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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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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狼(馬老咬的故事) 奇人百里飛

怒狼(馬老咬的故事)

奇人百里飛

四老等得有些不耐煩,便和百里飛談起武術來。
這時刻,天頂上飄著大片浮雲,掩住了月亮,四野黯糊糊的,又起了一層薄薄的乳霧,使人看眼前的光景,也更暗了一層。
他輕鬆寫意的搬來五六塊石頭,每一塊都有六七百斤重。高老朝那些石塊看了看,眉毛一攏說:「石頭不是不能當凳子,只是石面不夠平,三兄弟,煩您把它削削平罷。」
那天入夜時,山風習習,星稀月明。百里飛仍穿著那一領寬袍大袖的破舊青衫,手捏著小烟袋桿,趿著一雙破鞋,踢踢踏踏的跑去赴約去了。
「老朽口渴,喝多了一點,四位不嫌老朽的嘴臭,也都多少喝上幾口,壓壓渴罷!」
他也動過這念頭:假如老秦就是百里飛,看他人是那樣和善,我何不央求他收我做徒弟,教給我這種功夫呢?老秦如今已經走了,不知什麼時刻才能趕得回來?也許他去了就不再回到楊家樓子來了。他愈是這樣想,愈是睡不著,悄悄爬起身,不知不覺的,又走到牆缺口那兒去了。
老秦在楊家樓客棧住久了,也覺心裏不安,便跟楊老爹央求,把棧房退掉,換住到後院的柴房裏去。那時,民間流行抽鴉片,客棧裏設有烟榻,老秦身子弱,做不動重活,祇能替烟客們熬熬烟膏子,端端茶水,傍晚時,替後院拔拔草,蓋蓋醬缸蓋子什麼的。
胖老加木柴,使灶火燒得很旺,時辰流過去,大鐵壺裏的水,業已發出細細的沸聲。高老和胖老看著百里飛仍然穩坐不開腔,便把話題硬扯到武技上來,硬要百里飛亮兩套出來,讓他們增增見識,開開眼界。高老的武技在四老裏面,算是最具修為的,他謙稱是「拋磚引玉」,站起身來,在地上撿了一截細松枝,把它向面前的石塊上直插|進去;細松枝原是脆弱易斷之物,可是,經他一運氣,便堅逾精鋼,能透石而入,直貫那方石塊了。
「高老說的話,道理上不能說是站不住,我是伸著脖子盼著你們那位少主子不要一心祇想著功名,做過了火,那就不在您所說的理字上了。」
「那倒用不著,」年輕人說:「你玩你的陀螺,我自己去找他好了。」
「老大,您忘了,這兒連石桌石凳都沒有,讓百里飛大俠怎麼坐呢?」矮的一個說。
「你坐下罷,老咬,你能看見你不該看見的,聽到你不該聽到的,足見你有這個緣法。我呢,再也用不著瞞你,我就是百里飛,那天你見著的那個年輕人,是我門下唯一的徒弟程登雲,你年紀太小,我不打算跟你多說什麼。你想跟我學些什麼呢?」
他探頭一望,不望還好,一望又嚇了一大跳!月亮穿出雲層,朗照在客棧寬廣的院子裏,院子一角有一口大水缸,水缸裏裝滿了水,水面上搖漾著月亮碎銀般的影子,適才他明明親眼看見那老秦穿過荒塚堆飛走了的,怎麼老秦仍然留在院子裏呢?……那是老秦,不會錯的,這也是老秦,當然更不會錯的,難道世上還會有兩個老秦不成?馬老咬心裏暗暗納罕著。
他說著,便緊緊腰縧,揎起衣袖,默默的運起功來,然後,他就用一雙手掌當成利斧,乒乓一頓猛削,把石面削得直冒火星兒,不一會功夫,那幾塊粗糙多稜的石頭,便變為平整的石桌和石椅了。
百里飛一直都住在楊家樓子,過著他隱遁的日子。他總是趁著深夜無人時,悄悄的傳授馬老咬各種拳腳功夫。這樣,前後共有三年之久。這其間,傳說快馬李三業已查明他的蹤跡,曉得老秦就是百里飛,他自忖不敵,回去稟告黃天霸,由黃天霸轉請他父執輩的人物,到楊家樓子來軟請硬說,希望百里飛為清廷出力,被百里飛一口拒絕了。那幾個丟不起這個面子,決定約百里飛到十丈崖去,在崖左的那座廟裏,作最後的談判,他和-圖-書們要試試百里飛到底有什麼樣的大能耐,敢斷然回絕他們。
「不要緊,老朽是個粗野不文的多巴佬,就用嘴對嘴喝也成,」
馬老咬哪還有不好的?當天晚上,他真的翻過牆缺口,到了老秦的柴房裏了。柴房壁洞裏,搖曳著一盞油燈發綠的燄舌,老秦垂目低眉,盤膝打坐在一堆麥草上,見馬老咬來了,祇輕輕一擺手說:
胖瘦二老所顯的絕藝,若換旁人見著,一定臉露驚容,稱讚不已了,但百里飛見著彷彿沒見著一般,淡淡的一點頭,說了一聲謝字,便大模大樣坐了下去。四老嘴裏沒說心裏話:哼!老匹夫百里飛,你是揹著牌坊掛豬肉,——好大的架子,難道你的功夫,比咱們強到哪兒去嚒?!
「不錯,練氣功練到這等程度,算是過得去了!雖沒登堂入室,總算跨進大門檻兒啦!」
老人聽了,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這樣罷,你也不必拜師,我也不要收徒,你跟著我,祇算暫時記名,等日後你長大了,我再傳授你的規矩,能遵我的規矩,才算正式入我的門,這樣可好?」
百里飛落坐說:
「凡是您會的,我都想學。」馬老咬說。
二天早上,他膽子大了一些,又跑到牆缺口去窺望,正望著,背後有人捏了他一把,他扭頭一望,不是老秦是誰來,他兩眼笑得瞇瞇的,翹起花白鬍子說:
不管老秦是什麼樣的看法,外面傳聞可越來越多了;說是黃天霸聽聞百里飛業已從北方南來,便差出一個出名的高手叫快馬李三的,帶著一批人,到處查訪百里飛的蹤跡。快馬李三這個人,在長淮一帶地方,真是大有名頭,傳說他有一匹出色的好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奔馳起來,像飛的一樣。又有人說,快馬李三就要到楊家樓子來了。
他這樣不疼不癢的誇讚,誇之實為貶之,把高老的鬍梢子氣得直抖,另外那三個的臉上,也露出憤然之色。其中脾氣暴躁的矮老,實在按捺不住了,吐話說:
「秦老爹,您聽過百里飛沒有呢?」馬老咬歪頭著問說。
這之後不久,炙手可熱的黃天霸,因為迫害抗清的民族志士手段過激,果然如百里飛所預料的被人殺死,割了人頭,高懸在旗桿頭上。說部裏指出的殺人者,根本是莫須有的替罪羔羊,因為黃案震動京師,非破案不可,黃的黨羽不得不找出人來,羅織罪名好結掉這個案子。不過,長淮一帶的民間傳言,都認為這事雖不是大俠百里飛親手幹的,多多少少總和他有些神祕的關聯。
「我看不能再等了,師父。」年輕人說:「對方業已順著您南來的路線,逐站逐站的密查,您老是躲在楊家樓子,還能躲幾時呢?」
經他這麼一形容,馬老咬心裏一動說:
「也行,」馬老咬說:「我只要學得功夫就好了!」
說著,矮老起身,拎過一把大鐵壺,那壺異常的大,足可裝得百斤水,他拎著壺,走到松樹一側的溪裏取水,祇用一個指頭挑著壺,回來放在石砌的野灶上。這倒不算稀奇,稀奇的是他取水時,站在水面上,連鞋幫兒都沒有溼印兒。
「百里飛大俠肯賞臉赴約,我們四個都覺顏面有光。廟裏的和尚明晨有早課,怕咱們聊天忘情,耽擱久了,擾他們的清夢,祇好選這棵松樹下面坐坐,烹茶待客罷。」
「秦老爹,您就是百里飛罷?」馬老咬說。
消息若是不走漏,化名老秦的百里飛,也許就會隱姓埋名,在楊家樓子終老了,正因這消息一走漏,人人都曉得俠士百里飛就是住在楊家樓子的老秦,他便不願再在那兒待下去了。
老秦這樣練了一會,又低下頭去,改用吐氣吸氣的方法,那缸裏的水,仍然隨著他一呼一吸而起落不停。馬老咬究竟是個孩子,最先他覺得有些害怕,看著看著的,看m•hetubook•com•com到精彩的地方,便興致勃勃的把怕給忘掉了。
「咱們都是練武的人,」高老不再轉彎抹角,直撲話題說:「拋開那些俗事不談,今夜難得跟百里飛大俠見面,咱們想請大俠略舒高見,咱們也好洗耳恭聽,我想,你該不至於使咱們失望罷?」
「你甭為我操心,」老秦說:「我自有我的法子。話又說回來,即使李三找到我,又能把我怎樣呢?」
「既然您執意如此,徒弟祇好先告別了。」
老秦站起身送人,馬老咬悄悄的把頭縮回去了。
胖老說:「好,這很容易。」
「唉,年輕人嚒,你就是火氣盛。」老秦聲音悶悶的,顯得有些溫吞:「俗說,天生一物降一物,惡人自有惡人降,憑他的所作所為,物極必反,咱們不出面,不久必有人出來整他的,你何必那麼著急呢?」
打這回之後,乾瘦的老秦在馬老咬的心眼裏,就變得神祕起來,他總在猜想,這個老秦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看樣子,他不是沒有地方去,而是要存心躲在這兒,……那天那個年輕人自稱是他的徒弟,他又是誰呢?他還隱約的記起那天夜晚他們所談的話,但他總是朦朦朧朧的不敢認定老秦就是百里飛。說真箇兒的,馬老咬心眼裏的俠士,都是勇武壯健的,哪像老秦那樣,一副皮包骨頭,看上去又老又可憐。老秦的臉,皺皺黃黃的,形容枯槁,他又總愛穿著一件寬大褪色的青布袍子,走路晃盪發飄,彷彿是紙紮的,這樣的人,只消有人伸出一個手指頭,就能把他推倒,他哪兒會是百里飛呢?!
想要曉得馬老咬的崛起,必得要從他師父百里飛說起。據說百里飛當年跟三盜九龍杯的楊香武頗有交情,他的輕功藝業,更在楊香武之上多多,不過,這祇是江湖上的傳聞,沒有誰真的見識過這麼個人物。等到黃天霸創業有了根基,差出很多人明查暗訪他,若不是想收歸己用,就是要翦除掉他。
「胡說八道,」老秦搖頭說:「我這個老棺材穰子,怎會是什麼百里飛。」
「這很容易,」瘦老答應說:「我去搬幾塊石頭來,權當凳子罷。」
老秦仍然搖著頭,一臉寂寞的神情:
「甭再哄人了,」馬老咬說:「那天晚上,那個騎馬來的年輕漢子,——您的徒弟來看您,還是我告訴他的,他跟您說的話,我全聽著了。」
「好,」老秦揮揮手說:「你就去罷,他們要找的是我,在我出面之前,他們也不敢為難你的。」
說著,他解下他腰間勒著的軟縧來,伸手抖了一抖,說也奇,那軟縧僅是一條絲打的繩子,柔軟異常,經他隨手這麼一抖,竟然筆直的變成一根棍子,他也朝那石塊上一送,那縧帶竟也直貫石身,從石背上冒了出來,百里飛捏著縧尾的指頭一鬆,絲縧兩頭落地,還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絲縧。
「師父,姓黃的那廝,越來越橫暴,早年行事多少還兼顧些情理,如今一意孤行,把他原是漢族人都給忘記了!……早兩年,徒弟就勸您老人家出面,您卻一直推托,如今他羽翼已成,您就是躲著也不成,您沒聽說,他差出快馬李三到處找您呢!」
「其實,您也甭指著和尚罵禿驢,我們四個,當年跟金刀黃三爺交情很厚,出來也不過是幫著查查案子,懲懲頑惡,……不管誰做朝廷,民間望治不望亂,奸宄匪盜,總要有人去除的。」
如今,他看見這個老秦,用兩腳的腳尖站在缸緣,正在舉起他的手掌,掌心向下,平平緩緩的朝缸裏虛壓下去,他的手掌離水面足有四尺多,奇怪,缸裏的水,經他懸空輕輕一壓,便從缸緣直漫出來;忽然間,老秦把手掌朝上一提,缸裏的水便激起一道上昇的水柱,被他掌心吸了起來,他這樣一起一落,水面便不停的跟和*圖*書著起落,撞擊缸口,澎湃有聲。
「小娃兒家,甭儘伸著耳朵聽這些,江湖上的事,聽起來好像很有味道,一旦身在江湖,處處為家不是家,那滋味可就苦透了。」
那年,馬老咬十一歲了,他雖沒開蒙入塾,但聽說書的說過太多奇人俠士的故事,遇上這種奇事,他被驚嚇得蹲在地上,兩腿發軟,久久站不起身來。他提著一大把燈草,摸黑回到家裏,一直癡癡的想著這宗事情。現如今,他不再懷疑了,暗暗認定這個老秦就是傳說裏的俠客百里飛了。
有天夜晚,馬老咬替他爹去街梢批發店去取燈草,他走出後門時,看見穿著寬大青布袍子的老秦,正在他前面約有二十來丈遠的地方,朝前走著。
「噓——」老秦聽他這麼一說,便輕輕噓了一聲說:「白天裏,人多嘴雜,你若真想學點兒功夫,你就趕快起來,千萬甭把你見著聽著的,亂跟外人去講,今晚你到我的柴房來,我再跟你講,好不好?」
「秦老爹,您這是在幹什麼呀?」他隔牆出聲說。
「咱們先不談那些俗事,」高老說:「讓咱們兄弟奉您一壺茶再說。」
這時刻,大鐵壺的水業已騰沸了,高老抓一把茶葉投進去,烹了片刻,想請百里飛飲茶,但卻沒有杯子,百里飛曉得高老這是有意難他,連忙答說:
據說當天夜晚,廟裏有個小和尚,匿在廟門後面偷聽偷看,這消息就是打他那兒傳出來的。
「那老頭兒是不是姓秦?人都管他叫老秦?……你要找老秦,那可就找對了人了。他一年多之前,就在這兒過路,誰知一病病了下來,如今住在客棧後院的柴房裏,你要是去看他,我替你引路好了!」
他這一出聲,老秦便停手不練了,缸裏的水也逐漸平靜下來。馬老咬眨眼再看,缸是空缸,整個大院子裏,連半個人影全沒有,哪兒有什麼老秦來?!……馬老咬想不透這些,他是睜著兩眼看見老秦站在缸緣上練功的,怎麼自己一出聲,人立即就不見了呢?沒有人會躲得這樣快,除非那老秦不是人,是鬼物變的。……想到這兒,他又異常駭懼起來,一溜烟般的跑回房去,在床上躺下了。
這江南四老,是四個高矮胖瘦來分的,他們正在廟前一棵形貌清奇的古松下面等著百里飛。百里飛一到,高老便首先抱拳為禮說:
那個年輕漢子,垂手立正,必恭必敬的站在一邊。這樣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個年輕的漢子鬱勃的說:
燒水用松木燒,胖老又顯出他那套以掌削石的功夫,橫掌砍倒鄰近一棵小松樹,把它砍成一段一段之後,再豎劈成柴火,燃火燒起茶來。
每有人提起馬老咬來,必得首先把他拜師的緣由弄清楚。他的命運正像百里飛所說的,學武反而把他給坑害了,假如他不用武術作依恃,犯了多宗巨案,他怎會慘死在十丈崖來?!……當然,這都是後話,不必說了。
有天晚上,月亮在輕霧裏剛剛露頭,有個模樣很端正的年輕人,騎著一匹黑馬,趕到楊家樓子來。那人在客棧門口的榆錢樹上拴住牲口,正好遇著馬老咬在樹下玩陀螺,那人便走過來,手撫著馬老咬的肩膀,溫和的問說:
他伸頭悄悄看過去,月光乳朦朦的照著,老秦坐在一截木段上,分開兩腿,慢吞吞的叭著烟,兩眼看在鞋尖上,彷彿在想著什麼的樣子。
一面說著,一面伸出兩指捏住大鐵壺的把子,把它從火上拎下來,鐵壺裏的水剛剛離火,還在滾沸著,百里飛居然把壺嘴塞進自己的嘴裏,咕嚕咕嚕,像喝涼茶似的,一口氣喝了大半壺,這才拎下壺來,使袍袖抹一抹壺嘴兒上的口涎,順手遞過去說:
到這時為止,高矮胖瘦四老,每人都露過一手了,他們心想,假如百里飛真有一套比他們更高明的絕藝,也該趁這機會露一露了,誰知百和_圖_書里飛一口一口,溫溫吞吞的叭著烟,彷彿根本沒有那回事一樣。
「呵,呵,呵!」百里飛大笑出聲說:「老朽這點兒雕蟲小技,不登大雅之堂,甭說高見沒有,連淺見都談不上。不過,論起武來,老朽覺得武術武技的強弱高低,倒不是頂要緊的事,武道武德可要緊得多了!……有些人空練得一付好身手,卻不能解道修德,或是認賊作父,或是凌壓善良,那就更可悲可嘆了。」
百里飛臨走時,馬老咬業已跟他學藝三年了。他師父把學武的規矩和戒條,都告訴了他,他也燒香立誓,說是永不犯師門的規矩,百里飛才讓他行了拜師禮,使他成為百里飛正式收錄的第二個徒弟。
說來也祇是一剎的光景,那老秦的影子便奔入夜暗,再也看不見了。
按照俗話說,就是劃出道兒來,擺擺譜給百里飛看看,百里飛明曉得對方的用意,卻並沒把它放在心上。據說黃天霸所請的四個人,都是武功極高的人,號稱江南四老,他認為足可以對付得了百里飛。
鎮上人弄不清那老頭兒的出身來歷,祇知道他是北地來的,姓秦,便都管他叫做老秦。
「老咬,你這小傢伙不要耍賴,我實在不會什麼功夫。」老秦說:「也興是你看錯人了,你看的那人,模樣兒像我,但卻不是我,我若有你說的那種本事,我還會在這兒睡柴房,替人割草、掃地、熬烟膏子嗎?」
火光在五個人的臉上跳躍著,忽明忽黯的幻光,映出人的眼眉來。秋夜的山風細細的吹,林梢的針葉間,吐出陣陣吟嘯。百里飛也沒有說什麼,取出他的小烟袋,裝上一袋烟要吸,高老見了,急忙伸手到灶火裏去,捏起一大塊光燄四迸的紅火炭,替他把烟給點著,一面彷彿忘記了似的,把那紅火炭一直捏在手掌上,談笑自若,直到那炭火變成灰燼。
「百里大俠認為這世上練氣功夫,還有勝過咱們老大的嚒?!」
年輕人一臉為難的樣子,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無可奈何的說:
馬老咬看老秦走路的樣子,一步一步,並不很快,但他再怎樣快走,總是趕不上他。一會兒工夫,老秦便走出鎮梢,穿過一片荒塚堆,到了郊外了。馬老咬原想追上老秦,問他夜晚要到哪兒去的,沒想到老秦會走得這樣快法,經過荒塚堆時,馬老咬竟然發現了一種從沒見過的駭人的情景,——那個老秦伸開雙臂,兩隻寬大的袍袖,像老鷹翅膀似的平平伸開,他的整個身體,彷彿都凌空而起,只有一雙腳,偶爾點地,那業已不是走路,而是飛騰了。他越飛越快,越飛越快,風把他腦後的那支細長的辮子扯得直直的,辮梢在他腦袋後面飄飛著。
年輕人緩緩移動著腳尖,凝視一地的月光說:「當然,甭說姓李的,即使他們全來,也不能奈何得了您,不過是替您添麻煩就是了,您想想看,到了那種時刻,您還能不出手傷人嗎?」
「騙人的,昨夜在街梢,我明明看見您在飛的。」馬老咬說著,一面也學著伸平雙臂,身體略略前傾的樣子,表示他真的看見過的。忽然他雙膝跌地,在老秦面前跪著央懇說:「秦老爹,您就收我做徒弟,跟您學功夫,可好?您要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
不用說,百里飛所露的這一手絕學,完全把江南四老給驚懾住了!試想以松枝貫石,松枝究竟還是硬物,好凝氣聚力,但腰縧原是極軟的物件,一抖手之間,使它變成硬物,已經令人叫絕,再用這種軟縧去貫石,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兒,甭說從沒見識,連聽也從沒聽人說過。經過百里飛略一出手,四個人心裏都有了底,——若論過招,哪怕是四打一,也不是百里飛的敵手。
年輕人走後,馬老咬不玩陀螺了,他在想著,老秦一直是個孤單的老頭子,怎會突然有人來看他呢?這個年輕和*圖*書漢子,也許就是他要找的親戚罷?……假如真有親戚來找他,一定很快就會把他接走了,平常倒不覺著,想到秦老爹就要走,忽然有些依依的感觸,於是,他跑回後院去,攀著牆缺,想看看那年輕人究竟是不是來接老秦走的?
在他呵呵的笑聲裏,那四個老頭兒,都脹紅臉孔,顯得很不自在起來。高老說:
「唉,人生總有個定敷。」老秦噓口氣說:「我決意等事情到臨頭再講,你替我先回去罷,等到我有事要找你,我會去找你的。」
「對不住,小兄弟,我跟你打聽一個人好嚒?」
「多謝四位邀約老朽,不知有什麼高明見教?」
楊家樓子的老客棧後院,有個生病的瘦老頭兒住著。一年多之前的夏天,他拖著一條細長的花白小辮子,肩上揹著老藍布的包袱,說是打這兒路過,到南方去探訪一個親戚,但他來到楊家樓子,一病就病倒了。他鬧心疼加上胃氣疼的毛病,走路總是佝著腰,皺著眉,把手捂在胸口上。最先,他還有些散碎銀兩用來看病付房錢,慢慢的,他的一點盤纏都花光了,人仍病病懨懨的不能上路,虧得楊家樓客棧的老主人楊老爹很寬厚,不要他的房飯錢,仍讓他留在客棧裏養病。
那時刻,各地正盛傳著黃天霸差人尋找奇人百里飛的事情,馬老咬便把他從茶館聽來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說給老秦聽。老秦聽了,搖頭苦笑說:
百里飛聽了,冷冷的點一點頭說:
從那時,百里飛便離開了楊家樓子,沒有誰知道他的去向了;有人說他準是隱遁到深山裏去了,有人說他可能到荒寒的邊塞去了。這不過都是好事者憑空臆測之詞,究竟他去了哪裏?恐怕祇有他自己知道了。
高老這招兒一亮,連一旁站起來看著的矮老、胖老、瘦老,都老王賣大瓜,——替自己人喝起彩來了。高老本人朝後退了一步,面不敢色,氣不亂喘,朝百里飛抱拳一揖,謙中帶傲的說了一聲:
「我這麼一大把年紀,耳也聾了,眼也花了!哪還有精神聽這些,管他百里飛也好,千里飛也好,都跟我沒有相干啦。」
「你要打聽誰?」馬老咬說:「在楊家樓子的人,不管是誰,我都認得的。」
「老咬,你這娃兒敢情是中魔了,你不把心用在幫你爹照應店舖上,反而鬼頭鬼腦的跑來這裏亂瞧不該瞧的……這對你非但沒好處,弄得不好,連命都會丟掉的。你說,你看見些什麼來著?」
「啊,矮老不說,我倒忘懷了!」高老轉朝瘦老說:「四兄弟,你想想辦法罷。」
江南四老全都嚇得大驚失色,那種剛離火的滾水,硬喝到肚裏去,不是能把唇舌都燙熟了嚒?他們一個個搶著搖手說是不渴,齊聲向百里飛告罪,狼狽遁走了。……那之後,黃天霸的黨羽,就沒有再到楊家樓子來過,而百里飛技驚江南四老的事,終於沸沸揚揚的傳了開來。
「豈止有,」百里飛笑說:「俗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功夫的人,只怕還多得很呢!老朽沒練過這等的功夫,只能依樣畫葫蘆,跟高老學學樣罷了!」
「我要打聽的人,可不是楊家樓子的住戶,」那個年輕人說:「祇是一個過路的瘦老頭兒,一頭花白的頭髮,腦後拖著一條細長的小辮子。」
「唉,你的心也算太大了。」百里飛說:「我看過你的面相,總覺得你還是安穩幫著你爹看管這間雜物舖子就好,學這些,對你沒有好處。無拘哪樣功夫,都不是容易學的,總得多少年的時間,才能學得入門,你願意常吃這個苦嗎?」
「我願意。」
客棧的後院,恰巧和馬老咬家的後院相鄰,土牆久年失修,崩了個缺口,馬老咬常常會探頭在牆缺處看待,時間久了,便認識了老秦,並跟他廝混得很熟悉了。
百里飛這才略略抬起眼皮,輕哦一聲說:
「獻醜!獻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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