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闖將

作者:司馬中原
闖將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那祇有擱著罷。」馬萬里說:「葛大爺,其實,我心的這個意思,祇有對您說,日後的情形,您會看得見的。」
蕭銀鳳是個沉悶古板的妞兒,平時不常上街,想藉機跟她搭訕,得要等待適合的時辰。費嘯猴知道她跟杜家醬園杜老闆的閨女巧珍是手帕交,有時她會去找巧珍,兩人一道兒刺繡,剪花樣兒;她又極愛聽鄉野的小曲兒,遇到賣唱的來到五河原,她會和街坊上的姑姨姊妹湊份兒,包場聽唱;凡是堂客們包場,一窩都是女人,沒有男客,不過,有時候她們會借用茶館的後屋,自己是茶館的主人,藉著沖茶倒水之便,接近她並不太難。由於場子上人多,三言兩語的撘訕幾句沒問題,挑逗性的言語,說起來就不怎麼方便了。
費嘯猴咬咬牙,把他跟銀鳳的事情全都抖出來了。蕭金聽了,臉孔有些青白,直僵僵的,但他堅熬著,並沒有發聲怒吼,他兩面的腮幫不停的抖動著,眼露出憤怒的光來。
「你走開罷,」銀鳳說:「你是怕五河原的不知道?……你讓我一個人走罷。」
嘿,這跟黑霸天和百里張說的是同樣的話,快馬劉雄心裏嘀咕著:究竟是哪邊幹的呢?!
「哪的話,」蕭金說:「你有話請起來說好了,我很喜歡爽直的人。」
「其實關於他的閒言閒語,早先我也聽過,」銀鳳說:「依我看,不論他早先如何,如今他開了茶館,早起睡晚的忙著生意,倒蠻刻苦的。我不敢講他日後有什麼大的發達,至少日子還能過得去,他並不像一般人形容的那麼歹毒。」
「我不是要裝孫子,我是逼於形勢,沒有辦法!」費嘯猴說:「拿楊子高楊大哥來說罷,他闖得比我猛,混得比我長,他的經驗、身手、槍法,那樣不比我強?何況乎又有您這麼一位乾老子,把您這塊金字招牌揹著,結果一樣栽在葛威和馬萬里手裏。快馬劉雄若沒有他們幫忙,根本抓不住楊子高的。我自問鬥不過他們,我講的,句句都是實在話。」
「案子不是我手下人犯的,」皮小刀子說:「我的火氣可大了,當時我就著人備馬,帶著手下人繞路趕過去,到案發的現場去察看過。那段河面很荒涼,並不很寬,如果岸上有槍逼住船家停船攏岸,劫取餉銀,並不是難事……據船家形容,截船的盜匪,人數並不多,總共不到十個人,但他們牽有騾馬,好像是早有預謀,追躡下來的,決不是臨時起意。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正好碰著運餉的船隻。」
「姐夫的看法也沒有錯,」銀鳳說:「人不是說改好就改好的,也得要看上一段日子。我盼望我日後能勸勉他,使他更朝高處走。」
對於馬萬里夫妻倆的不滿,費嘯猴完全料得到,但他並不在乎。馬萬里是慎武堂的首徒,在堂裏,對於其他的徒眾,他這大師兄有半師的權威,但他這做妹婿的,並不是門裏人,馬萬里那套權威,在自己身上,根本用不上。再就在地方上說,馬萬里是鄉隊長,有懲兇緝匪的權限,但自己不犯刑案,他一樣奈何不了人!除此而外,馬萬里還有什麼可怕的地方?
快馬劉雄意外的丟了性命,葛威鎮長和馬萬里兩個,便緊張得透不過氣來了!縣裏失去了快馬劉雄,知事發了火,責成各鄉區聯合偵破這宗案子,又從鄰縣借調了好幾位辦案有經驗的人,率著大批軍警趕下來,把劫船案和劉雄案合併辦理。
黑霸天說:
他再要張口發誓,銀鳳慌忙伸手把他的嘴唇掩住了。
「這種事,怎敢有半句虛誑的?您不信,問銀鳳就知道了!」
老拳師的妻子是趙老莊的趙氏,早在七年前就過世了,留下兩個女兒,大女兒蕭如鳳就是五河原鄉隊長馬萬里的太太,二女兒銀鳳廿出頭了,還沒許配人家。
「黑霸天醒來就沒開口嗎?比如求饒……。」
旱船練習的場子,分在杜家醬園的後院,那是個砌著青色方磚的方形大院子,院角立著落光了葉掌的梧桐樹,風劃過樹枝,打著尖溜溜的唿哨。費嘯猴跟銀鳳頭一回練習時,他作揖打拱的對她很客氣,口口聲聲尊她為二小姐,他說:
「甭逼我,當著滿街的人。」
「馬大爺,您這就岔了,」費嘯猴說:「憑什麼我要胡猜測,血口噴人哪?這是人命關天的大案子,這是問案的公堂,我祇能說:當初我單行獨闖,跟哪一幫哪一股全沒套過近乎。這兩宗案子,不是一個人能辦得了的。我又沒離茶館,我沒有任何嫌疑,就是這樣了。您若是說我早先混過、闖過,您就押人,要不然,我得回去照顧生意去啦!」
在馬萬里鬱著心事和懊惱的同時,費嘯猴卻正在得意著,釣上蕭家的二閨女銀鳳,硬將蕭老頭兒一軍,逼使那老傢伙白著臉讓步允婚。這頭一著棋走得十分順當,蕭老頭兒再有多大的涵養,這記悶棍可敲得他受不了,他沒有當時氣昏,也能把他氣病倒。
這宗案子,似乎比劫船奪命案更聳人聽聞了!
「人說:長痛不如短痛,」費嘯猴說:「這事是紙裏包不住火,早晚會燒出來的,不如早些揭開,該打該罰,咱們一道兒承受了。在外間人不知道之前,便由妳爹作主,把妳正式許配給我,這樣,既不失什麼面子,對咱們又好,妳看如何?」
有些鄉鎮認為這樣不妥,因為丘老大如果拒捕的話,憑他手下幾百桿槍,鄉團即使能勝,也會有太多的死傷,替棺材店找生意的事幹不得,死掉一個鄉丁,家屬的恤金就是一筆大數目,真要倒下三二十個,鄉鎮就破產了!而且辦這種巨案是上面的事,鄉團敲敲邊鼓,幫著抓個把人犯,或是吶喊助威還差不多,叫大夥兒頂著槍口硬拚硬上,那就太划不來了。
「聲音呢?」
「一個人一旦蹚渾水,旁人就都拿另一種眼光看你了。」他說:「二小姐也許聽過關於我的種種流言,拿小叫天來講罷,我確曾到她那邊去過,楊子高死不足惜,但那女人沒有道理出賣他,楊子高生前並沒薄待過她,我恨她,一直想找機會報復她,把她請到茶館管賬是假,我想弄明她是怎樣把楊子高出賣掉的?誰知我沒動手,她自己卻失足掉下河淹死了,她做了那種虧心事,老天便讓她受報應!」
「老天!」費嘯猴說:「我有天大的膽子,敢騙蕭金的閨女?妳該想到的。我若不是瘋了,狂了,我決不曾冒著掉頭的大險來逼妳的。還信不過,要我指天劃地的賭咒發誓嚒?」
他表面上不露聲色,抬起頭來笑說:
「這我知道,」銀鳳說:「我決不會怨到妳和姐夫頭上的。」
當然,幹掉蕭金之後,危險性極大,那筆藏鏹可以幫助他遠走高飛!不過……他大可不必鋌而走險,用硬拚的方法動手。他得要想法子暗地裏謀算他,讓這個老拳師自自然然的倒下去,而使他那些徒弟,無法懷疑到自己的頭上才行。
「是啊!」葛威也皺眉苦思著:「他們兩個人如今正聯手對付丘老大,若不是數目大得嚇人的錢財,百里張決不會在這時刻動手除掉他的夥友的,……不用說,這跟那筆被劫的餉銀有關了!」
「咱們是遇上霉星啦!……一群人要渡河,有人從斜刺衝出來,昨夜在渡口打了一整夜,到了今天早上,另一群人撤走了,卻留下八九具屍首,害咱們貼上幾十張蘆蓆,把他們捲起來挖坑埋掉。」
「不錯。」馬萬里說:「那些正是咱們要找的人,他們是朝哪個方向走?」
「平常倒有不少人能幫忙的,」銀鳳說:「年節前,我爹都放他們回去了,祇還有兩個遠地的留在宅裏,再說,這些事我做慣了的。你茶館生意不是正忙著麼?怎麼得空出來的?」
省裏以過期沒破案為名,撤換了縣知事,縣裏罰各鄉鎮集款賠墊出被劫的餉銀,至於快馬劉雄和另外十多條人命,換是誰也追不回來,祇有當它丟下水了。案子雖仍懸著,也等於了結,沒人再追,疑兇祇有任他們逍遙法外,去享受們劫得的鉅款啦。唯一不死心的,祇有五河原的葛威和馬萬里,他們認為這案子,表面上毫無跡象,但內裏暗潮湧動,那筆十多萬銀洋的鉅款,會引起爭奪,尤其當官裏不再追查的時刻,它更會引起波瀾的。
「恕晚輩斗膽插口打岔。這個丑角,當年我在石家潭出會時也曾扮過幾回,如今晚輩在五河原開設茶館,能為鎮上爭面子的事,應該當仁不讓的挑起來,不知老爺子您覺得如何?」
「我恨……你!」她無力的說,有些茫然:「全是你惹的,你害的!」
「岳父您說得不錯!」馬萬里說:「我跟葛威鎮長商量過,也覺得今年要及早準備才是。」
「即使上面不再追了,咱們要守候到底,非把這兩宗案子偵破不可!」馬萬里發狠說:「我偏不信,地方上就破不了這種各方為難的巨案,人祇要有耐心,沒什麼事辦不成的。」
「在五河原,俊俏的人多得很,你為什麼單單挑上我呢?」銀鳳說:「你這是活活磨折人,不是當真的。」
快馬劉雄辦案多年,這是頭一回真正的遇上難題:五河原的黑霸天和百里張振振有詞,說是案子不是他們幹的;丘老大和皮小刀子也理直氣壯,說是案子不是他們幹的。報案的船家老田和他的兩個夥計,被嚇得有些錯亂,經過一再訊問,除了說出案發的時間和地點外,其餘的情景也都很模糊,構不成有力的線索。而上面祇知道逼著人限期破案,期限十萬火急,連明查暗訪的時間都不夠週轉的,實在太使人為難了。
「說不定!」費嘯猴說:「祇怕我自己也不知道,咱們都不必去想他罷。」
事情業已做出來了,費嘯猴挑了個陰雨之夜,單獨出門,到後街土地廟和*圖*書邊,把楊子高那筆藏鏹挖掘出來,挑回茶館,二天他雇妥一艘船,到縣城去辦貨,順便把這筆鉅款分別存到各錢莊去了。
蕭金老拳師望七十歲的人了,平常很少離開他的宅院,到街面上來走動,費嘯猴在五河原待了好幾年,也不過見著他三四回。當時,黑霸天和百里張見著蕭金,嚇得像老鼠遇見貓似的,當著他的面,把蕭金形容成不得了的人物。他年輕氣盛,心裏老大的不服氣,也曾對黑霸天和百里張表示過:如今年頭不同了,他就有練金鐘罩和鐵布衫,照樣搪不了一粒子彈,拳腳功夫,嚇不倒人啦!
「我這就去召集鄉勇,全數出動兜捕!」馬萬里說:「我估計百里張不敢朝北經過丘老大的地盤,那等於自己伸頭朝虎嘴送,他也許會從石家潭轉向朝東,往東邊的老程家集去了。餉銀沉重,他走不快,也許有兩天的路程,就能趕的上他!」
「哦,原來您是顧慮這個?!」費嘯猴笑笑說:「不過這也難怪,您如今混得有頭有臉,根基穩固,當然犯不著去動蕭金了。但我不同,我站著一個人,睡倒也是一個人,我可沒有什麼好顧慮的。楊子高橫屍街頭的那口氣,我可是一直鬱在心裏,沒吐出來呢!您丘大爺能忍得了,我費嘯猴可忍不了,早晚總要發作的。」
「求你不要追問我,我連想全不敢想。」銀鳳說:「依你說,你怎樣讓我爹知道呢?!」
費嘯猴人原就生得很清秀俊朗,再加上三分裝出來的斯文老實,恭謙有禮的樣子,落在蕭銀鳳的眼裏,真覺得這個年輕漢子跟街坊傳聞裏的闖將並不一樣。他不是一個兇橫霸道的人物,紅眉毛綠眼睛的,叫人看來駭懼;他比五河原一般的年輕漢子,看著都要爽眼得多。她不明白像費嘯猴這樣的男人,怎會揣上匣槍,過那種刀頭舐血的日子,一過過了那麼久?怎會和小叫天那種殘花敗柳般的女人,夾七夾八的糾纏不清?她越是聽這些聽得多,越對費嘯猴產生一種近乎憫惜的情緒。
「一筆款子?」馬萬里為這個和葛威鎮長私下猜測過:「一筆什麼樣的款子,會使百里張幹掉黑霸天呢?」
「不錯,責任全在我頭上,」費嘯猴說:「但我也是逃不掉。妳先甭抽抽噎噎的,眼淚救不了咱們。」
「我會跟費嘯猴相處?」馬萬里搖:「即使日後我跟他是襟兄弟了,但除了拜年賀壽走岳家,見面點個頭之外,我實在是無法跟他交往。……我甚至於在想:假如費嘯猴日後和楊子高一樣犯了案,我這個做鄉隊長的人,該怎樣的稟公區處他?這婚事給了一個難題啦。」
「我也覺得不簡單了。」葛威鎮長說:「死了一個黑霸天,怎會走了兩群人?莫不是為了什麼要緊的事情,這兩股人火拚上了?你得著人去暗中監視費嘯猴,看這事有沒有他的份兒。」
如鳳看著爹那種凝重的臉色,不敢再開口了。回到後屋裏,扯著銀鳳,狠狠的責怨了一頓,她說:
娶了蕭銀鳳,有一個絕大的好處,使他能從一個闖將,搖身一變而為蕭家的二姑老爺,在蕭金倒下去後,那些徒眾對自己仍不得不投鼠忌器,自己便能利用這種兼跨黑白兩道的身份大展宏圖啦。
蕭老頭兒不像其他的武師,把武術傾傳給他自己的女兒,如鳳姐妹倆,也祇略通一點防身的拳腳。蕭銀鳳是個面貌平常的大妞兒,留著一條粗黑齊腰的大辮子,一年到頭,穿的都是沒有變化的青布衣裳,看上去又沉悶,又古板,缺欠青春的味道。那也許是蕭老頭兒為人太古板,家規又很嚴,才把女兒管束成那樣的罷!
他說的確是事實,若想伸槍放倒姓蕭的老頭,並不是一宗難事,難就難在他的徒弟,在南北十多個縣裏,都紮有極深的根鬚,據說擔任鄉隊長、聯莊會首的,有卅七位之多,誰若放倒蕭金,追緝的大網一張開,就很少有人能脫的了身了。
他計算著,上元節出會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他要安閒的等著看熱鬧啦。
「你們以為我打算開一輩子的茶館?得要娶個老婆壓著?老實說,我天生不是那種人,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好!」
那天動身時,天落了雪,光是落雪倒沒什麼,卻是俗謂的雨夾雪,其寒入骨,一片泥濘,但馬萬里仍然冒紛飛的雨雪,追到東河上游得曹家渡口。遇著一群人擎著火把,後面還有一群披袈裟做法事的和尚,就在河口不遠的林子邊上,敲敲打打的圍成一圈,像是出殯送喪的樣子。馬萬里催馬上去一問,對所有人說:
「二小姐,這些雜事,也得煩勞妳自己出街來買呀?蕭老爹不是有好些小徒弟,不能幫忙麼?」
「葛大爺,您想想罷,我姓丘的混世,怎會這樣混法,把來這兒做客的人給做掉?!老實說,我業已召聚手下人,發誓要追到底,找到意圖陷害我的傢伙,我能把他活活的啖掉!如今案子沒破,我的嫌疑洗不清,我也沒有旁的話好說。衹有一點得要逼您答應的,那就是我要派人一路護送您回到五河原——您要是半路上再出任何岔子,我可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把丘老大這條線搭妥之後,費嘯猴才到北邊去備辦茶葉,再從水路回到五河原來。這時刻,天已交到臘月,家家戶戶都準備忙年了。
她不答他,碎步快走,但他緊緊的跟著,人又那麼擁擠,她根本在感覺上甩不掉他了。
「嘯猴,你饒了我罷!你知我爹那個脾氣,他……他……絕不許我這樣的,他要耳朵刮著了,會把我活劈掉!」
「啊,是皮老哥。」劉雄說:「案發當天,您是在哪兒?什麼時刻才聽說的?」
「船家老田我問過了,」快馬劉雄說:「他說劫匪都是用黑巾蒙住臉的。我查察現場時,確曾在河岸邊的濕地上發現過人和牲口的腳印,但路面上全是浮沙,蹄痕車轍太多,太零亂,加上風的吹盪,實在難以分辨他們的去向了!……無論如何,案子還要追查下去的,我這就得跟諸位告辭了!」
費嘯猴走了,到桑林灣查案的,也垂頭喪氣的回來了,總而言之一句話:案情毫無進展。葛威鎮長的道理再充分,案子卻仍無法辦下去了。
「不不不,妳怎能這樣冤我,這全是逼出來的呀!」費嘯猴說:「妳爹要是知道了,私下逼問妳,妳最好朝地下一跪,全都認下來!他必會著人叫我去問,我到場後,二話不說多朝妳旁邊一跪。不說他也就明白了!……實在他要問到底,咱兩人異口同聲,願同生共死,求他老人家一力成全,沒有不過關的。」
「蕭老爹大概是老糊塗了,怎會肯把閨女允給一個闖將的呢?銀鳳嫁給費嘯猴,不是害她一輩子?」
「光像黑霸天這樣說,還不算數,」百里張說:「事實是咱們和手下的人,在劉雄命案前後,每天每晚都在澡堂、烟舖、娼寮和茶館裏,沒誰離開過,要查,到處都有人證,咱們又不是什麼劍俠,能飛劍取人首級,咱們手捏鴉片烟槍,能要得劉雄和馬班的性命嗎?你們辦案講證據,我也不再多講了,咱們頸子上沒包鐵甲,祇要找到咱們一絲犯罪證據,這顆腦袋,你們儘管拿去,掛在旗桿頂,或是城門樓都無所謂,——我死了還會笑給你們看!」
「想得多麼如意?」銀鳳幽幽怨怨的說:「你們野狗似的,日後消息傳出去,傷不著害不著你,但叫我在五河原怎麼抬起臉去見人?」
費嘯猴這樣說話時,葛威覺得有些意外,馬萬里也怔了一怔,臉上微露不快的神色,但並沒說什麼,倒是蕭金點頭說:「好!嘯猴,你能自告奮勇的出來接替小七兒,當然很好,不過,賽前得要抽空常練習,茶館生意不會太耽誤罷?」
快馬劉雄把兵勇的屍體裝棺運回縣城。他本人卻率著馬班,直上北地去找丘老大去了。怪的是丘老大聽說劉雄來查案。不但沒排拒他,反而請劉雄在老洪莊他的垛子窰見面,把他的人槍全召聚攏來,讓劉雄一一的查問。他洪洪的笑著說:
「我是個老粗筒子,說話不會拐彎,我說過,丘老大跟我有仇隙,認定楊子高死在五河原,我和百里張眼看著沒加援手,扣了我的一撥子馬,又殺傷了咱們的人。楊子高是他乾兒子,快馬劉雄是使他乾兒子送命的人,他有一千一萬個理由殺掉劉雄。劉雄辦案,去找的正是我的仇家,他算是幫我的忙,我還會殺他嗎?」
「問我有什麼用?問我爹去!也許他會點頭的。」
「皮小刀子把這話都對我說了,」丘老大說:「一般說來,像這類案子,通常在這個地面上混的人,是不會犯的,他們明知這樣做了,本身脫不了干係,誰願意日後被捆去砍頭?!……我猜想,這全是我得罪了誰,別人故意在我的地盤犯下重案,讓我不得過身。我想,您這趟下來查案,正給了我一個洗刷的機會,您需要我協力的地方,敢不盡命?我也是力求開脫呀!」
按理說,像快馬劉雄這種有身手,有歷練的辦案能手,還帶的有七八個隨同辦案的人,人人都帶有槍枝,幾乎沒有人能把他們一網打盡;而且,劉雄離開老洪莊,不會在中途打尖,也不會喝這許多酒,醉得失去反抗,被人一個個整死。而他們的馬匹,全被人給放了,他們的槍枝,也都安放在馬囊裏,這些馬匹,都是被那附近的鄉下人發現,撮回鎮上來的。
葛威鎮長勸過馬萬里:
「不是我拿不出聘禮錢,」費嘯猴說:「有些我不一定中意,真正中意的,人家又未必肯點頭嫁給我。我說銀鳳,不,二小姐,打個比方說,換是妳,妳肯嗎?姓費的在黑道上混過,聲名狼藉的。」
「我知道妳回來想說什麼,如鳳,但爹業已允了婚,受了聘,銀鳳她本人也願意,有話妳https://m.hetubook.com.com也就不必說了,總不成要我悔婚?那是辦不到的!」
作為一個闖將,這就是費嘯猴的得意處,他能把一個預定妥了的惡毒的陰謀,掩蓋得一絲不露,先給銀鳳一場美夢,一切都按照他事先籌算的。廟會沒出之前,銀鳳業已到了手啦。甚至他連最細微的地方都想過,銀鳳這種妞兒,初經人事,隔夜都掩不住的,假如她娘還在,以一個女人家的細心,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蕭金老拳師也許就會因為忙碌而粗疏些,尤其是年前這段特別忙碌的日子,使她比較容易掩飾,——他正需要時間來進行下一步。
「不要再講你過去的那些了,」銀鳳說:「你如今正行正業的開了茶館,辛苦積攢著,日後的日子越過會越平坦,你祇要為人正派,那些流言,不久便再也聽不著了,何必一定把它鬱在心裏呢?」
費嘯猴這番話,說得丘老大不住的點頭。丘老大混了大半輩子,何嘗不想擴大地盤?而五河原這個商業繁盛的水陸碼頭,是他首先要染指的地方,唯一礙著他的,正是蕭金,如今有費嘯猴這個初生之犢迸出來,替他來扳蕭金,該是他最盼望的事。姓費的要是扳不倒他,事情由姓費的擔當,牽連不到自己的頭上,要是能扳倒蕭金,五河原便成了姓丘的地盤。他自覺費嘯猴是個莽悍的殺手,要比自己手下的皮小刀子、石小麻子、疤臉狼……那幾個都強得多,甚至要比死去的楊子高更有膽量,更有頭腦,這種人,正是自己渴求的,若能收為心腹,倚為左右,那日後用得著他的地方可多著呢!
蕭金的胸膛,激烈起伏著:
「其他四個集鎮裏,以南興集的龍舞得最好,」葛威欠身說:「不過,比起咱們慎武堂來,在身手上,功力上,多少還要差些,這全是老師傅您的功勞。」
「我不是說過了嗎,您劉大爺奉公辦事,在我丘某的地雖上,決沒人敢攔您的馬頭!」丘老大說:「我的人,您可以隨時傳問,或是帶人來指認,是誰,您抓誰,該砍就砍,該殺就殺,就像您在五河原對待楊子高一樣!……楊子高是我的乾兒子,我為那事咬過牙沒有?!我對您劉大爺。該說是沒有話說的了。」
「您說的,也正是我所想的。」馬萬里說:「百里張瞞過了黑霸天,單獨做了那宗劫船的案子,後來,卻唆使黑霸天,合夥除掉快馬劉雄,使劫船案頭緒中斷。黑霸天發現百里張可疑,力爭要分享贓款,百里張便先發制人,動手把黑霸天做掉了,押著那筆錢,打算換碼頭啦!……當然,這祇是我的猜測罷了!」
「我說,費嘯猴,我活了這一輩子,頭一回瞎了眼,看錯了人啦!你若真對銀鳳有意,為什麼不託人來說媒?你這是先造成事實來強迫我?」
「你說的都是事實?」
「妳看清來的人沒有?」葛威鎮長問說:「他的身材貌相,妳能否形容出一些來?」
「不錯,你是茶館的費老闆。」銀鳳說:「你不必那麼客氣,我聽我爹說過,說你能改過,很有志氣呢。」
「來,銀鳳。」他說:「籃子我幫妳提著。」
馬萬里帶了七十多人,廿幾匹馬,在陰雲密佈的天氣,迎著朔風直撲石家潭,然後朝東轉,一路追逐百里張。追到第二天的傍晚,離五河原七十多里地,從一個野店的店主口裏,得到有關百里張的行跡。那店主人形容,確有一撥人,牽了馱負重物的牲口。在前一天經過這裏。
「不妙!這案子不簡單了!」馬萬里說。
「不錯,你說的和案情很吻合。」劉雄說:「你聽到這消息之後,怎樣了呢?按照江湖上的規矩,外人在你的地面上做出這種案子,是最犯忌諱的。」
這辦法實在並不是好辦法,但別無其他的路好走,銀鳳也祇有依了他。他們在白天練完旱船,銀鳳心惴惴不安的回去,整夜翻側著睡不著,好像睡在針氈上。
兩邊都力稱沒涉及這兩宗連發的案子,葛威祇好著人把費嘯猴找來了。
「他早該想到:女大不中留,留了惹人愁。閨女嚒,早晚總有這一遭的,他會生氣是事實,但決不會氣死!」費嘯猴說。
甚至連老拳師蕭金,都覺得費嘯猴真得是改邪歸正啦。費嘯猴這樣的改變,使得做妹妹的費小花和妹夫李如峰,最覺得心寬慰,面子上光彩。費小花對人說:
「他如今茶館生意很興旺,算是有了根基了,」李如峰說:「祇是單身一個人,缺個主內的,哪天再能娶房親,那就更好,也能把我那半瞎的老岳母接的來侍奉!……她老人家早先死也不肯離開石家潭的老宅子,認定嘯猴不會學好,也不會養她的老的,如今,我得下鄉去,在她面前多費一般唇舌,使她相信才好。」
「沒有!」女人又哭泣起來,一副驚魂沒定的樣子:「對方衹對我說兩句話,就開了槍。」
「我說,嘯猴,」丘老大的眼亮了起來:「你要真是有種敢動蕭金,我送你銀洋五千,你可以躲到遠地的大碼頭去,你一個人,他們追也追不著你,有五千銀洋,夠你花用幾年的了。」
「百里張心計多!」葛威鎮長說:「你得多多提防著,當心著了他的圈套!」
「那你還打算怎樣?再去蹚渾水嗎?」
葛威和馬萬里兩個,在這宗巨案的辦案人員當中,雖說僅僅處於協辦的地位,但這兩宗案子都發生在五河原地界上,他們為了地方安靖,為了使快馬劉雄瞑目,也為對上面有個明白的交代,不能不用最大的精力,不眠不休的偵辦。而葛威的宅子裏,人頭麕集,儼然成為辦案的中心啦!
「糟了!」馬萬里轉對左右說:「咱們來晚了一步,百里張又被旁人統吃掉了!那筆款子,又不知落到誰的手上去啦!?這案子命定辦不成了,咱們祇有帶馬回頭罷!」
銀鳳的臉又有些泛紅,很快斜瞟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看她自己行走著的鞋尖,過半晌才說:
「銀鳳,火已燒進骨縫了。人說: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種事,紙包不住火。早挽會挑明的,妳爹若是知道了。妳該怎麼辦?想過沒有?」
情勢業已成了這樣,費嘯猴的態度總使銀鳳略微寬心了一些,說的言語,也就跟著緩和起來。
他把籃子交還給她,急匆匆的走掉了。這使銀鳳心裏亂得像打翻了絲絡似的,根本無法去理了。他像一陣旋風,丟下一句話。使她連點頭和搖頭的選擇全沒有。她想起一種曾聽旁人叫過的名字:冤家!這如今,她真也該朝著費嘯猴的背影啐上一口,這樣的罵上一聲。
「是我,皮小刀子。」
這宗事的一根繩頭握在費嘯猴的手掌心裏,他愛抽緊就抽緊,愛放鬆就放鬆,銀鳳祇有任憑擺佈的份兒了。費嘯猴緊過一陣,又放鬆話頭說:
「回葛大爺的話,」費嘯猴說:「正如您所說的,我業已專心開茶館,做正經買賣,不管外間的事了,整天拎著壺,替諸位爺們沖茶倒水,無拘是誰祇要付得起茶資,我就把他頂在,那還有精神管旁的事?……我也聽街坊茶客們談論這兩宗血案,祇覺得兇犯該殺,我巴望五河原百年太平,再沒旁的好說了。」
費嘯猴雖說叩頭叩腫了額頭,但他這著棋卻是毫無訛誤的走對了路了。蕭金果然顧慮閨女的名節和本身的顏面,沒有張揚和追究,他這個蕭家的二姑老爺算是做定了。經媒婆說合那一套,祇是一種障眼法,用它來遮蓋事實,費嘯猴一做就通,蕭金便當著徒眾,答允把二女兒銀鳳下嫁給姓費的了。
當時蕭如鳳沒嫁馬萬里,她撐過花船好幾年,她出嫁後,就由做妹妹的銀鳳接替。旱船通常是由四個人組成,銀鳳是船裏的小姐,另兩個妞兒扮撐篙的,船前有個反穿皮襖、插科打諢的丑角,俗稱假大老爺。自己要是早點謀到這個角色,在賽前和銀鳳一道兒練習,那,彼此接近的機會可就多了!
兩人前前後後的計議了一番,把一切的說法都議妥了,他才讓銀鳳回她的宅裏去。
結果費嘯猴沒有動,照樣開他的茶館。黑霸天的人,卻回到五河原來了,馬萬里一查察,黑霸天腦袋上那粒黑棗,果然是百里張手底下的人幹的。他們拎槍追出去,沒能追得上,至於百里張為什麼要著人打黑霸天的黑槍?那些黑霸天左右的人表示不很清楚,其中有一個人說:
「請老前輩讓在下跟您單獨談,」費嘯猴說:「要不然,在下實在無法啟齒。」
「問題不在舞龍上,」馬萬里說:「倒是銀鳳二妹主撐的那個旱船,丑角杜小七兒前不久跌傷了腿,一時還無法找到適當的人選來替他,如今是臘月,一翻過年,會期就到了,這個人該找誰替呢?」
「我說費嘯猴,你這個猴兒崽子,你不在五河原開你的茶館,忙得像個人似的,你又跑來幹嘛?」丘老大老氣橫秋的說:「如今黑霸天和百里張都倒啦,五河原再沒旁人混了,正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你還用得著縮頭裝孫子嗎?!你的脾性,我清楚得很,我看你還能裝多久?」
「這話怎麼說?」
「咱們不但忙乎一整天,為了讓這些兇死鬼入土為安,還得要請和尚來做法事,替他們安魂呢?」
在這一連串的案子發生時,馬萬里一直注意著費嘯猴的動靜,但從頭到尾,費嘯猴都沒有插過手,他整天在茶館張羅著,見誰都瞇瞇帶笑,彬彬有禮,根本不像他當年做闖將時的樣子了!
依照這個念頭,他必得先從蕭金老拳師的本身研究起不可了。蕭金原是慎武堂的傳人,也許因為當年江湖上殺伐的風氣太甚,當地一位武術宗師劉蔭棠,幾十年前創設了慎武堂,專收各地正經人家子弟,傳習技藝,以強國強身為號召,這些習得武術後,戒私鬥,戒兇暴,紛紛投入鄉團鄉隊,盡平和-圖-書生所學,綏靖地方,除暴安良,一時頗有成效,劉蔭棠的名聲也遠近皆知。等到蕭金掌理了慎武堂,慎武堂已經變成白道人物心目裏的聖地。有些地方,正經人家的子弟,莫不以出身慎武堂蕭老的門下為榮,家長備了厚禮,親自把子弟送來習練武技的,為數頗多,蕭金之有今天的地位,完全是徒弟們打下的根基。
人越多,嘴越雜,對於辦案的意見,也就五花八門,多得不得了啦!有人認線索最為要緊,即使是闖蕩多年的江洋大盜,做案時也總有疏漏,總有線索可尋。餉銀不會一口吞到肚裏去,總會囤在某個地方?殺人的槍是什麼樣的槍?刀是什麼樣的刀?也總能從屍身上留下的彈頭和傷口推測得出來。在這之前,也可以傳丘老大、皮小刀子、黑霸天和百里張等涉嫌的人物來問話,如果誰虛心抗傳,就下令通緝。
練習當中,間歇休息的時候,費嘯猴對她談起石家潭,該到他半瞎的老娘,他飢餓貧困的童年,他的口才很好,又說得十分可憐,使蕭銀鳳對他當初為什麼拎槍混世,抱著最大的關切和同情。
丘老大的話說得愈敞,劉雄愈覺得案子難辦!到目前為止,他祇是發現了押船兵勇的屍體。有的被刀砍的,有的被槍擊的,究竟是誰動的手,他還沒掌握住可靠的線索,問也是空問,得不著結果的。但是,人既然來了,多少得訊問幾句,也許能在無意中撿拾著什麼。
「緣!擋不住的。誰想到撐旱船會撐出這等的事故來呢?是生,是死,是榮,是辱,我費嘯猴都認了。」費嘯猴斷斷續續的說:「緣綑住了咱兩個,誰也逃不掉的。」
「好罷!」蕭金揮揮手,旁邊的人都退了下去。
「茶館有賬房在料理著。」費嘯猴說:「我妹夫要我回他宅裏去過年,我卻打算雇匹牲口,趕回石家潭去,跟我那瞎眼老娘在一起過年呢。」
「這件事,到此為止,朝後不要再提了!」他說:「岳父在一天,他會做主,用不著咱們多說話。費嘯猴這個妹夫,我不能不認賬,但我如今做這個鄉隊長,有安靖地方的責任,他費嘯猴老實開他的館,我跟他是親戚,他要是想打什麼歪主意,犯在我手上,我決心稟公辦人!誓不寬假。」
「沒有,」銀鳳說:「他怎會想到這些呢?但我真的擔心死了,有一天,他聽到這消息,會氣死的。」
「你怎會這樣想的呢?」丘老大說:「蕭金的徒弟,遍佈上下十多個縣份,一個個拔掉他們談何容易?這可不是彎腰拔草!你要是放倒了他們的師父,祇要有一個徒弟在,他也會捨命報仇的,你防得了?祇要略一疏忽,命就沒了。」
這消息傳開,五河原鎮上沒誰不驚異的,連費嘯猴的妹夫李如峰一家人都不敢相信,但蕭老允婚是不爭的事實,也不由得人不信了。
「我就不懂,一個快朝棺材裏爬的老武師,有什麼好忌憚的呢?他的拳腳再好,也搪不得子彈。」
這彷彿是一種魔法,一種魘咒。把銀鳳禁住了,朝後的一切,她的心都在空裏懸看,彷彿是一場火熾的,羞人的夢境,夢醒時,一朵黃花已在黑裏落了。
對於黑霸天的死,鎮上雖略有騷動,但人們心裏,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因為五河原黑道人物火拚的案子,早先一直沒斷過,黑霸天既是股匪頭目,早晚也會遭凶過鐵的。葛威鎮長不同,命案就是命案,無論是誰倒下來,他仍然是要追查緝兇的。
「我……我衹見一支槍口,哪還敢抬起眼皮?!」
他是當夜從老洪莊辭出來,騎馬轉回五河原的,但他並沒回到鎮上。第三天,他的屍首被人發現吊在桑林灣南邊的一棵老榆樹上,頭上套著蔴袋做成的石灰包。他所率的馬班弟兄,也都失蹤了,有的屍首浮現在河裏,有的根本連屍首也沒找著。縣裏著人來驗屍,證實他們在死前都是喝了過量的酒,醉後被人做了手腳的。
沒有誰在大年節下的忙碌中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費嘯猴在他妹夫李如峰宅裏過年,一樣嘻嘻哈哈,興高采烈的推牌九,擲骰子,玩得很盡興,年就這樣的過了。
「這倒是應該的,你能有這份孝心,天會保祐。」銀鳳說:「要是生意好,積蓄多了,更該把你老娘接到鎮上來,好好伺候她,讓她也過一過舒坦的日子。」
越是議論,解不破的疑團越多。
「回劉大爺的話,」皮小刀子說:「二道林子西邊。有個小河灣兒,沿灣都是低枝的桑樹林子,當地人管它叫桑林灣,有些南來北往的船隻,巴不上碼頭,就泊在灣裏過夜,因此,岸上逐漸有了人家,變成一個小集鎮,那就是桑林鎮,街面上不外是烟賭娼那些行當,兄弟我帶著廿多支槍,住在那兒。案子發生的地點,在河灣南邊三里多地,劫的時刻是在傍晚,等到半夜,那條被劫的官船泊進灣,船家上岸買酒壓驚,他才大驚小怪的吐露出來!」
「哪裏,人朝高處走,總是好的。」
馬萬里去找百里張卻撲了空。百里張和他手下的人,全都夤夜離鎮了,不但他走了,連平素跟隨黑霸天的那些護駕槍手,也都走空了。
「大當家的,您太客氣啦!」他說:「我想知道,二道林子那一帶地方,究竟是哪位老哥經常在那邊呢?,」
「啊!不用了。」銀鳳用手護著籃把兒,費嘯猴的手恰巧伸過來,有意無意的一推一奪,他的手就撫著了她的,她祇有把籃子讓他去提了。
當然,蕭老頭那些徒弟們,不會正眼看上自己,會認為門不當,戶不對,不過,這是托媒關說時會遇到的阻礙。如果自己憑本事把她給釣上,來它一個生米煮成熟飯,那就不同了。他蕭老頭兒再狠,也不能為這個把自己給殺掉,磨到最後,他為了本身的顏面和女兒的名譽,也非妥協不可。
「傳百里張!」他對馬萬里說:「黑霸天和百里張走得最近,黑霸天的死因,百里張應該清楚的!」
馬萬里的太太蕭如鳳,為妹妹銀鳳這門婚事,氣得飯都吃不下。她跑回家去,原想跟她爺說幾句什麼,但老拳師先開口對她說:
「劉大爺,您是幹家,」皮小刀子說:「這條官船打南往北,經過五河原,也靠泊過,準是船家無意中漏了口風,才被人綴上的。五河原是黑霸天和百里張的地盤,正巧月前咱們截留他們一撥子馬,他們到二道林子來奪馬,雙方火拚過,他們被打得七零八落,會不會因此懷恨在心,才動手做下這種血案,想嫁禍到咱們頭上的?……您問問報案的船家,也許會找到新的線索。」
送竈前夕,五河原鎮上一片五顏六色的年景,家家戶戶到年市上去買年貨,熱熱鬧鬧的忙年,廟會的各種節目的練習,都暫時停止了。
「妳肯嗎?」他又低低的在她耳邊說:「假如我剛才說的,不是比方的話。」
「我說丘大爺,您這樣可就把我費嘯猴看小了!我若要扳倒蕭金,命全不在乎,那會在乎那幾個錢?」費嘯猴說:「咱們在黑道上混,有蕭金那老傢伙在,咱們很難動彈,……當然,我要是實在遇上難處,會跟您開口的,您可千萬甭把錢字放在前面。」
機會來了,費嘯猴極不願放過,當時就笑著哈腰為禮,毛遂自薦說:
他仍然忙著他茶館的生意,直至夜深人靜時,他才一個人對著燈,靜靜的籌謀。
「朝東。」野店的主人說:「東河口有個曹家渡,他們會從那兒渡河的。」
有人認為不必旁技末節費那麼多的精神,乾脆由縣裏的軍警聯合各地鄉團,先抓起黑霸天和百里張,再圍攻丘老大的垛子窰老洪莊,把這些股匪全數捉住朝縣裏一送,用嚴刑拷問,沒有不說的。
他極度懊惱著,銀鳳卻抽抽噎噎的進屋來,什麼話也沒說,朝做爹的腳邊一跪,蕭金一瞧,心全涼了,這表示費嘯猴沒說謊,這兩個真的幹出不可告人的事來了。他能把這跪在眼前的人怎樣呢?殺了他們,事情也已挽不回來啦!假若依照當年的性子,他真想伸手把費嘯猴給劈成兩半,或是把他吊起來抽打,但這都沒有用的。兩個矮了半截的人,直是磕頭哀告,求他成全。蕭金任由他們跪著,又過了好一陣,他才哼說:
這樣簡單的寒暄了幾句,也就沒再說什麼旁的了,但一個是有心,一個是無意,心裏的想法便自不同。費嘯猴是闖過混過的,焉能不知聽話聽音兒?銀鳳雖祇簡單的說了幾句話,費嘯猴一入耳,就知道這妞兒對他的印象還不算壞,至少還不會憎厭。最初的印象實在是一扇門,門不緊閉,自然有登堂入室的機會。他自認對於調情有他的一手,但有琴師和另兩個女孩在旁邊,他不願意顯露出來,他得再找更適當的機會。
初五開了財神門,初六五河原參與賽會的班子,就分別的恢復了賽前的演練。費嘯猴在路上等著了銀鳳,開口問她說:
「我說費老弟,」葛威說:「我知道你業已不帶槍枝,改頭換面,做你的茶館老闆了,但五河原出了這宗要命的案子,案子驚天動地,案情卻撲朔迷離,咱們這不是拘,是請到案問一聲,你對這兩宗案子有什麼看法?」
「劉大爺,衝著您來這麼一趟,我也得挖心剖腹的對待您。我手下的人分佈在北八縣各地。我不敢說他們沒幹這宗案子。但對二道林子的劫船奪命血案,迄今我並不知情。今兒我把在那一帶混的大小頭目都召聚在這兒,您儘管問,是誰幹的,您儘管銬上帶走!我要說二話,我就不算混人的了!」
事後躺在潮濕的麥草上,他攬著她說:
「好罷,」如鳳說:「妳既把話說到這樣,我就不便再講了。儘管我們親姊妹,不過銀鳳,我跟妳姐夫反對妳嫁費嘯猴,不是存心為難他,全都是為妳好。」
「很粗沉。」女人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中年人的嗓子。」
「嗨,能餓不著她就算好的了!」費嘯猴說:「我如今是單身漢,飯常在飯舖裏吃,缺個媳婦,老娘在受照應上,就差得多了!」
「不敢,」費嘯猴說:「在下當時可沒想過這些,兩情相悅的事,不能按常理講的。事後我覺得對您十分悔愧,不能再瞞著下去,等日後風聲傳入眾耳,您的顏面受損,銀鳳更沒臉見人,在下想來想去,覺得唯有立即趕來,當面請罪,任憑您區處。」
「我不敢!」他說:「晚上得空嗎?我在南碼頭棧房背後等著妳。」
「要劈,讓他先劈我!」費嘯猴說:「我這人,旁的沒有,這付肩膀還能擔擔子,我是非要妳不可了!」
「咱們的事,妳爹沒瞧出什麼破綻來罷?」
一般說來,外間這些風風雨雨的變化,對五河原本身不但沒有甚麼損失,反而有諸多好處。首先,在鎮上活動的兩大股盜匪,黑霸天和百里張的黨羽,經過這場激變,都已銷聲匿跡了,使鎮上清靜了許多。其次是黑霸天和百里張連著一倒,北邊的丘老大就不再把他的勢力向五河原了,一時鎮上就太平起來啦!
「不會的,老前輩。」費嘯猴說:「我這兒有新請的賬房,有四五個小夥計,人手儘夠了,若不是您跟葛大爺、馬隊長親到茶館,我用不著站在一邊伺候的。」
「兄弟吃的是公事飯,這種驚天動地的案子鬧出來。兄弟不能不奉命辦事,這點苦衷,還望丘大爺您多體諒;辦案拿人,一切都得要講證據,兄弟這次登門拜訪,決不敢咬定這宗案子就是您手下幹的,祇求您能幫忙,使查案方便,我劉雄業已感激不盡了!」
「有關費嘯猴的事,朝後我們也不會再提了。」如鳳說。
他想:在正式對蕭金動手之前,應該在某方面先做些試探,而最好的試探方式,就是打蕭銀鳳這妞兒身上著手。費嘯猴在這一方面,自承不如楊子高那樣惡名昭彰,但到處不著意的風流,也使他閱歷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女人,有良家婦女,有風騷的尤物,有年輕賣俏的寡婦,有開暗門的像小叫天那種娼婦。他覺得,愈是開門見山說話潑辣的女人愈不容易釣上,除非她跟你,她決不會吃虧;愈是看上去正經古板的女人愈容易哄騙,因為她們是整頭腦瓜子,冷起來像冰凍,熱起來像火炭,你祇要把她們的心給搧熱了,使她們對你動了真情,那就好辦啦!
「老前輩,在下這次過來拜年,實在是叩頭請罪來的,在下犯了大罪,您若不饒恕,在下就死在這兒了!」
「起來!兩個不知羞的,都該去投河上吊了,還有臉來求告?!……廟會前,兩個人不准再見面。姓費的,你回去立即找媒婆,登門來提親,我會答允這門親事。旱船那個節目,照樣的出會,銀鳳那個角色換掉,另找旁人去練。廟會一過,你就擇定日子迎娶,一切按古禮辦。旁的話我不用說了,都替我走開!」
正巧為了準備賽會的事,蕭金老拳師約了葛威鎮長和馬萬里幾個人到茶館裏來飲茶談論,費嘯猴就在一邊伺候著。他聽蕭金說:「本年五河原這地方雖生了不少的風波,但如今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黑霸天和百里張這兩股人,為了爭逐一個利字,先是起內鬨,後是被旁人謀算,結果弄得兩敗俱傷,全都煙消雲散啦!地方上也顯得太平清吉,這不能不感謝菩薩護祐,所以,這次出會,更該顯得隆重些!」
倒不是馬萬里那麼容易洩氣,委實這個案子越來越大,案情也越來越複雜,遠非一個地方團隊能辦得了,何況在權限上,也輪不到五河原鎮上插手,也祇能收拾收拾,打道而回了。
「老兄弟,這話你祇能放在心,不宜到處去說了!婚事是你岳父親允的,唯一有資格搖頭的,祇有銀鳳一個人,因為事關她自己的終身,她自己都願意嫁了,要你們做姐姐和姐夫的說什麼?他如今是你妹夫的身份,你說多了,日後見面反而不好相處。」
但當李如峰和費小花兩個,去勸費嘯猴娶房親事時,費嘯猴祇管搖頭說:
「我……怕極了!」銀鳳顫索的說。
「處與不處是另一回事,」葛威鎮長說:「話還是不宜多講,免得使人以為你容不得人,存心忌。事實既然改不了,何必空喊著不樂意呢?如鳳和銀鳳兩姊妹,還是會走動的。」
「您這祇是說氣話,」葛威鎮長說:「其實,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的?兄弟以為,案子還得要循正途去查辦。丘老大這個人,據我所知,還不會蠻橫到毫不講理的地步。快馬劉雄之死,他涉了重嫌,應該找人過去,聽聽他的說法,看他怎樣自圓其說,再作區處。……至於黑霸天和百里張兩個,如今仍在鎮上,也可以傳他們到案問話,留下筆錄,再把兩邊所說的話,參酌對證,看看能發現什麼。另一撥人,再到現場仔細查證,有了充分的證據再拏人,要讓兇犯心服口服,才顯出王法來!」
在五河原鎮上,每年上元節除了出花燈,更有規模極為盛大的廟會。它匯集了附近五個大鄉鎮,舉行舞龍大賽,鬥舞龍,賽鑼鼓,另加上踩高蹻,撐旱船,耍驢等等的熱鬧。舞龍大賽,每個鄉鎮出一條龍,五河原的這條龍,原都由慎武堂的蕭老頭領隊,經常得到賽會的魁首。蕭金這個老拳師,對於賽會一向極為熱心,因此,愛聽小曲兒又會唱小曲兒的兩個閨女,也都是賽會裏的要角了。
說著就悶悶的開了一槍,白荷便嚇暈過去了。
老實說,費嘯猴對一個面貌平庸的妞兒,根本沒胃口;不過,對蕭銀鳳,想法可就不同了。按照他的計算,他如今開設茶館,有了些積蓄,應該算是有行有業的正經居民啦!他廿六七歲還沒正式娶妻,有資格娶五河原任何人家的黃花閨女,這一點,是誰都不能否認的;誰敢說費嘯猴前一陣子揣著槍混世,兇過,霸過,就應該一輩子沒老婆,斷子絕孫來著?!
好厲害的封門方法!劉雄轉念想道。
「話也不能這樣說,人家費嘯猴改邪歸正開了茶館,把匣槍都封窖了,不能說他曾經做過闖將,就判定他一生沒有發跡?老拳師也許看他知過能改,才把閨女答應嫁給他的罷!」
「真要是那樣,妳爹的頭會搖成博浪鼓,十有八九是不成的。」他說:「要不然,我怎會這樣忍心逼著妳?真的,銀鳳,這些年我苦夠了,我眼裏沒裝過旁人。」
蕭金半晌沒出聲,嘆出一口悶鬱之氣來;他一方面極惱恨費嘯猴,一方面氣做女兒的銀鳳,怎會委身給這種人?可見自己連女兒都沒教好,哪還有臉去責罵別人?!
練旱船不過練過四五次,費嘯猴就使銀鳳對他有了傾心的感覺。她癡癡的托著腮聽他說話,兩眼睜著,連眨都忘了眨,她眼裏樣著異樣的神采,一股濃濃的情意,幾乎要從她的瞳仁裏迸出來,使她整個的人,看上去要比平常添了些嫵媚。依他的經驗,他釣上她已經不成問題了,祇是時間和機會該怎樣把握的問題。鄉間有兩句俗話,說是:閨女犯猛,寡婦犯哄。它的意思不難理會,拿要拿捏得恰到好處才成。通常,像蕭銀鳳這個妞兒,天性憨厚古板些,要她把心裏的情意化成言語,恐怕她掙粗脖子也說不出半句來;她既不說,祇有看了,她越是喜歡某個人,她當著那個人的面,便越會害羞臉紅,她又害羞又不避著那個人,那就差不多可以動猛了,——費嘯猴業已有了這種把握。
「二小姐想必知道,我是南街碼頭邊開茶館的費嘯猴,早先浪蕩不成材,胡闖亂混,差點貼上命的,我說的都是實心話,萬望二小解您甭介意。」
「妹妹,不是我說妳,這可是妳一輩子的事,妳怎會願意嫁給費嘯猴那種人的?他曾經是不要命的闖將,到處拈花惹草的風流鬼,我猜他準是在登門說親之前,就用花言巧語哄騙了妳,妳就是這麼實心眼兒,把他所說的話,都當成真的?妳不是自己挖坑,睜著兩眼朝裏跳罷?害得我們想拉都沒法子拉了!」
「依我看,就不見得。」也有人持相反的看法,「你沒想想,丘老大會傻到那種程度,這樣明目張膽的殺害劉雄和馬班的人?那豈不是表明前一案也是他做的,公然和官裏敵對了嗎?十有八九,是另有旁人。」
「有個細眉小眼長頸子的人領著,」野店的主人說:「跟著他的,有八九個人,全是帶槍的,他們大都騎了馬,另有四匹馱騾,騾背上馱有沉重的口袋。」
「你說叫我該怎辦?!」
他把內心裏的算盤珠兒撥定之後,便藉著買茶葉的名義離開了五河原,到老洪莊來了。
「好!嘯猴,咱們話就這麼說了!」丘老大說:「我在這兒等著消息,祇要能扳倒蕭金,我有辦法對付他的那幫徒眾!你若有難處,我替你扛著就是了。」
「不准叫喊,朝邊上睡一睡,免得他的腦汁弄髒妳那白|嫩的胸脯!」
「不要緊,」費嘯猴說:「等到消息傳出去,咱們業已拜了堂啦!妳實在怕人議論,咱們就遠走高飛,到外埠去另開碼頭去!」
費嘯猴卻沒有什麼必要幹的事情,他把茶館的雜事,全交託給賬房料理,自己卻穿得一身新,收拾得整齊又乾淨,在慎武堂蕭金的宅子附近徘徊著。蕭家宅子雖有些小徒弟做幫手,但宅內的事務多,擔子都落在銀鳳的頭上,費嘯猴料定她必會常常出來辦事,存心在暗中守候著。頭一回銀鳳出街,挽著籃子,買燈草、五香、香燭和掛廊之類的物品,他在人潮裏挨近了她,故作驚訝的對她說:
「我看,丘老大的嫌疑越來越重了!」有人說:「快馬劉雄和他所帶去的人,離開五河原到老洪莊去,是人人都見著的,但他們卻一個都沒有回來,誰見著劉雄辭出,在半路上出了www•hetubook•com.com岔兒的呢?也許他們把劉雄他們灌醉了,運到五河原鎮的轄境來弄死的!」
一切都如馬萬里所料想的,百里張確是官船劫案的主犯。他表面上在五河原鎮上裝孫子,其實暗中唆使手下人,在丘老大的地盤上犯下重案,分明是藉官府和地方的勢力去剷除丘老大,使他減去一個對頭,這種嫁禍於人的手法,不露聲色使出來,不能不說他用的很高明。致於快馬劉雄,是因為查案查得太認真了,百里張怕他查出案情,乾脆下毒手,把劉雄和他的手下一起做掉。目前凶犯雖沒被擒,究竟怎樣使快馬劉雄飲多了酒,還不能弄清楚,至少,這案子是百里張幹的,決錯不了啦!
「但願妳看人沒有看錯就好了。」如鳳說:「世上不乏壞人改好的例子,他費嘯猴又何嘗不能?我也拿這話勸過妳姐夫,他一直不敢相信,他以為等妳嫁過去,他仍然一直像如今他表現的那樣,那才能算數呢!」
要來的,終歸是會來的。第二天早上,費嘯猴真的穿著整齊,備了禮物,登門給蕭金拜年來了。蕭老拳師很和謙,請他到客堂落座,著人端上傳盒細點,奉茶待客,但費嘯猴堅持不肯落座,趴在地叩了三個響頭,對蕭老拳師說:
這話說了沒有幾天,五河原鎮上出了事了!——黑霸天的腦袋裏被人嵌進一粒黑棗,他死在他的姘婦白荷的床上。據跟他同在一張床上睡的白荷的哭訴,說是兇犯是在半夜爬窗子進屋的,用一支火摺子晃亮了,照著床,黑洞洞的槍口頂在黑霸天的腦門上,把摟在一道的兩個人同時叫醒,不問黑霸天一個字,祇對白荷說:
「我那哥哥,當年跟楊子高走一條路,我一直認為他們也會有同樣的結局——背插亡命旗子,押去砍頭的!所以我把他的棺材和壽衣都備妥啦!沒想到他會變得這樣的老實,幾次風風雨雨的大案子,他都沒插手啊!」
「我說,嘯猴老弟,」馬萬里說:「一個出了名的闖將,對犯案的手法和哪些人物有關,論猜,你總能猜著一點兒罷?何必守口如瓶呢?!」
「不管怎樣,」葛威說:「咱們得趁著百里張動身不久的時刻,帶著人搶出去攔截,最好連人帶款一道兒押回來,這樣,不但破了案,也能使各鄉鎮墊出去的款項,有取回的機會,要不然,地方鬧虧不知還要鬧多久呢!」
「葛威和馬萬里不算什麼!」丘老大說:「五河原那一小撮槍隊,更不在話下了!我最忌諱的,就是蕭金那個老傢伙,若沒有他在背後撐腰,五河原早已姓了丘了。」
「極可能為了一筆款子,咱們頭兒想分,百里張不肯,……有一回,他們為了這個在屋裏爭執,我耳風刮著了那麼一點兒,詳細的內情,我可就弄不清楚了,當時祇以為他們兩個嘔氣,怎會想到百里張竟然下了毒手?!」
自己值得去冒這個險嚒?
打從前些時除掉小叫天,打她那兒得到楊子高半生做案留下的鉅款,他就曾另作打算,他可以把這幾箱藏鏹挖掘起來,悄悄運到外埠去,能變賣的就變賣,能存進錢莊的就存進錢莊,人一有了錢,搖身一變,袖著手去過安穩日子,也夠如意的。但他天生不是這種人,他的日子像撐著獨木舟,航在波濤洶湧的河上,獨自闖蕩,不玩兒命就不過癮。他要在這塊地面上,取代丘老大,造成唯我獨尊的局面。因此,拔掉蕭金這老傢伙,就成為必得要幹的事了。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葛威也笑說:「您若是親自出馬,這個會魁是穩得的了。」
「嗨,老蕭前輩那真是太抬舉我了。」費嘯猴說:「弄下匝槍開爿茶館,祗能說懊悔當初的孟浪,那能談到有什麼志氣?」
而一條業已上了鉤的魚總是躍不脫的,煮熟的鴨子會飛,誰見著來?費嘯猴在夜色初臨時,等在他指明了的地方,果然把銀鳳給等到了。為了怕旁人見著閒議論,費嘯猴三垃兩扯的,便把她牽到一座空的棧房裏去,先不說什麼話。一陣猛火把銀鳳幾乎熬化了,她喘息著,貼著牆,不斷低喚他的名字,聲音幾乎是哀懇的:
除去利用這些機會之外,費嘯猴知道還有一個更好的機會,那就是上元節五河原出會。
費嘯猴有他自己的算盤,他知道若想在五河原真正的混出來,他必得要扳倒黑白兩道能夠威脅他的人。黑道上的黑霸天和百里張,他業已不動聲色的把他們扳倒了,他也猜準了那筆巨額的餉銀落到了誰的手裏?——丘老大耳目眾多,那會讓百里張攫著那筆鉅款到旁處享受去?對付丘老大並不急乎,而對付蕭金和他的徒眾,以及葛威鎮長這些人,才是他目前要幹的,他真要能扳倒他們,不怕丘老大不收容他,這是謀奪那筆鉅款最好的方法。他要打到丘老大的垛子窰內部去,若是做不到這一點,憑他一個人,就是有天大的本領也辦不到。
葛威回來時,馬萬里也傳問了黑霸天和百里張。
銀鳳更顯得慌亂和急促了,甩甩辮子,把左手挽著的籃子換到右手,又有些無措的換了回去。她怎麼都沒想到,費嘯猴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這樣的用一層根本掩不住他心意的比方,略微轉一個彎子,就這麼單刀直入的逼了過來;這對她是一個滔天大浪,打得她渾身溼淋淋的,心忐忑的跳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氣惱嗎?動火嗎?即使略有這麼一點,卻發不出講不出來,因為對方言語裏帶著一股灼人的火燄似的,他根本不把人潮放在眼裏,好像在人擠人的大街上,祇有他跟她兩個人一樣。
雙方既都有了這些心理,在一道見練習撐旱船,自自然然的談說幾句,便都不覺得怎樣了。費嘯猴拿捏銀鳳的心理拿捏得很準,他知道這個面貌平常的妞兒,由於她爹的輩份高,名聲大,家規又嚴,廿年來,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近年輕的男人,也沒有誰真的對她動過心,像這種情形,她的心是最容易乘虛而入的。
追下去!馬萬里決定拚命的追下去,必要得時刻,他要與其他地方的鄉隊連絡,合力追緝百里張這個凶犯,哪怕追出縣境,也不能讓他遁掉。
「我想過了!」費嘯猴說:「明兒一早,我備了禮物,專誠跟妳爹去叩頭拜年,妳爹不會不見我,我筆直跪地,叩了磕頭,自稱有要事相稟,請他老人家摒退左右,我便把咱們的事,當著他老人家的面,和盤托出,毫不相瞞,不管妳爹怎麼反應,妳便從裏面出來,跪在我旁邊,聽候他老人家區處就得了!」
「以你月前來講,娶房親並不難。」
「不,」費嘯猴說:「我回去之後,認真的想了一想,也覺得自己這事做得太孟浪,累妳煩愁,心裏翻上攪下的很不安。我想,與其這樣彼此提心吊膽的拖下去,不如乾脆設法讓你爹知道,早點作個了斷……。」
「那得看就哪方面來講了。」
「哪兒話,我已經老了!」蕭金老拳師打著宏亮的哈哈說:「不過,我還是不服老,今年我要親自執珠出場,再替五河原鎮爭一個會魁來。」
銀鳳是這樣的癡心,一副死心塌地認命的味道,如鳳暗暗吁口氣,把話頭勒住,不再朝下說了。回去把這情形跟馬里逐一說了,馬萬里仍然嘆氣搖頭,顯出愛莫能助的神情。
有些鄉鎮長更洩氣,他們有人站出來說:
就這樣,費嘯猴沒費什麼力氣,便取得了接近蕭銀鳳的機會了。在馬萬里的心裏,始終提防著姓費的,他蕭金既是師傅,又是岳丈,他親自點頭答應的事,使馬萬里不便再出語阻攔,但他卻差出琴師來,在練習時暗自監視著費嘯猴的言行,恐怕他會耍出什麼意想不到的花樣來。
「那就好。」蕭金說:「若要練習,我會著人過來通告你的。」
葛威鎮長的看法,確有見地,大家都同意分頭去辦理。到老洪莊去的,是葛威自己,他一見著丘老大,丘老大就指天劃地,口口聲聲說他太冤枉。
「我看上面追這案子,倒不是認為人命關天什麼的,實在是心疼那筆巨額的餉銀,咱們就算拚死拚活的抓住丘老大和黑霸天他們,逼不出餉銀來,仍然不算破案。倒不如先由各鄉鎮長合理攤派,把餉銀的數目湊出來交上去,馬虎結案算了,咱們認倒霉,若是省裏追究,縣裏找兩個死囚,拉出來一砍,不就結了嗎?」
「沒主意也得拿主意,妳也得靜下來,才能有主意。我得把我的看法先告訴妳,不錯。以妳爹的地位和脾氣,他決容不得這事,但他是慎武堂的宗師,不論辦任何事,都不能照他個人的脾氣辦,——他要真把妳我兩個都逼死了,那他朝後怎樣拿寬容兩字去教誨他的門下?!我姓費的在這事上,雖說犯錯在先,但並沒始亂終棄,總是罪不至死罷?何況他是個顧慮顏面的人,真的逼死咱們,失掉的臉面仍然找不回來,這是我和妳不會被逼得走投無路的關鍵。到時候,他不會宣揚。」
「你想得這樣周到,原來你是存心的?」
外間的議論都是閒言語,改變不了既成的事實。但馬萬里和如鳳這對夫妻,對這宗婚事,極為不滿。尤其是馬萬里,他認定費嘯猴這個人,陰沉狠毒,極有心機,他娶面貌平庸的銀鳳,實在是別有用心,也許要借用蕭家二姑老爺的名,坐定五河原,對抗北邊的丘老大?也許想謀奪蕭老爺的遺產?有太多太多的好處,他才肯把銀鳳娶了做他的擋箭牌。
「我說大姐,如今親也定了,妳不要再說我啦,」銀鳳說:「我既點頭,我就祇有認命,日後我跟姓費的過日子,是好是壞,我自己承擔。」
「不信你們就瞧著好了,銀鳳嫁給他,等於是睜著兩眼朝火坑跳,蕭老爺在世,他不敢把銀鳳怎樣,等他走後。銀鳳的後半輩子,可有得罪受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