狗五爺說話雖是怒勃勃的,終究有點兒心虛,回問張長慶一句說:「他們背後怎麼批評我來著?」
「話可不能這麼講,疤眼徐六走了時運,如今聽說當上貧農隊的隊長了,手底下有槍,臭也得說成香,人是不能比的,人比人,氣死人的例子多得很呢!」
「算他走時運也就罷了!」五狗想想說:「他既能爬,我又何嘗不能打滾,早先的事兒,摺摺收起來不談了,你說哪天帶著他來見面來著?」
「這個你放心,」張長慶拍拍胸脯說:「改天我帶個人來跟你見見面,——說起來你也許見過,臉上有疤,常穿破灰布褂子,早先常到你賭場上來的,人都叫他,疤眼徐六,還記得罷?」
「哈哈,弄了老半天,你說的是他呀?」五狗聳著肩膀暴笑起來:「老哥,人人都說我五狗七分賴,他比我五狗還要賴三分,共產黨就像他那付www.hetubook.com.com德性?!——疤眼徐六,諢號叫推屎蜣螂,當初在鎮上幹掱手,叫鄭老太爺用煙袋桿砸腦袋,一路爬出去的,四鄉八鎮的人,聽到他的臭名聲就捏鼻子!」
狗五爺縮縮脖子,強忍了這口氣說:
五狗想想,張長慶說的不錯,這鎮上的槍隊雖經窪野那場火差不多煮光了,零碎槍支,尤獨是最值價的短槍還是有的。如今鎮上人明裏抗不了鬼子,暗裏都向著中央游擊隊,他們即使有槍有火,不是進了暗窖,就是偷運走了,想挖這些零槍,還真夠難的。不過,白花花的洋錢在臆想裏更是誘人,值得動這個腦筋。
「我何嘗不知道槍火交易有賺頭來?」五狗說:「但則一時找不著大來路,譬如程麻子,他是靠槍桿兒吃飯的,摟槍摟火還怕來不及,哪兒有出的?!」
「不飽,不飽!」
「打著朱毛旗號的那夥人,我跟他們沒共過事,」狗五爺說:「你說說看,究竟他們是怎麼回事兒?」
「遇上這種局勢,誰還會嫌槍多脹手疼?」疤眼徐六坐下來說:「張長慶他受委當咱們的鄉長,咱們要在鄭家集站住腳,很需要得力的人在暗地裏活動,當然嘍,槍火交易是要做的,……。」
拖到亂葬坑行刑的時刻,小巴啦哭得像吹洋號,二紅眼還勉強能走,唯有狗五爺一狗狗到底,是被人用繩索套在頸子上,連拖帶拽,一路爬了去的。小巴啦和二紅眼都還鄉裏鄉氣的守本份,各吃一粒洋黑棗之後,就心安理得的伸腿瞪眼了。唯有狗五爺貪心不足,要擺他扒灰匠兼偽軍良民娛樂所所長和共產黨新委任的鄉隊長的臭架子,連吃三槍還沒斷氣,喉嚨管裏哺呀哺的,彷彿在咕噥著:
「叫什麼,呃,什麼共https://m.hetubook.com.com產的,一切講共,人都說共產共產共妻,想必連老婆也共的。」他吱起一口滿是煙油的黃牙笑說:「管那多幹啥?你只是要做槍火交易,有錢賺就得了!」
「我倒恁情扒灰倒水——有錢好拿。」五狗說。
「你說什麼推屎蜣螂?」狗五爺一聽這話,雖已兩腿發軟,但仍極力沉住氣說。
五狗被推屎蜣螂這番話說動了,但他壓根兒想不到,用什麼方法能弄到這些槍?
「噯,狗五老爺,團賭養活他程麻子,肥透了麻皮,餓瘦了你自己,背後還落人批評,何苦來呢?」
「你明白就好。」疤眼徐六說:「我們跟程麻子約定,鬼子在城,咱們在鄉,井水不犯河水,合力去擠中央,蹲在鄉角落裏,不靠煙土賺錢,哪能添購槍火?」
張長慶躺在鴉片煙榻上,咧開嘴,閒閒的燒著煙泡兒,嘴唇噏動著說:
「你知道,我這空心老倌,越混越秋氣,只落個殼子了!我要再得罪程麻子,轉臉就得餓飯。」
「又要我當扒灰匠,拆程麻子的臺?」五狗說。
「民間的槍支槍火有的是,但看你腦瓜紋路朝哪兒轉罷了!」張長慶說:「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就拿這鎮上來說罷,鄭家這一個房族,仍然集得起百十桿槍來,老虎死了,皮毛還在,你多動點兒腦筋就成了。」
「你說呢?」那個嘻嘻的笑著:「實在告訴你罷,疤眼徐六跟張長慶前腳走出你的大門,後腳就叫咱們給捆上了。恭喜你這鄉隊長上任,鄭英傑隊長關照咱們請你一次客。……照請他們兩個一樣辦。」
「他們說,你是小顏姑娘的拖油瓶,程麻子是你掛角的老子,……你可甭動我的火,這話是程麻子的上司說的,我要是你,就不願這種名聲揹在我頭上。」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