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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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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費嘯猴卻擺出完全處身事外的樣子,跟綠珠兩個,在五河原雙宿雙飛起來了。綠珠在費嘯猴的眼裏雖不是頂尖兒的女人,但體態和風情,都要比他那個根本無意娶卻又娶來的老婆銀鳳強得多。
「不錯!」丘老大說:「照目前情形看,你我的處境都差不多。皮小刀子他們手下的那些人,雖沒有挺厲害的角色,但若合力去對付某一個人,還是防不勝防的。在你的事沒洩漏出去之前,我手上囤著的這筆款子,已經足使各方眼紅了。」
馬萬里料斷的是另碼事,事實上,皮小刀子和費嘯猴兩個談的,卻是另外一回事情。
「拿您的錢辦那種事,我費嘯猴日後太不好混人了!」費嘯猴說:「錢我是一文不取的,您要是肯把綠珠賞給我,我倒願意另想辦法幫您擋一陣。」
「嗨,我說老友,你空混了這多年,我看你還是沒想得開,沒看得透,一筆寫不出兩個死字來,你死都要死了,還問這許多幹什麼?」費嘯猴說:「人說:人生在世,難得糊塗。你糊裏糊塗倒下去,還算前世修來的福呢!」他說著,便把板機輕輕壓下去,隨著一聲悶悶的槍響,皮小刀子身軀一震,便軟塌塌的倒了下去。
「法子我倒有,能行不能行,還得由您考慮決定。」費嘯猴說:「目前賁四替您領人護守著老洪莊,但是內庫還是在您手中。您不妨做出六隻同樣的箱子,裏面裝上磚塊,重量和銀洋相等,你把賁四招來,把情勢不佳的消息對他說明,著他夜晚帶人,押著這六隻箱子出去,把它埋在一個秘密的地方。……在同時,我替您準備車子,由您親自押著六箱真的銀洋,離開老洪莊到北地去。我在北地連絡一個錢莊,您可把錢存進去,換成銀票在身上,指明要通匯的銀票。等風聲一緊,您便遠走高飛。賁四會去挖那筆假錢,那時候,挨捉的不是您,卻是貪心的賁四。除了這一著,我實在想不出更高的方法了!」
「祇要你信得過我。」費嘯猴說:「我會替您把事儘快辦妥的。這邊事情一辦妥,您最好立即趕回老洪莊去,免得讓賁四他們生疑。日後要是鄉隊圍攻老洪莊,情勢不穩,您揣著幾張銀票開溜,方便得很,那要比運著這六大箱的銀洋方便萬倍了。」
「先不必那麼激動,」皮小刀子說:「咱們先聽聽嘯猴的,聽他把話說完。」
「嘯猴這個傢伙,可真是怪得慌,他把那個綠珠從老洪莊丘老大那邊帶出來,替那檔舊案作證,又自告奮勇的替咱們翦除掉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那三個煞星,應該說是很肯幫忙的了。誰知事情到了節骨眼兒上,他又突然縮著頭不管事了,任我怎樣說好話,他也不肯為五河原鎮分擔風險,我總不能強捺著牛脖子飲水!」
「我聽綠珠說,你去找過我?」他說:「敢情是有什麼緊要的事了?」
丘老大的臉色有些發白,咬牙說:
馬萬里認真想想,葛威鎮長的推測,確也有相當的道理在。五河原一直是費嘯猴站腳的地方,他在這兒買得有房產,設得有店舖,同時綠珠也留在這裏,若非不得已,他決計捨不得割掉五河原他的產業的。
費嘯猴單靠兩片嘴唇皮,買空賣空的一搬弄,就乘機把綠珠弄到了手。但他知道,他若想謀獲這筆藏鏹,他得同時對付丘老大和皮小刀子他們。他從不輕估他的對手,這是他費嘯猴厲害的地方。
「不必發火,」費嘯猴先使皮小刀子心火怒燒,再去壓火說:「你說的都是猜測而已。目前必得按捺心腸,先查明那筆鉅款收藏的確實地點,才能決定案子是不是他丘老大做的。再說,單憑你那股人槍,真要爭那筆水子錢,還抗不住丘老大,非得和疤臉狼、石小麻子擰合不可。」
「我說大哥,這事你能等,我可不能等啦!」費嘯猴說:「無論如何,她是我的家眷,我一時一刻都等不了啦!我這就回去刨出槍枝來,重新做我的闖將,我要單獨追查是誰幹的,和他拿命拚上!」他說得非常激動,聲淚俱下,使馬萬里不得不盡力勸慰他。
「不錯,確有其事。」費嘯猴說:「我那襟兄馬萬里,就是領頭的人物之一。但各地鄉團,人多槍雜,很不容易捏得攏。皮小刀子、疤臉狼、石小麻子那三股餘眾,如今四處竄擾,也牽制了他們的行動。目前他們還談不上圍攻老洪莊,但馬萬里業已召聚慎武堂的人,打算逼你交出那筆錢來。慎武堂的力量極大,您得當心,他們是頗不易應付的。」
「無論如何,你得冷靜些。」馬萬里說:「命案已經鬧出來了,葛威鎮長不能不挑這擔子,因為命案發生的地點,仍在五河原的地面上,他會呈報到縣裏去,請求查案緝兇的;再說,憑蕭金老爺子的聲望和慎武堂的這層關係在,門裏的兄弟們也不會袖手。」
丘老大的護駕頭目叫賁四,是他的心腹死黨,這筆錢由賁四負責看守著,一共有六大箱,收藏在內宅二道夾牆裏面,她曾在那個寒天的夜晚親眼看見過。
一個經過人事的年輕女人,長年壓抑著,有人能說幾句溫慰話,無論是真情假意,也都是難得的了。那些跟隨丘老大的人,誰也不敢像費嘯猴這樣單刀直入的跟她這樣說話。綠珠剛一掉淚,費嘯猴就攬住了她,費嘯猴年輕俊朗,吐話又溫存,這些都是丘老大所欠缺的,電閃一般的,費嘯猴就把綠珠給抓緊了。
這當口,費嘯猴又一個人騎了牲口離鎮,到北地販貨去啦!自從他在縣城置產,又在五河原開設了店舖,他在五河原人們的心目裏,早已升了格,沒有人再把他當成亡命的闖將,都把他當成殷商富賈啦。正因為他早年混世有根底,交結了不少人物,大夥兒也認定他有些神通。在這樣混亂的局面中,唯有他敢一個人單行獨闖,沒誰攔得他的馬頭。
「不必了,」費嘯猴笑說:「我不是假作正經,匆匆迫迫的,也沒那個心腸。」
「我就喜歡你這樣爽快,在這點上,你比死去的子高更要坦率。」丘老大說:「你提的一成,決不為過,祇要能把這事辦妥,我照數開出銀票就是了!」
丘老大能做總瓢把子,也自有他的一套,兇的時刻比誰都兇,海的時刻比誰都海,事情講妥後,他一拍巴掌,便著人把綠珠帶進房來,對她說:
「莊上的,替我聽著!」馬萬里親自喊說:「我是慎武堂的馬萬里,我要請丘老大出面說話。」
「有什麼不敢?!」
「好!」馬萬里說:「等我回去問了費嘯猴再講。總之,你們一天不交出那筆銀洋,我一天不放鬆對老洪莊的圍困,……你們想脫身,是走不了的。」
沒有人不對他另眼相看,認為費嘯猴仍然算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當初銀鳳沒有嫁錯人,這人實在很講夫妻的情義,寧願毀家亡命,也不肯放過謀害他妻子的兇徒!
「有這等事?」皮小刀子說:「按規矩,水子錢淌出來,是該按成提分的,丘大爺他難道會獨吃掉?這是不可能的。」
賁四連夜帶人動身,找地方去埋藏那六大箱磚塊時,而真正的六大箱銀洋,也上了費嘯猴預先準備的騾車,由丘老大和費嘯猴兩人押車,直放北邊的縣城了。
「老大,你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費嘯猴笑笑:「那丘大爺若問起你從哪兒聽來的,你又該怎樣說?說是聽我費嘯猴講的,那日後我還能去老洪莊嗎?」
他們到了那兒,下馬等人,沒等著丘老大,費嘯猴卻在背後伸槍把皮小刀子制住了。
「我等著!」丘老大說:「看他們想怎樣?誰來找我開這個口?總而言之一句話,誰想來分一杯羹,我都不答應!」
「我看也沒什麼好講的了!」皮小刀子說:「咱們乾脆把人槍擰合起來,圍住老洪莊他的垛子窰,逼他把錢交出來,他若不肯,咱們就把老洪莊給砸掉!」
「等到夜晚,那老傢伙睡熟後,到我屋裏來,我有話跟妳說。」他急促的說了這幾句,就走開了。
「你這麼一說,我可更怕了。」綠珠說:「你先撕了她,日後高興再來撕我,那我該怎麼辦?說來說去,跟你過日子,還不是跟留在老洪莊和-圖-書一樣,兩眼漆黑的。」
如果丘老大真是揣著銀票回到老洪莊,那,費嘯猴哪還算得是玩命的闖將?車子到了半路上,那是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曠野地,四周都是人高的青禾田。費嘯猴找處樹蔭,把牲口勒停下來,亮出了他的槍,抵住丘老大的後心說:
「我的風溼老毛病發了!」丘老大說:「但我性子急,不喜歡把事情拖著,人躺在床上,總想著五河原你能早一天開碼頭管事,我也好把垛子窰朝南挪挪。老洪莊太荒冷了,連個中醫都請不著。」
「你的心思細密,」丘老大說:「這一切,都交由你出面去辦好了」
這時候,馬萬里約集了慎武堂的一群人,一路叫陣叫到老洪莊的莊口來了。
費嘯猴在桑林灣把三個煞星穩住了,將綠珠送回五河原鎮,立即就開始準備起來。他一個人騎馬帶槍,去過一趟老洪莊,然後轉至桑林灣去,對皮小刀子說:
丘老大一歪一拐的走到禾田當中,站定了,費嘯猴認準他後腦開了一槍,事就辦完了。他取走了丘老大身上的全部銀票,刨個坑把屍體埋掉,放車回到五河原去了。
「我回去替您送幾瓶虎骨藥酒來,」費嘯猴說:「驅風逐溼,很靈驗的。」
「我知道。」丘老大點著頭,顯出很虛弱的樣子:「老洪莊本身,祇有賁四領著的百十人槍,實力不強。假如皮小刀子他們那三股人不散,那要好得多,但他們見錢眼開,硬要謀奪,使我不得不把他們割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的年紀大了,又拖了一身風濕在身上,行動不便,單靠賁四撐持,恐怕擔不下這個局面!」
「我知道五河原的街坊怎麼看待我,」費嘯猴說:「甚至於你們夫妻恐怕也會誤會。我今天帶著綠珠到這兒來,是澄清誤會來的。」
「我看,不必這麼急乎。」費嘯猴說:「各鄉鎮的地方團隊,那些鄉丁鄉勇,究竟不比當兵吃糧的,您帶他們去圍攻老洪莊,誰知會死傷多少口人?」
「你敢大明大白的帶我回五河原?」
費嘯猴撫著銀鳳的屍體,痛哭失聲,發誓要找到兇手,替她報仇。
「聽你說得神乎其神,真的成嗎?」馬萬里說。
「朝禾田裏走幾步,」費嘯猴說:「我埋你也方便點兒!」
這條路走不通,馬萬里祇有使出最狠一招——以慎武堂的名義,召聚同門,希望大家合力,威逼丘老大交出這筆餉銀了。
「沒想到,太沒想到了!」馬萬里興奮的說:「丘老大既然轉劫了官銀,咱們各鄉鎮的地方團隊,就該全力聚合起來,圍攻老洪莊,奪回這筆錢,再按當初各鄉鎮墊款的數目分配,歸還到地方公庫裏去。」
「您說的這些話,全說到我心眼裏來了!」費嘯猴說:「不瞞您說,我搭上銀鳳,是蕭金那老頭兒氣得失足摔傷的原因。他們眼裏哪有什麼闖將,都把咱們這號人叫賊砍頭的,我若不把五河原攪和得天翻地覆,我就出不了這口悶氣!」
「我看也並不妥。」費嘯猴說:「當然,丘大爺若想提成均分,那無話可說,假如他不願吐出這筆錢,誰問,誰就得倒楣!」
「我若聚人去打老洪莊,你願意幫忙不?」
「馬大爺,您用不著這樣咄咄逼人。」賁四說:「我知道您在五河原是出頭露臉的人物,慎武堂也是鼎鼎有名的武館。兄弟在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丘大爺真的在三天前就放車出去了,您若不信,可以回去問問您的襟弟費嘯猴,據說丘大爺是跟他一車走的。」
「有您這句話,儘夠了。」費嘯猴說:「那我這就動身到北地去,聯絡那邊的錢莊,辦這種事,當然愈快愈好啦!」
「若真是那樣,如今也該分了!」皮小刀子說:「那筆款,不是由各鄉鎮分攤歸墊,就此結案了嗎?」
丘老大正在起風溼骨疼,成天躺在鴉片烟舖上呼張喚李,自己不大能動彈。費嘯猴進屋陪他躺了一陣,為他燒了個烟泡兒吸著。
「不管他是什麼樣人,他祇要不在這塊地上做案子,我根本就不管。」馬萬里說:「鄉隊的權,也祇有這麼芝蔴綠豆大啦。我想,這回皮小刀子是衝著費嘯猴來的,費嘯猴不致於惹火燒身罷?」
馬萬里和如鳳接到這帖子,嚇得面無人色。天沒亮就去找到費嘯猴,把帖子給他看了,費嘯猴把牙盤挫得錚錚響。他們帶著一船鄉丁,放船到七里彎的林叢那兒,果然找到了銀鳳的屍體,她是被人用石灰包套在頭上,抽緊繩索勒死的,死狀至慘。
「是啊,」丘老大說:「若不你想出這種主意,我真不知怎麼辦才好呢!」
被費嘯猴帶出來的綠珠,沒幾天就被費嘯猴弄服貼了,死心塌地的認定他的一切作為都是對的。當皮小刀子問起那筆鉅款的情形時,綠珠一五一十的形容得很清楚。
「真的照我當年那股勁,拔掉五河原那些人槍並不難,」丘老大說:「但我手底下的那三個惡煞,辦小事辦得狠辣,辦大事卻本領不濟,全不是能挑大樑的材料,真靠他們去對付葛威和馬萬里,那是不成的。」
「這很難說。」馬萬里沉思著:「嘯猴如今是我的親戚,我照理不該懷疑他,但他並不是一個甘於寂寞的人。這些時,他跟丘老大走得很貼近,那筆鉅款落在丘老大的手上,他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人。他也熱心幫助咱們做了一宗大事——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三個惡煞,都是他動手除掉的。及至後來,我央他出面再幫忙,他卻藉故拒絕了,他究竟打的是什麼樣的算盤,我實在弄不清楚,這非得當面問個清楚不可。」
「目前各鄉隊長都已知道這筆鉅款落在您的手上,他們早晚會合力來攻老洪莊的。」費嘯猴說:「固然,各鄉鎮的地方團隊實力有限,但他們背後,還有駐軍在撐腰,您的老洪莊究竟不是鐵打的,非得先想辦法不可!」
「依我,那很簡單。」費嘯猴說:「先按兵不動,看他們怎麼起內鬨,爭得頭破血流;我跟丘老大和皮小刀子他們,兩面都夠得上,我很願意趁這個機會,為地方上幹點兒事,先把丘老大翅膀上的大毛給剪掉,也許到時候根本不用地方團隊動手,那筆錢便歸了庫啦!」
「這樣如何?老弟,」丘老大說:「皮小刀子他們不爭這筆錢便罷,若爭這筆錢,我得請老弟你動手對付他們,我願出價一萬現大洋,買他們三顆人頭!而且答允你,在除掉他們之後,他們的人槍,併給你做混世的本錢!我說這話,夠明白了罷?」
馬萬里正為這事為難著,費嘯猴卻帶著綠珠登門拜訪來了。
「朝後你跟我過日子就好了。」費嘯猴說:「我答應把五河原鎮那爿新開的店,交給你掌管,其餘的話,不必在這兒說了,明兒一早,我就帶你回五河原去。」
他們到達鄰縣的縣城裏,在費嘯猴的安排之下,很快就把事情辦妥了。他本本份份的取了十分之一的代價,放著車子,送丘老大回老洪莊去了。
「還是當年快馬劉雄在世的時刻,還能鎮得住些,」葛威鎮長說:「快馬劉雄一倒下頭,股匪便更猖獗了。像皮小刀子這種人,他根本沒把鄉隊這點兒人槍看在眼,要不然,他決不敢若無其事的在鎮上玩樂。」
「妳是個聰明女人,跟上了丘大爺這個老棺材穰子,我想妳是不甘心的。如今丘老大轉劫到手的那筆錢——官餉錢,業已被皮小刀子他們幾個摸清楚了,他們逼我來問妳,這筆錢在什麼地方?他們說,妳要是敢對姓丘的透露出一個字,他們便會取妳的命。妳不必怕,我祇是被逼來傳話的。」
「倒楣你說是?!」隨著費嘯猴的舌尖旋動,那個有些暈眩困惑起來:「那是為什麼?」
「這事目前都不能料定。」葛威鎮長說:「過幾天,看動靜就知道了!如果費嘯猴沒做虧心事,他自會回來;如果他做了虧心事,他就會乘機開溜,不會再回來了!」
「居然會有這種事?」疤臉狼忿然作色說:「那他丘老大也太毒辣了,咱們跟他多年,命要咱們賣,錢財卻由他獨吞,這道理,走遍天下也說不通!」
皮小刀子騎上馬,插上槍,跟和*圖*書費嘯猴兩個上路,到老廟口來了。
「嗨,」丘老大突然嘆起氣來,感慨的說:「我轉取這筆錢,原以為沒人知道的,消息一旦走漏出去,轉眼就會無人不知了。就拿皮小刀子他們三個來說,原是跟隨我多年的死黨,為了這筆錢,竟然彼此反目,使我不得不先動手把他們擺平。如今我算想通了,人到了利害攸關的節骨眼兒上,誰都信不得啦!」
「下去罷,這兒沒有妳的事了!」
「對不住,馬大爺。」賁四在圩堡頂上回話說:「咱們丘大爺前幾天乘騾車到北地去了,如今還沒回來,他不在莊上,您有話,不妨留下來,兄弟替您代為轉告,也是一樣。」
「有這等事?」馬萬里說:「費嘯猴怎麼沒跟我提起過?!」
「費大爺留話給我,他接了家眷就會回來。我想,他這一去,最多三天五日,就會回來的。」
「我說嘯猴,你這是幹什麼?你說過,咱們都是上過香叩過頭,一把子好兄弟。你如果等錢用,我那八千塊可以勻一半給你,千萬甭跟我來這一手,你那槍裏有子彈,弄走了火,可不是好玩的。」
「不成!我非要找丘老大不可!」馬萬里說:「他想避也避不了的,官船劫案那筆款子,如今落在他手上,他若不把它如數交出來,我們非攻開老洪莊不可,那時候,可就不好說話了!」
「我看得出丘大爺他大有在老洪莊消閒的意思,」費嘯猴說:「人沒錢才會亡命,一旦有了積蓄,嗨,膽子也就變沒啦!……我聽人說那筆官船劫案的贓款,全數都落到丘大爺的手上了,假如這傳說可靠,那你皮老大不是也肥了嗎?」
「你問的對,」費嘯猴說:「丘老大確是跟我一道兒動身到北地去的。我想乘機探問那筆鉅款的情形,他一直是守口如瓶,一個字也不肯透露。依我猜想,他知道外間的風聲緊,他的老洪莊早晚保不住,他會把那筆錢托賁四去處理——覓地入窖。我既問不出結果,又不便行強威迫他,所以,到了縣城,我們就分開了,我辦我的北貨,他做他的安排,從那,彼此就沒再見過。我想,關鍵倒不在丘老大身上,賁四卻是個重要的角色。你如果能結集眾多人槍,把老洪莊拿下,攫住賁四一拷問,不難找出那批鉅款的下落來。……你們的目的,原就在取回那筆錢,一味找丘老大,又有什麼用呢?」
費嘯猴再次到老洪莊去時,心膽更壯了許多,因為他已經初步把丘老大的三個死黨和他分開來了。當丘老大在午睡的時刻,他單獨的找到機會對綠珠說:
費嘯猴先把馬萬里夫妻倆穩住過後,回去就發了帖子,在桑林灣皮小刀子的地盤上,設席宴請疤臉狼和石小麻子。當大夥聚面時,費嘯猴又把綠珠這張牌給打了出來,他對皮小刀子他們三個說:
「算了罷,」費嘯猴說:「我幫你解決丘老大手底下那幾個惡煞,消息不知怎麼業已走漏了!這回我到縣城去接銀鳳,銀鳳失踪啦!……我如今心急如焚,急著求你幫我的忙還來不及呢!據我判斷,這準是皮小刀子他們手下人幹的,他們不敢闖進五河原,卻把主意打在銀鳳頭上,想拿她來威脅我,我要出面幫你的忙,銀鳳她能保得住性命嗎?!」
人們越是猜疑議論,各類不同的傳說越多。
他們商議這事的第三天,費嘯猴就回來了。馬萬里沒去找他,他卻主動找到馬萬里的門上來了。
「我說過,我幫您的忙是有個限度的,」費嘯猴說:「我真是提頭玩命,冒著極大的危險,才在老廟口把那三個扎手的匪目扳倒?……這事那些股匪全不知道,若是透出半點風聲去,我有九條命也不夠玩的。如今,我祇管做我的北貨生意,這局殘棋怎麼走法,全是你們鄉隊的事,我可不願再沾啦!」
「想弄清這事很簡單!」皮小刀子說:「咱們當面去追問丘老大一聲,不就明白了?!」
「你替我選塊地方罷!」
「是關於黑霸天和百里張死後,官船劫案的那筆款子。」費嘯猴說著,一面留意著對方臉上的神情變化:「有人說,這筆款被您勒住了,沒按慣例淌出來均分;有人也許是空穴來風胡造謠,也許是存心破壞,把這些言語,全灌進老皮和疤臉狼他們的耳眼裏去啦!假如這宗事不先擺平,祇怕他們不會按您的意思去插足五河原了!」
如今,他等著從丘老大那兒取得那筆錢,然後便可跟著綠珠兩個,遠走高飛,去過他夢想過的日子去了。
「您說的,句句都事實在話。」費嘯猴說:「鄉鎮為了了結官船劫案,大家攤份子把這筆錢給墊了出去。如今既然知道錢在您的手上,他們當然要取回去,鄉團聯手圍攻老洪莊,是早晚的事罷了。」
「我看這樣罷,」費嘯猴說:「我再到老洪莊去走一趟,跟綠珠那雌貨搭搭線去。你們等我的消息,不要動得太早了,白擔風險,結果連一個子兒也落不著。」
「那決沒問題,」皮小刀子說:「這話由我去說,他們誰不眼紅那筆錢?」
「我不敢斷定他丘大爺會吞這筆錢,」費嘯猴把話頭微微擰轉些說:「不過,當時縣逼案逼得緊,也許丘大爺覺得那筆款子不能先露白,要藏一段日子,等到風潮平息了,再提成均分說不定。」
「您這番顧慮是不錯的,」費嘯猴說:「但這事我怕很難出面幫忙。我跟馬萬里兩個,雖說處得並不投契,但總有襟兄弟的名份在。尤其是最近,我在縣城置產,經營北貨生意,把槍也窖掉了,再不做拎頭玩命的闖將了,要讓我出面幫助您,著實不方便。朝後我在地方上怎麼站腳呢?」
「嘿嘿,」費嘯猴笑說:「人到臨死,總有幾句遺言罷,丘大爺,我怎能不讓你開口說話呢?!」
馬萬里眼看著心裏著急,回去跟如鳳提起這事說:
「那絕不會的。」馬萬里說:「嘯猴,你若真能協助地方,破得這個案子,把那筆鉅款給追回來,地方的人士,自會對你另眼相看。你好好的去做,我會盡力幫助你的。綠珠這件事,假如銀鳳誤會,我夫妻倆替你去說。」
「不要緊的,」費嘯猴悄聲說:「看光景,他們為這筆錢,火拚是免不了的啦!妳年紀輕輕的,出路還多得很,到外面,無拘幹什麼,總要比蹲在賊窟裏要好得多,丘老大根本沒把妳們當人看。」
「單憑老洪莊您的這一股,能抗得了他們聯手合擊嗎?而且您又在病著。」費嘯猴說:「我也真太爽性了,其實,我不該捲到這宗事情裏面來的!到日後,我會落得兩面不是人的。」
「她敢嗎?那得看她嫁的是什麼人!」費嘯猴說:「我姓費的可容不得那種樣的老婆,她要真敢撒潑,我就會提起腿來,把她活活撕掉。」
「是關於哪方面的呢?」
馬萬里也跟鄰近的幾個鄉鎮一再商洽過,共同研究合攏人槍去攻老洪莊的事。因為地區遼闊,人槍聚攏不易,同時散匪未靖,不能後顧無憂,他們一時還不敢把人槍都拉出來去攻老洪莊,恐怕前門去拒虎,後門溜進狼,反而把老本給虧蝕了。
「有些話,我不能不說」費嘯猴說:「人說:逢人祇說三分話,不可交人一片心,尤其是在錢財上。不錯,賁四跟隨您多年,算是您的心腹了,但人的眼珠是黑的,銀子是白的,情勢好,當然沒問題,萬一情勢不好,他能捨命為你護著這批鉅款嗎?!所以我說,趁著各地鄉隊長還沒合得攏來攻打老洪莊的時刻,您得想法子把這筆錢偷偷運到別處去。藏也好,窖也好,萬一老洪莊守不住,您一走了之,再去取錢。有錢就有翅膀,可以遠走高飛,到哪兒還愁沒有日子過?」
「照這樣說,事情是確實無訛了!」皮小刀子說:「咱們該怎樣對付那老傢伙呢?」
「聽說你在五河原又新開了一爿店舖了,」丘老大說:「最近那邊情形怎麼樣?」
「如果費嘯猴真的跟丘大爺一道兒到北地去,也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乘機會把丘老大放走。」葛威說:「他的心理,我也許能猜到一點,他明知追回這筆鉅款,由你出面主辦,——他存心要挫折挫折你,不hetubook.com.com讓你在五河原順心如意的風光。」
「讓貓不吃魚,也不是辦法。」丘老大說:「你要不嫌,我後房還有幾個看得過去的,帶一兩個走,你甭客氣。這種貨色,隨處都撈得著,日後我一樣送給旁人的,等我要的時刻再補,全一樣。」
「好小子,費嘯猴,你真是個亡命的闖將!」皮小刀子說:「我在黑道上混了多年,從沒遇上一個像你這樣的!你為何要這樣對待我,不妨說個明白,你讓我糊裏糊塗死在你的槍口下面,做鬼我也不會閉眼的。」
「關乎官船劫案,儘管不是咱們幹的,祇是丘老大從百里張手上轉劫來的錢,但這宗案子,當時沒有了結,官裏損失的錢,全是由各鄉鎮攤份兒墊出去的,你們這樣一喧騰,即使把丘老大給扳倒,我看,這筆錢咱們也拿不安穩——假如各鄉鎮的鄉團鄉隊,為了取回這筆鉅款,來一個聯手圍剿的話,咱們就是想逃都逃不掉了!」
馬萬里回到五河原,親自去找費嘯猴,卻撲了個空,綠珠說他業已動身到縣城去接家眷去了,但她說:
費嘯猴經過老洪莊時,留下來做了丘老大的客人。丘老大的風濕骨痛的老毛病仍然沒好,費嘯猴帶來幾大瓶極好的虎骨追風酒作為禮物,那正是丘老大最需要的玩意兒。丘老大見了他,熱切的說:
「我說姐夫,你是鄉隊長,我是生意人,咱們立場不同。我祇求吃一口安穩飯,管不得天下滔滔。」費嘯猴說:「這檔子事,極為扎手,弄得不好,會惹人起疑,誤會我勾結土匪強盜,那我可太划不來了!」
「對不住,丘大爺,您在江湖上混了大半輩子,像我這種人,您是千萬不能相信的。我費嘯猴為人並不算太壞,但您的這筆款子太大了,讓我無法不眼紅。好在外邊都知道這筆錢在您手上,您跑到哪兒也逃不掉的。與其到那時弄得身敗名裂,不如讓我就地成全了您,還乾淨俐落一點。您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這邊把計謀談妥了,費嘯猴便立時動身到北地去。在鄰縣的縣城裏,他是殷實的北貨商客,和那邊幾個大錢莊,平素都有大額銀錢來往的。他告訴那些錢莊,最近要存進大批款項,準備到北方去收購皮毛、北貨和珠寶。事情連繫妥了,他回到老洪莊。這時刻,丘老大也已按照他的獻議,把六大箱假洋錢準備好,找賁四偷運出去,找個秘密地點窖藏。
經過費嘯猴三面一攪和,五河原一帶便形成一場大混亂了:葛威和馬萬里,為了要追回這筆鉅款,不斷和各鄉鎮的地方人士接觸,商議如何結合槍枝人手,去圍攻老洪莊。丘老大用綠珠當成禮品,換回他三個得力手下人的耳朵,還以為討了便宜,他祇是把他自己這股人抓緊,嚴防著各鄉鎮人槍聯手合擊。而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手下的那些嘍眾,失去領頭的人物,有些惶徨無主,東奔西竄的,變成鄉隊清剿和捕捉的對象。鄉隊在還沒擰合了去圍攻老洪莊之前,已經被這三股散匪弄得筋疲力竭了。
丘老大在烟霧裏和他談起慎武堂的那些徒眾來,那使他想到當年初出道的光景,臉上便禁不住的流露出憤懣的神色來,恨聲的說:
「我原以為能把你捧上台,使我能在五河原開馬頭的,」丘老大嘆口氣說:「誰知算盤不打算盤來。為了這筆錢,使我內部弄得離心離德,平白損失皮小刀子他們三個得力的人手。那三股人,我再也不敢收容了,我的實力損失了大半,越混越侷促啦!……如果這筆錢再保不住的話,我還有什麼混頭?」
「還是老樣兒。」費嘯猴說:「蹲著悶鬱鬱的,想著到北邊來打個轉,順道探望您來了。」
「瞧妳說話多麼聰明乖巧,我會忍心撕掉妳嗎?」費嘯猴說:「我的心意,你慢慢就知道了!」
「嗯,你想的真是個絕主意!」丘老大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幫助我呢?」
「按照常理推測,費嘯猴不至於蹚這個渾水的。」葛威鎮長說:「他如今在縣城和五河原兩地,都安家置產,有了頗具規模的行業,他跟丘老大有往來,他也並沒瞞著誰,但那祇是為了走生意方便,他明知丘老大牽進那筆鉅款失蹤的案子裏,他該不會把自己陷進其中罷?」
「話我是替你傳到了。丘老大說那筆錢,原準備作他養老用的,沒打算提成分配,不過,後來他的話頭略微軟活了一些。他先要我陪著你一道兒,在老洪莊南邊的老廟口見面,對你,他祇願給你八千大洋,多一個蹦子兒也沒有了!」
「不錯,」綠珠說:「錢藏在老洪莊。」
「著人去跟他說一說如何?」疤臉狼說:「人說:銀子是白的,眼珠是黑的,人活在世上,有幾個不貪財的?不過,咱們也犯不上為這事拚得頭破血流,祇要他稍稍讓步,提出三成來,讓咱們沾著點兒就夠了。」
「我說,嘯猴,這事千萬火急不得的。」葛威鎮長也在一邊勸說:「如今銀鳳落在人家手裏,你若想救她,就得極力隱忍,這是受制於人的情勢,你該想得到的!……你聽馬萬里兄的話沒錯,等對方送帖子來,看對方是什麼意圖,咱們才好再商量。」
銀鳳失踪了,這消息突如其來,把馬萬里也給驚呆了。師父臨嚥氣,曾有過交代,他不信任費嘯猴,曾一再托囑做姐夫的馬萬里和做姐姐的如鳳,要盡力照顧銀鳳。這好?!銀鳳如果真落到土匪手裏,他們以她做人質來要挾,這筆鉅款,用什麼方法能取回來呢?
「這事為什麼不找丘大爺?為何單要找我呢?我早年是他擄來的花票,被他沾污了,回不得家,見不得人,在這兒活活坐火坑,還不夠嚒?」
老廟口是個地名,它既不是鎮街,又不是村落,而是一座敗落不堪的廢廟,那座廟也不知是哪年建造的,多年沒曾修葺,都已倒塌了,還賸下一片廢墟。
銀鳳失踪的事,從做丈夫的費嘯猴嘴裏說出來,當然不會有假,究竟是皮小刀子那股人幹的?疤臉狼或是石小麻子他們的部眾幹的?還是丘老大本人幹的?一時還弄不清楚,他祇有等著,他相信既有人挾持了銀鳳,不久便會送帖子來的。
「嘯猴,我盼你來,真把頸子都盼長了。賁四告訴我,說是四鄉八鎮的鄉團,要聯合圍老洪莊,你該知道這回事罷?」
「誰不知道你是慎武堂蕭老爹的女婿,你床頭那口子銀鳳,可是個厲害人物,她來了,不把店舖搗爛才怪了呢!」
「你問他,這是什麼意思?」她說:「費嘯猴那個小天殺的賊強盜,他把銀鳳放在縣城裏,自己卻跑到五河原來,獨自逍遙!」
馬萬里越是求他,費嘯猴越是藏頭縮腦;他既不願意出來管事,馬萬里也無法動強。五河原的鄉隊在各鄉鎮當中,實力算是強的,但他們主要的擔子,是守護這個集鎮,無法拉出去清剿在鄉野間竄動的匪徒。等到四野的青紗帳一起,那些流竄的散匪更加猖獗。他們經常洗劫村落,或是攔路劫財,使很多鄉下住戶避到鎮上來。
「有這等事?」馬萬里轉向綠珠問說。
費嘯猴把綠珠帶離老洪莊,回到五河原鎮上來,全鎮的人都覺得驚駭,紛紛議論著。有人忿然指責費嘯猴成婚不久,就飽暖思淫慾,從外地帶了小老婆回來了。其中最氣最急的該是如鳳,她一個做姐姐的人,怎能眼看妹子受這等委屈?她逼著馬萬里出面,向費嘯猴問個明白。
「我怎會存心守在這兒?我是走不掉,」綠珠說:「而且,走出去又怎樣,沒有個可投奔的人。」
「這真是個難題了!」費嘯猴說:「當初跟他們上香拜把子,也是您的主意,我怎能動得了手呢?」
「不錯,這筆錢我勒住了!他們幾個沒幹事,沒擔風險,憑什麼要分份兒?!他們還不配和我爭!我決計用它養老的,等我洗了手,他們做案得財,還會算我一份?!」
綠珠猶疑地搖搖頭說:
「嘯猴老弟,我看,這事也非麻煩你不行了。」皮小刀子說:「萬一那老傢伙不通氣,硬霸著那筆錢財不肯鬆手,咱們寧可冒著被鄉隊圍剿的危hetubook.com.com險,也非得硬取不可了,到時候,要砸全砸,誰也甭想沾半分便宜。」
要錢固然很要緊,但要命更為要緊。原先堅持圍攻老洪莊的皮小刀子和石小麻子兩個,一聽疤臉狼這樣說話,便生出警惕來,露出一臉困惑的神色。
「嗯,」皮小刀子轉動眼珠說:「我記得這筆款子可能是先在黑霸天手上,隨後轉至百里張手上,最後才被丘老大弄到手了!——他用他自己的心腹護駕做案,卻把我和疤臉狼他們撇在一邊!當時咱們全被騙過去了!」
「為了這筆錢,丘老大的內部有爭執了。」費嘯猴說:「皮小刀子業已去約聚疤臉狼和石小麻子他們,籌謀爭奪這筆款項。我是藉機拿話哄住丘老大,答允拔槍相助,才把綠珠帶出來,她的身價是一萬大洋呢。」
綠珠有些驚駭,他不知道費嘯猴用甚麼樣的言語說動了丘老大,使這個平常兇橫的盜魁,看起來有些無助。她依言默默地叩了頭,站在一邊,丘老大朝她揮揮手說:
就這樣的,他祇用三天的時間,就把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全都埋下去了。
「你說過,夜晚有話要跟我說的,」她說:「如今,你既向丘大爺開口要了我,有話更好說了。」
「那老傢伙吝得很,他那脾性一向如此的。」皮小刀子說:「八千塊錢分給我,委實太少,不過總比沒有要好得多。衝著你出頭說話的面子,我去這一趟,他要是臨時玩花樣,我可會要他好看的!」
「我知道,我不是不想法子,」丘老大苦惱的說:「祇是一時想不出妥當的法子來。依你,能拿出什麼樣的法子來呢?!」
「我倒不是膽小怕事,」疤臉狼說:「丘老大混到如今這種氣候,很不容易,咱們跟著他混,算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多少沾著他的光,要是為這事,彼此鬧起窩包子來,除掉了丘老大,咱們誰為頭作主?」
「這個你儘管放心,有我在,他耍不出花樣來的!」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賁四說。
「嘯猴,你我不是外人。」馬萬里說:「皮小刀子他們手下這三股人,唯有你出面才能捏得攏;假如你不出面,他們被鄉隊到處圍剿,弄急了,自會走回頭路,投向老洪莊去。那時候,丘老大的實力更強,咱們想攻進老洪莊,奪回那筆官銀,可就更難了!」
辦完事,天到黃昏時啦,西邊天壁上的晚霞燒得殷紅如火,他祇朝那邊瞥了一眼,便匆匆的牽馬上路了。下一個該輪到疤臉狼啦他想。
「你說得不錯,」費嘯猴說:「我是拎著自己腦袋玩的人,可沒想日後善終,裝棺進土。我是凡事講求現的,不談久的。您費點精神下車,免得把血沾在車上,好罷?……我開槍,讓你立時過去,不會比拔牙更疼就是了!」
「他真要是為這個,我倒不願意跟他相爭了!」馬萬里說:「憑他費嘯猴,要是肯走正路,他拿鄉隊長,可要比我強得多,他不服氣我,儘可對我直說,又何必故意縱走丘老大呢?……這樣,他不祇得罪五河原一地的人,連各鄉鎮的人也都得罪了,朝後他怎麼在這兒混下去?——人們不會懷疑他得了丘老大的好處嘛?!」
「我混老了,在北方十多縣,也算是揚名立萬兒了,半輩子並沒白混。但我早年初出道時,受到慎武堂出身的那些徒眾的逼迫太多了。我後來一直忘不了地方上對待黑道人物那種殘忍,我發誓有一天,要把慎武堂給搗掉,這也就是我要插足五河原的原因,我恨透了快馬劉雄和馬萬里那幫傢伙了。」
「嗨,這有什麼?」丘老大說:「人說:把弟兄,一台戲,黑道上拚來拚去的,誰不是投帖拜把子的窩裏雞?越是親密的,越是有糾葛!假如子高還在,它就會毫不考慮的。」
「大哥!」他對馬萬里說:「我為五河原地方上出過力,翦除過丘老大手下的得力黨羽,沒想到這些土匪,如此狠毒?!如今,你結合各地鄉隊,圍攻老洪莊,去抓賁四,逼出藏鏹去罷!我是要拎著槍找那些散匪拚命去了,人有時候想洗手做安份良民,祇管做生意,但事情逼得我要重新拎槍,大開殺戒。祇要那些散匪叫我碰上,我是要見一個撂倒他們一個,要不然,我怎麼對得住死去的銀鳳啊!……我這條命,算是豁上啦!」
「丘大爺,那咱們就算把話說定了!」費嘯猴說:「皮小刀子那三個的事,包在我身上!當然,得看事情怎麼變化,我怎樣區處,也不一定要割下他們的腦袋。」
「我倒想到一個人,」費嘯猴說:「那就是老洪莊替丘老大管內宅的綠珠。若能把她給釣出來一盤詰,事情也就會有個十之八九了!」
「趁早脫出這個是非窩罷,綠珠。」他說:「老洪莊無論發生了甚麼事,都跟妳無關,妳守在這兒幹什麼?存心要替丘老大殉葬?」
「錢!」費嘯猴:「我也不必瞞您,如果這事能辦得通,我要分您全部款項的一成,十個錢我取其一,應該說得通罷?」
「這幾年,丘大爺他敢情是身子淘虧了,」皮小刀子說:「凡事他都懶得朝前啦。」
「那麼,依你該怎麼辦呢?」
「嘯猴,我真的是走錯了一著棋,把你引為心腹了。這一向我待你不薄,你要的一成銀票,我也照給了你。今天,我是個年老力衰的人,又拖著一身風濕在身上,老虎沒牙,談不成威風了,你可以一槍把我擊倒,把銀票全數取了去,還要我說什麼呢?」
「您這後房裏的,長得太出色了。」費嘯猴說:「讓貓去忌魚和人去忌色一樣的難。像我娶了蕭家那個平臉塌鼻的,我看全不想多看,把她扔在縣城裏,倒也深合養生之道呢。」
丘老大能在五河原一帶開山立萬兒,混成這種氣候來,當然也不簡單,至少心氣豪,膽氣壯,猝然遇上這種事故,並沒有哀聲求饒,當時祇苦笑笑說:
馬萬里夫妻見到銀鳳這樣慘死的光景,內心也是極為哀痛悲憤,如鳳更哭得暈厥過去,但是他們還能勉力克制,唯有費嘯猴彷彿成了一隻瘋虎,他暴跳著,非要立即去找誰拚命不可。
三個傢伙意見不投,彼此吵吵鬧鬧的抬著大槓。疤臉狼堅持要用緩和的方式,跟丘老大攤牌,不必鬧到遠近皆知,他說:
費嘯猴既動身去了縣城,馬萬里祇有等著。夜晚他在葛威鎮長的宅子裏,和葛威鎮長商量著這件事,覺得非常奇怪,一時弄不清賁四說的是真話呢?還是緩兵之計?
「那玩意兒很靈驗,我知道。」丘老大苦笑說:「不過,也有不好的地方,容易使人邊補邊耗,我這毛病,全是早年耗出來的。」
「算妳運氣來了,綠珠,妳這就跟費小爺叩個頭,跟著他過日子去罷,難得他看上妳了。」
「銀鳳失踪是件大事,」馬萬里憂急的說:「目前我們有了顧慮,不能輕舉妄動了!依我看,咱們祇能等著對方送帖子來,看對方開出什麼樣的盤口,要求什麼樣的條件,經慎重研擬,再作定奪了。」
綠珠的臉都嚇白了,她說:
為了尋仇,他花了一筆錢,把綠珠全打發走了!
他們把銀鳳運回五河原,葛威鎮長為查緝疑兇,全力忙碌起來。而馬萬里連絡各地鄉隊,圍攻老洪莊去奪回官銀的事,也在緊鑼密鼓的進行著,時機越來越加成熟了。費嘯猴呢?他到縣城去,處理了他的產業,他也把五河原的北貨店舖收拾了,帶著他的快槍,騎了他的青鬃馬,聲言出門去尋覓仇家。
馬萬里聽著,寂寂的搖了搖頭。
五河原鎮每臨夏季,河水滿漲,船隻往來極多,也顯得非常的繁盛,家家戶戶,大多為生意忙碌著。這時刻,靠五河原最近的股匪頭目皮小刀子,在五河原街上露面了,費嘯猴陪著他坐茶館,去戲園子。馬萬里著人監視著,但皮小刀子除去逛街玩樂,根本沒有旁的。
費嘯猴看在眼裏,便說:
「這事我何嘗沒有想到過?」丘老大說:「但想來想去,實在行不通,……我不能一個人揹著六大箱銀洋走,仍非借重賁四不可。我如果站得住,當然沒話說,萬一日後我垮了,賁四他照樣出賣我,不是嗎?」
賁四帶人埋了那六隻沉重的箱子,回到老hetubook.com.com洪莊,想面稟丘老大,看內室的女人說是丘大爺跟費嘯猴一道兒乘騾車出門辦事去了,辦什麼事?下人當然不會知道。賁四心裏有些納罕,祇好等著。
「你們想想,我會答應嗎?」費嘯猴說:「咱們是上過香結過盟的好兄弟。後來,丘老大一直的歪纏著,要我幫忙調和這宗事兒,我算勉強答應了,綠珠是我向他討來的,當時他發風濕,躺在烟榻上,也許沒想到我要的不光是個女人,而是個活證人,有關那筆錢的事情,她可以作證,確實被丘老大一個人吞沒了。」
丘老大嘴上說他不在乎,但從神色上看得出,他極為在乎。這些年裏,在北洋地面上,今天兵來,明天馬去,民間財物早一空,到了民窮財盡的地步。像這種若干數額的大洋錢,再難有機會弄到手了,丘老大怎會願意讓手下人攤份兒分光它?費嘯猴在話裏略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對方就著了急啦!
「你的綽號叫疤臉狼,我看你還沒脫狗性兒。」石小麻子粗裏粗氣的說:「咱們這些年,被丘老大踩著脊梁蓋兒過日子,他截著大油水,一把摟了,不分一滴給咱們潤喉,你還枉圖跟他去講?有什麼好講的?!」
他在夜晚回到房裏時,綠珠業已等在那兒了。
帖子不出葛威和馬萬里所料,第二天夜晚,就包著石塊,分擲到葛威和馬萬里的宅裏來了。帖子上的口氣,顯出是皮小刀子他們那些流竄的匪徒幹的,根本和丘老大以及那批官銀的事無關。那上面痛責費嘯猴不該幫著五河原的鄉隊,做葛威和馬萬里的走狗,設計殺害跟他叩頭拜把子的三個兄弟。丘老大業已把三片耳朵送出來,呼喚他們回老洪莊。他們在縣城綁走銀鳳,根本不要贖金,而是要先取她的性命,給費嘯猴做個樣兒。帖子上說明了在五河原到縣城中途,靠河邊的七里彎樹叢裏,有銀鳳的屍體,叫馬萬里和費嘯猴帶人去收屍!
「好,既然這樣,我就說幾句罷。」丘老大感慨的說:「想當年,我也是闖將起家,殺人不眨眼的人物,沒想到混了大半輩子,今天反栽在你的手裏。楊子高的機智、槍法,哪點都不輸於你費嘯猴,他得意時,威風八面,到頭來也不過落得屍橫街頭。你費老弟如今錢也有了,家也定了,但卻心狠手辣,犯了過貪的毛病。你如今整倒了我,得了暴利,但轉眼之間,又不知落得什麼樣的下場?……也許比我今天的遭遇更慘,這就算我留給你的幾句忠告罷!」
「能不能辦得事倒在其次,」費嘯猴乘機說:「但凡混世的人物,也是一浪接著一浪潮前推湧的。您當年再是豪強人物,如今也已上了年歲啦,日後誰能接得下你創出的這些格局?祇怕他們三個會爭得頭破血流罷?……我略略聽到一些閒言語,當著您的面,不能不說,要是把話憋在心裏,那就缺少誠意啦。」
「不用我再講廢話了,綠珠你們都是認識的,這回我去老洪莊,跟丘老大略略提起那檔子事,你們知他怎麼說?……他是要對付你們,要花一萬大洋,買你們的三顆人頭!」
「這真沒想得到,嘯猴。」馬萬里說:「不過,街坊上有誤會也是真的,你能出面澄清最好了。」
「嗯。」皮小刀子神色一凜說:「我跟他很久了,深知丘大爺他的脾性,他真會這麼幹的。不過,若不問他,又該去問誰呢?」
丘老大爬下騾車說:
「丘大爺,最少你該信得過我罷?」費嘯猴說:「我為你把皮小刀子他們三個翦除掉,這事祇有你知我知,萬一走漏出去,您是主謀,我是殺手,咱們的危險全是一樣,可說是利害相關,生死相連啦!」
「我說,丘大爺。」在車上,費嘯猴說:「這六大箱銀洋的數目太大,咱們不能單單存入一家錢莊,得要把它們分開來,存進幾家錢莊去,分別換取通匯的銀票,這樣才不會過份的顯眼。」
「你怕什麼?他倒下去,咱們三分天下好了!」皮小刀子說。
「把兄弟,狗臭屁,叩頭上香一台戲!」費嘯猴冷笑說:「如今那台戲早已唱完了。我老實告訴你罷,丘老大他根本沒允給你八千塊,我卻在這兒允給你八千塊——黃燒紙,你做鬼好用的。」
他割下的六隻耳朵,三片右耳送到老洪莊,算是還了欠丘老大附送綠珠的人情債,三片左耳送交給馬萬里,算是替五河原鎮解決了威脅他們的匪類。對外來說,他卻故意放出空氣去,說是皮小刀子他們三個,分了丘老大收藏的鉅款,不願再分給屬下的人,一個個都揣著錢逃走了。
「早先咱們算是把丘老大估低了。」馬萬里在茶樓找著費嘯猴,拉他到一邊說:「幸虧有你在暗中幫忙,把皮小刀子、疤臉狼和石小麻子三個悍匪先除掉,要不然,甭說攻打老洪莊,祇怕咱們連五河原都出不去了!……看他們這三股殘眾,就把各地鬧得雞犬不寧啦!」
「當然成!」費嘯猴說:「不過,咱們今天所說的話,絕不能透露到外面去,假如洩露一點點,那我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你說綠珠?」丘老大說:「她倒是挺能幹,挺會辦事的,不過,拿她當女人看,倒也不見得有什麼出色的地方,你要她,就把她帶走好了,我另外再找管事的人。」
「大哥,」費嘯猴說:「你說的,都是正理,我當然願意央請葛大爺大力幫忙,全力偵破這案子,找出殺害銀鳳的真兇來,但我是苦主,心裏像油煎般的灼痛,我如何能夠坐等著?……上面查案緝兇,往往像溫吞水般的拖延時日,我非得親自插手查案不可!」
「我當然不會這麼問。」皮小刀子說:「就說是從旁人的流言聽來的,也是一樣。」
「我們和他隔了一層,」如鳳說:「當年銀鳳嫁給他,我們就不願意。費嘯猴精得很,他哪有不知道的?你若真想求他,最好是進縣城去,把銀鳳接回來,先把利害得失對銀鳳講清楚,讓她去勸他。枕邊的話,他也許能聽得進耳。」
「道理是確有道理的,」費嘯猴輕描淡寫的說:「不過,那三個心裏究竟怎樣想,誰也不知道!」
「這位是綠珠姑娘。」費嘯猴說:「早先她是丘老大擄來的花票,丘老大見她有幾分姿色,硬把她給留了!後來,她便在老洪莊,替丘老大管內宅,這回我去老洪莊,探聽出一個駭人的祕密——官船劫案那筆錢,輾轉落在丘老大一個人的手裏,不信麼?綠珠就是個證人。」
「我看也未必有用。妳沒想想?費嘯猴把綠珠從老洪莊帶出來,在五河原買了店面房子,開了分店,把店裏的事,全托給綠珠了。他們之間有什麼首尾,旁人不得而知。銀鳳那個脾氣,妳是知道的,在旁的事上,她可能容忍費嘯猴,但對這種事,她是絲毫不讓的。她要是來到五河原,知道費嘯猴跟綠珠有這回事,那她不把那爿店砸個稀花爛才怪呢,哪還有心幫咱們說話?」
「剛剛疤臉狼他老哥說的話,實在也有他的道理在,這件事不能說不加顧慮。我看,我不妨再做個中間人,專程為你們三位跑一趟老洪莊,把三位堅持分贓的心意,傳給丘老大,看他究竟怎麼說?一般說來,夾在當中做腊的事,最是幹不得的,奈何咱們是一把子兄弟,我不出頭,又有什麼辦法呢?」
「不錯。」馬萬里說:「前兩天,我帶著慎武堂的一干弟兄,找到老洪莊去,想找丘老大找回那筆款子,他手下的賁四說,丘老大駕了騾車出門去了,而且是由你陪著他走的。你明知錢財落在丘老大的手上,你為何又陪著他一道兒離開老洪莊呢?」
「不錯,在縣來說,案子確已了結了,但墊款的各鄉鎮,仍然希望追回那筆鉅款,好取回墊付出去的錢。他丘大爺老謀深算,也不能不顧忌罷?」
「道理不是明擺著嗎?」費嘯猴說:「他既不願分,當然不希望有人知道這事;你知道了,他自會先發制人,把你給盤倒,……我是按事理猜測的話。」
費嘯猴把皮小刀子的屍首拖到草叢邊,那兒的坑洞早已挖妥了,他用匕首旋下皮小刀子兩隻耳朵,很快就把他的屍首給埋掉了。
「對!」石小麻子說:「過後你怎樣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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