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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

作者:司馬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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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狼(馬老咬的故事) 快馬李三的崛起

怒狼(馬老咬的故事)

快馬李三的崛起

快馬李三的腦筋動得很快,他又聯帶的想起馬老咬也許祇是依仗他自己的腿快,一般武功並不高明,所以他才想到這個逃字訣兒,如果他的武功,有把握勝過他手裏這柄單刀,那他儘可以在楊家樓子當場動手,不必要脫褲子放屁,沒事找事幹,來消耗時辰,玩這種追追逃逃的把戲了!
「夥計,你認不認得我是誰?」
「小夥計,你過來!」那人開口招呼說:「你甭光在那兒侍候大老爺,也替我添雙杯筷,拿份酒菜來,等我吃飽了,喝足了,好打發那個找我算賬的!」他這樣說話時,兩眼不住的睃瞄在快馬李三的臉上,話音兒半掃不掃的,充滿了挑釁的意味。
當然,快馬李三並沒會過百里飛,也從沒跟程登雲和馬老咬動手過過招,不過俗說:名師出高徒,這可是錯不到哪兒去的。當年百里飛在十丈崖,夜顯奇技,驚退江南四老的傳聞,使快馬李三自覺自己差得太遠,至於百里飛這兩個徒弟,不要說學百里飛學得多,就學著個三成,也足夠威脅自己了。
當黃天霸聲勢鼎盛時,快馬李三還祇是個府中捕頭而已,黃某斷首後,黨羽星散,李三憑著真本事,硬功夫,逐漸嶄露頭角,積功昇至副將,統領長淮兵勇,有關疑難的案子,只要他親自出馬,沒有不破的。
半路打尖時,主僕兩人問話,那僕從說:
「你是想跑?」
「嘿,這話你何必問我?」馬老咬說:「你去拜訪我師兄程登雲,先自想磨算我,我若不顯點顏色給你瞧瞧,你就真會得意忘形,自以為你是長淮一等一的人物了!老實說,你這個鳥副將,真還不在我的眼下呢!」
快馬李三哪能容這要犯有兔脫的機會,當時雙膝一磕馬,那匹快馬便潑開四蹄,兀得得的跟著追了下去。依照快馬李三的計算,十丈崖離楊家樓子,共有五里多地,他的馬一放韁,快如出弦的箭鏃,轉眼的功夫就到了,馬老咬畢竟是凡人,不是脅生雙翅的怪物,他跑得再快,自己不用到半路上,便可追到他了!
有一件事,快馬李三的心裏有數,——劫官船、姦殺官眷的案子非破不可,儘管自己臉面被撕破,辮子被剪掉了,但事情才剛剛開始,也就是說:一天不捉住馬老咬,一天就無法結案。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可以說是傷透了腦筋。
一個人崛起之難,快馬李三體會得到的;他從一個捕快頭目,積功熬升到副將,這其中所經的驚險,所歷的艱難,真是數不盡,道不完。他不能就這麼輕易的栽定在後生小輩馬老咬的手裏,他也並不願意倚靠程登雲出面收拾殘局,他要自己想法子。
「那個馬老咬既然這麼厲害,您何不就去找程登雲呢?」老孫說:「程大俠是馬老咬的師兄,自有降住他的能為。」
那小夥計朝他仔細望了半晌,點頭說:
馬老咬自從跟百里飛學藝,確實下過一番常人難以做得到的苦功,出道之後,也會過很多南北高手,從來沒有落敗,俗說:山中無老虎,猴王充大王。他究竟年輕識淺,便有了一股子了不得的傲氣,自以為除了師父百里飛,他在長淮一帶,業已沒有敵手了。
「嗯,人生的變幻,也真太大了!」快馬李三也有些感慨起來。
「副將大人,我是率直性子,說話不怕開罪您。滿族朝廷想讓我姓程的出任何力,幹任何事,那都是做夢,唯獨關乎我這師弟馬老咬的事,即使您不來找我,我也不能袖手,他如今雖還沒鬧出滔天的罪案,但他業已犯財犯色,壞了師門的規矩了。正因師父不在,我這做師兄的難以卸責,到時候,你們儘管執法,我決不會為了同門私誼,出面阻撓的。王法總是王法,說穿了,也就是一個『理』字,不是嚒?」
烟霧一陣又一陣的捲騰著,盪動著,快馬李三再一花眼,他眼前所見的馬老咬的背影忽然隱沒了。
這一回離衙去辦案,快馬李三穿著便裝,戴著寬邊的大竹笠,把換身衣袴和應用的物件,打成一隻藍布包袱,斜掛在馬鞍上。除了他本人,他祇帶了一個騎馬的和_圖_書僕從,好替他照應馬匹。那時是楊柳飛花,薰風初起的夏季,兩個人,兩匹馬離了縣城,一路撲奔楊家樓子來了。
「好罷,我馬老咬偏要犯個大案,讓快馬李三忙乎忙乎,他若辦得成,他命該昇官晉級,辦不成,他就戴不穩他的烏紗帽了!」
「馬老咬,你這是找死!」李三說:「我說過放你百步地的!」
「好!」快馬李三說:「算你還有這份膽氣,你既來了,我就不得不把你給留下啦!」他說著,便解下帶鞘的佩刀來,壓在桌面上。
「人可不能太狂妄,馬老咬!」情勢逼到這一步田地,快馬李三即使有些自知不敵的膽寒,但也無法轉寰了,他咬咬牙,橫下心,硬起頭皮說:「這兒四野無人,我才好心勸說你,最好跟我回衙去結案,我決不會虧待你,……我是吃公門飯的人,你既砸我的前程,我非跟你拚上性命不可!」
程登雲當時就很坦率的說:
他這樣盤算著,勒住馬,打了一個盤旋,轉朝楊家樓子奔回來了。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後涼颼颼的,好像差了點兒東西,反手再一摸,老天爺,自己拖在脊梁上的那條豬尾巴似的辮子沒啦!辮根被齊齊的絞斷,好像用利剪剪掉一樣,豬尾巴一變成鴨子屁股,這個跟斗可就栽得太大啦!
「程大俠那兒,我業已著專人去請了。」快馬李三說:「不過,他就立時動身,也得要幾天才能到達,再說,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馬老咬在縣城裏猖狂,凡事都依靠程登雲出面。馬老咬斷我辮髮,我非得自己報仇不可!……這種挫辱,我是一生一世也忘不了的!」
按俗話說:這是兩頭蛇的做法,或進或退,可進可退,完全在於臨時見機行事。當然,這意思祇放在快馬李三自己的心裏,就連對跟隨他多年的僕從老孫,他也不願吐露出來。
但當馬出鎮梢,他才發覺不是這麼回事。野路上有著淡淡的月影兒,月光透過淡霧,正朦朦朧朧的映出馬老咬的背影來;看上去,那馬老咬並不是在奔跑,祇是朝前走路,他穿的青袍子,被風兜得鼓鼓的,他的雙手朝開平展著,像是兩隻鳥翅,他的雙腳划風,略略有些外八字,又像走,又像飛,一步一步慢吞吞的。按理說,他胯|下的那匹馬,早已潑開四蹄朝前疾捲了,馬腹幾乎貼在地面上,速度可想而知,以這種馬速,早就該超過馬老咬的,而事實不然。……無論他催馬催得多麼急,無論那匹馬快到什麼樣的程度,那馬老咬的背影,仍然若即若離,始終離他十幾廿丈遠,飄漾飄漾的,就是追不上。
「馬老咬,你既是在十丈崖等人,為何又跑回楊家樓子來了?」
「好!」馬老咬站起身來會賬說:「李三爺究竟是多年在檯面上混的人,話也說得夠漂亮的,不過,為了您的聲名和顏面著想,我實在不忍心在楊家樓子,當著眾人的面跟你動手,您若落敗在我手上,裏子面子全沒有了,那不祇是橫刀刎頸一途嗎?……正好我吃得太飽,需得活動活動,藉這機會,可以領教您的快馬。」
快馬李三不訪問程登雲,馬老咬即使出事,也不會那麼快,他這一拜訪程登雲,消息傳至楊家樓子的馬老咬的耳朵裏,使馬老咬覺得極不受用。
「老爺,您是過五望六的人啦,多年沒曾出來辦過案子,我總覺得這一回,應該多帶兵馬下來圍捕他,免得您擔太大的風險;據我所知,馬老咬可不是一盞省油燈,手到擒來就能拏得住的啊!」
「我說,老孫,你不必替我操這個心。」快馬李三捻著已現花白的鬍子,氣定神閒,顯出很篤定的樣子說:「想當年捉拿他師父百里飛,我還不是匹馬單刀到處奔波了?馬老咬再強,也祇是後生小輩,我並沒把他放在眼裏;我去拜訪他師兄程登雲,不過是客氣客氣,哪會真的要他出來幫忙來著?!」
這一回,聞說快馬李三去拜訪程登雲,有意捉拏他,他發惱火起來,咬牙發狠說:
快馬李三親自下來辦理官船劫案,和和_圖_書馬老咬兩個,在楊家樓本舖的店堂裏,面對面熬上了,這消息經人傳告出去,一剎時就傳遍了整個楊家樓子啦!有些膽小怕事的,料定馬老咬一定會拔刀拒捕,到時候,難免有一番驚天動地的惡戰,所以,就忙著關門閉戶,縮頭躲在家裏;也有一些略有膽氣的,懷著一股好奇心,在店堂外邊伸長腦袋,悄悄的朝裏邊張望著。這些年來,馬老咬橫行鄉里,被他魚肉的居民暗恨在心,都盼著快馬李三能把他一舉擒服,鎖進衙門去伏法,所以,也都在店外遠遠的站成一圈兒,屏息等待著。
而事情不鬧出來則已,一鬧出來,想瞞也是瞞不住的,儘管快馬李三為了裝飾門面,買了假髮,綴起一條假辮子拖在腦後,那也不能遏止沸沸揚揚的傳言。
不用說,腦後的辮髮,是被馬老咬動手腳弄掉了的。馬老咬空著兩手沒帶兵刃,想來定是用兩隻手指頭當成剪刀,把自己辮子剪去了的。頭髮這玩意兒,原是極為柔軟的物件,俗說:牽一髮而動全身,莫說由滿頭頭髮編成的三股辮子了。馬老咬能以指作剪,身子凌空,剪掉一個在馬上疾馳的人的辮子,這已經表明他不但具有絕世的輕功,他的武技也同樣的出色,至少,快馬李三不得不垂頭喪氣的自認遠非對方的敵手。
說著,他便邁開步子,朝鎮外的輕霧奔去了。
「老爺今兒真是發了豪興了!」僕從老孫笑說:「但則您甭忘記,歲月不饒人,……您自打進了副將衙門,也有好一段日子,沒像當年那樣打熬筋骨,勤練功夫了。當年您以快馬聞名,那匹快馬呢?——如今這一匹,業已是牠的第三代馬了,人不服老,總是不成啊!」
這天黃昏時分,他到了楊家樓子,在楊家樓本舖繫馬歇息,叫了酒菜用晚飯時,他把小夥計叫住,低聲跟那半樁小子說:
快馬李三雖然曉得馬老咬不是好惹的人物,但他自己也是心高氣傲的人,不願調動大隊官兵去圍捕他。在這之前,他沒跟馬老咬交過手,碰過面,他總相信,以他的單刀和快馬,足可單獨制服這個兇徒。再說,馬老咬據傳是以輕功見長,自己若多帶官兵捕快下去,除了打草驚蛇幫倒忙之外,實在沒有用處;萬一捉不著犯人,反而讓江湖道上的朋友恥笑,他快馬李三是成名的人物,決不能幹這種被人當成笑柄的事。
馬老咬這時不再多說什麼,他一面繫緊腰帶,一面邁步朝店堂外面走,走到大柳樹那兒停住腳步,轉回身,等著快馬李三的僕從把他那匹快馬牽出槽,將韁繩交到李三的手上。
在這兩個人當中,快馬李三對程登雲的憚忌還少些,因為程家在清澗是大族大戶,程登雲本人又正直穩重,只要不過份逼迫他,他就有抗拒之心,也有所顧忌。但,馬老咬可就完全不同了。
「你以為你的性命值錢?」馬老咬說:「今夜你就有心把性命送上,我還不樂意要呢!」
這樣追著,追著,快馬李三不禁心裏一凜,心想:這哪兒追的是人?簡直是在追一個步履無聲的鬼魅!這是他出道多年,從來也沒遇著過的怪事。……他接著轉念一想,這才恍然悟出一個道理,當年的百里飛,就是以輕功聞名的,百里飛可比一般傳說中的草上飛要奇得多、快得多了!馬老咬既是百里飛的徒弟,不用說,也學得了他師父百里飛的絕藝,要不然,他適間在楊家樓本舖的客堂裏,他怎會那麼沉著,敢跟自己拍胸打賭。他這種奔法,難道就會是傳說中的縮地飛騰法不成?!
「不要緊的,」快馬李三說:「你儘管照他的話講好了,我不會怪罪你的。」
若說馬老咬學壞,就坑在這股子目無餘子的傲氣上,真是一點也不為過。人生便是這樣;驕不得,傲不得,兇不得,橫不得,而驕傲兇橫四個字,是筋骨相連的,無論是誰,祇要犯了其中一個字,便會逐漸浸染,整個走到邪路上去。馬老咬沒有師父的約束,更沒把師兄程登雲放在眼裏,對於新崛起的快馬李三之流的官府人物,又恆嗤之以https://www•hetubook.com•com鼻,這樣,便使他成為一匹沒加絡頭的野馬,幹起事來,隨心所欲,不知收斂了。
快馬李三總是有閱歷的行家,一瞅光景,心裏就明白了,他緩緩的舉起酒杯來,朝那人晃了一晃說:
「李大人,果真名不虛傳,這匹馬跑得實在夠快的。我馬老咬跑累了,只好偷偷懶,掛在馬尾巴上放一放風箏,換幾口氣再跑。」
程登雲笑裏帶著一份不忍的淒遲味道,終於點點頭,輕吁出一口氣來說:
「不錯!」馬老咬說:「咱們不妨這樣說定:我打這兒徒步奔往十丈崖,您騎您的快馬追我,若在中途追上了,把我拏住,我二話不說,乖乖跟你回衙門去,砍腦袋,切脖子,悉聽尊便!若是捉不住我,嘿嘿,我可是說到做到,也得要您留點兒東西下來作紀念了!」
「你甭急,我正在想法子。」快馬李三說:「你該看得出來,馬老咬他這完全是衝著我來的,這一回,我若捕拏不到他,在好幾萬縣民的眼底下,我快馬李三還能抬得起頭?」
「嘿嘿,李大人,我是聽說您來了,特意跑來接駕的。」馬老咬說:「也正好藉這個機會,先見識見識您的快馬和單刀,您真有那個本事,就把我鎖回去結案,要不然,您也得留下點兒什麼做見面禮了!」
馬老咬他爹死後,他祇是光身一個人,那當口,馬老咬剛剛廿出頭,血氣方剛,馬老咬這個人的心性,帶著一股不上路的邪性,有時粗暴急躁,有時陰冷深沉,令人捉摸不定,不知他究竟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同時,他耳聞近幾年裏,馬老咬因為師父不在,逐漸放肆,觸犯了門規戒律,程登雲勸阻不聽,師兄弟因此反目成仇。長淮是自己的轄地,不出巨案便罷,出了巨案,自己勢難袖手,這也就是說:假如犯案的是馬老咬,他不來找麻煩,自己也非找上他的麻煩不可。
他剛把話說出口,就聽見他自己的後腦窩盪出一串嘿嘿的笑聲來,那不是馬老咬還有誰?!……馬老咬的聲音在他身後說:
那匹馬朝前奔得太急,一時收不住韁,快馬李三禁不住自言自語般的迸出話來說:
快馬李三想來想去,只有親自騎馬下清澗去,投帖拜訪馬老咬的師兄程登雲。表明這種心跡,等於未雨綢繆打了關照,特別說及日後有一天,馬老咬若是鬧出大案子來,自己勢必要為官府執法的難處。
自己擒不了馬老咬,還是另一回事,還沒能跟對方動手,就被對方剪掉了辮子,這不是丟人丟到奧來國去了嗎?!……他越想越懊惱,回到楊家樓子,根本沒再停留,當時就招呼老孫牽馬起腳,連夜趕回縣城去了。
快馬李三再這麼一轉頭,我的天,那不是馬老咬是誰來?!他祇是用他的兩隻手指頭,捏住馬尾上揚起的一兩根毛,整個身子在半空裏斜斜的飛著,頭在下方,雙腳在上方,那條辮子,被風絞得直直的,在他腦後飛絞著。……凡人哪會練出這等的輕功來?
「您可甭急,李大人。」馬老咬毫不介意,輕描淡寫的說:「咱們各用各的飯,各喝各的酒,不論你死我活,大夥兒都填飽了肚子。」
快馬李三總算是老一輩成了名的人物,儘管情況再於己不利,他也不能忍受馬老咬對他百般的譏誚嘲辱,他抽出刀來,在奔行的馬背上,迴身砍劈過去。馬老咬並沒還手,祇是嘿然冷笑一聲說:
「我說,馬老咬,」快馬李三有些膽寒說:「你既是大俠百里飛的門人,在長淮一帶,你儘可開門立戶,沒有誰會麻煩你。我李某人捫心自問,跟你沒仇沒冤,你為何偏要在我管轄的地方犯大案子,存心跟我過不去來著?」
「您老人家,就該是副將大人了!小的剛剛跟您牽馬進槽,就是這麼想的。」
「那倒用不著,李三爺,」馬老咬說:「我並沒承你這個人情!」他說了這話,又轉朝遠遠站著的那些人群喊說:「你們全是來看我馬老咬的熱鬧的,可不是,你們心裏的意思,不說我也明白,——全巴望我今晚就栽在快馬李三的手裏!老實跟你們和*圖*書說了罷,你們想看李三的笑話,明兒有的是機會,我馬老咬的笑話,這一回你們算是看不到了!」
這時候,馬老咬還在慢吞吞的喝著酒,連眼皮兒也沒抬一抬。快馬李三起先是顧慮身份,耐著性子在等,等了好半晌,實在不耐煩了,用手拍著刀鞘兒說:
「我不是說過嗎?人生在世,理法為先,若真論起同門私誼來,我程登雲又何忍同門相殘,親自出手?……想當年,我去楊家樓子尋找師父,還是馬老咬引的路,那時候,他還祇是個孩子罷了!」
「快馬李三,你的這點兒能耐,我馬老咬算是見識過了!憑你,還不配緝拿我,你回去另請能人高手去罷,我在縣城的醉月樓候駕!」
快馬李三雖然是春風得意,但他心窩裏總懷著一股隱憂;最使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前輩奇人百里飛,雖然隱遁江湖,不知所終了,但他留下的兩個徒弟,一個是住在清澗的程登雲,一個是住在楊家樓子的馬老咬,這兩個人的身手功夫,都使他提心吊膽。
「他這麼說的,」那小廝終還有些怯意,囁嚅的說:「他說是這回做案子,就是要顯顯顏色給快馬李三看的。快馬李三這個糟老頭兒,祇夠當捕快的料兒,居然也能當起副將來,我馬老咬若不讓他多栽兩次跟斗,他始終不會弄清他究竟算是老幾。……他又講:隔不了幾天,快馬李三必會到這兒來找我,到時候,你們不妨跟他說,我馬老咬一人做事一人當,在十丈崖古廟前等著他,管叫他騎著馬來,橫躺在馬背上馱著回去!」
他正在說著,外面進來一個人,那人一言不發,陰陰冷冷的,揀著和快馬李三正對面的一張桌子坐了下來,兩隻手大模大樣的分捺在兩邊桌角上,翻眼瞅著快馬李三和他的僕從。
春夏初交,入晚多霧,天剛落黑不久,四野便起了霧幛,那是一團團似烟似絮般的東西,隨風飛舞著,時時遮掩初升的月亮,使月光變得青幽幽的。
「姓馬的,你甭故意拖延了,我沒空跟你窮泡,及早亮兵刃罷,我捉拏你,要拏得漂亮,不能讓人說我李某人以老欺小,以多壓少。」
快馬李三一想:馬老咬這個狂徒,到底是年輕識淺,不知利害,李某人既有快馬李三的綽號,當然是以快馬聞名的,這些年來,自己經辦的大小案子,不下數百起,從沒有什麼樣的飛毛腿,是自己這匹馬追不上的,他竟然敢跟自己打這個生死賭注,看光景,他已然輸定了。
就在快馬李三拜訪程登雲之後不久,馬老咬果真犯下一宗巨案了;他在漕河裏夜劫官船,姦殺了官眷。逼得快馬李三非親自出面,到楊家樓子捉拿他不可。
「奇怪了?」快馬李三皺起眉毛來說:「你待在鄉角落裏,沒生千里眼,沒長順風耳,怎會曉得我會親自下來辦案子?」
「老爺,您有所不知,」那小夥計說:「漕河劫官船的案子,馬老咬並沒隱瞞,他回楊家樓子之後,逢人就說案子是他幹的,他到舖裏來,對店夥說了好些話,許多污辱老爺的言語,小的不敢講。」
他這麼一說,快馬李三倒不便急著動手了。天逐漸黑下來,店堂裏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小夥計戰戰兢兢的把燈給點上,燈光跳動著,快馬李三趁機仔細打量著馬老咬;馬老咬長得矮小精瘦,一張寡肉的油黃險,額頭低,鼻梁塌,一副其貌不揚的樣子,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武功。這使他略微安心一點,心想:你儘管吃喝好了,諒你也走不了我的手,吃完了,讓你做個飽死鬼也好!
「事實是如此。」程登雲朝空會矚望著說:「師父當初收錄馬老咬為徒,注重的是和他有一段緣法,師父確是隨了緣了,至於後來的變化,誰能料得到呢?……日後,他若犯了死戒,我想,還是得由李大人您先出面,依公法辦理,實在有了難處,找到我,我願助一臂之力,總要兼顧公私,使它有個合理的了斷就是了!」
「程大俠看得透達,我算是敬服無已。」快馬李三起身一揖,謝說:「有您這一言,日後辦起案子來,我就少了一https://m.hetubook•com.com份牽掛了,我雖然在武林中混跡多年,薄有一點兒名聲,但自知功夫淺薄,也許辦不了馬老咬,到那時,少不得還望程大俠伸伸援手呢。」
話音兒仍在空際迴響著,馬老咬的人影兒,業已消失在霧裏了。快馬李三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都沁出冷汗,憑馬老咬那身功夫,原可輕取自己性命的,在十丈崖附近這種荒涼的地方,自己沒有助手,臨到危急的辰光,哪怕是叫破了喉嚨,連個援救的人都沒有,剛才馬老咬若下殺手,自己非死即傷,真是極為驚險。如今,馬老咬既然定下約來,先行走了,自己祇好帶老孫先回衙署,再作計較了。下回再捉馬老咬,不另外請人助陣,單憑自身的力量,無論如何也結不了案吶!
說是這麼說,但快馬李三心裏壓著的那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始終不能落地,當年江南四老被百里飛的奇技驚退,使自己暗稱僥倖;因為江南四老的功夫,要比自己強得多,那四個人還沒能跟百里飛動手過招,就已經甘拜下風,鼠竄而遁了;自己當時若真找到了百里飛,豈不是要栽更大的筋斗?!……當年百里飛是聞名的大俠,自己祇是一個捕頭,栽在百里飛手上,一點兒也不丟人;如今自己出面捕捉馬老咬,光景可就大不相同了。自己如今是獨當一面的副將,算是各方矚目的人物頭兒,一旦垮在馬老咬這個後生小輩的手上,日後哪兒還有臉再混下去?馬老咬拜百里飛為師,從他習藝多年,人說:名師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他即使祇學得百里飛的三成技藝,也就夠瞧的了,自己沒和馬老咬交過手,究竟有沒有勝他的把握,總不敢說;這回去楊家樓子,他不願帶大隊人馬去的原因也就在這兒。他是想單獨的向對方作一次試探,馬老咬若是真有一套,他便不急於動手,轉央程登雲出頭;對方若是沒有出色的武技,自己便亮刀擒住他,傳出去,可使自己的顏面光采。
「好罷!」李三也站起來,吩咐老孫說:「你到槽頭替我牽馬過來!」然後他以輕蔑的語氣對馬老咬說:「我讓你先跑百步,然後放馬追你,我不信你能插翅飛天,這一劫,我看你是非應不可了!」
「哼,狂徒小子,」快馬李三自出道以來,這種輕蔑他的言語,他還是頭一次聽說過,不由氣朝上湧,火冒八丈,手拍著桌角,咬著牙罵說:「他這樣看扁了快馬李三,也算是瞎了狗眼啦!我用完酒飯,立時就到十丈崖去找他,我倒要見識見識,他馬老咬有什麼樣了不得的能耐?敢在長淮橫行!」
「糟!真糟!轉眼就跑過了頭,把馬老咬那廝摔落到後面去了,想拔刀拿下他,非得撥轉馬頭,順著來路去找他不可!」
「我說老爺,您光是唉聲嘆氣也不是辦法。」老孫看著快馬李三一付愁眉不展的光景,忍不住勸說:「對方把您挫辱成這個樣子,如今,他又到了城裏,大模大樣的在醉月樓落腳,揚言等著老爺去捉他,無論如何,您總得想想法子啊!」
這想法使他的精神在初興的凜懼中,又添了幾分興奮;他不必顧慮什麼,儘可一直追下去,到適當的時機,他便可以硬逼著馬老咬亮兵刃過招,這樣一來,他的快馬即使不一定贏他,至少可以用這把單刀制住他,橫豎都能把他捉著,釘上頭號的手銬腳鐐,將他押回衙門去。人說:千快萬快,沒有什麼比人的腦筋動得更快。只一剎功夫,快馬李三追捕馬老咬,早已過了半路,眼看就要追到十丈崖了。
「好!」快馬李三說:「我自會按照程大俠的意思辦的,這就匆匆告辭了。」
「你真是越說越笑話了!」快馬李三說:「小小一個馬老咬,我再制不住他,我在長淮一帶,幾十年算是白混了,我這回就是豁掉老命,也要把他拏了交案的。」
人生有許多魔障,像女色、錢財、貪瞋、仇恨……都得要以如履薄冰的心情,兢兢業業,自檢自肅,咬牙克復的,馬老咬一到肆無忌憚的程度,還有不江河日下的嚒?早在快馬李三拜訪程登雲之前,馬老咬就已犯了些不輕不重的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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